日期
诗文库
答王信伯书(五) 宋 · 尹焞
焞顿首启:拜违教益,两见改岁,瞻仰之心,与日增积。
仲夏谨时,伏惟赞画之暇,尊体万福。
焞守拙碌碌,随分而已,然平日所闻,不敢不遵。
衰老日甚,幸未昏愦,不烦过念。
末由拜会,敢翼顺时保重。
前需召除,以副友执之愿,谨专附状起居,不周。
焞顿首再拜,信伯通守学士贤友执事。
五月十六日,谨空。
乞令节度使悉归环卫奏靖康元年五月 宋 · 陈过庭
窃惟祖宗创业艰难,爱惜名器,当时将帅建节,不轻授人。
自崇、观以来,权臣专政,启侥倖之路,高爵厚禄,视如土芥。
虽胥史厮役,间亦滥除,功臣贵戚,羞与为伍。
况廪给之厚,傔从之众,坐縻国用,百倍佗官。
今陛下循名责实,恭俭节用,以身率四海。
凡任节度使者,人人愿自贬损,以从德化,特重于自陈尔。
近因范讷有请,愿归环卫,授以上将军。
制命一颁,众皆欢抃。
臣恐自此相继,有请多矣。
与其有请而后从,不若先为之所。
尝闻艺祖削平祸乱,一日罢诸节度,悉归环卫,而人无异议者,分当然也。
欲望指挥所属,详加裁度,除宗室及实有军功人别作措置外,其馀并依范讷例换授施行,以协天下公议。
按:《宋会要辑稿》职官六一之二○(第四册第三七六四页)。又见同书职官三三之七。
靖康朝野佥言后序 宋 · 陈规
靖康丙午,规以通直郎知德安府安陆县事。
丁未春正月,群盗王在等犯德安府,时郡将阙,规摄府事。
贼来攻城,规在城上,与贼语,问何因到此,贼言京城已为金破。
规独念都城之大,壕堑深阔,城壁高厚,实龙渊虎垒,况禁旅卫士百万,虽金人乘我厄运,一时彊盛,亦何能破,殆不足信。
二月四日贼遁,遣人诣都城奏功。
还,乃知京城果为敌陷,徒深痛切,但不知城破之所以然尔。
又恨当时不得身在围城中,陪守禦之士以效绵薄。
绍兴己酉春三月,朝廷既复河南,规自祠官被命知顺昌府。
夏五月到官,行及期年,暇日会同僚语及靖康之难,汝阴令云,尝收《东斋杂录》一编,中有《靖康朝野佥言》,具载金人攻城始末。
规得之熟读,痛心疾首,不觉涕○。
嗟乎,治乱彊弱,虽曰在天有数,未有不因人事得失之所致也。
扬雄所谓「天非人不因,人非天不成」。
靖康京城之难,若非人事之失,则天亦不得而为灾。
规不揆至愚,窃观金人攻陷京城,朝廷大臣与将吏官帅应敌捍禦之失,虽既往不咎,然前车之覆,后车之戒,事有补于将来,不可不备论也。
朝廷欲再援太原,大臣以为中国势弱,敌势方彊,用兵无益,宜割三镇以赂之。
殊不知势之彊弱在人,为我之计,胜彼则彊,不胜彼则弱。
若不用兵,何术以壮中国之势,遏敌人之彊?
用之则有彊有弱,不用则终止于弱而已。
彊者复弱,弱者复彊,彊弱之势,自古无定,惟在用兵之人如何耳。
河东宣抚使统兵十七万以援太原,又招河东义勇禁兵五万,共兵二十二万皆败绩,致太原陷于敌,非兵不多,盖用兵之失也。
其所以失者,兵二十二万直行而前,先锋遇敌者有几,一不胜而却,与其后大兵皆却,宜乎不能援也。
有识者观之,不待已败而后知其不能援也。
殊不知攻城者分攻城兵、备战兵、运粮兵、扼援兵,若兵不多则攻必不久而速,退又不待其援也。
假使当时往援者将良得计,虽无兵二十二万,只十万,亦可以必援。
又无十万,只五万亦可以优为之援也。
又不五万,至其下亦有可援之理。
且以五万为率,若止分为五十将,留十将护卫大将,兼备策应,内分三两将诣扼援兵前,广张兵势,牵制扼援之兵,以二十将分地深入敌境,绵亘可布三五十里,不知敌人用兵多少,便能尽害。
以二十将周围行偏僻小路,寻求乡导,多遣远探,向前设伏,伺望敌人打粮,出兵多则退之,少即擒之,但绝其粮道,不必深入直抵城下,其敌自退。
又且兵既分遣,则人力并用。
假令数将失利,其大兵必不至于一齐败衄,溃散为盗。
京城之难,其源在于援太原之失利也。
尼玛哈攻太原之寿阳,寿阳城小,而百姓死守,凡三攻,残敌之众万人,而竟不拔,此必守城人中有善为守禦之策者。
《佥言》以为城小而百姓死守者非也,攻城者有生有死,善守者有生无死,寿阳之人,可谓善守而不得谓之死守。
又或云城小而坚者亦非也,若城太小,矢石交通,善守者亦难以设险施策。
规以为城愈大而守愈易,分段数作限隔则易守,若己先策定险备,设使敌欲登城,纵令登城,已登即死。
敌欲入城,引之入城,已入即死。
今夫百里之城,内有数步之地,敌人登之,守城之人便自甘心伏其城拔,乞命于敌者,非攻之善,乃守之不善也。
九月安炮于封丘门外,大炮数百座,皆在门外,敌至不收,遂为金人所得。
咸谓金人得攻城之具,规以为城破亦不在此,有善守者,假使更资炮数百座,亦必无害,在于禦炮之术善不善也。
统制官辛康宗以敌去城远,止兵不得发箭,止之甚善。
百姓鼓众击杀,此亦见其自乱素治之术失也。
敌先采湿木编洞屋,以生牛皮盖其上戴之,令人运土木填濠,欲进攻城。
守城人若得计,则城内先施大炮碎之,亦可用单梢炮取远至二百五十步外者,制其首领用众之人,盖益州郡旧有朝廷所降守禦册定格,单梢炮上等远至二百七十步,中等二百六十步,下等二百五十步。
不知京城当时仓卒之际,此格用与不用?
若人稍不究心,则下等二百五十步亦莫能及。
若能究心,则二百七十步过之甚易。
又以小炮禦近众,其小炮每十人已上,不过十五人施放一座,亦可以致数十步,勿谓小炮不能害物,中人四肢则四肢必折,中腰以上则人必死,中马亦然。
又况大炮每放一炮,小炮可放数炮,兼小炮不必用石,以重三四斤泥团为之,泥团之利亦博,不独放时易得无穷,放去中人人必死伤,不中则泥团为炮击破,不致反资敌用。
若要摧毁攻械,则须用大炮及石。
金人攻城用大炮,盖欲摧坏城楼,守城者欲摧毁敌人攻械,大炮与小炮齐用,纵敌在城外伐大木为对楼、云梯、火车等攻械,可以破尽。
金人广列垒石炮座,寻碑石、磨盖、石羊虎为炮欲攻之,所列炮座百馀,飞石如雨,击守城之卒,死伤日不下一二十人,此非攻城之能,盖守禦官一时失计耳。
茍守禦官得计,止令卒近女头墙坐立,城外炮来,高则于女头墙上过,低则打中女头墙,击破在外,无缘中人,一卒亦不至于死伤,又岂有死伤日不下一二十人者。
惟女头墙稍加高厚,则愈加安堵。
又须先用稍大木造高一丈、长一丈、阔一丈,上下外直里斜,外密里稀洞子,外密处以大麻绳横编,如荆竹笆相似,以备炮石众多攻坏女头墙。
即于两边连珠进洞子向前以代女头,若此,则炮石纵大数多,未易损坏。
间有损者,即逐旋抽换。
假令只如此禦捍,则炮石亦何能害人,已可必其无虞也。
敌以云梯、对楼攻东水门,其间禦捍,有设重楼获胜者,固甚善也。
又恐人在重楼之上,愈招矢石。
又攻东门,守禦官守具亦备,对楼云梯至,每以木冲倒仆,死者无数,此亦奇策。
然持冲木人与对楼上人相对不免互伤,亦非全胜。
金人填壕桥成,运对楼过濠攻城,城下列炮座二百馀所,七梢炮、撒星炮、座石炮并发,又以强弩千馀助之,城上矢石如雨。
使守禦卒不能存立,然后推对楼使登城,每对楼上载兵八十人,一对楼得城,则引众兵上,此金人攻城之方也。
其炮大数多,矢石齐发,只前说女头墙次备以洞子,皆可隔尽矣。
对楼登城,每一对楼果能载兵八十人,楼广不过二丈,当面立得几人,与守城人接战者不过十数人而已。
假令八十人尽用力,施设五对楼止四百人,此外必无伏兵,亦无奇兵,楼高须及五丈,乘高而来,其迹亦自甚危。
自履危地,来与城上立平地人接战,胜负人人可以自决。
若守城者于此不胜,则交战于平田广野之地,不知其败若何?
况对楼填平壕上,惟可以直进直退,必不能于城下横行。
守人备禦,不过止备对楼所占之地。
假使有十对楼,所占地步数亦不多,不独接战可以必胜,纵兵上城,获全胜者术亦多矣,不思则弗得也。
敌用云梯,止要登城,每座云梯须十馀人可以负荷到城,城上禦之,亦难向前来。
纵不禦之,使敌倚城登梯上至城头,少不死者,何以致之?
于女头墙里鹊台上,靠墙立排叉木,每空阔三四寸一根,通度枪刀向上,高出女头墙五六尺,敌至女头墙上,必为排叉木隔住,背后乘空,守禦人于木空中施枪刀刺击,岂有刺击不下者,下而不死者鲜矣。
闰十一月二十四日再攻,推对楼五座盛矢石来,城上以竿冲倒三座。
城上士卒争持草以焚之,对楼木多,而草盛火炽,火乘南风,遂引烧城上楼子三座。
对楼既倒,在城外必不能却回,亦不能再起,自是堵住敌人攻械来路,可以置而不问。
焚者失也,纵不引烧城楼,止烧了敌人对楼,亦是城上人自持草火,与敌烧开再进攻械来路,此事大失。
所有再造城楼,骨格欲于旧处安立者,以理度之,自是敌必不容,矢石必倍,守禦官若能用前说造洞子于阙楼子处,两头连珠并进,不终日决可蔽合,权代女头墙以隔矢石。
矢石虽愈倍于前,亦必无害。
次于烧了城楼处,两头横直,深埋排叉木以防敌急登城上,分甲兵两向攻打。
城里从下斜筑向上至城面,外垠向下陡峻。
次于城里脚下取土为深壕,离壕三五丈,筑月城围之。
使敌乘对楼到城,如不下对楼上城却回则已,若上城必自立不得,倒入壕内,无不死者。
如此一挫,必罢攻退兵,乃守禦之人失之,以致城陷,岂不痛哉。
凡攻守之械,害物最重,其势可畏者,莫甚于炮。
然亦视人之能用与不能用耳。
若攻城人能用,而守城人不能禦之,则攻城人可以施其能。
若守城人能用,则攻城人虽能者,亦难施设。
窃闻金人用炮攻城,守禦人于城上亦尝用炮,城面地步不广,必然难安大炮,亦难容数多。
虽有炮台炮台地步亦不甚广。
又炮才欲施放,敌人在外先见,必须以众炮来击。
又城上炮亦在高处,自然招城外敌人,用炮可以直指而击之。
以此观当时守禦之人,其不能用炮也明矣。
假令当时于城里脚下立炮,仍于每座炮前埋立小木为衣,敌人在外不见立炮所在,虽有能用炮者,何由施设。
或谓炮在城里,炮手不能见得城外事,无由取的。
每一座炮,别用一人于城上专管城里一座外照物,所在里照炮梢与外物相对,即令施放,少偏则令炮手略少那脚,太偏则就令拽炮人抬转炮座,放过则令减人或用炮稍大者,不及则令添人或用炮稍小者,照料得一炮打中,后炮少有不中。
又城里立炮可置数多,守禦人用炮若止能如此,则攻城人用炮何能为也。
筑城之制,城面上必作女头墙,女头中间立狗脚木一条,每两女头中挂搭篦篱,惟可以遮隔弓箭,于炮石则难以遮隔。
若改作平头墙不用篦篱,只于近下留品字方空眼与女头相似,亦甚济用。
或问何以备禦?
城外脚下自有马面墙,两边皆见城外脚下,于墙头上坠下害敌之物。
敌人初到城下,观其攻械,势恐难遏,宜便于城里脚下取土为深阔里壕,去壕数丈再筑里城一重,对旧城门更不作门,却于新筑城下缘里壕入三二里地新城上开门,使人入得大城,直行不得,须于里壕垠上新城脚下缭绕行三二里方始入门。
若此,则假使敌善填壕,止不过填得外壕,必不能填得里壕。
若由门入城,须行新城脚下里壕垠上,新城上人直下临敌,何物不可施用?
正是敌人死地,必不敢入。
由正门入城尚且不敢,则岂肯用命打城?
但只如此为备,则敌兵虽多,攻械百种,诚可谈笑以待之,又况京师旧城,亦自可守。
若逐急措置,便可使势如金汤,有不可犯之理。
兼京城之内,军兵百姓,金银粟帛,计以亿兆之数,亦莫能尽。
若令竭力修作,不独添筑一城一壕可不日而成,假令添筑城壕数重,亦不劳而办。
重城重壕既备,然后招敌人入城议事,彼若见之,必不攻而自退。
俗谚云:「求人不如求己」。
古人云:「上策莫如自治」。
又:「事贵制人,不贵制于人」。
皆此之谓也。
京城周围地约一百二十里,闻当时敌在城外,诸门多闭,有以土实者,止开三两门通人出入,如此乃是自闭生路,而为敌开其生路也。
为守之计,不独大启诸门,仍于两门之间更开三两门,使周围有门数十座齐开,于城内运土出外,填壕作路,使战兵出入,无至自碍。
城上觇望敌人空隙,稍得便处即遣兵击杀。
或夜出兵,使敌在外所备处多,昼夜备战,无有休息,彼自不能久攻。
兼既城内创开城门,自运土填壕,欲为出兵计,则其在外填壕欲入之计,不攻自破。
然所以敢自创开城门出填壕者,非谓敌兵可欺,盖恃其自于城内设险,已备引敌入城,而敌必死耳。
晋王浚遣都护王昌及鲜卑段疾、陆眷、末柸等部五万之众以讨石勒,诸将皆劝勒固守以疲寇,独张宾、孔苌以为可速凿北垒为突门二十馀道,勒即以苌为攻战都督,造突门于北城。
鲜卑入屯北垒,勒候其陈未定,躬帅将士鼓噪于城上,会孔苌突诸门伏兵俱出击之,生擒末柸、疾、陆眷等,众皆奔散,苌乘胜追击,枕尸三十馀里,获铠马五千匹,此乃守中有攻,可谓善守城者也,后之守城者,何惮而不法欤。
州郡城池之制,人皆以为尽善,城上有敌楼,而敌人用大炮摧击。
城高数丈,而敌人用天桥、鹅车、对楼、幔道、云梯等攻具登城。
据其城池之制作,可以自谓坚固,前古所未有。
奈何敌人攻械之备,亦前古所未有。
故事贵乎仍旧,而人惮于改作,皆不可必者,古人所谓利不百者不变法,功不十者不易器。
以今城池之制观之,虽利不至于百,功不至于十,然其间有须更改者,不可不更改也。
自古圣人之法,未尝有一定之制,可则因,否则革也。
为今之计,如敌楼者不可仍旧制也,宜于马面上筑高厚墙,下留品字样方径及尺空眼以备觇望。
及设施枪路,墙里近下以细木盖一两架瓦棚,可令守禦人避寒暑风雨,屋在墙里,比墙低下,则炮在外虽大而数多,施设千万,悉莫能及人。
壕上作桥,桥中作吊桥,暂时隔敌则可,若出兵则不能无碍,宜为实桥,则兵出入俱利。
城门宜迂回曲折移向里百馀步置,不独敌人矢石不入,其旧作门楼处,行入一步向里,便是敌人落于陷阱。
何谓陷阱?
盖百步内,两壁城上下临敌人,应敌之具皆可设施。
又于旧门前横筑护门墙高丈馀,两头遮过门三二丈,城门启闭,人马出入,壕外人皆不见,孰敢窥伺。
城外脚下去城二丈临壕垠上,宜筑高厚羊马墙,高及一丈,厚及六尺。
墙脚下亦筑鹊台,高二三尺,阔四尺。
鹊台上立羊马墙,上亦留品字空眼以备觇望及通枪路,亦如大城上。
女头墙墙里鹊台上,栽埋排叉木,以备敌填平壕堑及攻破羊马墙至城脚下,则敌与羊马墙内两边受敌,头上大城向下,所施矢石,即是敌当一面而守城人三面禦之。
羊马墙内兵赖羊马墙遮隔壕外矢石,是羊马墙与大城系是上下两城相乘济用,使敌人虽破羊马墙而无敢入者,故羊马墙比大城虽甚低薄,其捍禦坚守之效,不在大城之下也。
又羊马墙内所置之兵,正依城下寨以当伏兵,不知敌人以何术可解。
若此,则既有羊马墙,而鹿角木可以不用,仍于大城上多设暗门,以备遣兵于羊马墙内出入。
又羊马墙脚去大城脚止于二丈,不令太远者,虑大城上抛掷砖石难过墙外,反害墙内人。
又不令太近者,虑其太窄,难以回转长枪。
又于大城里城脚下作深阔里壕,里壕上向里度地五七丈,可作来往路,外筑里城排叉木,但多备下。
敌攻城,应敌处用此以设备,虽使敌人善攻,不足畏也。
墨翟宋大夫,善守禦,公输般为云梯之械,将攻宋,墨子见之,乃解带为城,以褋为械,九设攻城之机,墨子九拒之。
公输般攻械尽,墨子守有馀。
公输屈曰:「吾知所以拒我者」。
以此见攻械者,宜乎古人以为策之下也。
夫守城者每见敌人设一攻械,而无数策以拒之者未之思也。
规尝闻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又以为「兵者诡也,用无中形,诡诈为道,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然而有传之于众而达之于远,有利而无害,有得而无失者,不可不先传也。
嗟乎,靖康丙午,金人以儿戏之具攻城,守禦者一时失计,遂致城拔,迄及一纪有馀,而金人犹不思当时幸胜,尚以骄气相陵。
规于未知金人攻城设炮之前,每见人云金人攻城大炮、对楼,势岂可当。
贵显言之,则怏然而不敢辩。
众人言之,则亦不敢痛折。
今既知其详,则岂可不尽曲折,剖其所见而言之。
然用兵之道,以正合,以奇胜。
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千变万化,人孰能穷之。
今止据金人攻城施设,略举捍禦之策。
至于尽精微致敌杀敌之方,虽不惮于文繁,而有所谓真不可示人者,未之传也,又况虽欲传之有不可得而传者矣。
惟在乎守城之人,于敌未至之前,精加思索应变之术,预为之备耳。
区区管见,辄序于《佥言》之后。
绍兴十年五月日陈规序。
按:《守城录》卷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又见《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三九。
观文殿学士钱公行状(代汪尚书) 南宋 · 楼钥
曾祖暄,故任中大夫,宝文阁待制,累赠太师,镇国公。
妣陈氏,赠国夫人。
祖景臻,故任少师,安武军节度使,累赠太师、康国公。
尚仁宗皇帝女秦、曹国贤穆明懿大长公主。
父忱,故任少师,潼川军节度使,累赠太师,雍国公。
妣唐氏,雍国夫人。
本贯开封府。
钱公讳端礼,字处和,年六十九状。
吴越忠懿王六世孙也。
高祖惟演,以文章受知章圣,掌内外制十有馀年。
擢枢密使,以襄钺镇盟津,移洛阳。
欧阳文忠公修、尹公洙、谢公绛皆在幕下,一时士靡不歆艳。
谥文僖。
镇公在庆历、治平间号良二千石,神宗朝王庄定公存领三司,镇公为副使。
奕世光显,至康公而愈大。
公雍公第三子,以贤穆之孙,政和初授宣义郎。
七年,赐绯。
宣和三年,赐金紫,主管西京嵩山崇福宫。
靖康元年,监登闻鼓院。
未几,随侍重亲,避地湖广,累奉祠禄。
绍兴三年,添差通判台州。
岁饥,方议赈给,饥民千馀人集谯门下,守欲设兵卫。
公曰:「是促之为乱也」。
亟开仓,俾以次受粟,无敢哗者。
识其间有猾吏数辈,白太守尸诸市,一境安堵。
公时方年二十馀,由是声名籍甚。
四年,通判严州,又改湖州,皆不赴,主管华州云台观。
七年,通判明州。
太守尚书莫公将知公明敏,郡政多决于公。
除直秘阁。
后政以苛敏自任,僚吏重足而立。
公独以理折之,不为屈,又加敬焉。
十五年,除提举淮东茶盐。
引对,改除两浙转运判官。
时方缮治行阙,增葺宫城,公与临安守分任其役,率先告办,除直徽猷阁,进宝文阁。
漕司有积镪近万万,或劝公献之。
公曰:「此朝廷外府也,何以献为」?
时宰不乐,遂罢归。
十七年,除淮东转运副使。
时金使方通,官吏希赏,趣办过丰,一切取给于民,怨嗟相闻。
公日力言于朝,人皆危之,公曰:「目睹公私之害,忍不言乎」?
秦丞相亦察其诚,遂为减入,至今赖之。
漕计率耗于无名之费,岁用多请于上,公革去宿弊,帑廪有馀。
遂乞罢大农岁给,又储三年之赀为备用库。
明年,进直龙图阁,知婺州。
公入境,闻岁方苦旱,即斋素默祷,首祈于星祠。
香火未收,雨已大注,邦人欢呼。
已而霖霪不已,公度必有水患,亟募客舟百馀艘,人或以为蚤计。
一夕水暴至,城不没者才数版。
浮梁既漂去,溪南市人求救者号呼震动。
公坐城上,厚赏舟人,竞载以济,几数千人。
公分处僧舍,计口给食,悉遂全活。
去之日,遮道挽留,生立祠至今。
奉祠三年,丁雍国忧。
服除,知衢州。
过婺,阖境送迎,近世所无也。
三衢大火,公以民居侵据通途,不因是时一正之,害未艾也,乃访古沟遗迹,尽复其旧,自是无火灾,民方大以为便。
尝治一豪氏之无良者,偶与漕有连,以属公。
公必欲竟其狱,漕阴中公而罢,人皆冤之。
二十八年,除知抚州。
抵玉山,以病丐归。
是冬召赴行在。
次年陛对,除太府少卿。
七月,除秘阁修撰、两浙转运副使。
公尝领浙漕事,至是十四年再至,人以为淹回,而公曾不介意。
振举职事,视昔有加。
居无何,显仁皇太后上仙,太上皇帝欲得典礼严备,御笔委公专领办护。
公晨夕不少懈,讫事,进右文殿修撰。
三十年正月,除知临安府。
府以应办积欠民户缗钱几数万,公曰:「天府为郡邑首,即售物不偿其直,何以示天下」?
尽还之。
明年七月,除权户部侍郎。
先是,御史中丞汪公澈论版曹阙官,当遴选。
太上问谁可者,对曰:「钱端礼可」。
故有是命。
八月,兼枢密都承旨。
九月,兼权知临安府。
公尝建明用楮为弊,至是专委公经画,分为六格,出纳皆有法,几月已易见镪数百万。
三十一年八月,丁雍公忧。
次年,今上即位,公取故谏议大夫忠肃陈公瓘所撰《刍说》中二十事,事为之说,号曰《正论》,进之。
时边境方扰,公言战守为尤详。
其略曰:「当今国家利害莫大于夷狄侵侮,然图大之计不若从是而务实,张虚声,蹈实隐,非国之福也。
去年诸军所可恃者,独一刘锜,而首不能支,托疾退师。
其馀或避舍宵遁,或全军陷没,或逗挠不进。
间取小捷以欺君上,公肆大言,然无成效。
幸而敌人自相残灭,不然可为寒心。
今金主新立,陛下嗣服之初,所当讲聘睦邻,修明政事,训励士卒,增理边要。
外与之和,而不忘内修,中原之民将见襁负而归王化矣」。
上每为称善,赐亲札曰:「卿世积忠孝,姻联戚畹。
虽居忧于外,乃心罔不在国家。
载阅奏篇,备详忠谠。
嗣有闻见,无惮剡牍」。
公又奏曰:「陛下训练甲兵,申命将帅,人人贾勇,无如今日。
兵法曰:『倍兵不战』。
盖众寡强弱既已不同,纵有骁勇之兵,忠义之将,适足以饵虎口耳。
今彼势虽屈,而事力尚强,未可与之较胜负。
今日将帅非无忠勇之士,恐为匹夫之勇,乘危侥倖,贪小利而忘大计。
使得一城一邑而旋得旋失,既不能保持其民人,又不能坚守其要害,更相屠戮,以激强敌。
不惟终无所益,久致寇兵。
愿陛下审思利害而熟计之,明诏诸将无妄出兵,以蹈后患。
夫戎狄俗尚杀戮,然两世俱遭篡弑矣。
报应之理,各以类至,是杀人岂有利哉?
艺祖不血刃而得天下,尽除五代专杀之弊,故四海之内归仁焉。
陛下若取法祖宗,以仁政为先,自可以鞭挞夷狄,不在于战胜而后定也。
令彼杀我亦杀,彼斗我亦斗,诸将疲于奔命,民困财竭而兵革不息,意外之虞又有不可胜言者。
太上讲好,息民二十馀年。
今一旦欲以虚名招实祸,献言之士徒以口打贼,若将帅妄希功赏,误国远图,后虽孥戮之,亦无及矣。
臣窃谓当修睦邻好,以怀柔为务,则安靖休息,不妨固守边障,遵养时晦,上以奉两宫之欢,下以安百姓之生,仁及草木,则中原不难图也」。
隆兴元年冬外除,召对内殿。
自符离失利之后,南北相持,和战未决。
公奏曰:「窃观注措施为可谓勤且劳矣,且夫大功必立而未闻其效者,岂非议论偏胜,机事失宜,未得其当耶?
中原之当复,人皆知为不可缓,恐须时至则可为耳。
今士多持以为进身之资,揣摩上意,所以施为之事未尝有成,徒捐货财,虚费民力,有用兵之名,无用兵之实。
是欲增重兵威而反弱国势,岂不为邻人所侮哉!
至于招纳叛亡,交结邻援,此皆贾怨生事,无益于国者」。
又以江东守备未具及所用将帅未尽得人,又奏:「臣闻金人数有文移,取索俘掳人众,是衅已开,为兴师张本。
敌人犯边,淮东必自清河,淮西必自涡口,两处当豫选枭将,委之拒捍。
维扬、六合、和州当为声援,须择有谋略三大将临之。
高邮僻在一隅,三面阻水,止可以处游兵水寨之属。
或可为间探,不可专恃。
陆贽谓兵当居重以御轻,盖谓以轻兵居前,重兵居后,为臂指之用。
淮上既固,则大兵当屯于沿江,如采石、宣化、镇江、江、池皆当严备。
又须选名将数人,如前日有因事而罢者,愿加收恤,谕以恩意,稍复官爵,责之后效,孰不愿尽死力?
仍须以威望素著,怀忠善谋者使各护一路。
敌知备禦有方,未必便敢轻犯。
若处之失宜,反为所易。
故上兵伐谋,不待战而定胜负也」。
是日除户部侍郎兼枢密都承旨。
二年,寓吏部侍郎,上面谕:「前日劄子议论甚好,朝臣皆不及」。
时韩公仲通为尚书,同对,论及经费,因奏所入有限,兵食日增,正恐此去或更有调发,不易应办。
公奏曰:「臣顷在户部,已见支用不足。
尝总一岁出入之数,比较五年增损多寡,为会计录上之。
后自度牒既行,仅得八十万,通约有四百馀万,内库取拨又不在此数。
而辛巳调兵为之一空。
今日匮乏,实由于此。
今宿兵之久,未见休息之期,臣等所以夙夜惴恐,未知救弊之道」。
上云:「直须恢复中原了,财赋须充足」。
仲通奏曰:「恢复恐未可必,且愿陛下经度目前所用」。
公奏:「仲通之言甚是,望陛下听纳」。
上亦称善。
时左相汤公思退、右相张公浚招户部长贰同到都堂,右相问两淮兴兵用度钱粮,公云:「未知合用多少」。
右相云:「军中大费,且备千万」。
韩公欲退而议,公云:「此事体大,须与两丞相执政面议。
若非于经费内分拨,必须飞泛措置。
经费既不自足,飞泛必取于民。
民力困敝,若无名横敛,不惟不堪,必致人言」。
韩公云:「民间科敛甚难,不知以何名取之。
惟有盐钞一事,容试议之」。
公曰:「盐事差可为,然添起钞面,则民食贵盐,未必及千万之数。
改法亦重事。
若一切行之,恐致中辍。
须先有定论,然后有司可以奉行」。
后再论盐事,右相云:「不若卖度牒数万道」。
寻有旨,且给一万道,然竟不施行。
时左相乞出,公因对,又奏:「今廷臣群居窃议,但以和战守三事为进身之资,未尝权国之利害,分朋植党,牢不可破,以惑上听。
万一事变,奈何?
三说不必执一,但度事力浅深,知彼己当何如耳」。
上极然之,问今日当何如,公即奏:「三代以至秦汉,夷狄多得志于中国。
所谓『王者不治夷狄』,非不治也,以不治治之也」。
因历陈秦皇、汉武用兵之祸,高帝和亲,宣帝不用兵之利。
澶渊之盟,为中国之福。
燕山之役,致靖康之变。
又言:「太上讲解,以致乂安。
陛下欲成恢复之志,此圣主之用心也。
然兵者凶器,帝王之道以仁为本。
太祖灼见,故以不杀为武,应天顺人,指顾而定。
中原破荡,而四海独知有赵氏,岂非仁恩之至乎?
非不知顺旨迎合可以保爵禄,世受国恩,蒙陛下非常之遇,臣而不言,谁当言者!
愿以符离之溃为戒,早决国是,为社稷至计」。
上改容欣纳,云:「卿论事甚详」。
因赐卮酒,且云:「卿可见汤思退,谕朕旨,令勿再请。
仍见张浚,令早行」。
退诣二相府宣谕,右相遂行。
三月,充淮东宣谕使。
王公之望使淮西,公奏又详陈秦汉之事,且言:「魏晋以下,无术制夷狄,以至于乱者多矣。
惟有唐制颉利,得先后之序,和吐蕃有终始之谋。
五代石晋之事,尤不足言。
自完颜亮入寇,于今四年,天下不得休息,杀伤不可胜纪,疾疫者殆无虚日。
官爵不足以充赏,钱谷不足以为用,内外急迫,上下煎熬。
而议者不深维大计,惟空言以求虚誉,抵巇而要利权,国何赖焉!
臣故历陈自古所以制夷狄者在德,保人民者在仁,愿躬行此道,以致太平。
今两淮名曰备守,守未必备;
名曰治兵,兵未必精。
欲增兵则饷馈无所从出,欲增备则人力有所不胜。
虽使敌不犯边,但见日以自困。
今所以未长驱而来者,盖完颜亮覆车未远,虑挟弹者在后。
欲与臣下重兵,恐有尾大不掉之患。
又河南困敝,未易鸠集,故委前日馀兵付二元帅,使自经理,其意盖欲和耳。
故在今日和之为利,南北均焉。
或以前日持用兵恢复之说者为勇,为忠,为刚,以今日和议为懦,为怯,为弱,此不明事机,不计事实之甚也。
用兵而败,岂不为懦?
连兵数战而无功,岂不为怯?
与敌角逐而不能胜,岂不为弱?
今断然行仁义之事,修文德以来远人,可不谓勇?
陈帝王之道以辅明主,可不谓忠?
以柔克之,可不谓刚?
又况古者兵交,使在其间,礼文之事安可遽绝?
前日敌帅力言四郡之地,若使命得通,庶几有可商榷,未至遽行。
万一彼以重兵攻下四郡,寇襄汉淮甸,重相邀索,和则退师,不和则进兵,不知其时议者何以处之!
昨小使之行,自来无此体例,为彼摧沮,以自取辱。
盖缘事多轻发,不思后图。
兹蒙选择,俾宣德意于淮东,及令经度事宜,不敢隐默,取误国之诛。
望察臣愚忠,明诏大臣,早定其议」。
御笔付三省。
又奏:「向者经营山东,得海州而终不能守。
中原之人非不怀祖宗之德泽,归陛下之仁圣,然自出兵收复,所至劫掠,重扰其民。
既而又不能坚守,为金人屠戮,肝脑涂地,生业荡散无馀。
若此,望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难矣。
陈、蔡、顺昌、寿春等处皆被此患,如此招来,适足以离人之心,竖后日之敌也。
传闻道路,或谓吴璘已失德顺,秦州不守,还保川口。
果尔,则可见用兵无效,虚费钱粮,枉杀军士,初无益也。
不徒无益,正恐衅端再起,兵连祸结,养成大患,虽有智者,不能为陛下谋矣。
方今将帅兵强马壮,未有如璘者。
力尚不敌,况馀人乎?
建康、镇江之兵,经王权、李横败衄之后,率皆伤残之馀,又且数易主帅,士气未振;
江、池、襄、汉之兵尤为乌合,殿司一军为成敏破坏,死损大半;
而东南诸郡起发之兵懦弱,不堪披带,缓急必致误事。
臣故曰:和戎,国之福也。
闻金人大军见屯虹县,积粟粮,秋冬必为边患。
两淮城邑半为丘墟,虽欲坚守,战备不具,又无兵力以拒之。
或欲清野,则是先自弃之。
万一彼留戍淮上,俯视长江,以久相困,岂非危道哉!
虽欲与之连和,彼必偃蹇邀索,何以应之?
靖康议割三镇,百官廷议,举朝皆谓寸土不可与人。
后敌骑长驱,事穷势迫,则或言割地,或言固守,一时不能坚决。
金人径抵京师,三镇平下,遂成大变。
前日议臣相与太息而已,真可为痛哭也。
臣所以堕肝胆吐情实,愿陛下夷考前事,永以为鉴,早定和议,遣使通诚,以保国安民为计。
既和之后,养勇以待时,蓄积以富国,待兵力既壮,机会可乘,惟陛下所欲为耳」。
又奏:「专言用兵者,尝谓敌人已弱,可以恢复。
今止得一宿州而遽弃之,则恢复之计复如何?
有用兵不胜,侥倖行险,轻躁出师,大丧师徒者,则必胜之说果如何?
有自献其说,欲折服人使用敌国之礼者。
及从而遣之,则辱命无所不至,使至今和好未决,则未见其折服使人之效也。
有称长安谈笑可取,凤翔之虏如何可逃者,今西师取一德顺尚不能有,则未见其谈笑取长安之效也。
凡此数事皆可考验,误国明甚,不可掩。
愿听言则审其忠实,立事则黜其浮议,幸甚」。
五月,公至扬州,颁诏劳赐诸军,即申朝廷云:「虽未至楚、泗,淮上守备大略已见。
扬州城补葺破敝,全无楼橹,何以容人?
借使有人,须积粮为一城之计可也。
设敌人自天长径入瓜洲,旷野约可容二十万,则扬州岿然在后,讵能坚守?
瓜洲两小城,不过容五七千人,岂足当其锋?
两处守禦止如此,泗州邈在淮北,如敌兵渡淮,不必取泗州,远则光濠,近则浮山一带,皆可以济。
近日淮北贼过浮山寨,却夺妇女驴马,泗州恬然不知。
或敌人径渡,及自清河口运粮而来,泗州必先隔绝。
此不待图上,灼然可见。
若自西路而入,则海、淮、泗折北不支,扬、楚坐困,前日刘锜之败是也。
今营屯备守皆严,将士亦愿贾勇,其如地势平旷,分布难遍,聚于一处则不能分守要害,各守一方则临事难应大敌。
今刘宝一军分屯外,在寨者不满二万,自以为忧,正以前出后空,别无后继。
或谓轻兵在边,重兵留屯江上,则敌可直临大江,小驻不去,坐失两淮,尤非策也。
至若军须调度,粮馈犒赏,金帛官爵,计今日帑藏,可充其用否?
今泗州姑少增兵,以张声势,移江阴一军,亦可以安边民,助军声尔。
若决欲守备如金汤之固,前日盖尝大有所费矣,皆徒劳而必不可恃。
若欲开拓以希大功,万无一可。
故曰用兵难而守亦不易」。
罢扬州牧马监,塞楚州满浦闸,增清河之戍兵,积监本之赢赀,皆公措置之大略也。
既至盱眙、泗州,宣诏犒师,与守臣遍巡城上,观览形势。
时准御笔云:「泗州可弃则弃。
今夏金人蓄锐,秋必犯边。
彼以重兵得泗州即去,则于我无利害,不必与之争锋。
若守而不去,则会重兵,绝粮道,是不战而胜也。
若彼得泗州而平其城郭而去,则我亦平其城郭,如淮阳军之类是也。
朕调发卿以前军屯楚州,扼清河,轻兵守泗。
王琪以殿司兵二三万屯扬州,郭振屯六合,淮西自有王彦、张守忠等。
敌兵虽众,何足忧?
止恐调发不及而来。
卿宜保江上,朕便遣三衙兵至江上。
卿宜军往楚州。
别有所见,即具奏来」。
时审议官胡昉、杨由义已回两月,金人声言聚兵于近边,有意连和,而朝廷尚未通书遣使。
知扬州周淙、提举茶盐吴巘谓彼计如此,必有所待。
欲作本路帅臣一书,钩致彼帅之意,然后审处其宜。
公为闻于朝,谓:「两淮与金人各为屯守之计,彼既清野,稍远其兵,我亦宜休息,少减屯戍,其意各欲安静。
然彼此未绝关防,欲休不得休,欲静不得静,则饷馈不减于前日,战守相去能几何?
缘国是未有定论,前尝有书往来,今遂南北阻绝。
周淙等恐因循及秋,敌情难料。
若彼趣和之意欲速,则兴师之举必急。
兵一交锋,所伤必大。
若待其无礼侵踰而后与之盟,曷若先事通情,可以款其意」?
因具以淙等书上之。
回至楚州,又奏论:「前此屡通元帅书,使命终不曾行,议论久无果决,所以致彼之疑。
必曰既不遣使,又无礼币,谓我通书止为款兵之计,持空言以相误也。
仆散忠义在边累年,若成和解,彼则无功。
今业已签军,意欲一动,力彊则自取,待其不可然后连和,固执前谋以激功利。
今虽与之书,彼必持此说,沮格其议。
不若便遣信使直造燕山,一则可见金主之意,一则可伐仆散之谋。
仍调发诸军,分屯江淮,以备不虞。
或不纳我使,纳而过有邀求,则曲在彼,而不在我。
兵以曲直为胜负,不系强弱众寡。
前日完颜亮之事,正类此也」。
又得御笔云:「比得陈敏奏泗州兵少,欲增戍兵。
朕俟近秋调发。
设若七月敌人伺我不备,冲突泗州,轻则敌,众则避。
纵使得泗州,终何能为?
卿当按兵持重图之」。
六月归奏事,纳劄子十二及六图,一一指陈,仍言守备疏略,恐敌人入寇。
再对,上问兵力险要,具以实对。
改除吏部侍郎,仍再令日近起发。
公又一再入奏,乞早定和议,及和议未决,守备当严。
七月回至镇江,被省劄住楚州,以此体度应副北人。
登舟至江口,得盱眙报,北人未有来耗。
公具申朝廷,谓来朝未可知,若遽往而守待日久,彼无来耗,势必空回,徒致众疑。
俟报而动,庶合事机。
又遣属官杨由义赴阙奏乞遣使发兵,云:「北人来期,皆是不定之辞,未可信凭。
今又无耗,敌情狡诈,窃虑别生奸计。
其遣使、发兵二事皆不可缓。
若只发兵以待其报,则海、泗二郡必先受兵,中其阴谋。
若只遣使以俟其和,则可否未决,不可不虞。
惟当遣使与发兵并行,使以尽其礼,兵以防其变。
若使至北廷,则坚决之语,誓书一定,然后抽回军马。
脱议论有变,势必相侵,则严兵固守,与之力战,是谓应兵。
臣虽不武,实无所惧。
所以至于再三冒渎天听者,恐一失机会,后必噬脐。
望速赐睿旨施行」。
数日,又申朝廷:「乞速遣使介以示信。
彼见使来必喜,无有使行而兵来深入者。
兼使人见敌酋,言必端的,彼此可决。
使回即迁西城所有,不过信宿事耳。
与其先堕其城,不若速遣使介。
彼料吾重于遣使,若使命既往,信非空言。
其间设有小不相从,至再至三,议当定矣。
书中务存大体,简严其文,不必用前日来书中辨曲直之语,却恐引起不逊之言,后复难处。
当少迁就之,以济大议。
须兵与使同遣,一则使敌人闻我有备,和议早定;
二则安海内之心,亦知吾本谋得和则和,必不得已则战,以和为先事,以战备不虞。
如此,则间言异议无从而入,不必待其书来而后遣使。
书中或有见胁之语,则不若先遣以释其疑,以破其谋,于计为得」。
八月,由义回自行在,云:「到日得旨内引」。
上云:「钱端礼所奏未是」。
左相又面授劄子三十五道,令亲纳。
宣谕劄子系奉圣旨,令将海、泗二州戍兵先次撤回,便令奉行。
时丞相魏公杞为本司参议官,是日招刘宝及参议官以下与由义会议,公大言曰:「某屡于内殿奏,和战之议未决,且当固守边圉,观敌情以待其成,举动皆未可轻。
必不得已而为应兵,曲不在我。
若与之和,彼已求四郡之地,前后虽已许之,彼必候盟书约定而后退师。
今使命未遣,虽敌帅通书本相,未曾计割四郡。
若无故撤戍而回,是弃之也。
彼乘虚据之,自言收复,不以为我之惠。
他时别有邀求,或乘时侵轶,孰任其责?
上不以某不肖,付之一路事权,一己去就至轻,此事系天下休戚,断之于心,必不敢奉行。
须俟遣使,或朝廷通书议定,始可议之」。
即具申奏,力论撤戍不便:「缘系北界回书未到之日,承降指挥。
今北界回书已到,本朝之书有『续当遣使』之文。
若所议之事北界书中悉已相从,则目下撤戍便可交割。
或事有未定,只撤戍占据之后,馀事难以商量。
纵欲备宣圣主示信之意,他日亦难以口舌争也」。
又虑未曾遣使,交割撤戍之后,敌帅据以要功,自称收复,又执卢仲贤之语,必愈费力。
兼两州撤戍,合行事多,难以申明待报,恐致误事,乞暂赴行在面奏曲折。
得旨:「边事未定,未须求对。
别有事宜,速且奏来」。
遂上奏,并牒北界官司检缴申。
未挟日,金字牌至,奉御笔:「览卿奏劄,欲遣使事。
朕初遣卿为宣谕,意在肃军政,明守备,二者皆无所陈。
卿当与诸将严战守。
主和议,非卿事也。
虽金人重兵屯于淮北,亦须待许我议事,方当遣使。
若因而侵犯,则将帅之任安在哉!
撤戍可早,关边无害,不可迟疑,即日便宜施行。
卿恐兵一动,若彼不回书而发兵,则当何如?
卿欲奏事,边上未可阙,卿可频具奏来」。
翌日又准金字牌,魏杞令疾速赴行在奏事。
公亦乞罢,遂请刘宝面付撤戍省劄,仍与议定,候朝廷北界书先行,然后抽兵,庶敌人先得书,知是以海、泗与之,不是白弃两郡,日后免于邀索。
是日发下宰相与仆散书,登时入递,盱眙申赍书已过北界。
九月癸未朔得旨,过淮上措置抚于军民。
以二州撤戍,人民南奔也。
报差魏杞奉使,康湑副之。
庚寅,盱眙报撤戍人回。
辛卯,招抚司申胡明兵马已回,敌已薄海州而未入。
公申朝廷云:「自至淮上,两具申禀,又遣干官禀议,乞发兵遣使二者兼之。
既而被旨撤戍,即具奏,合候使行议定之后,正防奸诈。
寻蒙玺书切责,已即恭依。
近北界射过榜文,已相见欺,未知厥后之意。
方今两州未受,奉使未过,正是危疑之时,虽饬诸将严备,窃恐兵力不加。
累乞王琦一军,望早赐调发。
引疾求罢,非敢规避,诚恐死无益于国耳」。
寻报金人有入寇之意,盖遽得二州,反以我无信,具以闻。
望日,敌骑已入泗州,民有不及南渡者,或刖其足。
海州归正人亦多被害。
两州积粮尚二十馀万,半为居民所焚,馀者皆为敌用。
壬寅得御笔:「已令王琪起发。
刘宝军马有分在他处者,可尽抽回,不可使兵分。
诏刘宝亦如之」。
公奏:「敌人贪婪无厌,既见撤戍,遂启奸心,虚张大言,公肆迫胁。
陛下悯南北生灵,俯从其议,令大臣通书讲解,撤戍以示大信。
彼宜应答如响,而乃包藏异意,自反其说,此殆天亡之时也。
夫无事则深忧,有事则不惧。
臣已谨戒边吏,固守封疆,不为祸先,不可轻敌。
若取接使介,则信义不可轻变。
或妄为阴谋,别有窥伺,臣当传檄六师,奋励诸将,坚壁以老其师,持重以乘其敝,绝其粮道,挫其锐锋,以逸待劳,可以决胜」。
甲辰,王公之望除参知政事。
丁未,报左相除都督。
戊申,得省劄除兵部尚书、都督府参赞。
庚戌,淮泗报金人侵庐州,本州移治。
初顿遇守寿春,金人系桥,不敢禦敌,是夜南徙。
韩琎守庐,谓敌已渡淮,径入焦湖,郡人奔迸,致溺舟狼狈甚众。
既而闻虚惊,复还。
十月庚申,公以督府既建,宣谕司乞结局,又申朝廷:「比得盱眙录到来书副本,正缘先得四郡,遂致猖獗。
如取俘掳等人,决不可从。
事须斟酌,不宜欲速。
若固守道理,使知我不畏怯,乃所以速之也」。
癸亥,差充大礼卤簿使。
十一月癸未,探报敌骑已至濠梁,盱眙守移治天长。
奉使楚州,敌未渡淮而盱眙大火,军民奔走,一路震动。
因取所遗钱粮,自燕馆郡治,民间屋宇,尽移泗州。
魏胜力拒于清河,死之,进据楚州。
初,金人本不为渡淮计,而一旦至此,岂无自哉!
丙戌,公赴阙,既对,上曰:「前后廷臣议论,独卿不变」。
兼户部尚书。
乙未,上问:「欲遣杨由义持敌帅书,而辞行甚力,谁可遣者」?
公奏:「臣闻王抃者,虽不识其人,前副卢仲贤行,知事之详,又亦审细,自愿一行。
更望召见,察其人而用之」。
上欣纳,数日遂行。
丁酉,下诏亲征。
戊戌,上宣谕:「卿议论实忠于国,欲用卿为执政」。
公控辞甚力。
辛丑,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赐同进士出身。
甲辰,兼权参知政事。
时边报日至都下,官民多谋移徙。
或传德寿宫亦有诸宫烧香之议,人心愈摇。
太上宣问近事宜,公奏:「金人必和,但民间惊疑,似闻陛下亦有所备,所以日有妄传。
臣不敢少误陛下,此岂小事,愿陛下不可轻动」。
太上开纳,自是始定。
去者复还,或议峻其法禁。
公曰:「朝廷镇静持重,人当自宁,岂可家至户晓也」。
闰十二月乙卯,得旨,令执政等进呈文字,以左丞相陈公康伯疾也。
公奏:「适见付出王之望奏,金左副元帅见在滁州,恐王抃径往都元帅处,则于左副元帅情意不通。
乞将书本别写,发往左副元帅处。
臣窃详之望尝建三策,欲放彼处人至淮,用兵掩击。
今既过淮,之望又在江上,若见得可击,必已击之久矣。
而乞再通左副元帅书,可见之望亲临所见,必不敢妄言,以背前说。
乃所以尽忠,望从而行之」。
乙亥,王抃到阙。
先是,上尝宣问敌情如何,有需索否,枢密虞允文对必有之。
公曰:「若然,是不欲和。
若只如卢仲贤约定,方可议耳」。
抃至,书未启封,上复问,允文奏:「定有需索,恐难应副」。
公独以为:「今既驻兵不动,又连来通书,皆无不逊之言,欲和本出彼意。
若必欲和,定无意外。
或果有难应,不足从也」。
及见书,止是欲世称侄,国书用名,后用「再拜」,皆旧书元定项目内事,馀无他请。
上曰:「今既别无所需,可如其式报之」。
虞曰:「何必一如他说」?
公曰:「而今正以未能制彼死命,苟力可制,又岂以一言半辞为轻重?
但权其事机而已」。
虞曰:「且如和尚原,最系川蜀襟喉,岂可复与」?
上曰:「他要辛巳年以前旧界为定,若于内不与,和定不成」。
公奏:「固知险要,我若求之而得,彼却以求,何以应之?
况与向来之和不同」。
虞曰:「有何不同」?
公曰:「今既以皇帝兼称,则名位已正。
虽曰称侄,是敌国,与向日殊不同。
又减十万岁币。
此三事最大,我执之已坚,彼不能易。
此外若更力争,是求衅也。
谋国当思远图,姑与之和,则我得休息,以修内治。
若为忿兵,未见其可。
恐欲为治兵亲征之计,臣乞先罢,专任能者」。
争辩至漏下数刻方定。
虞已承命,明日又奏:「王抃行只理会乞令奏使朝陵寝一事」。
上曰:「不若且休,待事定了别议」。
公又入奏:「第一次遣使,莫若安静,庶几他日有事,却可与言」。
抃遂行。
十二月辛卯,除参知政事,兼权知枢密院事。
先是,已得差遣人限五日出门,奏除其令。
论馆职不当限员,又论人才当须自外召三五人面论,然后审择而用,上皆从之。
奉使过界,北军已回。
甲午降诏,和议已定。
丙午,上问改元事。
隆兴,故叛臣赵谂尝用,虞公以为载籍所不载,自不必改。
公曰:「改元,大典也」。
签书王刚中奏事留身,上以为问,刚中奏:「此事具见曾布《日录》,不当复用。
钱端礼欲改,虞允文有不同之论,臣以为当改」。
御笔欲用「乾统」,西北虏曾用,别拟四号以进,遂改「乾道」。
元年正月辛亥朔,上亲祀圜丘。
公为礼仪使,率百僚班贺于端诚殿。
庚申,充德寿宫使。
丁卯,公乞出,不许。
丁丑,殿中侍御史唐尧封论公以帝姻,不可任执政。
公即再乞出,尧封除太常少卿。
戊寅,又申前请,上云:「朕已宣谕尧封,朕以公选用才,即非私意」。
公奏曰:「既移台谏,愈不自安」。
上曰:「决难请去」。
己卯,降诏不允,不得再有陈请。
二月庚辰朔,祥曦殿奏事,虞公奏云:「钱端礼辅佐陛下,方成和议,恐未可去」。
上曰:「和议出于朕意,参政端不可去」。
王公亦奏:「大臣进退,所系非轻」。
公又奏乞从台谏之言,间陈累数百言,退复入文字。
辛巳,御笔:「朕念即位以来,股肱鲜克胜任。
倘得其人,不以私义废。
虽议者或有不容,而曾无眚愆见于论疏。
抗章屡上,丐去甚力。
方悯风俗之极弊,嫉浮言之易兴,卿宜竭节推诚,亟安厥位,毋以小嫌咈朕意也」。
次诣德寿宫,太上亦再三谕不当去位。
又云:「只如许大一件事,非卿谁能了得」?
丁酉寒食,公奏欲上先世诸王冢,上再三宣问,因历叙家世。
上曰:「卿以才德选,不缘私亲」。
是日约族党具集表忠观焚黄,两宫寿圣殿并赐酒果以为荣。
丞相陈公已病,公为援典故,以长子伟节为直秘阁,次子安节赐同进士出身。
既薨于位,以少师大观文致仕。
公奏:「逆亮内寇,康伯以重德镇浮;
陛下践阼,康伯以大忠翊戴。
宜优赠典」。
遂赠太师。
已而王刚中薨,公亦称其竭忠辅治,引詹大方故事,乞赠七官外,更加赠一职,以示优礼。
所以周旋二公之后备至。
公既行相事,兼权提举玉牒,监修国史。
八月乙酉,诏立邓王为皇太子。
壬辰,公入奏避亲嫌。
甲午,除资政殿大学士,在京宫观,仍奉朝请。
踰月,兼侍读。
公在经筵,论事不少贬,而勇退之志益坚。
七上章求外祠,始改提举临安府洞霄宫。
辞日,宣坐赐茶,褒谕尤渥。
四年秋,起知宁国府,仍奏事而行。
公治尚简静,幕府省文书,蠲畸○税八万馀缗,一方为之鼓舞。
建炎初,剧寇攻城,故参政庄简李公光力却之,奏为立庙。
境内有麻姑山,地旷多藏奸盗,公奏立砦,仍置官徼巡,百废具举。
不加鞭笞而租税如期,郡以大治。
虽锄治奸猾,终以恕行。
每曰:「治道去太甚者尔」。
六年四月,丐祠。
六月,知绍兴府,力辞而归。
九年,申前命,辞不获免。
适修荒政,不惮勤劳,民赖以安。
又劝种麦,官与之种。
明年,麦大熟,收数倍。
决滞讼,理经费,吏民以为神明。
两郡皆为之修建贡闱,且葺公宇废坏者,率谈笑而办。
最闻,除观文殿学士。
公在越,凡有建明,直达上前,请无不从。
或以御笔批行,忌者恐再用,因以飞语中公。
既以祠归,竟降资政殿学士以罢。
时淳熙二年四月也。
三年,太上皇庆寿,公以绍兴从臣,特转通奉大夫。
六月,再提举洞霄宫。
四年三月,复资政殿大学士。
八月,属疾,请致其事,复观文殿学士。
壬辰,薨于正寝。
娶李氏,中奉大夫、直显谟阁庄之女,赠文安郡夫人。
再娶高氏,封郓国夫人,先公一年薨。
男当,故奉议郎。
女一人,为庄文太子妃。
孙象祖,承议郎、知处州军州事。
女三人,修职郎、监行在车辂院吴修年,迪功郎、新福州侯官县主簿王铎,承务郎、知常德府桃源县许轸其婿也。
曾孙二人:曰云,曰泽,并登仕郎。
女一人尚幼。
公生而不群,居重庆下,承颜干蛊,曲尽孝道。
雍国尤所钟爱,亲教以诗书。
雍国父之问,质肃公介之幼子,尝仕馆阁,以元祐党废。
娶晁氏,济北先生补之实为群从。
公承平时,生长京师富贵中,了无膏粱之习。
唐氏、晁氏诸老尚无恙,公从容其间,因得以讲论文诣,商搉古今。
又先世自文僖公以来文献相继,故公曰自少多识前言往行,熟于典章,由熙宁以至政、宣间事世所不及知者,历历能言之。
谓李德裕不应进士科以至宰相,非力学乌能至是?
耽玩经史,未尝一日去手。
少时尝手节十七史甚备,晚又著《史提要》,行于世。
尤通于《左氏》、《西汉》,率多成诵。
幼好为诗,伯祖内相文肃公协字穆父,与苏文忠公游,往来书尺唱和甚多。
公尤刻意慕效,词翰得其遗风。
清癯如不胜衣,而眸子瞭然,如神仙中人。
尚气节功名,虽在下位时,闻国有大事,必默为经画,揣成败多中。
尝称子房貌若妇人,乃能仇秦而兴汉,盖自况也。
为政饰以儒雅,不专事文法,望之俨然,即之也温。
寮史禀白,使尽其词,一言剖决,是非立判。
公家之利,知无不为,不顾一己之私。
意所不欲,迫之终不能动。
靖康用兵,公亲见和战不决而致大患,故力陈和议,终始不变。
公规画甚远,亦非苟于就和者。
但以内审国用,外察兵力,少休王师,方可支吾,以图大计,崇深果决,洞见敌情。
呜呼!
辛巳敌寇之变,无可奈何。
若甲申岁,公揣事势,谓金人弑亮之日,以无名兴师,骚动百姓为辞。
今新造之国,又负篡弑之名,必不肯效尤以取祸。
但欲偃兵以靖其国,徒张为虚声,实主于和。
故勤勤恳恳,欲乞遣使以通好,出兵以示备,缓弃海泗以为惠,至于执诏书而未出以当之。
使尽行公言,则敌兵不动,不至淮楚再遭蹂躏之苦。
公之言亦不为不用,而用之颇失其机。
西则庐、濠先遁,东则刘宝不援,魏胜以致败死,岂不痛哉!
是时士气愈索,几不可支,而敌人似进而退,似攻而缓。
公益探其欲和,而己之说为是,故王抃之行谕之曰:「此行有三:一曰正位号,二曰定名分,三曰减岁币」。
往往人不以为然,谓如此何以却敌,至有面诘公者。
公笑曰:「事成是非乃定,姑少待之」。
抃回,既皆如约,金果退师,人始服公能断大事。
自此南北晏然,以至于今,谁之力也?
公始至台,吕忠穆公颐浩一见赏叹,以公辅期之。
又为参政席公益所汲引,中书舍人潘公良贵、元枢贺公充中皆相友善。
尤有知人之鉴,丞相史公浩、魏公杞、知院王公纶或交于布衣,或取于宾僚,推挽名士,至辅弼禁从、卿监台郎者甚众。
一介之士,苟所许可,无不委曲荐达。
尝曰:「韩安国自谓所举皆天下士贤于己者,诚窃慕之。
士之贤者恨未尽知耳」。
好贤乐善如恐不及。
尝奏事德寿,太上赏雪,赐坐,以玉杯宣劝,不以名呼,隆眷如此。
因问及閒居自号,乃大书「松窗」以赐。
上亦赐「忠实」二字,两朝宸翰光动一时。
公虽家居,而恩数视政府。
其孙裒所著诗文奏议若干卷,号《松窗集》,藏于家。
初,康公贤穆葬天台之护国山,公以某年某月甲子从葬,遂为台人。
公初归寓瑞岩僧舍,年馀始卜筑于城之东北隅。
有林泉之胜,立精舍,翻经其中。
暇日幅巾野服,与方外之士徜徉笑傲,觞咏琴奕,甚自适也。
及遇圆悟禅师,究心内典,超然自得,视轩冕如无,故出处死生之际,绝人远甚。
得疾,即屏去医药,曰:「生则有死,亦事之常。
大期将至,待之而已」。
疾革,家人捧药泣告,公曰:「汝曹岂解此!
大丈夫何可倖觊万一」?
浮屠氏或勉之,亦笑不答,第捐金分施以谢之。
前一日,肩舆登所居山园,瞻谒释道像如平时。
归即瞑目安坐,至终,神色自若,岂苟然哉!
公薨之后,象祖以书来曰:「先大父居官立朝之大节,公知之最详,愿为纪述,将以告于太史氏」。
钥窃惟参政德望勋业在家有牒,在国有史,󲦤绅知之,士民诵之,岂衰朽骫骳之辞所能发扬!
观公自隆兴以来,与人主论天下事,见于奏对者多矣,皆本于忠实,合于人情,是非有考于前,而所成败有验于后,其先见如蓍龟之明,其定力如金石之坚。
至如回太上烧香之行,抑都人迁避之扰,皆所目击而心服者。
载念钥自幼识公于三衢,首蒙赏爱。
来倅乡郡,钥初窃第以归。
及尉江山,公方主漕事,即收置门下。
公之守婺,钥适丞金华,知遇益深,护慈宁之丧,辟以为属。
后入为六院,正隶版曹,烦使必以见属,宣谕之行,亦备数幕下。
进参大政,力荐于上前。
以钥之不肖叨寘从列,实基于此。
四十馀年,所以挈提成就之者至矣。
而钥既无所效尺寸于公者,矧公之门名人才士凋谢无几,何敢以固陋辞!
谨摭其大者书之,不敢隐,不敢谀。
卒状如右。
忠文耆德之碑(奉敕撰) 南宋 · 楼钥
嘉泰四年十月庚寅朔,故左丞相、少傅、观文殿大学士益国周公年七十有九,薨于吉州之里第。
十二月丙申,葬于庐陵县斗冈之原。
至嘉定元年,公之子纶告于朝曰:「先臣备位首相,既葬而隧,碑未立,敢泣以请」。
天子曰:「嘻,此四朝之宗臣也」。
谥以「文忠」,御书「忠文耆德之碑」以赐,且诏臣钥为之文。
臣钥不佞,荷文忠公知奖之深,屏居四明,先已撰公隧道之碑矣。
圣恩起于告老之馀,待罪翰苑,欲引前碑以辞。
纶又曰:「昔欧阳公修已铭程文简公琳之墓,复以敕命为之碑。
故事甚切,愿毋辞」。
臣既共二史馆,敢不敬承明旨,以答孝子之请,以扬公之休光,用诏后世?
公讳必大,字子充,一字洪道,世家郑州之管城。
曾祖衎,朝奉郎,妣郭氏。
祖诜,左朝散大夫,妣潘氏、李氏、张氏。
父利建,左宣教郎、太学博士,妣王氏。
公既贵,三世俱累赠太师、秦国公,妣俱赠秦国夫人。
宣和中,祖通判吉州,因家焉。
公幼而孤,十三又遭内艰。
天资高亮,记问绝人。
绍兴二十一年擢进士第,授左迪功郎、徽州司户参军,改监行在和剂局门。
二十七年,中博学宏词科,建康府府学教授。
三十年,除太学录,召试馆职。
高宗见奏篇,曰:「他日可掌制」。
除秘书省正字,次年改左宣教郎、兼权国史院编修官。
明年五月,除监察御史。
六月,孝宗即位。
八月,除起居郎,直前奏事,上曰:「朕旧见卿文,可进近作」。
兼编类圣政所详定官,暂权给事中,兼权中书舍人。
尝论翟婉容位官吏转行碍止法事,上曰:「初止谓卿能文,不谓刚正如此」。
此其被眷注之始也。
应诏条上十事,皆切时病。
其一严铨试之法,又奏群臣六参,除朔望过宫外,勿改旧制,至今行之。
事有未便者不惮极论,上亟奖叹。
公亦曰:「陛下有纳谏之资,故臣辈各思自竭」。
龙大渊、曾觌除知閤门事,公与给事中金公安节同奏:「大渊罢副都承旨,觌罢带御器械,俱为知閤。
若以攀附旧恩,尚有可诿。
正以󲦤绅指目,台谏有言,外议方喧,而除命遽加,非舍己从人之义」。
有旨:「罢剧就閒,已允公论,尚兹回缴,可特依奏」。
既而再除,公曰:「前已反汗,今复申命,岂复但已」!
格除目不下。
越三日,不获命,以迁奉请祠,两任主管台州崇道观。
乾道四年,权发遣南剑州,未赴。
六年,改福建路提点刑狱公事。
陛对,留为秘书少监,兼直学士院,兼国史院编修官。
上改告词首尾,公奏:「陛下取汉宣帝之意,亲制赞书。
臣观汉社稷臣乃在周勃、汲黯、霍光之徒,儒者公孙弘辈皆持禄保位,故宣帝以为俗儒不达时宜。
使宣帝求真儒用之,何至杂霸哉」!
上曰:「卿学术精深,记问该博,所蕴可以自见。
当日夕与卿论文」。
兼实录院检讨官。
加上德寿尊号,公谓太上万寿,而绍兴末议文及近上表用「嗣皇帝」为未安。
按建炎以后遥拜徽宗表及唐宪宗上顺宗尊号册文,皆称「皇帝」,议遂定。
七年奏四事:重侍从以储将相,增台谏以广耳目,郎官专以旌外庸,监司郡守皆当久任,上称以为要务。
兼权兵部侍郎,上云:「学士院湫隘」。
公奏:「宫城不容增广。
陛下欲卑宫室,臣等居此亦过矣。
若遴选名儒而信任之,不在栋宇之丽也」。
除权礼部侍郎,仍兼直学士院。
升同修国史实录院修撰,有旨公与吏部侍郎王之奇、太子詹事陈良翰对选德殿,出御札引唐太宗魏徵问对,以在位之久,功未有成,治效优劣,苦不自知,使各极陈其当否。
公退而条陈练兵以图恢复,而用将之道未尽;
择人以守郡国,而责实之方未至,又指陈大将郡守数易之弊。
且言《贞观政要》四十篇,既先之以魏徵论为君之道,又著不克终之戒于篇末,盖是时惟徵为善谏。
愿思太宗广谏诤之德,使嘉言日闻,治道日兴。
上嘉纳。
又奏:「谏官虚位,愿蚤择正人。
先朝参用古制,卑其品而厚其礼,责其尽言,使奸邪望风畏戢,销患未形。
如近岁张松、韩玉等,使台谏无所顾忌,蚤为力言,岂至劳民费财,始勤英断」?
上曰:「朕自此知戒矣」。
又奏曰:「人主无职事,惟在察臣下邪正。
凡轻于任事,速于求售者,必至败事。
若疑儒者不足用,而专用才臣,今既累年,其效可睹。
唐太宗之臣即隋之臣,艺祖之臣即五代之臣,非前愚而后智,顾人主用之如何耳」。
又论:「臣寮务为新说,欲徼奇功。
王安石以尧舜之道告君,实行管商之术,指司马光、苏轼辈为流俗,尤当察之」。
江湖亢旱,上称龚茂良措置有理。
公请出缗钱二十万代民租,乃不乏事。
非不知县官急阙,然艰食则盗起,盗起则调兵,费可省乎?
上曰:「卿议论殊善,使朕闻所未闻」。
兼侍讲,又奏:「近奉诏,以仆射名官非古,欲更其名。
周之太宰,卿也。
小宰,中大夫也。
中间所改非是」。
上曰:「止欲为左、右丞相,如『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皆可削」。
公遂奏前古沿革而退。
八年,兼中书舍人,固辞,且言:「外制之设,正欲谨于出令。
凡有未当,欲其缴奏,非专责以词翰也」。
卒因缴奏而遂免兼。
张说再除签书枢密院,公当草,不允诏,奏谓:「昨者举朝以为不可,陛下欣然听纳,曾未周岁,复有此除。
贵戚预政,公私两失。
臣未敢具草」。
时权给事中莫济亦封还御笔,遂俱与外祠。
九年,除知建宁府,再辞,不许。
中道引疾,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天下愈高之。
淳熙元年,除右文殿修撰。
说罢,召为敷文阁待制兼侍讲。
六月,兼权兵部侍郎。
八月,兼直学士院。
上尝称公持重,不迎合,无附丽。
除兵部侍郎兼侍讲。
进太上尊号诏草,上曰:「此文难于言,而温纯典雅,无一字可议」。
公奏:「初上光尧之号,臣已预议。
庚寅之诏,亦出臣手」。
上愕然曰:「前诏亦卿所草耶」?
兼太子詹事。
尝论:「用人惟上智与下愚不移,中人惟上所御。
为官择人,则引中人为君子,为人择官,则引中才为小人」。
又奏:「闻陛下日御毬场,固知不忘阅武。
然太祖二百馀年之天下,属在圣躬,可不自爱」?
上作色曰:「卿言甚忠,正以雠耻未雪,不欲自逸耳」。
尝奏:「闻金星近前星,武士击毬,太子亦预,臣甚危之」。
上曰:「卿可语太子」。
公曰:「太子,人子也。
陛下命以驰驱,臣安敢劝以违命?
陛下勿命之可也」。
升兼侍读,郊祀禋礼,执绥备顾问,除吏部侍郎。
奏:「朝廷守至公之道,有司持一定之法,行以无私,孰不心服」?
四年,除翰林学士,奏:「自唐至本朝,优待词臣,以其无簿书之冗,可以朝夕论思,或有补于治道。
得人固多,最可慕者,陆贽、欧阳修也」。
五年,为御试详定官,得旨撰《选德殿记》及《皇朝文鉴序》,上尤称之,赐御书白居易《七德舞》,墨犹湿也。
除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尝论:「本朝专以仁立国,而又以禁暴安人为本」。
上曰:「兵势似弱」。
公曰:「仁故似弱,实非弱也。
社稷灵长,职此之由」。
上曰:「所以并无祸乱耳」。
公曰:「本朝似周,秦兵虽强,兴衰竟如何」。
六年,诏礼官详议明堂典礼,公定圜丘合宫互举之议,再执绥草赦,明著古礼,以示来世。
礼成,献诗,又进动天之戒。
上曰:「动天诚当以德,惟知道乃可语此」。
公曰:「皇天亲有德,飨有道,此岂聪明作为所能为哉」!
除吏部尚书兼翰林学士承旨,论六部长贰判「依」字改为「从」。
上谓公视草劳甚,公奏:「臣素无汗马之劳,致此爵位,宣力文字之间,未为劳也」。
上曰:「翰墨之功,岂小补哉!
若大述作,固当烦卿」。
七年五月,除参知政事。
上曰:「卿遇事殊不依违,宰执自当和而不同」。
公曰:「韩琦、欧阳修殿上日有所争,退则欢然,最为可法。
大臣自应互相可否。
秦桧用事,执政至不敢措一辞,后遂以为当然。
陛下惟恐臣下不言,人臣乃欲自是乎」?
尝极陈民困之由,上问其故,公曰:「且以平江府论之,二十年前归正、添差等官,岁用五万缗。
今已数倍,民安得不困?
此特其一耳」。
上为之怅然。
进呈湖北月桩钱数,公曰:「固出于不得已,亦须平时有以存恤。
去岁荒旱,若非先事赈救,禁戢苛暴,何以免流殍之苦?
舒州汪革始谋不善,若如前代失军民之心,则乘灾唱乱,必致蜂起,亦安肯束身自归于司败?
所贵得民,正为是耳。
此非仓猝所能成也」。
上深以为然。
有恃长乐之援,求为郎者。
上俾谕给舍缴奏,公谓:「不可,谕意不从则失礼,从之则坏法,命下,臣等自当执奏」。
上曰:「卿等肯任怨如此」。
公曰:「当与而不与则有怨,不当与而不与,何怨之云」?
上叹曰:「所谓任责,非任怨也」。
九月,知枢密院事,上曰:「三省本未可辍,卿每见难处之事,卿以数语决之,可谓敏矣」。
上尝叹养兵费邦赋之八,公奏:「自古未有五十年屯兵不解。
古者讲和则罢兵,今既有岁币,而兵不敢撤,所以倍费」。
上眷公益深,尝奏事退,御笔:「卿临事明敏而有决,朕每嘉之」。
又称公「通练军政,深副擢用之意」。
公谢曰:「臣本以文墨受知,岂晓武事?
误蒙任使,不敢不勉」。
十一年,御笔欲移兴元义胜军于襄阳,此军皆契丹、渤海汉儿慕义来归者。
上以金、商山险,非用骑之地,闻其营砦遗火,因迁之。
公奏:「路经金、洋,当先计人马之数,使郭杲于襄阳豫办。
更令彭杲具以此意深察众情」。
六月,拜枢密使。
上曰:「卿在西府光前绝后,若有边事,宣抚使惟卿可为也」。
先是,金主避暑寿安,过上京,北牒以道远,权止贺正生辰使一年。
宣谕:「卿尝料未必遣使,今果不来,可谓庙谟矣」。
十二年,金州谋帅,公欲合侍从管军荐举。
上曰:「军帅当自上除授」。
公曰:「舜用九官,皆咨四岳。
与其私荐,不若明扬。
若能考实,孰敢妄举」?
因论边报异同,上奖谕云:「事无巨细,卿皆究心。
昨密问一事,条上数端,深谋远虑,朕所不及也」。
上谓王蔺论事颇偏,公奏:「蔺虽稍过,然汲黯在朝,淮南寝谋,尽言而不顾身,帝之左右岂可无此等人?
况以献纳为职,若上下相蒙,非国之福也」。
御笔尝谓大石契丹欲加兵于金,又谕结约夏国,又有忽鲁窃据上京之报。
公奏:「但当严备,随机应之」。
未几,上谕公所传皆妄,真有先见之明矣。
十四年二月乙亥,面谕:「卿在枢筦,事皆经心,更旬日拜相,后人难继也」。
丁亥,拜右丞相,寻兼提举国史院会要所、敕令所。
上谕以委任之意,公奏:「自古鲜有无事时,今赖陛下勤政,内外晏然,殆将二纪。
此正可惧之时,当思经远之计」。
又奏:「舜、禹君臣相戒,唐太宗不存形迹,臣等过失,望随事戒敕,免积罪戾。
臣有所见,不敢废弼直之义。
日有论奏,动系天下休戚。
比至给舍缴駮,台谏论列,已为后时。
不若致审于初」。
又奏:「人才不失之虚夸,则失之缄默凡冗。
宜求笃实为国者」。
因旱,求退甚力。
请依庆历中例降秩,皆不许。
遂奏实惠及民,莫若宽减夏税,施德当自近始。
上方笃意救荒,其所以赞宽仁之政,不可胜纪。
封事多言宰执同异,公奏:「要当各尽所见,岂可尚同?
既是协心体国,苟有未然,虽面诘何害?
若人才邪正,政事得失,安危所系,自应反覆论难,止欲归于是耳。
陛下复祖宗密白之制,使三省覆奏而后行,正欲上下相维,非止奉行文书也」。
高宗升遐,始末稽考制度,奏置山陵五使,赞成圣孝,哀礼两备。
会贺生辰使至,上在丧次,议令馆伴使谕遣。
公奏:「贺礼固不可行,但彼行人远来,而朝无一辞,于理未安」。
遂口占数语,使归报焉。
正旦使将至,或请易淡黄袍御殿受书,然后素幄见使者。
公力陈不可,止以缟素引见,使者果心服。
手诏讨论皇太子参决典礼,初欲开资善堂,公奏:「天禧故实,恐不宜于今。
不若取西晋宣猷堂为议事堂」。
十五年正月戊戌,公请上特御延和殿,令宰执奏事毕,始过议事堂。
思陵发引,公奏:「永熙故典,吕端一相犹摄太傅亲往,而欲用显仁旧例,非是」。
遂再拜请行,乃以公摄太傅。
上虑使人坚欲上寿,公奏:「必无争执」。
上欲先令侍从、台谏集议,公曰:「国之重事谋之帷幄,有不必询众者」。
上尤称奖:「卿能如此,国之幸也」。
仲冬之初,奏乞骸骨,忽宣谕:「以病倦欲传位太子,卿须少留」。
公奏:「圣体康宁,止是孝思稍过,岂应倦勤」?
上曰:「礼莫严于事宗庙,而孟飨多以病而分诣;
孝莫重于执丧,而不得日至德寿,欲不退休,得乎?
朕以此委卿」。
公泣而退。
十二月壬申,密赐绍兴传位亲札。
辛卯,留身,议定二月壬戌之吉。
又命公草诏,专以奉几筵,侍东朝为意。
十六年正月己亥,拜左丞相。
壬子,因奏事,始谕二府旬日当内禅,又令公独呈诏,兼提举玉牒及监修日历。
二月辛酉朔,降传位诏。
翼日,上吉服御紫宸殿,公奏:「陛下巽位与子,古今盛典,再见圣朝,中外同庆。
臣等辅政无状,自此无由日侍天颜,无任依恋之至」。
哽噎几不能言。
上亦泫然曰:「正赖卿等协赞新君」。
光宗首问当世急务,公奏用人求言二事。
寻即降诏,公积阶至特进,爵自管城县开国男至荥阳郡公。
历封济、许二国公。
三月,拜少保,益国公。
公以三孤之官不应以覃霈而得,力辞不可。
又乞回授至于四五,不得已而始受之。
奏以朔望之次日朝重华宫。
五月,求去方力,而谏省有言,请益切。
除观文殿大学士、判潭州。
言者不已,殿中助之,遂以少保充醴泉观使而归。
孝宗赐金器劳问。
绍熙改元,判隆兴府,辞不赴。
二年,除观文殿学士、判潭州。
罢倍税牙契钱二十万缗,郡事皆亲理之。
三年四月,复元职。
七月,坐所举官以贿败,降荥阳郡公。
四年八月,复旧封。
冬,易镇隆兴,力求奉祠。
主上登极,求言于旧弼。
公奏圣孝、敬天、崇俭、久任四事,皆切于世用。
遣閤门官赐少傅告,控免至再,始许貤恩。
庆元元年,于是公年七十矣,三表引年,遂以少傅致仕。
嘉泰元年,布衣上书及公姓名,台评降一官。
明年乃复。
遗奏既闻,上为震悼,辍朝二日,赠太师,赙银绢各千,累食邑一万五千六百户,食实封五千八百户。
娶王氏,监察御史葆之女,封益国夫人。
先一年薨。
一子,即纶也,朝请大夫、新知筠州军州事。
孙颢,宣义郎、新监饶州浮梁县景德镇兼烟火公事。
孙女五人:长适承事郎、监嘉兴府籴纳仓萧彖,馀尚幼。
呜呼!
天之生公,固授之以间气。
公之出仕,亦可谓千载之遇矣。
自决科以至考终,五十有三年,始以文字受知高宗、孝宗,以至位极人臣。
晚辅光宗之初政,退被主上之休宠。
孝宗在位二十有八年,公实相为终始。
其中以十年出入翰苑,时方承平,极铺张扬厉之美。
以十年辅政,秉钧尽辅,赞弥缝之妙。
两以逆折奸锋,深忤上意。
事定言验,得眷愈隆。
致身元宰,出处为时重轻,几无纤瑕微颣之可指。
文章则追配作者,论议则究极古今。
风度如张九龄,谋谟如崔祐甫。
宋广平之守文,杜如晦之善断,公几兼之。
乃所愿则尤切切于陆宣公、欧阳文忠,此非臣之私言也。
平日著述,为书十馀种,总为二百卷,行于世。
校之前碑,撮取其名节国事而略其馀,谨再拜特书,以对扬休命。
铭曰:
巍巍孝宗,天锡勇智。
二十八年,是为盛际。
猗欤益公,善始以终。
始进以文,终察其忠。
再折奸萌,逆鳞以批。
事定言验,表表忠规。
献纳论思,知无不为。
弥缝辅赞,百工惟熙。
三圣相授,同守一道。
公实佐之,家有宸藻。
忧边思职,具存宏模。
临机辄断,华夷谧如。
告老既休,著书自若。
拳拳斯文,以惠后学。
天不憖遗,殄瘁兴悲。
既铭公墓,又勒丰碑。
生荣死哀,身美君显。
是为宗臣,后庆其衍。
太府卿王公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公讳卿月,字清叔,世居开封府祥符县。
曾祖瑰,左朝奉郎、大理评事。
祖阜,和安郎。
父思正,翰林医痊,累赠朝议大夫。
朝议辟地转徙,寓居台州,今为台人。
公生于赣上,嫡母太恭人商氏梦月坠于前,以裾承之,仅得其半,是夜陆宜人实生公,故以名命焉。
公颖悟不凡,未冠而失怙恃,固穷自守,必欲以学奋身。
隆兴改元,试入右庠。
乾道二年中其科,授承节郎、德安府复州汉阳军都巡检,非其志也。
益进于学。
五年,遂登进士第,调温州乐清尉。
到官值海寇充斥,制司督捕甚急,诸将皇遽。
公处之自若,密使人扼其境路,所出相继就擒。
以授诸将,不自以为功。
尔后获盗不一,公谓此曹虽有凶暴,实以失业至此,多为宽其狱,识者知其为伟器。
宪使程公大昌奇其才,荐于朝。
乾道七年十一月召对称旨,改承奉郎,守宗正寺主簿。
九年三月,迁太府丞。
六月,为秘书郎,兼吴王益王府教授。
淳熙元年七月除起居舍人,十一月除起居郎。
阅日,兼权中书舍人。
二年,兼直学士院。
公起尉曹,不四年擢用为文字官,制词温厚,真若素宦。
尝草胡公铨词云:「吾宁身蹈东海,独仲连不欲帝秦;
至今名重泰山,微相如何以强赵」?
人多称之。
论事尤不避权贵。
是岁为殿试编排官,宣召之日,缴奏池州守臣,忤时宰之意,因以帅才荐之。
五月,除直秘阁、知庐州。
时方年三十八,在庐仅七旬,而陆宜人年高婴疾,请祠而归,日侍医药,衣不解带。
五年春,除荆湖南路计度转运副使。
八月丁内艰,哀毁尽礼。
甫终丧,起知静江府。
当李接陆梁之后,专务摩抚。
八年秋阅,先期有告,效用将杀将官以叛。
公廷诘而叱之曰:「前帅平贼功赏有不明,何预我事?
我待此曹如子弟,汝乃诬之耶」?
械以属吏,且曰:「事毕当行军法」。
监司遣僚佐来,欲用他日,公不为动,阴部勒以制其变,仍携家纵观,以安众心。
效用谋既泄而形格,比讫事,无敢哗者。
归即取告者,谓当反坐,汗喘不能言。
公曰:「妄人无知,不足以膏吾斧钺」。
叱遣之。
效用又率其众诉曰:「前日诬枉,已蒙辨明。
而市井讹言不已,愿纳军器于库,以释疑谤」。
公善谕之,罗拜而退。
为出钱五十万于市,许告捕,讹言者翕然而定。
其处事类此。
时臣僚有谓广西盐法不便于民,欲罢官鬻而行钞法,诏监司帅臣条具可否。
公力言钞法之害五千馀言,虽一时不能回,卒如公所料。
十年七月移帅襄阳,观览形势,极论事宜,致于元枢周公。
大要谓襄阳重地,当屯三万人,乞移荆南之屯并归襄阳,仍以鄂兵万人隶荆南。
分荆、鄂为二军,以襄阳为都统,荆南为副。
未几,寿皇令条列边防利害,公径以此书缴进。
才一年,均州报金人侵地数里,削木大书曰「移封疆过此」,均人詾詾,谓必开边衅。
公知其妄,奋笔为檄,告谕边民安业。
西府驰问所以,公以家族保无他。
每岁敌骑多逼近境,公与兵帅先期围猎于郊,视旧加远,敌骑遂不至。
又尝虚传有警,为之出游岘首,抵暮而归,终以无事。
赴镇之初,遭岁荐饥,竭力赈济,奏陈至于五六,田里得免流徙。
十一年,言者乃谓公恬不讲荒政,十二月罢归。
十二年,再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
十五年冬,除利州路提刑,既奏事,进直显谟阁,改帅泸州。
叙人与石门蛮互市纷争,蛮被杀伤者三。
公谓蜂虿有毒,不可不备,奏易守臣,练兵习武。
时忘战日久,士卒骄惰,分习劲弓强弩,躬自教督,军声大振。
其后石门蛮王特错果贻书邛部川都蛮王墨崖,欲借兵以侵边,又集蛮众二十部兵,事势甚急。
公虽已素备,不忍戕民于兵,令蕃汉耆长王文通父子谕以祸福。
蛮人坚欲得前叙守而甘心焉。
相持数月,公谍知蛮中有郭万肆者最号桀黠,为之主谋,致此边患,以厚赏生致之。
或请诛以示众,公曰:「此易尔,恐复因此生事」。
奏请縻以重役,迄今役于神泉监。
蛮既失心腹之人,始以印状设誓,待命下吏,边徼以宁。
绍熙元年,进龙图阁,再任。
明年召还。
三年正月始至行在所,除宗正少卿,寻兼中书门下检正诸房公事。
六月,假吏部尚书,为金国生辰使。
未行,除太府卿。
已而疡发于背,或劝其辞行。
公曰:「君命不可辞也」。
七月壬午行次扬州,卒于舟中,享年五十有五,积官至朝请大夫。
娶赵氏,先公十年卒,赠宜人。
子三人:好谦,迪功郎、绍兴府诸暨县尉;
好问、好生,并将仕郎。
女二人,在室。
孙男昙将受遗泽,孙女二人尚幼。
诸孤以十月己酉葬公于临海县之牛极山,合赵氏之墓。
公性警敏,记诵绝人。
先以武举进,既精习兵书武事,又登儒科,词章赡蔚,随事立就,议论通畅,洒洒可听。
古事今事,问无不知。
旁通释老之书,百家之学,游艺多能,为士林第一。
医卜星历动皆精诣,琴奕雅郑入手辄工。
仪表瑰伟,神情洒落。
唱第之日,寿皇属目良久,简记盖有自矣。
从游玉津,一发中的,亟被金带之赐。
在泸南教士卒,众列两旁,百矢出帐中,猬集帖上,无不骇服。
至于考辨鼎彝古物,游戏翰墨丹青,一一造妙。
其他世故,叩之无穷。
而又贯穿文法,练习吏事,恩威兼举,所在办治。
心计有馀,秋豪可察,而持心忠恕,事率从厚。
僚吏有请,度其可用,虽忤公意,幡然从之。
故人乐自尽,公亦不劳而事集。
疏财容物,尤所难及。
历官虽久,用度之馀,随以散施亲旧,无所计惜。
月给岁赋,旁及邻里之鳏寡孤独者。
身后才有田六十馀亩,书画图籍之外,储蓄无几。
暂摄检正,于谳议之际,务从宽典,亦有讥其过甚者,公不恤也。
居乡恭谨,无贵贱,与之均礼。
闭门省事而不绝物,不以一毫之私干州县,乡人以此益加敬爱。
筑圃北山之麓,取孔德璋移文中语列为扁榜,泊然若与世相忘者。
徜徉尽日,望之者以为仙。
平日有志事功,留意世务,拥麾几遍东南。
所至观山川,问风俗,历历胸次,独恨未识中原。
张旃有行,欲周览洪河大山,以赞国家规恢之略,而赍志以殁,荐绅痛惜之。
诸孤汇其遗稿,仅得三十卷,藏于家。
钥客授东嘉,始以同寅相与特厚。
赘倅丹丘,周旋二年,见辄倾倒。
尝与之论兵,公曰:「兵不易言也」。
指授大略,则又曰:「谨之戒之,惟忍于杀人者可以言,吾侪皆不忍也」。
每叹服之。
公自蜀归,一见即自言:「此行他无所得,尝从康节先生孙曾传《易》数甚详」。
以兼官玉牒时时相过,论人穷达寿夭奇验甚众,许以传授。
久而弗得,语其家人曰:「今年我当厄会,万里之行,其能免乎」?
一日,取其书细焚之而去,未几遂下世。
岂偶然也哉!
好谦兄弟来求铭,余亦痛公之不得行其志也,遂为之铭。
铭曰:
穆穆王公,世家开封。
寓居赤城,乃亢其宗。
始以武进,旋以文显。
一尉讨贼,赏谢彝典。
召对明光,结知至尊。
不四三年,西掖北门。
于庐于桂,于襄于泸。
所至称最,复归中都。
司宗司府,拭圭北行。
望舒感梦,卒止于卿。
人皆期公,出入将相。
赍志以殁,天乎不谅。
六尺之躯,才兼百人。
死而可赎,人百其身。
我志且铭,辞无溢美。
以诏后人,以慰孙子。
纯诚厚德元老之碑(奉敕撰) 南宋 · 楼钥
高宗皇帝以孝宗君德日就,将属以社稷,妙选天下学行端粹之士以辅导之。
绍兴二十有九年,太师、会稽郡王史浩以国子博士奏事殿中,高宗一见契合,属目送之,谕大臣曰:「浩,今日有用之才也」。
除秘书省秘书郎。
粤五日,兼普安郡王府教授。
受知高宗,被遇孝宗,实昉于此。
明年,孝宗封建王,迁司封员外郎,兼直讲。
又明年,为宗正少卿。
三十二年五月,立皇太子,擢起居郎,兼左庶子。
六月,孝宗受内禅,迁中书舍人,兼侍读。
十日,为翰林学士,知制诰。
八月,参知政事。
明年正月,拜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
未几罢政,再典巨藩。
淳熙四年春,召为侍读。
五年三月,复拜右丞相。
十一月罢,仍侍经筵。
八年告归,得请,一再召见,恩赉罙渥,每以「老先生」呼之。
孝宗移御重华宫,以宴处清閒,思见旧学,太上皇为攽诏谕赐御札。
明年,遣干办御药院杨舜卿抚问趣行,命守臣以礼津发。
既入觐,孝宗顾公曰:「卿辅朕初潜,亲遇朕建朱邸,升储宫,登大宝,两居相位,三入经帏,逮今三十馀年,君臣相得,殆非他人比也」。
五年四月五日,公薨于里第之正寝。
讣闻,孝宗、上皇震悼,赙赠有加。
有旨以公身居极品,又为寿皇潜藩旧学,赠恤之典宜从优异,可特追封。
自馀赙葬恩数并如陈康伯例。
今皇帝登极,赐谥文惠,亲洒宸翰,书「纯诚厚德元老之碑」以赐焉,且命臣钥为之文。
臣以末学待罪北门,乃得对扬明命,敷述盛美以诏不朽,臣虽甚陋,何敢辞!
窃伏思自古君臣以遇合为难,而笃眷不替,善始以终,殆千载而不一遇也。
方孝宗以艺祖统系之远,承高庙付托之重时,公以所学纠正赞弼,自其缉熙光明,推而至于事亲以孝,事天以诚,兵不轻用,刑不妄施,人才盛多,夷夏乂肃。
孝宗继志述事之功,承颜顺色之爱,刑于四海,光于万世,而又惠顾帝师,日笃日亲,胙我太师,福庆流衍,光大显休,追媲典谟。
孝宗奄弃慈极,公先六旬以遗表闻。
呜呼,岂偶然哉!
公讳浩,字直翁,世为庆元之鄞人。
曾祖简,祖诏,父师仲,俱赠太师,冀国公。
曾祖妣叶氏,祖妣徐氏,妣洪氏,俱赠冀国夫人。
曾祖蚤卒,母叶夫人有遗腹,指天自誓,愿得子以续史氏之祧,是生公。
祖教之甚严,以八行荐于朝。
积德垂祐,寖大其家。
仲子才,绍兴二十三年为签书枢密院事。
公又继登揆路,衣冠盛事莫尚焉。
公性颖异,记诵绝人。
少孤,自力于学,贯穿经史,理致超诣,措词持论出人意表。
年四十始登进士科,授左迪功郎、绍兴府馀姚县尉。
寻为温州州学教授。
郡守张九成有重名,待以国士,诸生推崇之。
以中书舍人吴秉信荐除太学正,迁博士,改宣教郎。
自此六年,以至相位,近世未有也。
公智虑深长,临机辄断。
平居若不胜衣,而剸裁勇决,毅然不可回。
推究经旨,多先儒所未发。
引经处事,动中要领。
完颜亮南牧,边廷用兵,建王抗疏请为前驱,誓不与贼俱生。
公方以疾移告,闻之,亟往问:「孰为大王计?
误矣。
国步方艰,父子岂可须臾离?
使唐肃宗能随明皇幸蜀,安得有灵武事」?
建王大悔,立俾公草奏,请扈跸以供子职,辞意恳到。
高宗闻议出于公,叹曰:「真王府官也」。
庙堂方议以建王督师,由是不果,遂从视师之行,而内禅之意决矣。
高宗将过德寿宫,公议嗣皇当乘马扶辇。
高宗谕公曰:「执鞚前导,不足为法」。
公对曰:「臣于肃宗何取?
父行而子随,万世不易之道也」。
孝宗竟用公议。
高宗数遣使邀还,出皇城门而止。
既参大政,召宴禁中。
公奏:「臣顷在翰苑,虽暮夜宣召,可也。
今居政地,非有中使,不敢前。
若恃恩奔命,非大臣体」。
孝宗深然之。
尝问当今施设何先,公曰:「莫如保边境,收人才」。
前言辛次膺、张焘人望所属,即日召还。
又荐周葵、任占、胡铨、张戒、王十朋等,以次收用。
公平时咨问天下人物,有所闻,密疏其实,且识言者,录为一编,皆于此乎取。
又得金安节、王大宝、周必大等三十五人,各书所长以闻,并为时用。
尝对德寿宫,高宗曰:「皇帝诚孝,卿辅导之效居多。
今又得卿佐之,朕心亦安」。
又曰:「卿为皇帝亲臣,凡有规正,不可回忌。
赖卿悉力调护」。
公既推谢,次日又因奏事言之。
上封事者,多乞减任子。
公请岁一试,且损其额。
试者必习所业以应诏,既不伤恩,足以激厉。
孝宗顾左相陈康伯,议合。
公因奏凡有所陈,皆先与丞相议而后言。
自是臣僚奏请,更改政令,必先以示公,然后施行。
尝因谏击鞠事,张焘共政,退而曰:「相公爱君至矣」。
焘又尝语人曰:「参政今之贤辅,不可妄议。
向来柄臣得君,多以威严胁人,史则不然,事多迎刃而解,志于宽厚。
上前别白是非甚明,宰相器也」。
康伯乞罢政,孝宗批问恩礼已尽,当与何职,意盖属公也。
公即奏康伯前朝老臣,不可不留以为重。
若其请未已,必得德寿圣谕,可安其意。
是日高宗赐以御笔,康伯乃安职。
寻密诏公曰:「朕粗勤庶政,然军务民事未得其要。
若矿金璞玉,方以卿为良工,其毋怠焉」。
公既相,益思所以报上者。
首言前宰相赵鼎、参政李光之无罪,大将岳飞之久冤,宜复其官爵,录其子孙。
凡坐废者,次第昭雪,悉从之。
时外建都督府,归正人及谍者日众。
公虽忧之,而深察其能否,故拔皇甫倜于境外,官胡昉于书生,皆赖其用。
有滕忠信等八人,还自山东,自言已结集万五千人,可为内应。
公诘问再三,皆无其实,语塞汗下而退。
初已借閤门宣赞舍人,遂令赴督府。
张浚亦以其无證,仅补承信郎而已。
燕人刘蕴古该通古今,谈辩如流。
一日濠州奏募到北方游手仅万人,欲以营田。
蕴古力请以抗敌,时欲许之。
公独谓此必奸人,姑欲藉以反其国耳。
因诘之曰:「樊哙欲以十万横行匈奴,季布犹以为可斩,君得万人,何以成功」?
蕴古错愕不知所对,曰:「此皆无家,必不为朝廷留,不如乘其未定而用之」。
公曰:「其家不来,宜无固志,不知君家何在」?
蕴古曰:「老幼皆在幽燕」。
自知失言,战灼久之。
后因刺探事宜,私遣仆归燕,仆以告,遂伏诛。
吴璘以兵取德顺,捷至,方议行赏。
公奏:「诸葛亮出师必攻陈仓及郿,即今之凤翔,得之则可窥长安。
高祖出汉中,正此道也。
姜维舍此而多出陇西,狄道临洮,得之无益。
今乃蹈维覆辙,臣恐遂失蜀矣。
宜勉谕其归」。
登命公即选德殿庐作诏令,彻戍班师,专保蜀口,以俟大举。
斯须而就,词旨明畅。
孝宗阅之,曰:「他人必不能道朕意,奇才也」。
既而吴拱、王彦奏敌已扼璘归路,方募人往报,璘亦势迫,间道以归。
袁孚罢右正言,公曰:「初政而遽去谏官,何耶」?
孝宗曰:「妄言德寿宫有私酤」。
公曰:「陛下事亲可谓曲尽,然宫中左右皆阉官,有何知识?
若非言路时以正论折其萌,则将有甚此者」。
上怒少霁。
又奏:「谏官无故而罢,天下必以为疑。
若暴其罪,恐启两宫之间。
愿少须之,使其引去」。
寻除直秘阁、知温州,自是益无纤芥之隙。
张浚屡奏欲取山东,公曰:「宿师于外,守备先虚。
我能出兵山东,以牵制川陕,彼独不知警动两淮荆襄以解山东之急耶?
惟当固守要害,为不可胜之计。
必俟两淮无致敌之虑,然后可前。
若乃顺诸将之锐气,收无用之空城,寇去则论赏于朝,寇至则仅保山寨,顾何益乎」?
继而大将李显忠、邵宏渊奏乞进兵,公又奏:「二将辄乞战,岂督府之命令不行耶」?
浚继请入觐,乞即日降诏幸建康。
孝宗以问公,公陈三说,谓:「若下诏亲征,则无故招致敌兵寇边,何以应之?
若巡边犒师,则德寿去年一出,州县供亿重费之外,朝廷自用缗钱千四百万,今何以继?
若曰移跸,欲奉德寿以行,则未有行宫。
若陛下自行,万一敌人有一骑冲突,则都城骚动,何以处之」?
孝宗感悟,曰:「都督先往临边,俟有功绪,朕亦不惮一行」。
浚言:「陛下当以马上成功,岂可怀安以失事机」?
公执不可,退又以诘公,公曰:「帝王之兵,当出万全,岂可尝试而图侥倖?
主上承二百年基业之托,汉高祖起于亭长败亡之馀,乌可比也」!
寻复论辩于殿上,浚曰:「中原久陷,今不取,豪杰必起而收之」。
公曰:「中原决无豪杰,若有之,何不起而亡金」?
浚曰:「彼民间无寸铁,不能自起,待我兵至而为内应」。
公曰:「胜、广能以锄耰棘矜亡秦,彼必待我兵至,非豪杰矣。
若有豪杰而不能起,则是彼犹有法制维持之,未可以遽取也。
今不审思,将贻后悔」。
又上疏力谏曰:「靖康之祸,臣子孰不痛心疾首,思欲蹀血北廷,以雪大耻?
恭想宸衷寝膳不忘。
然迩安则可以服远,若大臣未附、百姓不信而遽为此举,安保其必胜?
浚老臣,虑宜及此,而溺于幕下新进之谋,眩于北人诳惑之语,是以有请耳。
德寿岂无报敌之心?
时张、韩、刘、岳各拥大兵,皆西北勇士,燕蓟良马,犹不能进。
今欲以显忠之轻率,宏渊之寡谋而取全胜,可乎?
惟当练士卒,备器械,固边圉,蓄财赋,宽民力,十年而后用之,则进有辟国复雠之功,退无劳师费财之患。
此臣区区素志,实天下之至计也」。
督府乏用,欲取之民,公曰:「未施德于民,遽重征之,恐外贼未必至,民贫将自为盗」。
康伯与公相顾,同奏曰:「必欲取于民,臣等皆当丐退」。
上为之给虚告五百道以庚费。
浚又奏归正人当优待之,公以为不可。
浚、康伯俱曰:「彼以善心至,安可拒乎」?
公又两入奏,其一曰:「敌日为奸谋以挠我,纵流民以困我,而沿边方以招徕为功,数年之后,蚕食既多,国用益乏,彼将反有怨悔之心,可不远虑乎?
固不可绝其内向之意,其有至者,当谕之,使安土以俟恢复。
彼且无所归怨,而敌亦知国之有人,岂应先为自蹙之计」?
其二曰:「弃实而务名,舍近而谋远,见利而忘害,愿弃名取实,以集大勋。
先近后远,以安边鄙。
见利思害,以杜乱萌」。
言甚切至。
又与浚言:「平时愿执鞭而不可得,幸同事任,而数日议论不同,不惟为社稷生灵计,亦为相公计。
相公养成名望,一旦失利,岂不有损威重」?
浚曰:「公言良是,但浚老矣」。
公曰:「杜预辈有平吴之功,而晋归功于羊祜。
以祜立规模,而预竟其功。
相公若先立规模,后使人藉是有成,亦相公之功也,何必身自为之」?
浚因内引,奏曰:「史浩意不可回,恐失机会,乞出英断」。
既而省中忽得宏渊出兵知禀状,始知不由三省,径檄诸将。
公语康伯曰:「吾属俱兼右府,而出兵不得预闻,则焉用相哉」!
由是求去不已。
孝宗曰:「何苦至是」?
公对曰:「道德元老,无如陈康伯。
忠义慷慨,无如张浚。
臣与之议论俱不合,诸将出兵而臣不知,近习积憾而臣不去,尚何待乎」?
因又言:「康伯欲纳归正人,臣恐他日必为陛下子孙之忧。
浚锐意用兵,若一失之后,恐陛下终不得复望中原。
臣即日去国,遂远清光。
然惓惓之忠,不容缄默」。
言讫,拜辞而退,遂以观文殿大学士知绍兴府。
公力辞,提举临安府洞霄宫以归。
未及月而宿州失利,丧士马甚众,军资器械不可计,人心沮丧。
上降诏罪己,而浚亦自劾去位矣。
初,浚措置万弩营及他所建请,公应之如响。
或问之,公曰:「事力未备,故止其进兵。
若边防捍禦,安可不从」?
公既去,其所奏请多不以时报,浚亦悔之。
呜呼!
公本欲修政固圉,裕民练兵,虽不求近功,而规模甚远。
议者不察,以为独无意于事功,惟知之者乃信其非苟为异也。
公卜居东湖之麓,徜徉山水胜绝之地,以奉亲欢。
岁时贺表外,不以一字至行在所。
后除四川制置使,知成都府,以亲老辞。
月馀,改知绍兴府,两浙东路安抚使。
孝宗见公,首曰:「卿前所奏陈如龟兆数计,无一不验」。
从容赐坐,访以治道。
公以求治太速,听言太杂为对。
至镇,为民兴利除害,不可缕举,越人至今德之。
进检校少傅,领保宁军节度使。
会洪夫人属疾思归,力丐祠,不允,乃许谒告迎侍。
未几罹内艰。
公性至孝,平日奉母甚周,孝宗素知之。
在王府时,得上方珍馔,必以分遗。
登位之后,间问动静,以正旦赐酒肴使为寿,特于洪夫人生朝拜公为相。
又尝以御笔径赐之曰:「丞相今日正谢赐酒果,为太夫人之庆」。
其归自帅阃,旌旄行前,公拥版舆于后,人子之荣极矣。
至是悲毁骨立,忍哀举葬,纤悉周备,世所难及。
前即吉数日,除知福州,兼福建路安抚使。
避魏王同镇,改崇信军节度。
入对,赐宴内庭,劳问加优。
后三日,除开府仪同三司。
公自言:「臣何功德,叨此眷宠」?
孝宗指心而言曰:「于此甚有功。
朕学力坚固,心术明正,皆卿之力也」。
初过越,老稚迎拜拥道,有垂泣者。
时方滋为帅,谓公曰:「公去此时,有缗钱十六万,米斛四万,漕司取充羡馀,遂为岁例,奈何」?
公奏除之。
至闽,甃山路七百馀里,葬旅榇以千万计,辟官舍以益贡闱。
每事立规,四方传以为式。
建、剑四州多不举子,臧获则取于福与漳、泉间。
公置田为庄,贫妇孕育月有所给。
既使生齿益繁,又免诱略之害。
淳熙元年秋丐祠,提举洞霄宫。
后三年,孝宗问执政,久不见史浩,无他否?
遂除少保、观文殿大学士、充醴泉观使,兼侍读,颇闻有尼之者。
至两降亲批,三遣金字牌,又取尚书省移文封以付公,不得已而后起。
抵都城,闻辅臣谪英州,及见奏曰:「陛下未尝以大臣投岭南,实国家忠厚之意。
此门恐不可开」。
孝宗唯唯。
他日语近臣曰:「史浩厚德人,盖深知前日事也」。
进读《三朝宝训》及《真宗正说》事关治体及当法祖宗者,必委曲援引,开广上心。
尝宴澄碧殿,酒数行,步至清激观机泉,宣劝无算。
至二鼓,孝宗携手登桥,又赐三爵,命宿玉堂。
夜参半,引双莲烛以送,且曰:「此游不可无纪」。
是夕公进古诗三十韵,孝宗和答之。
引陈襄故事,荐石斗文等五人,皆赴阙。
既再相,孝宗曰:「自叶衡罢,虚席以待丞相久矣」。
与执政入谢德寿宫,高宗曰:「卿再入相,天下之幸也」。
公以士夫留滞旅寓者凡八百人,各随其分处之,为之一清。
初相时,蜀帅以缗钱献。
公谓宜以俭德风天下,请以赐蜀郡,复二税。
是年,绍兴所献复倍此,孝宗曰:「却之必有散失,姑令封桩,如何」?
公对曰:「郡方困于和买丁钱,愿以代输其半」。
孝宗欣然从之。
是年,金历以八月晦为九月朔,或言会庆节使人将先一日入境,请治历官。
公曰:「天道难测,未知孰是。
而遽治历官,是自彰其失也。
但当谕接伴使,若使人渡江,则当语以『晦朔尚可议,皇帝生辰则不可改』。
先一日,乃是艺祖忌,后若欲行庆礼,当如旧期」。
孝宗以为当,后皆如公之言。
车驾既幸太学,公因请幸秘书省,三衙皆与坐,乃奏:「閤门舍人方以比馆职,亦当列于西庑,崇儒矫弊,皆有深意」。
孝宗谓:「公视文武如一,为得大体」。
十月,诸军以多阙额,又有逃亡,请得自招捕,许之。
而并缘强取,被掠者或至断指以求免,都下汹汹。
公飞奏尽释所捕,又禽为首者送棘寺。
宣宰辅及枢密都承旨议罪,欲取兵民各一人枭首以徇。
公谓未得其平,兵士可斩,百姓陆庆童当坐流罪。
上怒,不以为然。
公曰:「陛下恐军人有语,而百姓为可欺耶?
岂不闻等死,死国可乎?
此岂是军人语」?
上愈怒,曰:「是比朕为秦二世也」。
同列相顾失色。
公徐进曰:「如时日害丧,予及汝偕亡,岂二世事」?
闻者缩颈,而公不为动。
议罪既如初,遂日求去位。
除少傅、保宁军节度使、醴泉观使兼侍读。
后有言庆童之冤者,孝宗曰:「史浩盖尝力争,坐此求去,至今悔之」。
赐第城中,出御制《长春花》诗酬和至再,以示眷留之意。
又荐薛叔似而下十五人,叔似召用,馀以次收擢。
佑圣观,故建邸也。
孝宗尝自北宫临幸,语曰:「去此十七年,今得与卿为丰沛故人之饮,可谓盛事。
甘盘无此乐也」。
公屡求归,时陈俊卿已奉祠。
八年二月,除判建康府。
公奏:「俊卿年未及七十而去,臣以七十有六而往,岂不愧见吏民耶」?
孝宗尝自拟馆职策,极言取士用人之弊,大要谓国朝过于忠厚,以示公。
公读毕奏曰:「太祖不忍杀一不辜,以得天下。
累朝仁德,至仁宗而大备。
夫忠厚岂有过耶?
乞改曰『一于忠厚」』。
孝宗曰:「非卿不能为此言」。
五月始许归,除少师。
留至八月,陛辞犹进八事。
十年,请老,除太保致仕。
公尝历永、卫、鲁三国,公于是进封于魏,仍如曾公亮例入谢。
明年先降旨,候至国门,百官郊迎。
见毕,对御赐宴,用文彦博故事。
道中具辞再三,奉俞音乃绝江。
公晚治第西湖之左,裒两朝所赐御书,建阁以奉之,因奏闻。
孝宗书「明良庆会之阁」以赐,公谢不敢当。
孝宗曰:「古人愿为良臣,卿辅朕之久,日闻忠言,深悟朕心,尚何慊乎」?
敕后苑造扁榜,命中使驰赐之。
上尝以「旧学」二字即政事堂赐公,同列咸曰:「自古际遇莫盛于此」。
请镵诸石,为省中荣观。
公又谢不敢。
既归,以名其堂。
岁遇诞日,锡以金器者十四年。
年八十,又加器宝,两宫使命相望。
高宗再举庆典,诏公随班上寿,进太傅,赐玉带金鱼,踰月乃东。
上皇御极,进太师。
降诏求言,首及故老,公上封事数千言,皆当世要务。
重华之召,引辞甚切。
孝宗诰曰:「今与卿皆閒人,当衣褐见,何必求免耶」?
诏乘肩舆入隔门,仍命孙定之扶掖。
特改京官,朝退,次诣重华。
孝宗从容谓公曰:「与卿复得相见,既无嫌疑,足可为度暑计,毋亟言归」。
因奏:「陛下躬行三年之丧,复见尧舜三代之盛」。
孝宗曰:「此皆卿平昔所以语朕者,今日得以行之。
正如滕文公尽哀戚之情,而吊者大悦,实自然友反命之一言」。
盖公平时专以忠孝二者发明圣学,谓「父子天伦虽自有至性,亦宜先意承志,曲尽诚心」。
后又屡奏:「欲报莫大之恩,惟应尊事不倦,使慈孝两尽,为万古父子之懿范,垂之子孙,永永无极」。
故孝宗不忘此言。
再对,奏:「陛下召臣,非徒使沾被宠光,亦恐有一得之愚,少裨继明之治,敢为四说以献。
曰立天下之大本,平天下之隐难,收天下之人望,伸天下之直气」。
谓教皇子,备夷狄,举人才,受尽言也。
太上垂听,慰奖再三。
既归之次年,长子弥大以疾不起,公起居寖衰。
后感疾,危甚,呼诸子及孙,戒曰:「吾受国厚恩,欲报无所。
汝等惟当世竭忠节,以图尺寸」。
命左右取手藁遗表曰:「吾且死,其以是进」。
遂瞑。
享年八十有九。
娶贝氏,追封魏国夫人,先三十九年卒。
子四人:弥大,故通奉大夫,充敷文阁待制,新知宁国军府事,赠银青光禄大夫;
弥正,朝奉大夫,复直秘阁,主管华州云台观;
弥远,朝奉郎,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
弥坚,通直郎,两浙路转运司主管文字。
弥大、弥远皆登进士第,弥正、弥坚亦累举春官,人以是服公之教子也。
女五人:长适朝请郎、新权发遣永州军州事陆杞,次适从事郎、充江淮荆浙福建广南路都大提点坑冶铸钱司检踏官丰谦,次适朝请郎、前通判湖州军州事李友直,次适迪功郎、新荆湖北路提举茶盐司干办公事夏鼎,次适承议郎、签书宁海军节度判官厅公事王橚。
孙十二人:宗之,通直郎,改添差沿海制置司干办公事;
宜之,宣教郎、知临安府富阳县丞;
定之,宣议郎、新知婺州兰溪县;
守之,承事郎,前监平江府粮料院;
安之,迪功郎、温州瑞安县主簿;
实之,修职郎、监绍兴府和旨酒库;
宣之、宪之、寯之、宽之、崇之、宾之。
孙女十五人:长适奉议郎、新知建康府上元县方叔恭,次适通直郎、新知明州鄞县丞吴朴,次适宣教郎、前知湖州武康县丞秦钜,次适宣义郎、新监临安府仁和县临平镇税胡纲,次适修职郎、新秀州华亭县支盐官王友元,馀未行。
曾孙八人:唐卿、虞卿、文卿、夏卿、商卿、周卿、汉卿、显卿。
曾孙女十人,皆幼。
以其年十二月庚申葬公于鄞县翔凤乡吉祥安乐山,合魏国之兆。
公盛德绝人,备福无比,盖尝窃窥其大者,性本至孝,有不可解于心,故为士时惟见其事亲事长,笃朋友乡党之义。
及出而事君,则尽其忠,谋国则竭其虑,接物则极其宽,临事则务于恕。
匹夫孺子不失其欢心,而义有不可,不以死生祸福少变。
率自孝道发之,君臣道合,吻然无间。
盖近古人主躬行通丧,自孝宗始,而公又以此事之,其能不胶漆而固,岂无所自哉!
孝宗尝谓公曰:「卿所荐用人,其间有负卿者,亦知之乎」?
公顿首曰:「此臣所以报陛下也。
臣所荐,未尝以语人,亦不受其私谢,故人人自以为得上意。
荐贤者,臣之责,用贤者,君之恩也」。
尝拟知湖州陈之茂进职知平江,孝宗知之茂尝毁公,曰:「卿岂以德报怨耶」?
对曰:「臣不知有怨,若以为怨而以德报之,是有心也」。
莫济作詹事王十朋行状,诋毁尤甚。
公荐济掌内制,孝宗曰:「济非议卿者乎」?
公曰:「臣不敢以私害公」。
遂除中书舍人,兼直学士院,待之如初。
盖公之宽厚类此。
人虽有不悦,然无物可以忤意,古人所谓澄之不清,淆之不浊,雷霆破柱而神色不动者,犹未足道也。
公既极贵,处乡曲一如布衣时。
每以事亲为未足,又推本史氏积德累行之原,自为之文,时节诵于家庙,上以报祖考之施,下以励子孙之习。
其用意笃矣。
事物之来,不问剧易,虽至难甚冗,或连日夜废寝食,而精神酬应,益有馀裕。
考其克勤小物,凡事精密,园馆器用动出新意,其在富贵中望之如神人,而谦虚退然,若无与者,野服萧散,皆不足以累其中。
此如万斛之舟,容物有馀,不见其多,而经济之业,则用之犹未尽也。
而又居权之日少,安佚之日长,故举世无怨无恶,惟以钜公大度推之,生荣死哀,无可憾者。
公属文多立就,虽老,表章犹自为之。
有文集五十卷,外集二十卷,《论语口义》、《尚书讲义》、《周礼天官地官讲义》传于世。
馀皆公之细也,不胜书。
铭曰:
于皇高宗,天开中兴。
巩宋基业,思永继承。
艺祖七世,有孙神武。
是用付托,缵宋之绪。
高宗曰「嘻,帝命不易。
我仪图之,谨厥辅翼」。
孝宗武文,实惟承之。
雍雍太师,实维成之。
帝咨臣弼,一本于学。
缉熙光明,德修罔觉。
两辅予政,毋轻黩兵。
毋过取民,毋滥用刑。
言如蓍龟,靡有差忒。
旁招多士,宁我王国。
天地清夷,中外晏然。
继志述事,二十八年。
两宫燕娱,天寿平格。
三奉玉卮,四登宝册。
召对德寿,嘉帝之孝。
又曰太师,辅翼之效。
帝谓圣父,教诲之功。
臣亦归美,媚于高宗。
天用昌之,耆艾康宁。
帝用休之,福禄宠荣。
孝宗乘云,太师骑箕。
君臣始终,虽恨莫追。
有赫景命,汤孙是纂。
顾瞻遗烈,于以追远。
锡之篆碑,孝宗有臣。
报我天子,诏尔后人。
刘起居墓志铭 宋 · 许景衡
公讳安节,字元承,温州人,资禀不凡。
方儿时,已有远度。
比长嗜学,有所未达,思之夜以继日,必至于得而后已。
少与从父弟、今徽猷阁待制安止相友爱,皆以文行为士友所称。
既冠,游太学。
元符三年,擢进士第,调越州诸暨主簿。
国子祭酒率其属,表留公太学,不报。
除莱州州学教授,未行,改河东提举学事司管勾文字。
改宣德郎。
召对便殿,公言春宫宜慎择官属,虽左右趋走者,必惟其人。
又论节俭,及君子小人和同之异。
上称善,顾问甚悉,即日擢为监察御史。
数决大狱,所平反甚众。
居数月,摄殿中侍御史。
时公方谒告省亲,既陛辞而命下,不及供职而归。
俄除起居郎,趣赴阙,公迎父宣义而西。
居无何,宣义思归,公欲乞外补,宣义固止之。
明年,迁太常少卿,而言者斥公在言责时无所建明,且久不宁亲,责守饶州。
州荐饥,公至,大发廪赈之,又檄旁郡无遏籴。
军储不足,它日皆强取诸民。
公曰:「岁荒如此,重困之可乎?
它司宜有相通者,政应调适其缓急耳」。
市人数为在官者所扰,逃散郊外,公躬率以廉,寮属化之。
未几,饥者充,乏者济,逃者复。
于是与之治赋出,裁制贡奉之须,俾属县先期戒民,无仓卒之扰。
移知宣州。
去饶州二日,民遮留之,涕泣不忍别。
耆寿以为「吾州自范文正公后,惟吾刘公而已」。
至宣十日而水大至,公分遣其属,具舟振溺而躬督之,昼夜不少休,所活几数千人,而远近流民至者以万数,公辟佛庙以处之,发廪以活之,一无失所者。
其将发廪也,吏以为法令不可,而部使者亦持其议,公皆弗听。
大疫,公命医官治甚力,其得不死者不可计。
政和六年夏五月卒,年四十九。
娶何氏。
公之娶也,初行亲迎之礼,乡人慕而继之,旁郡闻,多窃笑。
比年朝廷颁五礼于天下,于是人皆思公之倡始云。
子男曰暨孙,有异质,九岁而夭。
一女尚幼。
以安止之子诚为后。
公天资近道,而敏于学问,其所趋尚,非世俗所谓学者。
尝从当世贤而有道者游,始以致知格物发其材,沉涵熟复,存心养性,久之于是有得。
其貌温然,望之知其有容。
遇人无贵贱小大,一以诚,虽忤己者,未尝见其有怒色恚辞也。
其在河东,同僚有交恶者,一日邂逅公座,闻其绪馀,不觉自失,相与如初。
其恬静弗校,宜若易与者;
至于有所立,则挺然不可回夺,曾不知祸福利害可以为避就也。
邹公浩以有正言得罪,公与其所厚数辈,追路劳勉之。
朝廷震怒,追逮甚急,人皆惴恐,公独泰然如平时。
既而哲宗察其无它,有诏释之,而公亦自若也。
事亲能承顺其意,教养诸弟,涵容周还,有古人所难能者。
族居踰百口,上下爱信,虽臧获无间言也。
常曰:「尧舜之道,不过孝弟;
天下之理,有一无二,乃若异端,则有间断矣」。
闻人善如己出,或归以过,则未尝辨。
遇事不择剧易,人所厌苦者任之裕然,无迫遽勤瘁之色。
其与人游,常引其所长,而阴覆其不及。
诸暨令不事事,州将欲易它邑,公既左右之,振其纲条,又称其长者,将卒善待之。
宣州赈济,公疏以为非敢专也,盖有所受之故,朝廷录部者之功而进秩焉。
盖其志非敢私佚其身,而在于为人。
其所施置,常在于公天下,以为不如是则非所谓合内外、通彼我也。
所治二州,专以仁义教化。
平易近民,民有讼,委曲训戒之,俾毋再犯。
间有斗者,将愬于官,则曰:「何面目复见府公」?
遂舍去,以是廷无可治之事,或踰旬不施笞朴。
敷文阁学士宣奉大夫致仕赠特进汪公行状 南宋 · 楼钥
曾祖元吉,不仕。
妣何氏。
祖洙,皇明州助教,累赠正奉大夫。
妣陈氏,累赠太硕人。
父思温,皇左朝议大夫,直显谟阁致仕,累赠少师。
妣王氏,封恭人,累赠越国夫人。
本贯庆元府鄞县武康乡沿江里。
汪大猷,字仲嘉,年八十有一状。
惟汪氏派出黄帝,得姓尚矣。
然自历代以至本朝,未尝有一显者。
宣城、鄱阳、上饶、四明诸郡,大率皆出于新安英济王,庙食千载,后裔繁衍,宦路相遇,多讲宗盟。
祐陵时,大司成澥以耆儒名,翰林学士藻以文章显,尝谢司成荐举,止用张衡《思立赋》汪氏龙鱼及《檀弓》童汪踦事,且曰:「遥遥谱牒之相传,没没衣冠之不振,虽更魏晋之远,莫厕崔卢之间」。
槩可知矣。
丞相伯彦首相高宗,遂为佐命之臣。
绍兴间,签书枢密院事勃、枢密使澈俱至大位,子孙宦达相踵。
端明殿学士尚书应辰以重名崛起,虽不至公辅,而道谊风烈足为一世师表,此其尤盛者也。
公以文昌旧臣历仕四朝,康宁耆艾,独殿诸老抑其次焉。
今汪氏所在众多,几如王谢家,岂族姓盛衰亦有待于时耶?
公之曾祖处约而有士君子之行,受知范文正公、王荆公。
正奉为乡先生,文行淳备,沾丐后学。
少师绍兴初为太府少卿,两浙漕使,风谊尤高,󲦤绅推重。
生四子,公其仲也。
始越国方娠,公之从伯父,梦应真受生,产于叔父吏部鄞县丞之官舍。
生而岐嶷,骨相颖异。
四岁诵《孝经》,能对客问,学中所讲《论语》、《孟子》辄述口义,以示同舍,一日千里,侪辈皆畏之。
绍兴七年,以少师遇宗祀补将仕郎,调右迪功郎、衢州江山县尉。
公渐渍义方,晓畅吏道,若老于州县者。
所部百人,默识姓名及干力之优劣,辄得其用。
分乡警捕,境内肃然。
钩考滞讼,断之以理。
岁在甲子,洪水稽天,发廪为粥,以食避水者,又取盐商大舟救之,存活为多。
时方申兼经之制,以尝试南宫,公馀肄业,再荐漕台,遂中十五年进士乙科。
秩满,关升左从事郎,为婺州金华县丞。
处事益明,期限必信。
文引可以质钱,至有以润其屋者。
豪民陆氏析产嚚讼,案牍纷积。
公诘其要,谓祖屋枕山,长兄据其前,而使诸弟由山蹊以出。
公曰:「此最其不平者」。
按图更分,已得要领。
又诉义逊及赡茔嫁姑之厚,公曰:「尔父兄同力起家,义逊有法,奉先冢,嫁诸姑,岂得不厚」?
一妇以众钱买田,托以嫁资,公考妇家户籍不满半顷,复取均之。
且谂之曰:「若送所司,一门无全人,至亲不复可相见,汝家破矣」。
命讲长幼之礼,叹服而退。
时户部侍郎李公椿年建议行经界,选公为龙游县覆实官,约束严峻。
已量之田隐藏亩步,不以多寡,率至黥配,盛气临人,无敢忤者。
公独曰:「愚民不识弓步,不善度量,若田少而所供反多,须使之首复,乃可并行」。
李公问当何如,公曰:「凡有不实,许其自陈,俟验实与改正」。
悉皆施行,受赐者已不知其几。
既至,躬行阡陌,唱弓量之目,则已默计其广袤之实。
吏运筹久之,无毫釐差,观者以为神。
凡事俱有方略,邑人鼓舞,旁县皆取为法。
事毕,躬纳图帐。
李公又欲以十保合为一图,仍与邻都犬牙相入。
公曰:「一保之图用纸二百番,已无地可展,又从而十之,不惟不能图画,亦安所用之?
徒重劳费,无益于经界也」。
由是诸郡俱免催科。
办事谈笑而了,不失忠厚。
二十年,丁越国忧,星奔哀毁,悲动行路。
服除,为严州建德县丞。
二十四年,饥民啸聚炽甚,守禦调度多出规画,以讫无事。
分都赈给,众中指一夫诘曰:「是某都某人也」。
盖居两都之间而冒请者,械系于前,馀多引去。
事已,徐释之。
又尝逊荐牍,辞受输,皆人所难能。
明年,用举者改宣教郎,知平江府昆山县,旋遭外艰。
既造朝,有达官使献生财之说,将用以为荐。
公曰:「财不可生也,生财者必害于民。
宁甘心寸进耳」。
遂谢之。
差总领淮西江东军马钱粮所干办公事。
金亮犯边,馈饟王师。
高宗巡幸,供亿百出。
公佐其长以办,群工扈从咸知公名。
三十二年,赐绯鱼袋,改干办行在诸司粮料院。
文书盈几,目不给视。
公间摘一二,无不切中。
老吏惊叹,谓未有也。
或言榷货务左藏库有羡储,朝旨以诿公躬自检校,得其实以对。
隆兴二年四月,参政钱简肃公宣谕淮东,辟为干办公事。
九月,改充参议官,内裨幕府,外按边陲。
海、泗、唐、邓之弃,钱公执以为不可,公亦赞之,虽不得尽行,终免仓猝之变者,宣谕司之力也。
迁大宗正丞。
乾道元年,兼吏部郎官,主管侍郎左选,又兼户部右曹。
有蜀士理和籴酬赏,吏必欲以小节取会,公曰:「在法有旁照可验,许比类而行」。
即取其同类者并上之。
省吏沮抑尤急,公力争之,自是始为定例。
六月轮对,钱公先荐于上,乞与之言,察其人物。
公奏:「总覈名实,责任臣下,因才而任,毋违所长,量能授官,毋拘流品」。
又乞表荐宗子,随事录用。
上注目久之,谓辅臣曰:「疏通详雅,有议论,今日有用之才也」。
除礼部员外郎。
公自登第,尝习宏辞科,应用之文足以行意。
在州县时,守将多委以笺奏,南宫名表一出,士林诵之。
此外无他职务。
同列言于庙堂,谓公拨繁治剧有馀而清简太甚。
丞相洪文惠公以此谕公。
七月,遂兼吏部侍郎右选。
九月,除吏部郎官,主管尚书左选。
庄文太子初建东宫,妙选僚寀,是月以公兼太子左谕德、太子侍讲。
两日一讲《孟子》,多寓规戒,庄文深所钦重。
尝出龙大渊禁中所进侍燕乐章谕宫僚同赋,既退,公谓同列曰:「燕既不预,无以措辞。
若出于御制,或储禁为之,犹可赓和。
郑卫之音,近习为倡,非讲读官所当预也」。
白于太子而止。
二年,为省试参详官,参政林公安宅以户簉同知贡举,就除谏议大夫。
自言去场屋久,以考校事属公,公为之协心焉。
讫事日,欲邀公议论,辞不往。
林既罢政,独免于评议。
六月,除秘书少监。
高宗圣政书成,进读于紫宸殿德寿宫。
道山清高,领袖名士。
职当修神宗以来《会要》,而旷岁不举,深惧典故散逸,率属分纂。
上闻之,为置局,命宰臣提举。
书奏,五朝之大典始备。
金国来贺四年正旦,借吏部尚书为接送伴使。
上阅语录,见公敏于酬对,处事有体,滋向之。
寻兼权刑部侍郎。
六月,兼崇政殿说书。
八月,兼权给事中。
孝宗厉精民事,访问不倦。
宿直玉堂,夜宣对选德殿,赐坐从容,导公使言。
时欲遣察官决狱畿邑,公奏使果有滞囚,亦且先次决遣,事体太重,徒扰诸县,必又甚于监司之临按,不得不谨于始,遂改命通判以行。
公首以一言移主意,自尔每遇夜对,上多访以时事。
尝曰:「卿为侍从,天下之事无所不当论。
朕每厌宦官女子之言,思与卿等款语,正欲知朝政阙失,民情利病。
苟有所闻,可极论之」。
公悉进所欲陈者,奏对明白,曲尽情伪,上多耸听而行之。
其造膝启沃之际,若讲义、进故事,论治道之要,具有遗编,亦或削稿而不传,惟见于事功之实者,谨书之。
以池、饶、信、建水灾,乞用澶州刘涣收买耕牛之法,令州郡广收籴以备赈粜。
论役法,则陈一乡通差、物力均差、均钱雇人、官户例减限田之详,又别白里正则专主烟火盗贼,耆长壮丁则催科承引,今取耆长雇直拨入经总制司,并缘法意。
里正承役之初,抑使兼充役者,受害为甚,至死必争。
又乞改定役法,未可轻变,广求众议而后可,必须迟以岁月。
若欲宽其困苦,当先严禁诛求。
又论:「亭户不充役次,以盐折税,或有未尝亲熬波之劳。
居近场监,贷钱取息,射利为厚。
且三公尚有限田,而此曹独无定数,反受官户隐寄。
又均和买于编民,欲将家产及二等以上依官户充役」。
又论:「给赐勋旧近戚以田,一得指挥,豪夺占据,桀黠者妄指官之籍没、民之户绝者以为献,藉势陵轹州县,至不能谁何。
宁忍惠及一家而使人重罹其苦?
自今惟当锡以金帛,使自求之」。
又论:「籍没财产止可行于强盗囊橐、官吏犯赃之人,然朝为富室,暮为穷民,流离冻馁,已自可念。
至有仓库纲运负陷官钱而致破家者,宜有以处此。
欲应以欠负拘产不在给赐出卖之数,计其租入,偿欠既足,则以给还,使复故业」。
以至废乡村私立税铺,罢官监酒坊,及陈万户酒之策。
尝因轮对论铜器之害,则曰:「产铜之地不发,浸铜之水渐涸,鼓铸重费,楮券弊深,泄于边境而法不严,坏为器用而官不问。
若立用铜之罪重于销铜之人,居官而使人为器用者坐以赃私罪,则法乃可行」。
论捕酒之害,则曰:「民户遭劫盗者犹有官司可告,盗既不敢肆毒,邻里亦得救应。
今捕酒者空人之家,邻里至前则诬以拒捕,官司不复明白,则是捕酒之暴甚于劫盗也。
杀人者罪止一身,而老幼自若。
今一遇捕酒,举家拘絷,非法受苦,则是犯酒之罪重于杀人也」。
大率公之论事皆深切著明,考究详备。
玉音嘉奖,尝曰:「卿前后所言皆今日可行之事,臣僚所未及」。
一一付外。
虽议有不同,不尽见诸施用,亦有遂著之甲令者。
五年,再为参详官。
四月,除权刑部侍郎兼侍讲,职于秋官二年馀。
孝宗垂意刑章,哀矜庶狱,公乞重修法令,谓:「中兴之初,首立详定一司,自建炎四年六月以前著为绍兴法。
今四十年,多编集监学、贡举、常平茶盐等一司之法,而一代条章因革损益迄无成书。
敕局官多吏繁,俸优赏厚,因减冗官,遽行废罢,举数十年之法,一切不省。
建炎以后续降指挥二万馀条,若不删其繁重,定其当否,有司率用新制而弃旧法,日移月改,轻重舛牾,无所遵承,使舞文之吏时出而用之,以售其奸。
及今不为,久益难考。
乞明诏尽行编纂,命大臣典领而选廷臣讨论,庶几笔削必当,以杜吏奸,以一民听」。
上极以为然,即令条具,仍差大理二卿、本部三郎官、寺丞、司直各一员。
公遂兼重修敕令详定官,此四年之冬也。
他官去留不一,惟公疚心修定,以为己任,推举详明,通练之士以自佐,访求旧吏,网罗故牍。
若一司一路专法,不系海行者即釐送之。
一时申严,或虽系续降,寻即冲改者即删去之。
于见行法中增损元文五百七十四条,带修创立者三百六十一,全删旧文八十三,存留照用者百二十有八。
墨书旧文,朱书新条。
年馀书成,进书之奏,公所草也。
谓将前后续降参以累朝法意,酌以四方人情,考订编入。
各有看详案册,明言去取之因,而例不以颁降。
欲申敕有司,凡州县于新书有所未晓,许条具申所,当以元修因依行下。
孝宗取进本列于选德殿之左右,朝夕观览。
尝宣问所疑,随即奏对。
上又取条册指问,与所奏俱合,嘉赏再三,曰:「文字繁拿,不易尽记。
留意所职,乃至于此」。
对曰:「此法将与天下共之,况屡承宣谕,敢不尽心」?
他日又问如初,遂亟称于宰执。
有忌公者遽入谮言,赖圣明不以为信。
尔后屡更修定,今凡再易矣。
其规画大率循公之旧,而精力不能逮也。
上又尝问本职事,刑罚黜陟岂无过差,公因奏温台大水,郡不以闻,使之具析。
以守臣王之望尝为执政,陈岩肖为从官,特免违慢之劾。
乃移罪二漕,各降一官。
上云:「亦觉未是,待作一名目改正」。
公又奏:「知其未是,当明以示众。
若别作缘故,则前失仍在,不若径改之」。
有旨改正。
又奏:「知信州赵师严补籴前政所亏常平米方及半而坐擅用,鑴两秩,永不得任亲民。
提举李庚已尝申明,送饶州取勘,亦以不行。
检察坐之,且不得与监司。
虽欲示警,而皆不当其罪」。
案上,皆得追改前命。
辩台民杨大任匿盗,而能告捕,不应坐以越诉,即依条给赏,仍免其罪。
论一案推结之法屡变,会问无期,狱讼淹延,即令别行立法。
时尚书周公执羔、韩公元吉、枢密刘公珙以强盗率不处死,无所惩艾;
侍郎林公栗为右司,谓今之强盗非亲下手已杀人者,类皆不死,请依太祖旧法,赃满三贯者皆斩。
公恐遂行,曰:「此吾职也」。
遂具奏曰:「强盗岂可恕?
用旧法而痛惩之,何为不可?
惟是天圣、景祐、宣和以来,益用中典,太上与民更始,非以刃杀人者一切贷死,远近归心。
循袭既久,寖失禁奸之意。
今已议为法六项,犯者依法处断,非此而但得财,惟再犯者死,可谓宽严适中矣。
此辈虽愚,岂无黠者为谋,知有可生之路,志在得财而已,所全尚多。
若不分首从,虽不杀伤,悉皆抵死,则凡得财鲜不及三贯者,此法既立,未必能禁其为盗。
彼先以死自处,则被盗者将无噍类,为盗者无复全人。
究其极而计之,死者益众矣」。
陈公良祐为谏议大夫,请取案例。
公以见定一案闻奏,用六项法则死者十七人,用见行法则才四人。
若如旧法,则百七人俱死。
遂从公议。
借吏部尚书,为六年贺金国正旦国信使。
归至盱眙,得印榜云:「今后犯强盗并依祖宗旧法,所有六项指挥更不施行」。
到阙未及结局,即以不得其职自列求去。
上闻其详,即日复行六项之制,至今遵用焉。
有请以大辟奏案如情理可悯,即上朝廷,若情法相当者,止从刑部审覆行下。
公以为既经奏闻,非有司所得自专,当依旧例拟断,降旨处分,尤见详审钦恤之仁。
监司按发官吏,不得送置司州军根勘,绍兴之良法也。
久而寖紊,为弊亦多。
公申严之,使见有违戾者并行改送勘院翻异,当究问其词,具申监司。
有诏物价腾踊,以绢定罪者每匹增为三贯。
公乞以钱定罪者亦如之。
其明罚敕法,助圣朝好生之德者未易悉数也。
使金之役,权要为辅行。
公在朝累年,于人甚周,而介然有守,未尝与之通。
至是惟议使事相处,亦不为异,惟不能过为奉承。
事已,又疏之。
众服其裁正,而其人自此不相乐矣。
时孝宗方欲经略中原,使回者或承顺旨意,过为大言。
公归,首以为问,因具陈经行所见闻者。
上曰:「如卿所言,则未可为攻取计耶」?
公顿首曰:「诚如圣训。
今日岂可轻动?
且须益务内治,以俟机会耳」。
玉色不悦,公又曰:「臣不敢妄论迎合」。
闻者以为名言。
七月,除权吏部侍郎。
九月,兼权尚书,再置敕局,兼详定一司敕令。
先少师尝为吏部郎,仕者脱兵火,亡失文书,诉者日集,躬为辨析,吏不得蔽。
建请改官状五纸之外,许令改举,声绩卓然。
公少亲见之,自为郎,尝历三选,以至长贰,清通简要,兼古人之长,建明尤多,率以先德为法。
或曰:「今日凡事从窄,非曩时比」。
盖有务为沮抑,号能任怨而至显用者。
公曰:「方且鄙之,何忍效尤乎?
调官陈词者多孤寒之人,于此不为留意,使不得其平,尚谓之铨衡耶」?
由是郁者得伸,滞者得速,求者得遂,人人感悦。
亦未尝屈法以从人,其有不可,明以告之,退无所恨。
辨宗室及阵亡人女夫不当在七色之数,乞恩科权官选人愿致仕者请以历过岳庙为考,修正川广定差之弊,命官被诉不经勘正者,免关刑寺注籍,以妨差注。
县令臧否,欲俟其任满奏闻。
案后收坐不当之人,止就部检照,免行下取会。
又条列部中留滞节目,附赦施行。
皆欲去弊剔蠹,使选法流通,以为公私之便。
中使尝夜传旨学士院,袖出《资治通鉴》一册,指唐沈既济论选举事曰:「今日有无此弊?
其说可与不可行?
来蚤面对」。
退即呼烛草奏。
既入,先历陈数项,谓事与今异,弊虽似之,其言则难行。
上曰:「卿言甚明,更试一言」。
因奏:「正恐言不能尽,曾笔于纸,深夜书写不谨」。
上即令展读,读毕,不敢留中,退至庑下。
又遣宣取,且云:「更欲详观,可遂留下」。
宸眷日隆,会当郊,特差充卤簿使。
人知枋用有渐,而忌者愈甚。
竣事,力求外祠,上亦知之。
七年正月,除敷文阁待制、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侍从馆阁诸公赋诗留题,以饯行色,今石刻存焉。
还乡四月,起知泉州。
到郡遇事风生,不劳而办。
郡实濒海,中有沙洲数万亩,号平湖,忽为岛夷号毗舍邪者奄至,尽刈所种。
他日又登海岸杀略。
禽四百馀人,歼其渠魁,馀分配诸郡。
初则每遇南风,遣戍为备,更迭劳扰。
公即其地造屋二百间,遣将分屯,军民皆以为便,不敢犯境。
后左翼军狃于盗赏,忽又报侵犯,径捕至庭,自以为功。
公曰:「毗舍邪面目如漆,黥涅不辨。
此其人服饰俱不类,何耶」?
察之,乃真腊大商四舟俱行,其二已到,馀二舟以疑似被诬。
公验其物货什器信然,军人犹譊譊不已,公谕其将曰:「使真是寇贼,固不应纵舍。
既知其为商旅,又岂得陷以深文」?
始皆退听,即使尽入来远驿,所贩黄蜡,偿以官钱,命牙僧旬日间遣行。
军屯城外,有入盗库银者,踰垣而出,为逻者所侦,反执而归,诬以为盗而上之郡。
公已得其情,仍械逻者,使参对。
失银十二铤,得十而遗其二,主将辩数甚苦,公不为动。
已而军士首伏,即其所窖取之,皆伏辜。
微公明察善处,则俱失其情矣。
蕃商杂处民间,而旧法与郡人争斗,非至折伤,皆用其国俗,以牛赎罪,寖亦难制。
公号于众曰:「安有中国而用夷俗者?
苟至吾前,当依法治之」。
始有所惮,无敢斗者。
三佛齐请就郡铸铜瓦三万片,舶司得旨,令泉、广二州守臣监造付之。
公上疏极论其不可,既犯中国之禁,又为外夷所役,独不与。
南外宗正司廪给岁广,久以为病,公撙节用度,增价以籴,民始免于苛取。
公再岁两求奉祠,九年,以治行尤异,除敷文阁直学士再任,赐衣带。
淳熙元年,申前请,始有兴国宫之命。
归次延平,除知隆兴府兼江南西路安抚使。
赴阙奏事,甫入国门,即令引对,临遣甚宠。
江上有篙师谋害主人而据其女,因有资财。
女闻公威名,密告县令。
公为究治,得主人夫妇二尸于神祠之傍,冤始获伸。
吉民王氏雄于财,怒武尉之不容,冒佃官地,诬诉于州。
尉不屈,夜归,过其门,使人折其足,事达帅宪。
公同奏其事,且谓父子皆以赀得官,恐从末减无以惩奸,乞先除其名。
孝宗阅奏震怒,径下所勘建昌军,皆黥配岭海,并坐推吏之受赇者,江右无不快之。
五月,茶寇赖文政等起湖北,自湖南向江西。
帅司即令境上防托。
江西所恃惟赣、吉将兵,亟遣未及而贼已入境,与吉兵遇,一使臣死之。
以湖南曾𢦤官军,至此又小胜,止为逃死之计,遂据禾山洞。
公遣副总管贾和仲总数州之兵以讨之。
和仲老将,意颇轻敌,或已议其狠愎难任,然兵官无踰此人者。
未及出门而得旨,果以委之。
主帅调发而簉牧领兵职也,武人谓朝廷专委,凡事寖不相关。
一到贼垒,暮夜驱迫将士入山,反为所覆,不可复用。
又遽遣约降,至折箭为誓,人知其为诈而不寤。
贼立旗帜为疑兵,由鸟道窜去,两日而后知之。
六月初,有旨湖南令帅臣王炎节制,如已入江西,即令贾和仲统率四路人马讨捕。
是时犹未委公,及和仲轻举妄发,将兵已溃,贼势日张,则乞就委江州都统制。
月末始得金字牌,令公节制。
大暑中,兼程而进。
洪至吉七百里,势不相及。
贼亡命习险阻,常隐丛薄间,弓矢所不及。
官兵驱逐,接战十馀,杀伤相当,多猝遇于狭隘之处,交锋者不过数人,馀已遁去,不知踪迹。
使荷戈被甲之士与之追逐,虽欲列阵并力,有所不可。
既逐入广,而又复回。
初就招安,列六百馀人,后止馀百辈,则知所丧已多。
势既已穷,而有许拔身自首指挥。
间有禽获者,亦言本非凶逆,若开其生路,必来降矣。
遂以小榜具载指挥,募人入贼。
贼云:「望此久矣。
苟得晓事文官来,即当随往」。
提刑辛弃疾同议遣士人借补以行,而公已罢,尽复逃去。
未几,兴国尉黄倬请行,正合前说,遂降。
公初以和仲败事自劾,降龙图阁待制。
会有为和仲地者,又降集英殿修撰。
后帅既以俊功受赏,公遂落职,南康军居住。
至四年自便。
十二年,始得外祠。
十三年,高宗庆霈,复龙图阁待制。
十四年,再奉祠。
十六年,提举凤翔府上清太平宫。
绍熙改元,尽复旧职。
二年,致仕。
两朝即位之初,皆有诏求言,上又赐诏书抚问,赐银合茶药。
公退閒既久,无复用世,拳拳忧国,终不弭忘,疏论天下事各数千言。
庆元五年十一月,朝家优老,特除敷文阁学士,赐衣带鞍马。
六年秋初感疾。
七月庚辰,薨于正寝。
遗奏上,赠四官,官一子。
娶楼氏,封硕人,先二十七年卒于隆兴。
男三人:端中,奉议郎、两浙西路提举常平司干办公事;
立中,宣教郎,知婺州武义县丞,沿檄归省,弗可久留,方将丐祠就养,而公亡矣;
𥫃中,将以遗恩补官。
女四人:三蚤夭,一适奉议郎、知福州永福县事楼锵。
孙男四人:之翰,承奉郎、监嘉兴府华亭县市舶务;
之干、之辅、之范。
硕人以淳熙五年葬于慈溪县石台乡龙潭之原,诸孤将以十二月丙申奉公之柩合焉,礼也。
呜呼!
公之为人,几于全矣。
少而孝弟称于乡党,长而声誉振于场屋,入仕则公勤廉恕,施惠于民,立朝则忠谅精白,结知于君。
用虽不尽,退而居乡,高谊特达。
四明素为义郡,至公而忠厚之风益盛焉。
天性乐易,于人无不容,而风裁自高,截然有不可犯者。
其在朝行,史文惠公有同年之好。
钱公知奖最深,魏成公少小相处如兄弟,蒋丞相同为宫僚,王侍御伯庠寔为姻家,前后同时。
公乐于平进,既无附炎之迹,又不涉于指议。
公精敏而宽和,处事有体。
其在禁路,尤为梁文靖公、陈正献公及今少傅周益公所知。
惟虞雍公与史、魏、钱三公不咸,雅不相乐,徐而避之。
孝宗察见隐微,幸保终始。
方龙、曾鼎贵,一时诸公不事孙刘者盖寡。
龙在閤门闻谕德之除,亟称以为当。
有史官坐中问曰:「亦与之熟耶」?
龙曰:「在此未尝往来。
某少为三衢兵官,只见人说江山汪县尉之贤,如出一口」。
闻者益以此服公之介。
曾向有简驩之嫌,隆兴之屡贬,南康之久谪,既归而八年不得祠,多其力也。
时硕人未葬,岂不念归?
史公风公通书修好,谓求进则不可不尔,恐梗归计。
公叹曰:「若能为此,前必不致相失。
竟达空函,贻羞千载。
老矣,一听天命耳」。
后得善脱,史公深叹美此节,每以语人,谓不可及。
南康之行,亲戚恐公未免撄怀,或致摧沮。
公方挹送行者,曰:「使某年近六十以恩科得官,今赴星子一尉,岂不为我贺」?
其旷达类此。
既至,乐庐山之胜,杖履徜徉,登临自适,若将终身者。
借书郡庠,益沈酣于史册,上下数千载兴亡大概,下至稗官小说,罔不该究。
涂中和渊明《归去来辞》,平易精切,视前辈无愧,佳处或出其上。
遇觞客则使歌之。
王鲁公谓公不求复用,公闻之,曰:「求之庙堂而辞之君父,非自欺乎」?
既登七十,即抗章引年,求致其事,朝论以为高。
又予之祠,再申力请。
其后诸公相继得谢,遂为清时美事,实自公发之。
尚书郑公丙贻书曰:「公少某二岁,先吾著鞭矣」。
始少师以深仁厚义称于世,尝曰:「事事上行方便,物物上有利益,此吾志也」。
公又能推广之。
少师奉先茔素谨,公之葬二亲,皆力贫襄事,规模宏大,纤悉周备,乡人视以为式。
既毕窀穸,假贷经营,久而冢舍方就。
庐居终丧,拜埽之外,讳日必亲荐羞于山间。
南城祖陇,外家王氏奉川诸坟,一一经理,可为永久。
三妹尚幼,竭力嫁遣,俱得所归。
聚族寖众,辟先庐房宇百馀楹,皆身任之。
内外百口,独当家务,出私财以佐用者二十馀年。
凡公所得,尽为诸院公费,又以及女弟之贫者。
二外孙既孤,收养至今。
官赋输送皆亲为之,不以累兄弟。
又得整办,无一金之负。
少师既任诸子,晚岁一以及伯氏长子行中,次当及公位,以伯氏子众,推以与次子积中,寻又奏其二子得中、稽中,又及季弟江州之子敏中。
既拘限员,将复与叔弟之子阐中而不果,然终念之。
厥后江州沿公之意,命以一官,甚惬初志,而公之孙今尚有白丁焉。
两宫圣节,非有疾未尝谒告。
子弟之已仕者,必使之俱行,曰:「汝曹世受国恩,终岁閒处,独不能以顷刻之劳效后天之祝乎」?
宗党有急,以公为归。
产业素薄,仅足自给。
纳禄之后,用亦寖窘。
随力周施,嫁人之孤女,葬贫者之丧,不知其几。
叙宗盟及累世外门姻党宗派条列,号《兴仁录》,以遗子孙,使之不替亲好。
豫营美槚,尝辍以予人,至于再三无靳色。
家有一池,邻里来汲,每叹曰:「安得有财如水,以济人之欲乎」?
力既不及,遂率乡之人为义庄,首割二十馀亩以为倡,众皆竞劝,至三百亩。
又得郡中益以绝产二顷,凡贤士夫之清贫,身后不给者,量多寡周之。
买地立庄于城西门之阿,亲为约束,防闲曲尽,可谓无穷之利。
庠校自兵火草创,岁久寖圮,劝率巨室,且为之文,谓崇释老之居以徼福,不如新夫子之宫以助风化。
首创仪门,闻者不约而趋,黉舍一新,冠于东南。
冬至岁旦,序拜有规,主盟斯事,少长以礼。
推年长者为学宾,遇释菜则为祭酒,自编于布韦之间,以为一乡矜式。
凡里中义事,率自公倡之。
宾客造门,必与钧礼。
不问远近,必亲谢其门。
性不喜饮而好客,觞豆不至过丰,而情意周备。
岁讲寿席,自为歌词,皆安分知足之语,人多传诵。
会者不下百客,手自劝酬,连夕不厌,貤及僮仆,无不沾给。
间赴宴集,必尽主人之欢。
危坐笑谈,虽达旦不先退。
真率之约,觞咏琴弈,未尝以爵齿自居,此皆终身行之。
后生之官多以卷轴求教,公乐于训诱,随所职一一以告。
能行公言者,多著能称,真一代之吏师也。
成就人固多矣,而荐举非名士不预。
枢密大资政叶公翥方为掌故,公一见,识拔于稠人中。
尚书钱公象祖、侍郎刘公孝韪、史公弥大、经略潘公畤、屯田郑公锷、签判沈公铢,皆卓然者。
其他汲引光显于中外,有知人之称。
晚更笃学,如少年书生,有《适斋存藁》二十册。
观书手抄,曰《适斋备忘》,十七册。
取唐宋名公诗集编为《诗韵》四十册。
又有《漫录》、《训鉴》等书。
端中等方会稡,俟他日锓木以传,今藏于家。
钥曾祖金紫娶翁氏,公祖母陈氏,翁陈出也。
两家少师为表兄弟行,又甚相好,先君工部遂缔姻焉。
公之硕人,又钥从伯父之女,交婚至今如朱、陈然。
先君依甥馆,钥辈生长外家,蒙外祖教育之赐,事诸舅如诸父,受知于公尤深且久。
公为礼部秘监时,钥留侍侧,护客使金,皆许侍行。
晚而侥倖与表兄华文阁直学士陈公居仁继登从班,居素切邻。
公既谢事,而钥得奉祠。
六年之间,有行必从,有唱必和,徒步往来,殆无虚时。
剧谈倾倒,其乐无涯。
去岁老母年九十,公少十岁,乡闾合庆,元夕之后,箫鼓相闻,暮春方止。
岁晚,公既为真学士,老母亦进封信安郡太夫人。
郡奉诏旨均致粟帛羊酒之赐,皆为一时之盛。
平时慕白乐天之为人,仕俱至尚书。
白以五十八归休,犹一出为京尹。
公之归又先二年,而寿过之。
以「适」名斋,「宜静」名室,画《履道宅图》于屏,且书《池上》等篇于其颜,后又易以《无可奈何》之歌。
诗造平淡,能道人情曲折。
和《达哉》、《乐天行》等篇,置之集中,殆莫能辨也。
钥尝与公同阅《石林避暑录话》,论乐天事甚详。
公历言出处大槩,慨然而叹,谓吾非敢追配古人,而大略偶似之。
钥遂录于册。
益公见之,赋诗甚工,以公比乐天尤切。
公曰:「虽不敢当,然足为不朽之荣矣」。
遂砻石寘适斋中。
公既有疾,时问安否。
一日奉版舆过公,笑语竟日,不见少异。
才隔再宿,有报公之疾变者。
亟走床下,则已不可为矣。
药石禬禳,皆所不及。
呜呼!
公岂厌尘世而径仙耶?
何去之速也?
内行修饰,名节纯全,寿考令终,几无可憾。
惟仙风道骨,必谓上寿,祸起非意,最为惊痛。
闻公之亡者,无问贵贱大小,骇怛赴吊,相向而哭,俱为尽哀。
乡之达尊、郡太守而下至庠校之士相与设奠而寓哀于文,皆盛德之感也。
钥痛彻肺肝,固已不堪。
若太夫人之悲恸,罙不忍闻,行道之人所共叹也。
诸孤以葬日迫近,未遑求铭于当世儒宗,俾钥叙次行事。
窃自维念爱我抚我莫如吾舅,而知舅之详者亦莫如钥。
公之名位至此,小官时事不必屡书。
痛惟侍坐之次,公历言入仕之初,以至通显,凡经区处者,岁月姓名一一不忘。
闻见所及,既不可胜书,谨择其可法者备载之,不嫌于详也。
他日定谥法,秉史笔者庶有取于斯焉。
谨状。
奏尹京事并乞速归田里(1240年8月21日) 南宋 · 吴潜
臣窃见京都前日之虑有三,其最见钱之涩。
臣虽防之使不泄,诱之使不藏,然实仰托陛下威灵,善良听命,奸豪屏迹,钱陌顿还于旧观,市井不至于萧条,此臣之可藉以逃责者一也。
其次潮汛之冲,臣虽增岸阔高,补堤圮坏,添筑子埂,旁护新塘,然实仰托陛下威灵,海门之淤既快,江浒之沙浸生,舟行西兴,潮复故道,此臣之可藉以逃责者二也。
其次风烛之虞,臣虽立为规模,粗可防弭,然实仰托陛下威灵,荧惑顺轨,祝融避舍,当此连月之亢旱,曾无数家之燎延,此臣之可藉以逃责者三也。
乃若深怀保抱之情,不敢少负刍牧之责,弛关市讥征以通商贾之路,蠲残零苗税以惠田里之氓,沿门借本以苏经纪之细民,创库损息以便典质之下户,散之药饵以疗其疾病,给之棺槥以周其死亡,强者免攘夺于街衢,弱者少枕藉于沟壑。
至于安富,所以恤贫,时宽敷粜之期,祈请补籴之数,零替者减放,困削者蠲除。
荷朝廷之响从,觉阛阓之驩动。
凡可极力所至,莫匪以心求之。
惟有百物之时直未平,良由四方之会陌浸落,此非朝廷速行措置,无缘郡县可以转移。
使内外之楮价相登,则郡邑之物价自定,此则庙堂之事,匪独微臣之责矣。
惟是臣于夏五初对便殿之时,固已知神皋非臣可以立足之地,盖至今日,渐验臣言。
伏望圣慈哀怜,俾令速归田里。
啜菽饮水,永戴赐于尧天;
全身保家,免贻忧于括母。
仰祈睿照。
少傅观文殿大学士致仕益国公赠太师谥文忠周公神道碑 南宋 · 楼钥
孝宗皇帝在位二十八年,厉精求治,久而不倦,圣德日新,光绍祖宗。
宰相凡十有五人,明良会遇,可谓盛矣。
求其相为终始,全德备福,亦未有如益国周文忠公者。
始,公亲见龙飞,御名之立,已尝预议。
中间再以力排权倖,沮其枋用,忤旨去国,略不少贬。
士大夫之过计者,谓公不复用矣。
圣明洞照,愈加褒擢,遂至元宰,任天下之重,周旋密勿,终赞与子之决。
以孝宗之实睿实聪,公之明敏肃给,真千载之遇。
而又事光宗于春宫,夹辅初政,功成身退。
既挂衣冠,犹被主上宠光者十年。
呜呼,其可谓圣朝之宗臣矣。
公薨之二年,嗣子纶以书抵四明楼钥曰:「先公既葬而隧碑未立」。
谓钥荷公之知,晚而益深,又尝待罪太史氏,俾为之辞,且示以今参知政事李公壁所作行状。
钥不佞,谨摭其大槩,洎平日见闻之实而书之。
公讳必大,字子充,一字洪道,世为郑州管城县人。
曾祖衎,朝奉郎。
祖诜,左朝散大夫。
父利建,以上舍魁登第,终左宣教郎、太学博士。
以公贵,三世俱赠太师、秦国公。
曾祖妣郭氏,祖妣潘氏、李氏、张氏,妣王氏,俱赠秦国夫人。
宣和中,祖为吉州通判,因家焉。
外祖给事中靓知平江府。
靖康元年,公生于郡治。
幼孤,归信州外家,从汳人陈持学。
太夫人躬督诵书,率至夜分。
十三而太夫人卒。
公记诵绝人,徒手入举场,有问者应如响。
文又工致,遂名荐书。
绍兴二十一年擢进士第,授左迪功郎、徽州司户参军,改监行在和剂局门,以邻火罢。
二十七年,中博学宏词科,循左修职郎、建康府府学教授。
三十年,除太学录,召试馆职。
高宗称奏篇,谓他日可掌制。
除秘书省正字,循左文林郎。
三十一年,改左宣教郎、兼权国史院编修官。
三十二年五月,除监察御史。
六月,孝宗即位。
八月,除起居郎,直前奏事。
上曰:「朕旧见卿文,有近作进来」。
此眷注之始也。
侍立讲筵,奏:「劝讲非为分章析句,正欲从容访问,以裨圣聪,究治体」。
兼编类圣政所详定官,暂权给事中,兼权中书舍人。
尝论边事,上以蜀为忧,对曰:「蜀民久困征求,愿降诏抚谕」。
许以事定宽其力。
又奏比岁史官不备,故记注多阙。
欲先自六月十一日修纂,前未备者并修之。
论翟婉容位官吏转行碍止法事,上曰:「初谓卿止能文,不谓刚正如此」。
公奏:「前宰执、侍从依赦复职,亦有不合人望,当缴奏者」。
上曰:「固然。
卿论事但令适中,朕无不从也」。
应诏条上十事,皆切中时病。
其一严铨试之法。
又奏群臣六参,除朔望过宫外,勿改旧制,至今行之。
安穆皇后追册祔飨,公奏神主谒诸室前殿,则不以钦宗服而废祖宗之乐;
别庙奉安,则乞备而不作。
金人来邀旧礼,诏从臣指陈定论。
公率同列奏:「向者祐陵未卜,慈宁未返,以讲好之故,宁亲宁神,两遂所欲,礼虽屈而志则伸。
今而遽许之,必谓我怯,将有难塞之请。
使者之行,当再用邻国之礼。
彼或有辞,则告以通好于用兵之后,以何名而屈,以何名而受耶」?
事有当駮者,皆极论其不可。
上亟加奖叹,公亦言:「陛下有纳谏之资,故臣辈各思自竭」。
龙大渊、曾觌除知閤门事,公同给事中金安节奏:「大渊罢副都承旨,觌罢带御器械,俱以閤门处之,实迁也。
若以攀附旧恩,尚有可诿,正以󲦤绅指目,台谏有言,外议方喧而除命遽加,陛下于将相要官或罢或贬,一付公论,略无适莫,独此二人乃为之迁就讳避,殆非舍己从人之义也」。
有旨:「罢剧就閒,已允公论,尚兹回缴,可特依奏」。
已而二相宣示御札,谓:「给舍为人鼓惑,议论群起,小事岂应如此」?
公等奏言:「昧于事体,专徇流俗,轻渎天威,居家俟罪,再乞重赐窜责」。
俱不允。
入谢,上曰:「朕察卿务举职,但朕欲破朋党,振纪纲耳」。
旬日,二相又道上意,已再除两知閤,且云:「后省想亦无他」。
公曰:「前已反汗,今复申命,岂敢但已」!
格除目不下。
右揆以闻,越三日不获命,以信州迁奉请祠,两任主管台州崇道观。
乾道四年,权发遣南剑州,未赴。
六年,改福建路提点刑狱公事。
陛对,论帅臣有名而无其实,将副具官而非其人。
又论杂举中外文武之才,以备选用。
益县令之俸,而责其廉。
及捕盗官候六考行赏。
执政奏拟秘书少监,上可之,仍令兼直学士院。
会草晁公武知扬州不允诏,御笔改定,公引故事乞罢,不许。
兼国史院编修官。
初,郑闻草公制,上改首尾词,公奏:「陛下取汉宣帝之言,亲制赞书,明示好恶,敢因训词推广圣意。
臣观汉社稷臣乃在乎周勃之鄙朴,汲黯之少文,霍光之不学。
至于儒者持禄保位,则公孙弘辈实为之,故宣帝嫉之,以为俗儒不达时宜,盖有激而云尔。
使宣帝求真儒用之,何至杂霸哉!
陛下以汉为监,则士风趋向归于正矣」。
上曰:「卿学术精深,记问该博」。
又尝曰:「平昔所蕴,可以自见矣。
自此当日夕与卿论文」。
兼实录院检讨官。
加上德寿尊号,公谓:「太上万寿,而绍兴末议文及近上表例用『嗣皇帝』为未安。
按建炎以后遥拜徽宗表及唐宪宗上顺宗尊号册文,皆称『皇帝」』。
议遂定。
赵丞相雄以中书舍人奉使,贺金主生日,宗室伯骕为介。
御札生辰使兼赍国书一封,理会受书。
公立具草,有云:「尊卑分定,或校等威;
叔侄情亲,岂嫌坐起」?
后四日对秘殿,上曰:「朕未尝谕国书之意,而卿能道朕心中事,可谓大才」。
赐坐久之,欲退而不记来路。
上指示之,命内侍导而出。
七年,奏四事:重侍从以储将相;
增台谏以广耳目;
郎官专以旌外庸;
监司、郡守皆当久任。
上称其为要务。
皇太子领临安尹,公既草制,因奏恐别无被受,欲依诏书体式降付东宫。
兼权兵部侍郎。
上云:「学士院湫隘」。
公奏:「宫城不容增广,陛下欲卑宫室,臣等居此亦过矣。
若遴选名儒而信任之,不在楝宇之丽也」。
除权礼部侍郎,仍兼直学士院,升同修国史实录院修撰。
有旨,公与吏部侍郎王之奇、太子詹事陈良翰对选德殿。
袖出御札,引唐太宗、魏徵问对,以在位之久,功未有成,治效优劣,苦不自知,各极陈其当否。
公退而条陈:「练兵以图恢复,而用将之道未尽;
择人以守郡国,而责实之方未至」。
又指陈大将郡守数易之弊,且言:「《贞观政要》四十篇,既先之以魏徵论为君之道,又著不克终之戒于编末,盖是时惟徵为善谏。
愿思太宗广谏诤之德,使嘉言日闻,治道日兴」。
上嘉纳,且曰:「方图力革二弊」。
又奏:「谏官虚位,愿早择正人。
先朝参用古制,卑其品而厚其礼,责其尽言,使奸邪望风畏戢,消患未形。
如近岁张松、韩玉等,使台谏无所顾忌,早为力言,岂至劳民费财,始勤英断?
虽天纵浚哲,安能尽见」?
上曰:「如人奕棋,当局多误,惟旁观乃见之。
朕自此知戒矣」。
又奏:「人主无职事,惟在察臣下邪正。
凡轻于任事而速于求售者,他日必至败事,不可不察。
若疑儒者不足用,而专谓才臣能趣辨,今既累年,其效可睹。
唐太宗之臣即隋之臣,艺祖之臣即五代之臣,非前愚而后智,顾人主用之如何耳」。
又论:「臣寮务为新说,欲徼奇功。
王安石以尧、舜之道告人主,实行管、商之术。
指司马光、苏轼辈为流俗,尤当深察之」。
上曰:「苏轼却是流俗,可谓颠倒」。
尝奏江湖大旱,上称龚茂良措置有理,公请:「出南库缗钱二十万代民租,乃不乏事。
非不知大农急阙,然艰食则盗起,盗起则调兵,费可省乎」?
上曰:「卿议论殊善,使朕闻所未闻」。
谢曰:「臣惟以不欺事陛下」。
兼侍讲,上以雨雪愆亢,欲加精祷。
公奏:「《洪范》『肃时雨若』,此殆言路旷官之證。
台端一日不可阙,今乃五旬不除」。
上言未有人,公奏:「百执事何至乏才?
兼御史台令,殿中阙,具察官姓名取旨差权。
苟未欲轻用人,亦可举行此制」。
上惊曰:「朕不知此」。
遂宣谕宰相具上。
又奏:「近奉诏,以仆射名官非古,欲更其名。
周之太宰,卿也;
小宰,中大夫也。
中间所改,亦未可用」。
上曰:「太宰今吏部尚书尔。
止欲为左、右丞相,如『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皆可削」。
公遂历奏前古沿革而退。
八年,权中书舍人。
公奏:「西浙为今日根本之地,而赋税供亿反重于他路。
且户部既理财,朝廷又理财,争肆渔取,致以隐漏为名,增无实之税」。
上曰:「此漕臣之缪」。
公曰:「陛下既知,何不改正」?
因辞西掖,且言:「外制之设,正欲谨于出令,凡有未当,欲其缴奏,非专责以词翰也」。
上曰:「正有望于卿」。
因奏:「闽漕陈岘议变盐法,恐扰民难行」。
又奏曹耜除府推事,上曰:「知其人才,欲与寺丞」。
公曰:「臣即有文字」。
上意不悦,退而缴词头:「愿别择俊寮,协赞元良」。
耜知严州,公亦免兼矣。
张说再除签书枢密院,王之奇赐出身,并命公当草,不允诏,奏谓:「昨者举朝以为不可,陛下欣然听纳。
尝云『兹事诚误』,旋即改命。
曾未周岁,复有此除,贵戚预政,公私两失。
若谓西府间以武臣,愿择大将有威望者畀之。
臣非欲专任文吏也。
且当是时,之奇亦曾论奏,今乃与说同升,恐亦未当遽受也。
臣未敢具草」。
时权给事中莫济再封还御笔,遂俱与外祠。
又趣公出门,匹马便面,翩然径行。
九年,除知建宁府,再辞,不允。
中道引疾,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天下愈高之。
淳熙元年,除右文殿修撰。
说罢,召还,除敷文阁待制兼侍讲。
六月,兼权兵部侍郎。
尝论改官举削到部放散之制,后虽润色,然自公发之。
八月,兼直学士院。
上称公持重,不迎合,无附丽。
除兵部侍郎,仍兼侍讲。
进太上尊号诏草,上曰:「此文难于言,而温纯典雅,无一字可议」。
公奏:「向者初上光尧之号,臣已预议。
庚寅之诏,亦出臣手」。
上愕然曰:「前诏亦卿所草耶」?
兼太子詹事,上论史事,公奏:「李焘于史学如嗜饮食,《长编》考證异同,罕见其比」。
尝论:「用人惟上智与下愚不移,中人惟上所御。
为官择人,则引中人为君子;
若为人择官,则引中才为小人。
今不及数月,已望迁擢,后将无官可迁。
愿力革此风,爱惜名器」。
又奏兵将官刻削等事,上曰:「今不如此」。
且言:「王友直极廉,安有刻下」?
公曰:「昨闻殿司进羡馀二十万缗,此何从而得」?
上曰:「朕已不受」。
公曰:「虽则不受,当思其所自来」。
上曰:「统制官不治财赋,统领却治之,可相关防,不致妄费」。
公则曰:「此尤非也。
主将而下须令各得欢心,今因小利更相猜察,情既不通,缓急何由得其死力」?
又奏:「闻陛下日御毬场,固知不忘阅武。
然太祖二百馀年之天下属在圣躬,可不自爱」?
上作色曰:「卿言甚忠,得非忧衔橛之虞乎?
正以雠耻未雪,不欲自逸耳」。
又奏:「闻金星近前星」。
上曰:「止是略近」。
公曰:「天道高远,当论人事。
武士击毬,太子亦预,臣甚危之」。
上曰:「卿可语太子」。
公曰:「太子,人子也。
陛下命以驱驰,臣安敢劝以违命?
陛下勿命之可也」。
升兼侍读。
大礼执绥,备顾问,除吏部侍郎。
奏:「朝廷守至公之道,有司持一定之法,行以无私,孰不心服?
近乃有任怨之说。
法行以公,人自无怨」。
上曰:「朕每谕大臣弥缝人情,无有是处」。
四年,除翰林学士。
奏:「自唐至本朝,优待词臣,以其无簿书之冗,可以朝夕论思,或有补于治道。
得人固多,最可慕者,陆贽、欧阳修而已。
若乃进则有隐,退则不密,挤人而利己,扬己以取名,安能逃日月之照哉」!
上曰:「学士宴见无时,至为亲近」。
五年,为御试详定官,屡乞去。
上问文士可代者。
闻吕祖谦能文,公谓翰苑须用有学问者。
祖谦涵养既久,习知典故,史院甚得其力,不但文字之工也。
得旨撰《选德殿记》,又命书之。
后内直宣对,别令中使引至碑下。
传旨:「记文词采赡蔚,召卿观览」。
既见,上又有博美之称。
归至玉堂,御书白居易《七德舞》赐之,墨犹湿也。
后进呈《皇朝文鉴序》,上曰:「卿之文在廷莫及,真匠手也」。
除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
尝论本朝专以仁立国,兵非不用,而以禁暴安人为本。
上曰:「兵势似弱」。
公曰:「仁故似弱,实非弱也。
社稷灵长,职此之由」。
上曰:「所以并无祸乱」。
公曰:「本朝似周,彼秦兵虽彊,兴衰竟如何」?
六年,诏礼官详议明堂典礼。
公奏:「祀帝祀天,以祖宗配,此前朝已行之制。
世俗止诵《孝经》之语,未尝深考其义,致以今日为疑」。
由是定圜丘合宫互举之议。
公再执绥草赦,引周汉故事,有曰:「俶经路寝,有皇祐之彝仪;
遍秩群神,有绍兴之近制。
盖明著古礼,以示来世也」。
礼成献诗,又进动天之诫。
上曰:「动天诚当以德,惟知道,乃可语此」。
公曰:「皇天亲有德,飨有道,此岂聪明作为所能为哉」!
除吏部尚书兼翰林学士承旨。
论六部长贰判「依」字,遂改为「从」。
尝奏:「祖宗涵养善类,名卿才大夫相望。
自章、蔡沮士气以坏风俗,奖谗谄以植党与,卒致播迁之祸。
中兴一洗前弊,得人为多。
秦桧以患失之心,济忌刻之资,引庸人以充侍从,对毕辄纳副封。
既出其门,无所不有。
人才衰落,贻患至今。
论思之职,上规人主,次及大臣,下及四方,安可纳副封耶?
愿博求文武之英,布列中外」。
上曰:「如曾开辈,今岂易得」?
又及:「舜之无为,非皆无所为也,特不为期会之屑屑耳」。
又言:「自古上自人君,下至士庶,鲜有不为左右前后之人所牵制者」。
上谓公视草劳甚,公奏:「臣素无汗马之劳,致此爵位,正使宣力文字之间,未为劳也」。
上曰:「翰墨之功,岂小补哉!
若大述作,固当烦卿」。
七年五月,除参知政事。
上曰:「近见卿遇事殊不依违,执政之于宰相事任非远,自当和而不同」。
公曰:「韩琦、欧阳修殿上日有所争,退则欢然无间,最为可法」。
后又尝曰:「前此宰相议事,执政更无语,今乃肯各述所见」。
公奏:「大臣自应互相可否,秦桧用事,执政至不敢措一辞,后遂以为当然。
臣尝以绍兴初圣语示同列,勉其协济。
况陛下虚心无我,惟恐臣下不言,人臣乃欲自是乎?
惟小事不敢有隐,则大事何缘蔽欺」?
八月,以久旱,御笔付三省求直言。
初,回奏虑所在因是皆有赈济之请,公言:「上明目达聪,而吾侪不能将顺,独不愧于心乎?
万一上自行之,或以此奏示外,岂不获罪公议」?
相亟从之。
又奏:「圣明在上,星变旱灾殆繇臣等所致」。
上曰:「若封事及大臣,朕须留中」。
公曰:「付出何害?
未闻有过而人不知也」。
昌化有箭谷得米,相以上再三。
及此议宣示外廷,公曰:「天若为瑞,必无水旱。
乾道间有以九华山竹米为瑞而得罪者。
且宣和有此,岂是休徵」?
遂已。
有乞改常平不以赦原之法,公奏:「绍兴中因孔括申请,遂与谋叛等同科。
乞令削去,祗从海行法,遇两赦或非次赦听原」。
公尝极陈民困之由,上问其故,公曰:「且以平江府论之,二十年前归正添差等官岁用五万缗,今乃数倍,支移折变之数日有所增,齐民安得不困?
此特其一尔」。
上为之怅然。
进呈湖北月桩钱数,公曰:「固出于不得已,亦须平时有以存恤。
去岁旱荒,若非陛下先事赈救,禁戢苛暴,何以免流殍之苦?
舒州汪革始谋不善,若如前代失军民之心,则乘灾唱乱,必致蜂起,彼亦安肯束身自归于司败?
所贵得民,正为是耳。
此非仓猝所能成,其来有渐矣」。
上大以为然。
上尝谓枢密非古官,公奏:「在唐止司传导,五代始置崇政院,分宰相之权。
神宗亦有意废并,圣谕可谓尽善。
但二百年官制难以骤改,不若且令二府互领,更加熟虑」。
有恃长乐之援求为郎者,上俾谕给舍。
公奏:「台谏给舍与三省相维持,岂可谕意?
不从则失体,从之则坏法。
命下之日,臣等自当执奏」。
上曰:「卿等肯如此任怨」。
公曰:「当与而不与,则有怨,不当与而不与,何怨之云」?
上叹曰:「此所谓任责非任怨也」。
上尝言《唐鉴》一书兴衰治乱之理甚明,公奏:「祖禹著书,皆可备乙夜之览,篇篇即是谏疏」。
九月,除知枢密院事。
上曰:「卿才堪其任,三省本未可辍。
卿每见难处之事,卿以数语决之,可谓敏矣」。
上谓公如统制官之类,可时与之接,以观其才。
公因奏:「雷世贤说淮南地形缓急,欲守滁。
臣谓不然。
庐、和则当其冲,滁沮山林,可自守而不可以禦敌」。
楚州旧屯军八千,雷世方乞止差镇江军五千人。
公奏:「山阳控扼清河口,韩世忠实屯重兵。
今无故减戍,他时或增,必致敌疑。
扬州武锋军有众八千,本屯山阳,若岁拨三千同戍,诚为两便」。
十年,奏:「白气自西南亘天,宜为兵备」。
上曰:「日脚之气,冬常有之」。
公言:「此日官相宽之词,然有备乃能无患」。
上尝叹养兵费邦赋之八,公奏:「自古未有五十年屯兵不解。
古者讲和则罢兵,今既有岁币而兵不敢彻,所以倍费」。
文州蕃部劫杀二汉人,吴挺止申照会。
公请:「督其根治,使知朝廷事必留意,不敢忽略。
日有万几,不察于微,弊不胜救」。
上曰:「自昔多因不防其微,驯致祸败」。
温州军士喧悖宪司,欲先定汪义端刻削之罪,仍正纪律。
公奏:「此风不可长,恐兵愈骄」。
郭杲请移江陵万二千人,与其孥永屯襄阳,公言:「止当以兵之半分戍」。
杲谓襄阳为要地,而江陵亦在江北,为吴楚喉衿,争辩甚力,乃许万人,且令骑兵尽行。
上眷公益深,尝奏事退,特命中使赐御笔:「卿临事明敏而有决,朕每嘉之」。
宣谕:「金主避暑寿安,所徙器用倍多,且分诸子出镇。
或谓欲至东都,秋间议过上京」。
公奏当豫为之备甚详。
上称公:「通练军政,深副朕擢用之意」。
公谢曰:「臣本以文墨受知,岂能晓畅武事?
误蒙任使,不敢不勉。
彼方恫疑虚喝,正恐我或先动。
所当精择边将,镇之以静」。
上曰:「朕尝戒臣下以公心,人自无说」。
公曰:「所以私者,欲收人情,其来无穷。
得者寡,不得者众。
若不裁以公道,恐誉者不若毁者之多。
以陛下圣明,臣等智虑所不及则有之,何敢有所欺也」。
十一年,奏:「广中盐法既更,州县空乏,事势可忧。
詹仪之、胡庭直皆贤而才短,故锐于革弊而不能计其后」。
已而果然。
公言:「赵汝愚在福州百废具举,孜孜国事,殆不多得。
王希吕缓急可当一面,彼小廉曲谨,虽无瑕可指,却恐误事」。
上曰:「如赵雄、汝愚、希吕,皆帅才也」。
义胜军皆契丹、渤海汉儿慕义来归,屯于兴元,御笔以金、商山险,欲移襄阳用骑之地。
闻其营砦遭火,因以迁之。
公奏:「路经金、洋,当先计人马之数,使郭杲于襄阳豫办,方可议迁。
更令彭杲具以此意深察众情」。
侍御史左朝请大夫直秘阁致仕王公行状 南宋 · 楼钥
曾祖寂,故任永静军东光县令,累赠少傅。
妣赵氏,赠成国夫人。
丘氏,赠济国夫人。
祖禔,累赠少师。
妣张氏,赠卫国夫人。
父次翁,故任资政殿学士,左大中大夫致仕,累赠太师。
妣赵氏,赠秦国夫人。
本贯济南府章丘县巨德乡巨人里。
王公伯庠,年六十有八状。
公字伯礼,其先大名府人。
五世祖继文赠特进者,以明经出身,尝为河中府虞乡县令。
四世祖异赠太保者,以甲科为尚书郎、直史馆、嘉岐王府翊善十馀年,请老而归。
避大河之患,葬特进于济南,因家焉。
少师古学精深,兼通医卜,工真行草篆,尤邃于《春秋》。
既免少傅丧,不乐进取,携二子屏居青崖山之两河。
太师因教授其间,以供甘旨。
名闻东州,学者云集,时号两河先生。
绍兴初,执政凡四年,力丐閒退,已遂致其事,居于四明西湖之阳,今遂为鄞人。
公登绍兴三年进士科,授左迪功郎,吉州左司理参军。
试教官为第一,改充明州州学教授。
十一年任满,循左从事郎。
便亲自列,主管潭州南岳庙。
时太师方在政府,诏以诸将成却敌功,皆二三大臣奇谋指纵之力,可与一子职名。
改左宣教郎、直秘阁。
显仁皇太后回銮,太师充礼仪使,辟公书写机宜文字,寻主管台州崇道观。
十四年,授两浙东路安抚司参议官。
太师薨,服除,二十二年通判平江军府,夺职罢归。
三十年,主管台州崇道观。
三十一年,赐五品服,通判镇江军府。
三十二年,以覃恩转左朝请郎。
隆兴元年,改两浙西路安抚司参议官。
二年省罢,知兴国军。
乾道元年七月,召赴行在,除户部左曹郎官,仍有旨复旧职。
明日,兼皇子庆王府赞读,寻改直讲。
二年,南省试进士,为参详官,就院擢殿中侍御史。
五月,迁侍御史,八月罢。
四年,主管台州崇道观。
十二月,知阆州。
五年八月,复直秘阁,改知夔州,兼本路安抚。
七年,移知温州。
九年赴上,才三月,终于州治。
累官至朝请大夫。
公忠孝谦勤,得之天资,自幼刻意问学。
家素清贫,太师教子甚力,朝夕讲习,至以楮衣禦寒,手种苜蓿以充饥。
及冠,犹未知肉味。
父子易衣以出,而抗志不凡,慨然有立名当世之意。
手抄古书,往往成诵。
太师守道州,钦宗登位,奉表者例当推恩,公请以叔父次皋行。
既乃连中世科,人益奇之。
分教四明,人士仰慕,适与名士相先后,或以见在、过去、未来三佛名之。
初被延阁之命,时宰欲擢丞列寺,太师既不欲私其子,公亦力辞焉。
平江当冠盖之冲,毗赞郡政,声称甚美。
会以谗间遭论,自此不复造朝,安贫乐道,十有馀年,若将终其身。
一旦趋召,际遇圣明,首论养人才,裕民力,理财训兵,以为不可胜之备。
又论考察荐举,鬻爵积粟等事,奏对明白,音吐洪畅。
上意开纳,陛楯亦属耳倾听,为之咨叹。
即日除户部郎。
讲读王府,究绎经旨,词义俱胜,帝子敛衽受之。
逮执法殿中,进迁南床,自以起远外,被异知,益展尽底蕴。
谓强国在法制,固国在人心。
然国势可振而易强,人心难得而易失。
乘航之谕,不可不知。
骇舆之言,不可不鉴。
又奏方今之弊,莫大于风俗苟且,而苟且之弊生于士大夫议论之不公。
惟不以虚言先实用,不以高论盖真才,苟且之风或可少革。
是时宿将类以罪废,公奏:「奔北固为可罪,而战多有不可掩者,不应以一眚而废之。
宜及此无事之日,以次召还,使备环卫。
抚之以恩,折之以威,庶可收效于后」。
上深以为然,稍稍录用。
沙田芦场议起租税,民以为病,无敢言者。
公乃极论之,其略曰:「沙涨之地,未尝耕耨,施工布种,乃是务本之民。
既未能如汉置立田科以劝农,而可扰之乎?
芦苇之生,本非种植,各以其力樵刈,必非游手之徒。
既未能如古捐山泽之利以予民,而可困之乎?
豪强坐据,虽曰非法,然怨不及上。
今朝廷遣官增税,怨始有归矣」。
上感悟,即令罢去,以便贫民。
废省两浙舶司,简阅宿卫之士,皆自公发之。
由是眷意愈厚。
尝奏事良久,上肃容谓公曰:「卿所言一一可用,议论全似唐王圭」。
公平日耻言人过,未尝臧否人物,恩仇一视,坦无城府。
既居敢言之地,遇事辄发,抨弹所及,动涉仇怨,无少分顾忌意。
或为公危之,公正色曰:「言责所在,顾忠于君者如何尔。
一有爱身之念,纪纲何赖焉」?
笔力素高,作奏不能自休。
谏稿谨密,子弟不得预。
论事尚多,非施行于外者,莫传也。
谏长率公论政府,乞置诏狱,已乃下其事临安。
一日太守请间,公语之曰:「始得之风闻,不容自嘿。
今既事在有司,岂复当预」?
狱具失实,即上章自劾,以故俱获谴,而公止从罢免。
上亦知其非出于公,念之不忘。
或言去国之后,事有涉公所尝论者,上必取元奏亲加省览而施行之,且尝曰:「此真台谏也」。
奉祠未几,以阆风起公,遂易夔帅。
夔部旷远,夷夏杂糅,公首图诸郡地理,合而为一,分别险要,兽蹊鸟道,纤悉毕见,区处指授,尽出于此,人莫得而欺也。
抚夷人以宽,养百姓以惠,驭官吏以严,夔以大治。
郡有巨刹,既为嵩呼祝寿之地,而祖宗讳辰、荐修及三岁合五州人士群试,皆在焉。
公以为厖且陋,命葺废寺,分行香之所。
又建贡闱二区,以其一与漕司。
土木之工皆有条理,不日而成,士民诵而歌舞之。
巴俗多略子女以为货,公特严其禁。
有绵竹狱掾者,捆载而来,为瞿唐关所诘,盖以此牟利者有年矣。
公立讯之,皆遂宁、潼川间人,为给赀,各还其家。
或请发其事,公曰:「不可究也」。
惟责而遣之。
城素无井,笕水于山,杜少陵所谓「白帝城西万竹蟠,接筒引水喉不乾」者。
郡失于葺,或课民以钱。
詹事王公十朋尝纵民取水,目曰义泉。
公修王公故事,又增治焉。
市人欢呼,相谓曰:「二公岂伯仲耶」?
其他营缮非一,先贤遗迹如子美高斋之属,皆以馀力一新之。
施、黔、珍三州与南平军地接生夷,而思州则田氏世袭,抚御尤难。
有何思明任鬼师,杨震穆会等皆豪族,动辄疑阻,牒诉累兴。
公化之,深得其道,宣布威德,譬晓祸福,揭示要束,至或亲致尺书。
思明投牒,乞藏榜于家,传示子孙。
杨震得书感泣,饮血盟誓,边境帖息。
公遇事敏明,临机善断,戢吏至严,莫敢仰视。
听讼之际,反覆究问,诚意具孚,无不退听者。
既而有伉俪之戚,亟请祠禄,遂移永嘉。
赴阙奏事,上意欲留,惜公已衰矣。
到郡笃志从事不少懈,而疾已不起,寔二月二十五日也。
娶同郡成氏,封宜人,柔淑孝谨克配夫。
子男三人:曰星郎,未名而卒;
曰有大,通直郎、福建路提举市舶司干办公事,后公九年卒;
曰正大,文林郎、新处州军事推官。
女三人:长适朝请郎、中书门下省检正诸房公事周舜元;
次适承事郎汪大有。
一幼亡。
孙男十一人:坦、域、埴、堈、垍、埏、垓、圻,馀未名,坦、埴,将仕郎;
女八人:其一适进士孙瑜,馀在室。
曾孙女一人。
淳熙元年正月九日,葬公于奉化县忠义乡之瑞云山太师墓侧。
公事亲至孝,少时所得成夫人奁具,悉以奉太师。
居丧哀毁尽礼,有人所难及者。
记问绝人,博览载籍。
当宣、政间,举子惟务金陵之学,公独贯穿经史,旁出入百氏,至老未尝释卷。
宾客相对,诸子侍立,奥篇隐帙,随意举似,以探其学问之进否,后生多亲附之。
舍人朱公翌尝问侍郎周公绾曰:「比见表中用一驴载都市事,偶忘所出」。
周公素简默,仅举一二。
公适参坐,又以目公,公历诵《臧质传》中数十语,二公叹赏不已。
又归以励其子焉。
作文雄奇,操纸笔立就,若不经意,而语多警拔。
诸公铭志类出公手,有《历山集》、《云安集》、《奏议》、《告蒙》、《资治编年》、《宏词集要》、《夔路图经》等藏于家,其他不及属稿,散落甚众。
人虽以公不作文字官为恨,然崇论宏议,日月献纳,亦有以少伸素志矣。
立朝典州,威望凛然。
而待人接物,卑牧已甚。
閒居客至,应酬终日,倒屣延纳,惟恐其后。
朝章野服,颠倒层叠,人人与之倾写,略无倦色。
士夫无不爱敬,下至闾里,闻风悦服。
疏财好义,不计家之有无。
义所当为,无所吝惜。
四明旧为义郡,显谟汪公思温为之主盟。
汪公殁,公实继之。
缓急叩门,视所请曲为之经理,故乡人尤归心焉。
廉节传家,他无嗜好。
俸给之外,一毫不以费公帑。
在夔首禁科买狨麝之类,仍以公移镂版,遍满山谷。
有以书求市者,则以墨本寄之。
永嘉军卒百工咸具,公一切罢遣。
服用所需,必面与之直,至或倍偿。
人谓其过,而行之不疑。
故治温未久,病告几半。
而丧行之日,百姓巷哭以过车,非德之感人者深乎?
僚属问疾卧内,见公几案萧然,镇纸以甓,皆叹息而退。
初治入蜀之装于建康,有以白金来售者,曰:「以此西上,当有倍蓰之获」。
公曰:「不几于商乎」?
止以缗钱行。
比归日,轻舟而下,以馀钱自随,人愈咨其清。
方家食时,未尝忘国事,凡所闻见,必询究讲明,务求可行之实,盖其志尚如此。
及膺进用,期不负所学,以报主知。
去不以罪,人犹望其再入也。
终不得究见德业,朝野共惜之。
病且革,二子以药进,手格之去,静默焚香,宴坐自如。
上章休致,处画家事若平时。
及属纩,不怛不乱。
翌日入歛,肢体和柔如生,皆积善之报也。
钥汪出,因外家以拜下风。
自蚤岁辱知奖,间置坐隅,匪怒伊教,殆非一日。
公将溯江,钥以假吏之燕会别于金山。
客授永嘉,公适来守,尤得窥治行之详。
公之二子不鄙,以行实见属。
自惟荒浅,不足以称,下笔复辍者屡矣。
壬寅之夏,提干公一疾不起,殊使人有愧于泉下。
今推官又以为言,乃取所闻见叙次之,以俟当世君子立言者采择云。
内引第一劄奏论艰屯蹇困之时非反身修德则无以求亨通之理(嘉熙四年) 南宋 · 吴潜
臣一介庸虚,仰蒙圣恩,俯锡召纶,旋加亲擢,获奉穆清之对,敢尽责难之恭,惟睿慈垂听。
臣闻《易》曰「云雷屯,君子以经纶」,是艰屯之时,乃君子所以经纶其大业也。
又曰「山上有水蹇,君子以反身修德」,是蹇难之世,非反身修德,无以自济也。
又曰「困亨」,是困厄之中,有亨通之理也。
厥今事势,陛下既自熟于圣心矣。
披猖之虏,如蠹旁蚀,而四肢已断;
流徙之民,如疽方结,而腹心可虞。
耗者众而粟力竭,出者多而楮力竭,行伍咨嗟,市廛诽议。
怨气上干,极为今年之彗;
怨声下彻,极为去年之潮。
此其为坎盈之屯、艮险之蹇与泽无水之困,盖已在天成象,在地成形矣。
然而此正陛下经纶之日,反身修德,在困求亨之时也,特未知所以应此者何如耳。
夫水漂而火焚之,盗迫而邻侵之,当此之际,未有不重足而栗、捣心而悲者也。
俄而贲育过焉,则嘻笑赴之,而懦者皆起。
夫血气之勇,犹足以胜危惧而当祸患,况勇于义理而以帝王之位行之乎!
故夫有土不可以为贫,有民不可以为弱,有庆赏刑威则不患不能奔走群动,有利势操柄则不患不能旋斡万为。
少康兴于一旅,句践伯于一栖,燕以千里而畏人,楚以六千里而为雠人役,何相远若是哉!
大抵自古未尝无大坏极弊之时,亦未尝无扶衰救病之术。
其或乍仆而忽起,寖微而终否者,全在时君世主之勇不勇而已。
天下之至不勇者,莫若秦皇、汉武,惟成汤为智勇,文武为大勇。
盖刚者君德之体,健者君德之用,自刚而克,由健而发,是之谓天德之勇。
乾以静专,坤以直大,皆是物也。
陛下宽简如尧,克勤如禹,柔恭如文王,可谓有帝王之资,惟在充而用之耳。
用之莫先于去心过。
何为心过?
一曰欲,二曰慢,三曰欺。
且天下之事极矣,惟天回则事可回,而此三者之过,乃所以斁天理、亵天威而怠忽天命。
是故有欲心者,与天为二矣;
有慢心者,不知有天矣;
有欺心者,则又以天资口耳,而不以天事身心矣。
陛下于此用吾勇焉,如刀断丝,如堤截水,微去之,渐去之,顿去之,以至于尽去之,则三者之心,雨晞雾散,而清明见矣,何忧乎潮汐,何畏乎彗孛,何患乎回鞑!
困之能亨,蹇之自反,屯之经纶,孰有妙于此乎!
臣请复述前闻,以赞陛下之勇。
我太宗皇帝之端拱二年六月,彗出东井之积木,日见东北,夕见西北,历右摄提,阅三十日,至亢乃灭。
其后大观四年五月,彗出自王良造父,历阁道,入紫宫,干帝座,二十馀日而灭。
我仁宗皇帝之至和三年七月,连雨不止,水入国门,渰浸太社,破缺城垣,城外冢墓,皆遭漂荡。
其后宣和元年六月积水暴至,迨近都城,漂没人民庐舍。
夫去年之潮,今年之彗,其与先朝何异?
然端拱、至和,不过一时之灾,而大观、宣和之后,其事有不忍道者,陛下将何鉴哉!
臣不胜忧爱之情,惟陛下裁之,幸甚。
取进止。
内引第三劄奏论尹京三事非其所能1240年5月 南宋 · 吴潜
臣至愚极陋,仰荷陛下非常特达之知,猥加拔擢,叠组两部,兼领神皋。
盖尝蚤夜而思,窃以为才有短长,时有艰易,物有盈虚。
如臣之才,使之抚摩百姓,则粗可勉竭;
使之发奸摘伏,则非其所能矣。
使之驱驰外服,则粗可勉竭;
使之弹压众大之区,则非其所能矣。
使之持法守,奉理道,则粗可勉竭;
使之酬应人情,周旋世态,则非其所能矣。
此所谓才有短长者也。
历参时变,载考京邑,禧、泰之际艰于乾、淳,宝、绍之时艰于禧、泰。
端、熙以来,其难又非昔日之比矣。
陛下异时择牧,率皆八面疏通之士,犹惧弗济,况臣迂愚钝拙,与物多忤者乎!
此所谓时有艰易者也。
米乃民之命脉,而苦于直之涌;
楮乃民之血脉,而苦于直之低。
四民之道俱穷,百物之产不继,谈河不可以止渴,画饼何能以充饥!
此所谓物有盈虚者也。
重惟本朝上以文明启治功,下以儒雅成习俗,凡投身簿书狱讼之间,甲兵钱谷之内,纵使学者,亦贻俗吏之讥。
先帝朝,徐谊、徐邦宪号一时名流,皆尝尹正京畿。
先臣某实与之为友,每以书责之,谓非秀才所当做官职。
臣以圣意坚决,圣恩深厚,未免冒清议,违先训,勉服威命,惶惧就职。
虽欲刻苦奋励,图报万分,然际时之难,适事之极,恐决无以仰副陛下选择而使之之意。
昔赵母指括之必败,以全其宗。
臣有老母,预乞圣慈曲轸危悃,他日姑从薄罚,不为亲忧。
臣无任陨越恳祈之至。
取进止。
经筵奏论救楮之策所关系者莫重于公私之籴1240年5月 南宋 · 吴潜
臣一介迂疏,猥叨亲擢,典神皋。
顷者锡对便朝,恭承王音,以钱楮为第一义。
臣祗服训词,不过宣布陛下德音志虑于众,而臣民亿兆,皆昭知陛下忧勤恳恻之心,靡然听从。
钱既流通,楮亦增重,目前市邑,粗免萧条急迫气象。
然臣反覆过计,以为此特制之于其末而已。
譬之流水,曲为堤防,使不倾泄,故可以成一溉之功。
若不浚其本源,俾之汪洋浩渺,不幸一隙不牢,堤防稍决,其涸可立而待,臣实未知其所终也。
本源者何?
救楮而已。
朝廷亟思所以救楮,则百物之价便可以损三分之二。
而其最所关系者,莫重于公私之籴事。
以朝廷和籴言之,则可以宽国计;
以阎闾日籴言之,则可以宽民生。
夫古今未有石米之直为缗丝三四十千而国不穷,民不困,天下不危乱者也。
臣以为天下大变大故,犹有自定之理,若财殚粟竭,不起而图之,则决无天雨财鬼输粟之事。
《书》曰「弗为胡成」。
厥今事势,本未尽至于不可为,而君臣上下似欲以不为侥倖镇静之名、安平之福,臣不知其果何说也。
况朝廷帑藏之储,已浸浸乎里巷富翁之不若,更三四月,边尘一惊,周章四顾,不审执事者将何以为陛下计乎!
臣忧心如捣,惟陛下与二三大臣速图之,宗社幸甚。
取进止。
奏乞蠲砂租 南宋 · 吴潜
前岁之秋,冒膺瀛阃,上事之日,适当海寇披猖之馀,遂行考究本末,多谓因沿海砂岸之罢,海民无大家以为之据依,因澥浦胡家渡税场之罢,盗贼无官司以为纂节,夺攘矫虔,因得自恣。
臣遂具奏闻,乞行兴复,就以砂岸税场所入岁计二十二万九千六十五贯八百单五文,为庆元府帮支郡庠养士厨食钱十三万六千二百贯文,为定海帐前水军帮支久阁制领将佐每岁供给钱九万二千五百贯,为定海水军创支驾船出海巡逴探望把港军士生券钱四万一千贯文,为庆元府六局衙番帮支久阁每岁盐菜钱一万五千贯文,为慈溪县管一新创夜飞山防遏寇盗屯戍水军岁支钱米五万六千六百贯文,为象山县管一边海陈山东宿渡新创军船载渡民旅防遏寇盗水军岁支钱米二万一千一百二十贯文,为定海县管下新创浃港防遏寇盗屯成水军岁支钱米六千二百八十贯文。
已上共计三十六万八千七百贯文,前所谓砂岸税场之入不足以当其半,则以庆元府经常钱补之,亦既踰年于此矣。
但臣始者之兴复砂岸税场,不过欲为清海道、绝寇攘之计。
今已将应干砂岸诸岙并行团结,具有规绳,本土之盗不可藏,往来之盗则可捕。
又浃港既有戍卒,则胡家渡、澥浦一带不至空旷,防闲备禦,粗为周密。
于是昨来兴复砂岸税场所入之课利,仍可尽弛以予民矣。
但前来养士饷军之费,一孔以上皆不可阙,则臣见照常平条法,召募土著上户,措置系额坊翁山等十五所,岁入二十八万四千贯文,又措置慈溪县系省官酒务,岁收息钱七万三千贯文,总两项为钱三十五万七千贯文,以抵前诸项之费,尚欠一万一千七百贯文,则就本府醅酒库息钱内支拨。
庶几利之弛于民者可以遍及海陬,而养士饷军之需又不至于违误,而为庆元一郡经久之计。
臣除已一面备榜,将砂岸及胡家渡、澥浦税务照端平、淳祐年间已降指挥并行住罢,仍劄庆元府,将翁山等坊、慈溪酒务每岁息钱,专充前项养士饷军经常支遣外,欲望圣慈降付尚书省,给降省劄,付本司、庆元府,逐一遵守施行,不许违戾。
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右劄送沿海制置大使司照应,宝祐六年五月空日。
文华阁待制杨公行状 南宋 · 楼钥
曾祖端,故不仕。
妣蒋氏,魏氏。
祖○,故不仕。
妣邵氏。
父涣,故宣义郎致仕,赠中散大夫。
妣徐氏,赠令人。
本贯庆元府象山县政实乡。
美政杨公讳王休,字子美,年六十六状。
杨氏世居郡城,公之曾门始家象山,遂为邑人,累世以隐德闻于乡。
公生而奇庞,邵夫人中年抱孙,极爱抚。
于髫龄中已有成人气象,庄重寡言,乐然后笑,相者以为必贵。
中散延儒士教之,家苦无书,倾赀买经史于胄监,肄业蓬莱山僧庵中,穷日夜之力,至雪积于阶而不自觉。
尤好词赋,兼通《春秋》。
游郡庠,名出诸生之右。
绍兴末年始名乡书,再荐,登乾道二年进士第,调左迪功郎,台州黄岩县尉。
首兴邑庠,公自课督,又奖拔其尤俊秀者。
其后登科相踵,皆以为出于公也。
邑有豪民,武断一方,蓄雄狡数十辈,分而为三,曰大神者为之谋事,曰中神者为之行赀,曰小神者则无赖善斗之人也,官吏莫敢谁何。
公具得其奸状,白于郡,黥隶他州,闾里欢伏,称公为铁面少府。
遇略卖生口者,痛惩而归其人。
请捕监立赏格,计实而募于众。
祷雨则神龙为之示现,捕盗则鲸海为之肃清。
盖筮仕之初,器业闻望过人已数等矣。
寻以赏典改左承务郎、知庐州合肥县。
邵夫人年过九十,方欲奉重亲之欢,而邵夫人寿终。
公追慕含饴之爱,不欲行。
中散同徐夫人执丧于家,勉公前迈。
公携一仆自随,昼至听事,夜寝书室,洛诵或至夜分。
尚书王公希吕为帅,叹曰:「据案决是非,此犹可及。
官舍如僧居,二年如一日,实有所不能也」。
又爱公笔端,笺奏皆属之。
帅漕不相能,久不觌面,僚吏无敢言者。
而皆敬公,各致剡举,公因得调娱其间,二公为之释然,置酒交欢,而待公益厚。
淮民多为客户所侵,地讼难决,公亲行阡陌,为之平章,讼日息而野日辟,至今赖之。
赋役均平,一毫不扰,民乐就役,欲及公任内为之。
岁饥,发防边马料运米给贷。
漕司诘之,公疏艰食之状,且已责其秋偿矣,至期皆不督而集。
万弩手赴帅司检阅,多苦伤寒喉闭之疾。
公择方制药以给之,病者多全活。
其不幸者,官又敛之。
郡多草庐,易致延燔。
公白于郡,请易以瓦。
帅曰:「非君孰能办者」?
公一力经画,市木傍境,教民陶瓦,未几民居一新,边方为之壮观。
淳熙四年,磨勘转承事郎。
明年任满赏,转宣教郎,授南康军签判。
郡素号江东道院,待制朱公熹时为守,日课诸生讲书。
公亦相与发明,事无巨细,悉以委公。
自行经界以来,境内苦于赋重,民不聊生,流移者众。
公与朱公力请于朝,利害甚白,虽幸少宽,犹惜其不尽如所陈也。
庐山东南胜境,官宇有吏隐堂,正与五老峰相直,娱侍双亲于堂上。
太守尤敬中散,扁一亭曰「敬老」。
公馀则奉安舆游名刹,以尽其欢。
六年,转奉议郎。
初有诏,台谏给舍举察官,王公已在西掖,以公及丞相京公镗应诏。
京公遂峨豸,而公遭内艰以归矣。
扶护暑行,悲感道路,执丧甚苦。
九年,又丁中散忧,勉举大事,家为之罄。
邑邻台州,有盖苍山高绝,人迹罕至。
公处僧室,阅佛经一藏,以资冥福,人以为难。
服除造朝,言士风奔竞,皆上之人有以来之。
仍言海舶不可径造都下。
贰相王公淮、梁公克家是其言,有意留公。
自以五年忧患之馀,力求镇江府分司粮料院以归,人尤高之。
十二年到官,职务至简。
而少保吴公琚为总领,一见公期以远到,幕府事既为尽力,吴公亦开心听可,一司赖公为多。
明年转承议郎,吴公召还,首荐公才德之美,孝宗命中书识之。
既满秩,王丞相欲处以司农寺簿,公又力请外郡,除知洋州。
十五年,转朝奉郎。
光宗时以皇太子参决庶务,公辞于议事堂,论淮甸撮课,绍兴和买最为民害,又论四川纲马利病。
光宗喜曰:「议论人物俱伟,当为敷奏施行」。
是冬赴镇。
洋本佳郡,近岁有健讼者。
公剖决精明,人不能欺,坐以无事。
治赋期会信必,不严而办,征商榷酤亦皆沛然。
郡有丹渊、二苏、鲜于子骏四贤绘像,旦望必率子弟拜之。
丹渊有《园池三十咏》,公尽复故迹,退食多赋咏其下。
又崇教化,课农桑,百姓安之。
才一阅月,俄改知金州,兼管内安抚。
前守一武吏,居兴元,席卷以归,又尽焚其籍。
公至则枵然,且无所稽考。
为之节用度,惩吏奸,不能给一二。
诏置狱,前守坐编置,没其家赀。
公又极力经理,仅能成邦。
西津两渡,公帑征利病民,首罢之。
创浮梁于西津,以惠行旅。
人为立祠,过者必祝。
处分西城、汉阴、平利三邑纲马,以损均敷之费,施竹木柴场之利,去受输倍征之害。
州有榷茶场,其初止隶茶马总领,三司抱纳息钱之外,郡计亦藉其助。
守或乘势权取,至移用系省以增本钱,从官多售。
既已科扰园户,深治私贩,配隶者相属,守亦或以自累。
公极白茶司,欲卖引以便民。
期年,始有更引之命。
公力赞之,俾官僚及谕乡之大夫士各陈其事,酌取众说,罢茶场而鬻引,一方无不快之。
帅守尚书宇文公价、宪使朱公致知相与叹曰:「安康之政前所未有也」。
条其政绩,交荐以闻。
光宗登极,转朝散郎。
郡之士风素陋,乡举者二人,其一又流寓也。
公为大兴学宫,学者寖盛。
鼎新祭器,春秋释奠如礼,有雅歌投壶之风焉。
十六年,为四川类试考官。
境内一水远通襄鄂,行商不绝,有鬼愁滩,摧舟绝险。
公出钱募人平理之。
石坚不可破,公临视之,得古铁于沙中甚夥,铸为锤凿,严醯炽炭以攻之,石为之解。
以炮竿移去,遂为安流。
郡宿重兵,多以榷利启争。
公视如一家,爱军士如爱吾民。
都统田公世卿固已交欢,殿帅郭公棣奉祠里居,相与从容无间。
尝猎近郊,步骑俱从,三公戎服并驰,公又素善射,以一矢毙双兔,二老将敬服之。
閒语同僚曰:「中兴之初,余为均房镇抚使,敌骑犯塞,大将以金旧隶京师,置不问,止保洋州饶风关,遂致此郡失守。
又乘胜击破饶风,直捣汉中。
赖王师力禦之,遂由斜谷而遁。
今郡为西蜀喉襟,上津县即商于之旧邑。
自商之丰阳西至洋之重阳关,横亘一千三百里,关隘六十四,边面阔远而权轻财匮,何以备仓猝乎」?
听者竦然。
公曰:「向以大将为守,与三边军府角立,厨传动有重费,交贿通及四邻。
惟当痛绝旧习,虽贾憎,不暇恤也」。
岁馀,以所积置防边器具,增保胜民兵衣甲,亲给支犒,无侵渔之患。
时比箭赏,革游惰之习,休日则较禁卒事艺,号令精明,赏罚有差。
将官有夜饮于城外者,私留门钥以俟。
公曰:「吾与敌画地而守,其可弛乎」?
惩阍者,而军中亦治其骑将,内外始肃。
旧有抚养库,例与公使用等。
公曰:「此正以防边也」。
自军用外,不支一钱。
去之日,为缗钱十馀万。
绍熙元年,转朝请郎。
二年,除利州路转运判官。
自郡赴台几千里,道遇讼牒,随即受理。
御吏甚严,秋毫无扰。
考察吏治,置籍大书「明别淑慝」二条,区别贤否,列城为之震悚。
利路属郡多在关外,漕计入不支出。
适当荐饥,西师除掌武门下,增俸不赀。
重以归正之蠹,方左枝右梧之不给,而暑雨为灾,上烦宵旰,又躬抚劳赈济之役。
金州大火,几无孑遗,守卒仅以舟免。
公兼仓使,即发米以救之。
漕司力不足,寝食为废。
贰卿杨公辅方护饷四川,与公同年,气义相许。
公力请于杨公曰:「安康一爇甚矣,军中有事力,多使令,犹可兴起。
公私赤立,何以为州?
若请僧牒于朝,万里难应。
顷罢本州安抚司,有备边库钱二万万,桩留使所,前守拘没赃钱,有旨输内帑,二者皆本出于金州之民。
若以此建官府,措居民,于经费无所损,而可以新此邦矣」。
杨公慨然从之。
公既兼宪使,闻关外六七月方食麦,盗贼横行,吏惰讼淹,德意壅不宣,冒暑虑囚,历阶、成、文、凤四郡,赒贫剖讼,所至有恩。
行褒斜谷,出武休关,道不通车,间用篮舆,徒步以度,险于中暍。
以文州地荒民稀而力役最重,为奏罢其不急者数条。
西帅吴公挺久镇贵重,待宾客尤厚。
公既深入边关,吏曰当道武兴。
公曰:「此行正欲到轺传不到之地」。
遂由文南以归。
吴公犹以例卷至司,公力辞,帅服其廉,蜀人翕然称之。
有利州兵官告讦太守,阴平知县以县庠为酒肆,公以为犯名分,败风教莫甚于此,俱劾罢之。
嘉陵江暴涨,漂坏栈道,邮传隔绝。
公大为经理,以其费上闻,总司助其役。
由益昌至大安军,修创栈阁二千馀间,视旧加辟,今成夷涂。
明设条约,补役兵之阙,画疆分掌,椽柱󰣠茭,乘暇采取,风雨侵蚀,以时缮治,期以勿坏。
自祥符、皇祐、元丰三为此役,元丰尝纪用数,今役不翅数倍,而不以取于民。
有《修桥阁记》甚详,蜀中皆歌咏之。
三年,移成都路提刑,兼常平事。
得旨,护试外省。
公自向为考官,固已具知蜀人多为廋语于程文中,有容私而幸中者,谓之牢笼。
公身率官僚,力革旧弊,寒俊获伸,无不感服。
又详究试闱曲折,参以南省规式,关防备尽。
既施行之,又编为成式,申制司以为后举照用。
绵州岁市黄雀数十百万,一切禁绝之。
药局岁久,剂料陈腐,焚而易之。
巨室责租,至使耕夫自戕,公治其甚者。
绵、汉告饥,亲至二郡,主行荒政,故饥而不害。
西蜀藉江水入堰灌溉,旧率取竹木于民,春犹未集,水已大至。
积薪救急,简陋重扰,徒有倍费。
公豫于冬初收买,岁始修筑。
又眉州蟆颐山下一堰,岁苦冲决,命伐石为之,浚广沟畎,谨视潴泄,又捐俸为汉嘉西门石梁。
郡人名「杨公桥」,皆为永久之利。
台有平允斋,聚狱案于中,夜则阅之。
有疑则亲笔究问,缄以紫囊,亦令所问官亲笔批执,吏不得预之,故多得其平。
三年,转朝奉大夫。
四年冬,除本路漕。
黎州蛮獠青羌搅边,州所遣兵为羌所围。
公适摄帅,以策禦之,遂遁。
尝闻道旁儿啼声,得婴儿于枯木中,因籍城内外,得遗弃者百馀人,悉加抚养,俱遂生全。
剖决两司词讼,迎刃而解。
酒禁素严,有捕郭二十五私酝至庭下,公询之,郭乃一邑令。
公察其非涤器之徒,治告捕者而慰遣之。
郭少城大族,拥笏致谢三十馀人。
府庠养士至千人,每月必再入,考阅程课,旌其能文者。
庖馔丰赡,士愈悦。
造吴蜀会子纸每界至六千万,漕计始十七万缗,偶会多事,费倍平时。
或虑乏兴,而公处之裕如,遂积缗钱至四十馀万两。
在漕台典外铨,倖门尤众。
一以公心行之,量能授职,多得实才,人服鉴裁之明。
庆元元年,覃恩转朝散大夫。
寻又以年劳转朝请大夫,召赴行在。
七月,除户部郎官,湖广总领,仍令奏事。
对便朝,奏罢边民守关及非法役民者,以军兵为之,此安边恤民之急务。
又奏:「禁盗贼之法,彊盗已有六项指挥,欲于『杀人尸不经验而无證佐,依大辟疑虑奏裁指挥』下添入『彊盗杀人者非』六字,使盗贼有所惮,且明示无惠奸之意」。
又论钱弊甚悉,谓:「赀泉取其流通,今自裂而三之,东南则用行在会子,两淮则用铁钱会子,湖北会子则又异于二者。
是使商旅不通,嗟怨相闻。
不若罢两淮湖北会子,其在民间,用行在官会收之。
俟收两处会子尽绝,则官会通行,实为利便」。
总司金谷浩穰,公首去八弊,而总计为之日充。
详阅军用而覈亏数之实,亲临出入而究楮券之奸,分钱交子为三而不容互用,判军粮桩积为二而不许移易,拒河支廊支之请而米纲无陈腐之忧,绳兑支截支之扰而茶引有通行之便。
以至广储蓄之地,两郡为屋百楹。
旧以芦荻藉米,一易以板。
后遣使盘量,惟湖广之数丰盈,人益叹虑事之周也。
循行边屯,会襄阳火灾之馀,亟议拨钱五千缗,瓦砾之场尽兴栋宇,公又亲抚存之。
军中升差赴司按试,公勉以忠节,亲校武艺,仍书公移置几上,中选者即书其姓名,手以授之。
进退既公,军士感悦。
三年春,就除司农少卿。
九月,令赴行在供职。
十一月,除太府少卿。
十二月三日,除中书门下省检正诸房公事。
六日,始入国门,先次供职。
明年奏事,陈备边之策,谓金方与鞑靼相攻,未知胜负,然皆足以为吾患,不可不虑也。
又列择将、审势、修戎器、招勇敢士四事,因荐统制而下内可为环列,外可为将帅十人,御笔籍记。
时中书积狱案甚多,月日或有揩改之迹。
四月转对,即奏曰:「奏案动关人命,中书岂能悉察?
吏得以为奸,利以小节迂回而俟赦降,或改移月日后先,谓该恩宥。
乞以大理寺及四方案尽申御史台置籍,月委察官一员稽考,勾销已结绝者,而催督其馀。
或有淹延太久,日月差殊,则奏劾之。
庶无冤滞之民」。
又论省部吏引任缌麻亲之弊:「国家以天下之务隶于六曹而总于三省,故为吏者赏优而廪厚。
又为保引之法,许录其子孙若异姓。
而今日厖杂殊甚,习学守阙不知几人,气习趋向非复旧风,轻儇苟求,诡秘百出,反甚于州县之吏。
乞加澄汰,止许保引子孙者,许引同宗大功亲一名,其异姓之人一切停罢,庶少清吏选」。
闻者皆韪之。
六月,假显谟阁学士兼侍读,为金国贺生辰使。
过泗州,北书表初参,索使副出笏。
公令掌仪以礼折之曰:「都管而下便服来参,乃欲使者以盛服相见,岂无差等耶」?
竟受参如仪。
至真定谢酒果,金之中使忽谓使副不当用皂背白领,盖北方朝仪皆用紫也。
公曰:「本朝止用此服。
且泗州东京既用之,仪正如此。
使以左衽至本朝,岂为不恭」?
即麾三节人退班,终不能夺。
归而奏曰:「臣将命殊邻,因得观民情之向背,敌势之盛衰与夫士马之虚实,财货之盈亏,皆已可知。
此固已见天道好还,今古不异。
然在我不可一日而不备」。
又奏:「和籴所以惠民而备兵,今平籴良法寖坏,牙侩胥徒操其权,而官受其敝。
乞置场收籴,听民商从便,免致科敷,可以绝奸利而价自平矣」。
四年,以劳迁转朝议大夫,又以年劳转中奉大夫。
十一月,迁太府卿。
转对,论:「奉使三节人从近岁托请货取侥赏而已,安有能觇人之国者?
欲乞除上节亲随等选辟如旧,馀悉取于三衙及江上诸军,上自统领,下至队兵,轮转差拨。
已行者,不许再差。
岁两遣使,约不下百馀人。
彼城壁之坚瑕,地理之要害,必有能觇之者。
因使士卒经行洪河太山,激昂壮志,转相传闻。
一旦用之,必有助焉」。
又论:「郡县拘到铜器,或惮于解发,而收贮不严,窃取求售,所在有之。
乞令尽发赴钱监,仍申严禁戢」。
五年,差省试参详官。
五月,除秘书监。
公性嗜学,久从吏道,未尝废书。
自谓平日欲见秘府书而不可得遂,终日坐省,沈观未见之书。
尤不喜趋竞,同省赠以诗,有「九衢达宦方驰毂,群玉诗仙独下帷」之句。
有以为后时者,公笑不答。
九月,兼实录院检讨官。
十一月,除礼部侍郎,兼修玉牒官。
六年,进故事,论:「监司广朝廷之耳目,考州县之否臧,以惠安斯民者也。
若罢软不择,癈耄兼容,徇苟且而略风节,尚资历而混贤否,亦何取于外台之寄哉」!
因历陈高宗、孝宗圣训,愿深诏大臣,除授之际,虽不可废资历,一当先择风力强济,材具精敏之人,使充此选,则一路可以蒙福矣。
光宗玉牒书成,公读于殿上,以赏转中大夫。
四月,兼工部侍郎。
夏旱,上封事,请下罪己之诏,修应天之实,布之天下,使内外之臣图弭天变。
五月,有诏罪己,仍诏侍从而下疏陈阙失。
又奏,备论二税徵榷之扰,和籴先备之计尤详。
时慈懿皇后上仙,两部事繁。
公尝病暍,往来冒暑,感暴下之疾,力请外祠。
三请,除文华阁待制,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以归。
归而病寖革,启手足之际,色庄不乱,命具纸笔,曰:「吾将逝矣」。
书一颂甫毕,遂终于正寝,寔九月壬申也。
病中乞致其事,转大中大夫。
遗奏闻,赠四官,泽其后二人。
娶同邑史氏。
子二人:燡,将仕郎;
燧,先半年卒。
女四人:长适吴兴乡贡进士周俨;
次适承事郎、新知常州宜兴县丞洪辅,丞相之孙也,二女皆先卒。
次适文林郎、新绍兴府嵊县丞俞杭;
次许嫁未行,后公一年卒。
孙男一人:基,登仕郎。
以嘉泰二年九月庚午葬公于鄞县通远乡金谷里四明龙井山之原。
将葬,燡请状公之行。
钥少与公同荐,公自海上后至,遇于途。
峨冠粹温,即语同行者曰:「风度如许,一第何足言?
且当以贤贵有闻于时」。
遂定交焉。
今四十年矣,中间离合不一。
公之贤誉日起,人犹曰长者耳。
其使蜀也,闻公不畏强禦,几危其舟。
尝按郡守,有为之地者,反欲相倾,人为公惧。
公抗辩于朝不少屈,中执法为直之而后定,于是益壮公之为而加敬焉。
京丞相尝谓钥曰:「祖宗不以蜀人帅成都,又多以东南士夫参错于诸路麾节间,有深旨哉!
某帅蜀时,固知蜀多名士,求其晓畅吏事,所至治办而不疏者,无如杨嗣勋。
东南士夫入蜀者亦多可称,求其最贤而有才者无如杨子美。
故某与之尤厚」。
绍熙初,诏内外从官荐可为卿监者,首荐之。
公欲归而未得,会京公趋召,公命燡浮家依京公东归,独处于蜀者又三年。
盖其清修约己,一意公家如此。
前朝用人,往往历偏远而后归主大计,以至柄用。
公之宏才远业,所莅不苟。
扬历最众,见其归而持橐,意必由此而升。
姑未问经济事,使其婆娑从班,吐胸中之奇以见于论思之间,亦何止此?
厄而不得骋,岂非命耶!
逮其赋归,已先卜城居,栋宇闳敞,犹望为老朋友以相依。
然公归而病,病遂不可为,一见亦不及也,哀哉!
公厚重周密,与人不为翕然熟,久而敬之。
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自古志之矣。
惟公之来,而朝无间言,犹谓其晚,去而共惜之,是必有过人者。
素少病,闻归班时,气貌尤充悦,人咸以为富贵未艾也。
归自北方,始觉稍衰。
而又连年有儿女之戚,人所难堪,使堂堂雅望,奄至九京,此尤识者之所共叹也。
著述甚多,宦游名山,随处题咏,散落之馀,入川时有《游岷漫笔》一编,又有《东斋集》五卷,《诸史阙疑》三卷藏于家。
笃于孝友,中散每惮航海之险,屡谋入郡而不果。
公既贵,遂问舍于湖上,将赴洋州,故庐先业尽以与二弟。
漕成都时,以捧表恩任弟之子熑。
又携以出疆,循从事郎,今为台州支盐仓。
遗令燡曰:「吾家素寒微,群从多困,其有以助之」。
燡泣曰:「敢不承此志」!
公在蜀中,乐贤之众,多所荐引。
如今吏部尚书费公士寅、前兵部侍郎赵公介,俱尝与公同朝,此其最表表者也。
其他大有建立。
是时燡已奉母而归,不能尽记。
公又以为王事所当为,不惟不夸于人,亦鲜以归语其家,恐尚有遗事未能备也。
谨摭其可记者为之状,将以求铭焉。
谨状。
宝谟阁待制献简孙公神道碑 南宋 · 楼钥
开禧三年,岁在丁卯,余以衰疾引年,幸而得谢。
因自念以凡才叨近列,一时同朝多君子寮,投閒以来,相忘道术,遂隔死生者多矣。
忽得故吏部侍郎孙公从之之子新瑞金西尉燧之书,寄示从之行述,且曰:「先公不幸,薨于庆元五年四月之丁丑,葬未有铭,因仍八九年。
重不幸二兄俱蚤世,凛然门户之托,惟先友有以碑于隧道,以惠顾九京,以少赎不孝之愆」。
余执书以泣曰:「方公之薨,余方遭严谴,不得致生刍于前。
已而又自遭内艰,忧苦无生意,以至于今,悲愧多矣。
老而学落,本不足以铭公,义激于中,有不容已」。
阅五年,始克谨摭行实之大概,序公平生而系以铭。
公讳逢吉,从之其字也。
先世居南兰陵,五季避地于吉之太和。
五世祖德弼奉其父银青霸之命徙名数于龙泉,今为邑人。
曾祖文,妣李氏。
祖叔遇,通经博古,倜傥有奇节。
雅不喜王氏学,弃科举不就,尤为里人所推。
晚以经旨授诸孙,卒昌其家。
公以按行阜陵恩特赠承务郎,妣李氏。
考宜文行尤高,两上礼部而不及禄。
以公贵,累赠奉直大夫。
妣罗氏,赠令人。
奉直三子,公居长,次逢年,终上犹令。
季逢辰,终袁州守,俱中儒科。
里人有三杰之称。
公生于绍兴五年,时方俶扰,学士解散。
公就学虽晚,而资实俊迈,课艺颖出,父祖奇之。
自弱冠三荐于乡,隆兴元年擢进士第,调左迪功郎、郴州司户参军。
乾道四年,校试长沙,场屋喧动,同列踰垣避之。
公谕以义理,众方帖息。
尚书沈公介为帅,给事黄公钧领漕计,相与爱敬。
沈公留寘幕府,御吏刚严,无敢迕其意者。
公自以受知之深,知无不言,未始一语诡随。
始若难合,终必垂听。
豪民匿罪越诉,捕之不获,吏执其子于岳麓书院。
沈公怒甚,既得其父,必欲并杖之。
公独不佥书,且曰:「父有罪,子不知情,何可从坐」?
争之数日而后得,因力辞摄事而归。
沈既荐公关升,既而又畀以京削。
或谓公未可用,沈公曰:「但知举贤,安知其他」?
归欲力荐于朝而不果。
七年,升左从事郎。
黄公还朝,荐于庙堂,欲处以学官。
公以二弟游宦,惧阙子职,授常德府教授。
会侍郎李公焘出守常德,以史局自随。
熟闻公之该洽,先以书约,见于公安。
倾盖之顷,质以数疑,公了辩如响,恨得之晚。
且曰:「仪曹有京削,留以待乡人,今日不可失士」。
亟以畀公。
枢密刘公珙、少司成郑公伯熊、刘公焞皆有重名,荐章交上,初不识面。
淳熙五年,改宣教郎。
太令人春秋高,不忍去左右。
阅两岁,令人强之,始授袁州萍乡县。
公以学道爱人为心,不为赫赫名,而惨怛惠利之政出于至诚。
值岁大祲,待哺者数万,荒政皆有实惠,不为便文逃责事。
已而得雨,又教民芟旱苗,养禾孙。
是岁饥而不害。
例有添给,别贮之,久而盈溢,辍四十万市谷,创社仓以济贫乏。
择贤士主之,民赖其利。
催科不亟不徐,行雨露于膏火中,民亦乐输。
县计既裕,稍蠲其馀,还以予民。
邑之西北土瘠民窭,受役甚苦。
公与钱市田,教之义役。
县苗税素重,为裁酌而损其额,又以馀力代贫民之赋,为钱四百馀万。
马驿三在境内,岁有缮修刍藁之扰,事又不集。
公既葺其陋,又籴粟以给之,遂有经久之计。
修学市书,督课诸生,身为之师,士风大振。
公之政直可比古之循吏,非有矫饰求名之心。
而邑当孔道,谣诵蔼然。
起居舍人吴公燠出使湖阴过县,贻书江西诸司曰:「部有贤令如此,虽欲蔽贤,可乎」?
诸台竞列上治最,有旨籍记,士民亦至今歌之。
代还,丁内艰。
服阕,家居又久之。
十三年,干办行在诸军审计司。
十五年九月,迁国子博士。
十六年,光宗覃恩,转朝奉郎,赐绯衣银鱼。
六月,除司农寺丞,兼实录院检讨官。
绍熙元年五月,徙秘书郎。
八月,兼皇子嘉王府直讲。
二年二月,雷雪交作,诏求直言,公疏八事以献。
一曰去蔽谀,二曰亲讲读,三曰伸论駮,四曰崇气节,五曰省用度,六曰惜名器,七曰拔材武,八曰饬戎备。
明白剀切,深中时弊。
轮对,论今岁初郊,请遵用隆兴二年诏书,节用惠民,以当天心。
上谕公曰:「圜坛不尚华饰,亦事天简素之意」。
又曰:「中外支赐合从减省」。
复劝上容纳狷直,并论和买折帛之弊。
上喜,悉可其奏。
会谏官邓驲请增谏员,即擢公右正言。
首奏:「帝王经世之学根于一心,大而阴阳寒暑之变化,小而人民事物之统纪,皆系于此心之运。
此心融彻,发之政事,则天地可位,万物可育,举无难者」。
其言甚备。
时营缮寖广,一第之建,撤民居数百,咨怨者众。
公力言其弊。
公自以受天子特达之知,思欲补报,切磨治道。
七旬中章二十上,多人所难言者。
期于不负所学,无复顾忌,故亦不得久居其职。
临安守潘景圭交结谋进,邓公疏其罪,反以计倾之。
邓移大匠,公曰:「名为优迁,而罢其言职,后不可为矣」。
两疏不报。
再对,复论:「言路壅塞,谏臣结舌,天下利害无由上闻。
愿留神于逆心逊志之戒,则虽失之于前,尚可收之于后也」。
并论景圭胁持台谏,蔑视纪纲,连章劾奏,竟逐之。
未几,公亦有迁官之命。
大臣奏:「践阼以来,屡易谏臣,非所以示中外。
若以二监处之,必不肯留」。
遂除国子司业,辞不拜。
上谕旨曰:「士论所推,此师儒之选也」。
不得已就职,而求去愈力。
公之初除,或议其弱,丞相留公正曰:「是有仁者之勇,上之亲擢,得人矣」。
及是丞相曰:「某有献替,上岂能一一垂听?
然不敢以是求去也」。
公对曰:「宰相与谏官不同,宰相平章国事,不能无可否。
官以谏为名,是专以言为职业也。
不得其言而不去,人将狗彘我矣,乌可与丞相比哉」!
君相知其不可夺,九月,遂除荆湖南路提点刑狱公事。
两学之士数百人出祖关外,人谓中兴以来才一再见。
公褰帷入境,风采凛然。
守法度,识大体,不专按刺,傅经决狱,多所贷宥。
案牍盈几,披阅参考,决遣如流。
未数月,文书为清,民亦自以为不冤。
尤笃意人物,太府卿项安世、吏部吴镒、方铨、工部徐应龙,皆所荐也。
五峰胡先生宏之子大时、元城刘先生安世之曾孙孝昌俱隐衡岳,公请官之,以继贤人之世。
事虽不行,闻者韪之。
两摄漕事,通融有无,深得计度之体。
衡之茶陵秋输特重,公曰:「昔祠官使臣大军仰给于邑,不免加赋,今则咸无焉。
尚取赢,可乎」?
量出计入,蠲十之三,令下,欢声如雷。
邑人相与作佛家道场三昼夜以报,伐石刻词,至今尸而祝之也。
爱惜公帑,不以毫发自奉。
诸台月馈随以还之,一无取焉。
参政陈公骙首疏六名士,公在其中。
上亦念公久外,尝曰:「孙逢吉好士人」。
三年九月,召为秘书少监,训词有「当今第一流人物」之褒,承上意也。
五年,朝谒重华不以时,公数具疏,援引古谊深言之,又率同馆列名以进。
七月,主上受内禅,登用旧学。
越三日,擢公兼权尚书吏部侍郎。
初,公入谏省,翊善黄公裳曰:「孙直讲问学醇正,劝讲多益,今遂失助」。
上曰:「言路得斯人,尤可庆也」。
又言:「所论有不乐者」。
上曰:「既为言事官,岂可不使之尽言」?
盖上之在嘉邸知公已深,至是首陈初政,有曰:「陛下嗣膺大宝,盖非得已。
愿起敬起孝,数申温凊,抚接宗戚,俾之开释太上,推明陛下之本心。
乃若建立长秋,推恩随龙人之属,皆可缓也」。
又请:「进学以养其明,揆事以审其断,凡立政造事,皆明以先之,断以辅之,则守经事而得其宜,遭变事而达其权,天下可运于掌矣」。
上欣然纳之。
覃恩,转朝奉大夫。
九月,除权尚书吏部侍郎,赐金紫服。
明堂恩,封庐陵县开国男,食邑三百。
尝告丞相以和买折帛之价太重,宜因初政稍议蠲减,庶可固结民心。
丞相举行之,然止限以三年,非公之本意也。
十月,擢兼侍讲。
公在嘉邸,尝集群经格言以献,至是请讲《论语》。
盖公平日潜心此书,有自得之趣,欲以遂格君之志也。
差充孝宗𣪁宫按行使,朝方议撤秘书省以为寿康宫,而以东宫为馆阁,公毅然力争,谓于理非顺,地狭屋敝,不可以奉慈极,事亦竟止。
待制朱公熹在经筵,持论切直,忽奉祠而去。
公于上前争论甚苦,因讲《权舆》之诗,反覆䌷绎以为讽。
上曰:「朱熹所言多不可用」。
公曰:「熹论祧庙独与众论不合,他所说皆正理,未见其不可施用。
愿留之以重经幄」。
冬有震雷,诏求阙失,公言过失所当谨者二:曰奉亲,曰亲儒。
阙违所当讲者二:曰谨爵禄,曰节用度。
又论:「治体之要曰治化之原,肇于宫壸,而达于外廷。
宫壸严则内外之禁肃,外廷正则上下之职修。
后妃之家多启私谒,嫔御或养私身。
愿择老成宫嫔佐六宫之政。
内侍本备扫除,自阁长而上,愿遵旧制,选年四十以上者知内省之事。
枢宰之职论道经邦,愿万几之暇,从容与之议政。
近习之臣,职在禁密,愿全其恩数,勿使预事」。
上深然之。
十二月,假焕章阁学士,提举万寿观,兼侍读,充馆伴金国贺正使。
金使需竹牛角之属,期以必得。
公奏:「皆难得之物,戎心无厌,当遏之于初」。
大珰王德谦典司国信所,密请匪颁,公卒却之。
庆元元年正月,兼实录院同修撰使。
事毕入对,因奏:「臣比缘馆伴,刺求北事,窃闻自孝宗上宾,寖有轻视中国之心。
比年公卿习安,将帅习媮,士卒习惰,风俗习侈,上恬下嬉,无复有枕戈复雠之意。
愿陛下拔材贤,旌循良,核名实,蓄财用,选将帅,简精锐,城要害,备器械,讲求孝宗内治外攘之策」。
上尤嘉纳,而公于是时已有不见容者矣。
待制朱公熹之去,公力救之。
侍郎彭公龟年补郡,又论不应为近习而逐正人,忤韩侂胄之意。
又尝扈跸,有马上回揖之者,公独不顾,彼又以为简驩也。
一日,会食部中,或报王喜除閤门祗候,公曰:「此乃优伶,尝于内廷效朱侍讲容止,以儒为戏者,岂可以污清选?
当抗疏力争,否则于经筵论之」。
有飞语上闻。
五月,内批与郡,而王喜之命亦寝。
或以为出于误报,而公忧国爱君之心亦云至矣。
潜邸恩,转朝散大夫。
七月,除知太平州,累章丐祠。
九月,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三年,转朝请大夫。
五年三月,起知赣州。
言者始疏前事沮之。
公素有德量,未尝语人以去国之由。
杜门深居,时事一不挂口。
书史自娱,不以得丧介意。
至是以言者传播,公之直节愈显,而公已属疾,上章纳禄矣。
终于里第,寿六十有五。
五月,除集英殿修撰致仕。
嘉定五年,上以公旧学,轸其遗忠,特赠宝谟阁待制,仍度越彝典,赐谥「献简」。
娶李氏,累封令人,与公相继而卒。
子男三人:銶,承奉郎、监鄂州在城盐税务;
錤,迪功郎、新临安府馀杭县尉;
季即燧也。
女五人:进士李三聘、李拓、罗沂,迪功郎、前临江军司户罗晟,通直郎、前知南康军都昌县事胡杙,其婿也。
孙男四人:涣、溱、𤂸、𣹷。
女一人尚幼。
六年十一月乙酉,葬公于万安县龙泉乡绵津之原。
公资禀醇澹,于外物一无所好。
惟刻意经史,不可解于心。
自幼至老手不释卷,务为有用之学。
尤精于国朝典章事物之源委,宦族之谱系,除拜之岁月,与夫前代疆理卒乘之法,封国行河之利,参贯融液,无不通流,修世教,植治道,诚有志焉。
发为文词,以理为主,以意为先,体制具备,关键严密,简而有法,不为绮丽之习。
晚岁自号「静阅居士」,有文集七十卷,外集三十卷,藏于家。
左规右矩,言笑不妄,恂恂似不能言。
遇人无贤愚、贵贱、少长,咸接以礼。
平实诚悫,表里如一,修身践言,乐于闻过。
逊贤达善,心无媢忌。
喜怒不形于色,而正大刚方之气,有临大节不可夺之风。
以钥平昔之所见闻,考之胡君之行述,不隐不诬,足以传远。
而瑞金必欲以铭见属。
老复病瘁,岂敢言文?
念公之三子而失其二,余亦视荫几何,有不能已者。
与公为同年,初未相知。
晚幸定交,情义至笃。
为少司成则实为交承,出入从班,又为寮于讲读之官。
余与给事林公大中于晚讲之次论救吕祖俭之贬,公从旁赞言尤力。
尝论日食事,谓上即位未久,多有阴翳。
一得明照,必有背气等变。
三月朔,去正阳之月一间,先一日大雨,谓必以阴云不见。
至朔日乃瞭然,使万目见其剥蚀,天之示戒如此。
公又奏曰:「至次日则又雨」。
此虽片言,为助多矣。
当绍熙、庆元之间,上既隆宽,下亦多尽言,余幸周旋其间,固有激于忠愤,不容不言。
惟公天与谅直,事君不以犯颜为难,与同列不以忤意为惮。
刘德秀为谏官,以私意劾左史刘光祖,公谓之曰:「人君寄心膂于宰相,寄耳目于台谏,皆当以天之心为心。
倘任私以害忠良,如彼苍何!
愿自此三思而后行」!
其尽言类此。
居之不疑,惟义所在。
呜呼!
斯人而在谏争论思之列,可谓天下选。
时非不遇,位非不至,而道卒不行。
任以史事,尤为当才,相与论修史之规模甚备,汗青无日而身去矣。
呜呼!
殄瘁之悲,识者所同,孰知余心之悲有在于此乎!
铭曰:
帝王之兴,四门以辟。
无人不言,犹恐不力。
官以谏名,惟言是职。
视古已狭,言又不得。
忧世之士,所共太息。
孰为敢言,为紏邪慝?
矫矫孙公,古之遗直。
学为有用,博闻多识。
其处友朋,直谅三益。
幕中之辩,不为婉画。
一登谏垣,身任言责。
有犯无隐,撄鳞之逆。
天姿则然,不动声色。
鲠论日闻,不容煖席。
召还蓬山,上方御极。
首擢从班,宠光赫奕。
经帷史馆,人望丞弼。
遑遑靡宁,期补君德。
飞语中人,又成去国。
命非不通,而道之塞。
不容何病,为天下惜。
铭以昭之,后人斯式。
龙图阁待制赵公神道碑 南宋 · 楼钥
孝宗皇帝在位之十三年,吏部侍郎赵公粹中奏乞正太祖东向之位,上考三代六经之制,旁引汉魏晋唐之规,近取本朝冯公京、司马公光、范公镇、孙公固,中兴以来董公弅、王公普、朱公震以下及公之叔父涣奏议,参订其说,集而成编。
谓「太祖当居太庙第一室,永为不祧之祖。
太宗居第二室,永为不祧之宗。
遇祫飨当奉太祖居中东向,尊无与二。
昭穆旁列,以侍所尊,实允万世公议。
久而未正,愿陛下一定庙制,上当天心,光昭祖烈」。
上极向之。
会有沮其议者,公又为《辟异》一书,尤为著明,人以比唐之陈京,而考论过之。
上既谦逊未遑,公尝抚其书而叹曰:「兹事未明,吾死不瞑。
后之君子,谁能信之」!
至上遗表,犹曰:「推艺祖肇造之功,早正东向之位;
念中原沈沦之久,无忘北伐之图」。
其志可哀也。
盖我宋之兴,与商周不同。
契稷为始封之祖,其下皆亲尽则毁。
汉魏祖庙凡曰太祖而上四亲之庙,亦亲尽则毁,礼之正也。
惟唐虽起于高祖,而景皇帝始封唐公,故以比契稷,为唐太祖。
建隆初元,立僖祖、顺祖、翼祖、宣祖四庙,如汉魏之祀太祖。
造邦之主所以列于昭穆者,以上有四庙也。
仁宗祔庙,七世已备。
至英宗既祔,祧僖祖于西夹室,礼也。
神宗熙宁五年,王安石异议,请祔僖祖以为太庙始祖,居第一室,祫祭居东向之位,故冯公、司马公等引经争之。
安石强辩固执,至欲以僖祖配天,孙公欲救其已甚,请以僖祖权居东向之位,哲宗祔则宣祖当祧。
蔡京在徽宗朝,又建九庙之议,遂不祧宣祖而复奉翼祖于庙。
高宗中兴,公之叔父以将作监丞对,首陈其说。
时方明宣仁之诬谤,除元祐之党籍,皆足以快天人之愤,故一闻此议,慨然从之,擢为御史,俾廷臣共议。
议者十有七人皆合,亦以横议而止。
光宗时,太常少卿丘公崇有请,尽用公之说,得旨集议,又不果。
上嗣服,将祔孝宗,始议祧宣祖,而少卿曾公三复又申此议。
吏部尚书郑公侨以下集于御史台,无不以为当然,而鲜有知其详者。
钥不肖,素荷公之知,尝授以全书,得以备究始末。
时待罪琐闼,群公俾为之辞。
既又有旨使定祧庙之制,再议而益定。
自熙宁至是一百四年,而艺祖始居第一室,正东向之位,实自公发之。
而公之亡已八年,不及见矣。
又十年,钥方投閒,四明公之子来请曰:「先公之亡,既辱状其行,而墓隧之碑未立。
且先公立朝建明之大者,无如庙议,又蒙力信其说,卒正国家之大典,先公死且不朽。
今之知此者几人哉!
愿有以诗之」。
泣拜不已,钥亦为之流涕。
敢敬列斯事,以冠碑首,又序而铭之。
公字叔达,密州诸城人,家世多以文发身,号东西赵。
西有丞相清宪公,而公则东赵也。
曾祖伸,不仕。
祖公绰,累赠右正奉大夫。
父浚,左朝散大夫,累赠通奉大夫。
通奉因官东南,久寓会稽,卒葬明之鄞,遂占名数。
明今为庆元府。
公天资绝人,书一览不忘。
厉志高迈,自幼笃学,不烦师傅。
下笔成章,词锋锐甚。
通奉文高一时,父子间自为知己,谓:「此儿必大吾门」。
绍兴二十四年,与弟大猷同登进士科,授左迪功郎,南剑州顺昌县主簿。
乞免截盐,充失收经制钱。
州与邵武虚认明溪寨兵请给,乞正支官钱以宽民力。
盖初筮已不苟于其职如此。
三十一年,关升左从政郎、监行在杂买务杂卖场门。
虽在筦库,论当世事皆天下大计,人已属望,以为国器矣。
乾道元年,用荐者改左宣教郎、调吉州永丰县丞。
二年,丁妣硕人高氏忧。
四年,通奉公下世。
公抱负不凡,声望已耸。
七年,甫免丧,除太常寺主簿。
公世明礼学,用赞其长。
轮对奏乞辨雪岳少保飞之冤,录功定谥,优恤其家,以激厉将士。
又乞募人耕江淮、荆襄荒田,不税不役,家出一兵,如四川义士。
进恢复机密十论,俾边帅招中原之人,用奇以捣燕山。
又进《制狄权鉴》,取书传制狄之说,参考历代事迹,总归条例,为十六门,四十卷。
又《富强要策》十卷,专论屯田。
频年虽尝留意,而未及前代者,其说有三:利害未尽,爵赏未重,委任未专。
三书既进,送给舍看详,咸云学问渊源,议论详确。
八年冬,迁太府寺丞。
再对,极论文具之弊,愿诏大臣崇尚实用。
明年春,除秘书郎。
翼日,兼权起居舍人。
闰月,暂权给事中。
自后凡三摄此职,论事无所回挺。
建康将佐以获盗转官,承旨司主之。
公谓:「军律不修,部曲劫盗,曾无责罚,反以捕获推赏,何以示警」?
权臣馆客夺官已久,直赴殿试,除倅临安。
公谓其「无一日考第,如此则其类进矣」。
耶律适哩乞其子閤职,又二子为额外统领,乞寝罢,使远人知朝廷之尊,不敢妄有侥觊。
刘光祖滥以边功求厚赏,条其不应格者五以駮之。
又论绍兴府会稽和买太重,欲除子户之弊,莫若以田亩均科,仍下两省集议,亦不拘臣之说。
上曰:「如此则利害详尽」。
又奏:「选将于行伍中,有才武智略者,许自相推择,更加考察」。
上曰:「诚如卿言,已试而显者多软熟,不足用」。
对曰:「彼惟保守富贵,不思报国,自下拔擢,人始奋励」。
上以公诚实振职,每加激奖,不可屡书。
大将真俸,从臣召命,亦行缴奏,上尤叹其正直,且曰:「卿不沽激,不求名,封駮皆当,正欲如此。
朕见卿有节概,是以用卿」。
公奏:「臣孤立,惟陛下圣明,是以容臣愚直。
后省维持纪纲,封駮多则可见公。
朝臣屡摄琐闱,无非务发明公道。
陛下总揽于上,宰执图回于中,臣辈扶持于下,如此一心,皆能守法,则侥倖路塞,小人道消矣。
但以不避仇怨,恐遭中伤」。
上曰:「朕自照知,无虑也」。
五月,迁起居郎。
冬,兼太子左谕德。
尝奏讲求渡江以来用度,酌立定制,以赋入之数七为经费,储其三以备水旱非常。
又命江东漕臣及此稔岁籴米分贮诸郡。
郊祀先雪后霁,愿益加兢业,以答上天之眷。
州郡或献羡馀,请更加覈实,以代下户之输。
除权吏部侍郎,暂权刑部侍郎。
淳熙元年,金遣泛使梁肃、蒲察守中来,二月,借朝请大夫,试工部尚书,充接送伴使。
待之以诚,折之以理。
因论和好,公曰:「炀王败盟送死,为千古笑」。
肃等唯唯,且言其主遣使,正欲再坚和好,不肯举兵,先举则曲有所归。
公曰:「皇帝守天下以仁,尤以南北生灵为念,岂肯容易言兵?
彼此从顺,自然和好坚固」。
肃等相顾云:「如此则济矣」。
以尚书开怀见待,略无疑忌,是以尽布腹心,不敢有隐。
事讫备奏,上大悦曰:「卿可谓专对之才矣」。
二年九月,除吏部侍郎。
公久贰天官,尽公革弊,不遗馀力。
乞将堂除架阁以下归部,以开公道,以清中书。
右选必候呈试,方许参选,免试恩例,并不许用曾经堂除人,及旧许压在部者,请依次注拟,以均寒素而待才能。
川广福建到任赏格轻重不等,宜加裁抑,以革冗滥。
选人有力者初任或并取京状,有妨平进,公请次任方许荐举。
改官条列铨试之禁甚密,尝奏:「自入铨曹,不敢苟简,惟恐有负委任之意。
近惩数吏,为之肃然」。
上曰:「公生明,卿既无私,澄汰多矣」。
公虽爱惜名器,而持心近厚,士夫受赐者众。
有蜀士数人当改秩,而吏以微文沮格累岁,公立为申改。
有恩科得官而复衰病,来赴铨量,公慰藉周至。
或问之,公曰:「一官姑以慰其蹉跎,待次尚数年,何忍沮之」?
闻者感叹。
此皆本职大概,若论思之际,知无不言,尝奏:「承平日久,士风不振。
凡取人材,当以气节为先。
论军政则乞遴选大将郡守,申严艺祖阶级之法,使分守益明」。
一日,又论四事:一、博访谙悉水利之人,开震泽百渎,以除壅塞。
二、归正添差猥多,难以赡养,宜分给田卢,以为两淮殿最。
三、文武官欲换授者,并试文艺。
四、罢大学混补,令方州于解试内取贡。
敷奏详蔚。
上曰:「似卿人材难得,前后更无一人说。
卿尝论王安石及雱父子奸邪,当罢从祀画像」。
又乞崇奖直言,谓:「人主能来天下之言,则下情通。
下情通则君子有所恃,小人有所畏。
近日褒赠魏掞之,奖谕郑鉴,足以风动天下。
监司郡守治状显著,宜候任满召还,或令因任。
过失苟非已甚,且令镌降,以责后效,庶免数易之患。
宰执侍从岁举边帅一人,堂察奏闻,且与边方差遣,以储将帅之才」。
又论:「唐取武士以八科,不试孙吴之书。
欲仿其制,止以步射步弩步枪步刀四事招兵,号武士科,中者与免丁役。
如齐之内政,唐之府兵,农隙教阅,以次犒赏,择其出众者为之长」。
又请条具积欠钱物,有名无实之数,因行庆典,咸赐蠲除。
寻遇高宗过南内宴赏,坐出此奏,两宫欢甚,就宴降旨施行。
公前后四求外补,上眷曲留,求之愈力。
三年,始得请。
十二月,
为韩尚书作知建宁府谢表1168年5月 南宋 · 吕祖谦
辅郡罔功,方吁天而沥恳;
潜藩非据,乃易地以疏恩。
优假至深,凌兢曷已(中谢。)
伏念臣奋繇平进,亲受异知。
参言语侍从之流,遭逢厚甚;
责献纳论思之效,称塞缺然。
假宠清厢,分忧近甸。
拊摩无术,幸及于食新;
全度有加,讫蒙于念旧。
惟建溪之作屏,实代邸之启封。
属此丐闲,眷焉改畀。
宦游未远,驱驰尚记于壮时;
民力已殚,凋瘵顿殊于前日。
姑勉图于综理,恐终负于使令。
此盖伏遇皇帝陛下明烛万微,惠绥群献。
本末轻重,咸归统御之中;
小大短长,不出范围之外。
顾如衰钝,亦获便安。
臣敢不上体曲成,益思尽瘁。
土风里俗,虽粗识其二三;
王泽国章,曷布宣于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