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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隆元年 710年庚戌” 相关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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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皇帝书(建炎元年六月) 北宋末 · 周紫芝
臣一介微贱,身在田野,未尝素官于朝,不习祖宗典故,不知朝廷治乱安危,辄敢游谈妄议,以干斧钺之诛,诚不自揣其愚,徒以平日父兄之所训诲,朋友之所传习,有得于方册间者,皆可以为今日鉴。
至于学士大夫之所谈说,闾巷匹夫之所议论,与夫黄童白叟相与垂涕感泣而言,亦可以察民情之利病,究当世之得失。
臣于二者岂不闻其一二?
夫既有所闻于古,又有所闻于家,身为陛下涵养之民,心非木石,粗知臣子忠义之方,其忍不为陛下言之?
臣闻汉遣苏武持节匈奴,遭缑王之变,为单于所系,其后昭帝即位,请于匈奴而得之。
甘露中单于入朝,帝思股肱之美,乃图形凌烟,以著中兴辅佐之助。
兴平之际,天下大乱,蔡琰为胡骑所获,入于南匈奴。
魏武帝素与琰父邕善,痛其无嗣,乃遣使者以金璧赎之,卒为烈女,以光汉室。
苏武一使者,蔡琰一女子,于当时安危治乱无所系,而昭帝之与魏武于二子非有父母兄弟之亲,痛不切于肌肤,犹不忍中华士族流落异域以为天下后世恨,且区区救恤之不暇;
况有天下之大,父母宗族俱堕夷狄,可以恝然不为之虑乎?
今太上皇帝于陛下为父,渊圣皇帝于陛下为兄,其尊与汉之视苏武为孰重?
皇太后于陛下为母,其爱与魏武之视蔡琰为孰亲?
况胡虏甚强,凭侮中国,无所不至。
虏骑再入,遂陷京师。
二宫之尊,宗族之亲,相属于道者三千馀人,皆冒炎热,涉沙漠,屈身蒙耻,未有反国之期,则其羞辱痛恨之心与汉、魏之视苏武、蔡琰为孰甚?
三者利害较然明白,固不待臣言矣。
在陛下岂不怀问寝之思,兴在原之念,欲迎两宫,以雪宗庙之耻,而快四方之恨乎?
陛下果有意于此,臣不知其何道而可以致。
然臣以今日之势为陛下筹之,虽驱天下之兵以胁之,不足以当其强;
竭天下之财以饵之,不足以厌其欲;
尽天下甘言以悦之,不足以回其意。
使子房为谋臣,侯公为说士,犹未足以决胜负而定安危也,况臣之愚乎?
臣不敢诬陛下以高论,撼陛下以危言,窃为陛下深思之,不过一言,曰:上策莫如自治而已。
自治之策无它,在力救前日之弊耳。
陛下亦尝思所以致今日之祸者乎?
用人不专,黜涉不明,刚断不足,此三者所以召祸乱之本也。
仰惟太上皇帝恭己南面垂三十年,思厌万几,以禅圣子,睿谋神算,断自渊衷,当时百僚谁敢言者?
大臣李纲自九卿中首建此议,危言谠论,天下耸闻。
渊圣皇帝博采师言,擢置左右,曾不旋踵,复以言罢。
太学之士与父老百姓俯伏阙下,叩头流血以请复用者,不可以钜万计。
虏人闻纲复用,一夕为之退舍,数日为之归师,则纲之用不用岂不系一时之重哉?
奈何未几惑于群言,委以兵柄,遂致覆师,以贻窜逐。
朝廷知其为贤,既委以辅相,岂当复责以将帅之任?
既责以此,岂容小衄便加大谴?
自古人君倚信大臣,自当断以独见,不可摇于异议。
前日朝廷之于纲,其用也以百姓誉之,其去也以群臣沮之。
是大臣之进退不由人主之公心,实出众人之私意。
使纲虽欲奋忠虑为国家排难解纷,其可得乎?
臣于纲非门生故吏,平生未尝识其面目,闻其謦欬,而今言及此,徒以天下之所系望,万口一音,有不可掩者。
今朝廷既已用纲,在臣亦何必更言?
臣犹虑纲专以忠义自许,未免孤立于朝。
功日益高,望日益隆,则谗毁日益至,使万有一复蹈前日之辙,则纲之迹不得一日安于朝廷之上矣。
此臣所以区区为陛下言之也。
昔郭子仪辅肃宗再造王室,中间虽惑于鱼朝恩之谮以夺其兵柄,而议者谓子仪有社稷功,乃置散地,非所宜。
帝亦即悟,眷礼益隆,故能卒收成功,以兴唐祚。
宪宗讨蔡师数不利,群臣争请罢兵,帝独断以不疑,故能卒用裴度以平僭乱,唐之威令几于复振。
仰惟渊圣皇帝爰自即位以来仅踰期岁,更易执政大臣无虑数人,如白时中、李邦彦、吴敏、耿南仲、徐处仁、唐恪之徒相继进用,不过数月辄复罢去,其馀近侍之臣更出迭入不可胜数,初无损益,徒有变更,用人不专,类皆如此,有一李纲,乃不能用。
以臣观之,所谓近舍冯唐而远思颇、牧也。
臣愿陛下之于纲,尽以国计倾心付之,勿惑于诋訾不根之言,毋责以胜负不常之势,则经纶天下之大纲,当自有远画。
朝廷既治,国势日强,则虏人自然畏服,二圣当有还宫之期,四方渐获消兵之福,其所倚赖不亦重哉!
臣所以望于陛下专于用人,以救前日之弊者此也。
朝廷玩于燕安,不思虑患之日久矣。
自蔡京、王黼相继用事,交结朋比,倚为腹心,遂使奄腐擅政,憸人窃权,人主孑然以至孤立。
言之及此,可为寒心。
前年虏既寇城,元老大臣下逮百官有司,争挈妻孥,顺流东下为自安计。
方其平时皆坐窃荣宠,及缓急之际藐如路人,此岂人臣之节乎?
有如此曹,皆在可诛之域,而朝廷不加深治,后虽欲责以效死而弗去,乌可得耶?
六贼之恶逆暴著远夷,义当戮于两观,枭其头颅,状其恶而声之,以播告万方,使夷狄知中国有威断之君,四海畏圣主擅生杀之柄,然后国威自立,虏气日销。
而当时犹且迁延岁月,处以善地,元恶有如蔡京,犹得保其腰领而死。
赖台谏之臣与太学之士恳恻屡言,然后仅得略正典刑,亦未足以快天下跂足之望也。
其同恶之臣有出于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援引而进者,非特不能尽逐而去之,犹且倚以为用,或付以兵柄,或委以重镇,其它固未易悉数。
如宇文粹中之守建康,臣生东南,亲见其事。
方王室遭围困之患,实臣子自奋之秋,而勤王之师沮抑不遣,傲睨惨毒,无所不至。
黥徒数百以诛元帅为名,至于害及平民,流血满野,执絷囹圄,如鞠囚徒。
粹中身为人臣,屈首下贼,处之恬然,不能抗骂以死,偷活须臾,下污士类,上辱朝廷,皆蔡京用事之人不即罢去,遗患遂及于此。
乃知赏罚黜陟,人主之大权,不可不明,亦不可不敏。
武王伐纣,下车而释箕子之囚,知举善之不可不先也。
孔子相鲁,七日而诛少正卯,知去恶不可不急也。
昔者齐公之郭,问父老曰:「郭何故亡」?
曰:「以其善善而恶恶也」。
公曰:「若子之言,贤君也,何至于亡」?
父老曰:「不然,郭君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所以亡」。
乃知举善黜恶最人主之先务,可不慎哉!
况蔡京用事以绍述责臣下,非是则谓之沮毁,以纯正绳学者,非是则谓之邪说。
士不读史书者几三十年,不知前代兴亡,不知古人忠义,唯以偷安茍且、持禄养交为心。
今日奔军之将,亡国之大夫,皆前日奸佞阘茸,假宠盗名,可诛而不诛,当去而不去者。
如此人尚在要路,则几何而不致于丧师割地,误国欺君者哉!
是以猖狂之虏得以自肆,入关而来,渡河而去。
两年之间,盘旋往返,如在无人之境;
宝玉货贝、嫔御女子,盗攘驱逐,如探物而取诸怀。
诸将坚壁而不进,守臣开门以纳寇。
筑垒京师,数月之间,残虐万状,卒至二宫北狩,王城之人号呼震地。
臣思其由,皆生于黜陟不明。
盖黜陟不明,则正人不复尽用,奸人不得尽去。
使前日尽行窜殛,不留为今日之用,则臣知其不复有今日之祸也。
昔禄山之反,真卿守平原,杲卿守常山,皆能撄孤城以抗剧贼。
李憕正色就死,而两河闻风,再固危壁。
张巡、许远城守不下,而能蔽遮江淮,天下赖以不亡。
卢奕为御史中丞,被服坐台,骂贼不空口。
郭子仪、李光弼皆转战逐北,谊不反顾,遂能复振唐室。
不知今日忠臣义士能如当时之众乎?
何前日之忠臣义士多而今日无之?
盖正士不用而奸人犹在也。
始,朝廷起四总管兵,首及城下者唯张叔夜。
臣是以知人才之盛颇有愧于唐也。
比者虏骑长驱,直捣王室,两河、淮甸以至京师,坚壁捍禦者不知有几,转战逐北者不知有几,骂贼死难者不知有几,延敌内应者不知有几,逗留不进者不知有几。
用命者赏之,不用命者戮之,则赏罚明而国威立,庶几可以示激劝之方。
陛下即位以来,不闻有显然赏于朝、戮于市者,则是国威有未立也。
向以不能尽去朋党,遂致其祸如此。
今复不戒后车,设有变故,臣不知陛下何以使人。
威信不素立,赏罚不素明,虽有激劝之方,臣知其不可复用也。
臣愿陛下大明黜陟,以正忠邪,屏逐畏懦软弱之徒,旌擢骨鲠犯难之士。
凡前日假继述、谈纯正以自媒其身者一洗而新之,使天下晓然皆知忠义者必赏,奸邪者必诛,则忠臣争效死节,壮士勇于敢为,庶几可以雪耻万世,以不坠祖宗无疆之基。
臣所以望于陛下大明黜陟以救前日之弊者此也。
自崇、观以来,奸臣用事日久,钳锢忠谠,置而不用,士有慷慨敢言,众皆指为狂夫,小则屏斥夷裔,大则蒙被斧钺。
皂囊不奏于九重,台谏遂几于虚位。
此言路所以壅塞而不通,奸邪所以横猾而日肆。
朝无端人,祸及四海,至使夷狄兴敢拒之师,人君下哀痛之诏。
究其祸根,实出于此。
渊圣皇帝深鉴前弊,即位以来,虚己受谏,常若不及,擢置一时谏诤之官,招集敢言之士,忠谠之风焕然一新,虽禹、汤之圣无以复加。
惜其群言交至,一切听受之,汎然无所甄别,而人主之权遂归台谏。
《诗》不云乎:「谋夫孔多,是用不集。
发言盈庭,谁敢执其咎」?
盖谓听言之不可不择也。
人主听言,不先谋及乃心,而纷然惑于众论,则将何所适从而可否?
贤者之出入,实系一时之治乱。
故魏有干木则诸侯息兵,虞有宫之奇则晋献不侵,汲黯在朝而淮南为之寝谋,裴度之用不用每为天下之重轻,可不谨哉!
顷者谏官上疏论列李纲十有馀事,其言未必切中,意在巧诋,以快私心,朝廷自当追念殊勋,置而不问,章虽屡上,断以不疑,则后有贤者,谁复敢以私怒阴相挤陷耶?
一失斯人,乱不旋踵,至使金虏鸠诸国之众,提百万之师,叩关而来,如陷空谷,兵动九天,声震四海,而吾中国初无一夫敢当其敌者。
幸而啖以金缯,割以壤地,虏亦从而退师,奈何虏围朝解,守禦暮怠,幸其既去,以为茍安,而不虞后日之祸,此岂策也哉?
当时议者犹欲纵其北渡,蹑其后尘,以追而捣之,既已惑于群言,不能断以必往;
而又以河朔之民耻于左衽,而割地之盟弃不复用,大信既亏,则虏情益愤矣。
夫进不能追其师,退不能结于信,揣其私情,岂不再至?
明年,虏骑果入,固已洞知朝廷虚实强弱之势,与夫兵伍之多寡,人材之勇怯,山川之险易矣。
又当时在廷之官不免皆去年用事之人,而一时名臣宿将悉已罢遣,以此自料,果有必胜之势乎?
何不断以大义,与群臣南下,名为播迁,犹得上策;
而又惑于众议,城守不迁。
使前日能以刚断自许,于数计之中必行其一,臣知其不复有今日之祸也。
臣愿陛下体乾之刚,行巽之权,有汉光赳赳之称,无元帝优柔之失,则两宫之耻可雪,七庙之祀不乏,而陛下之圣孝神武光于四方,昭示万世,有不可掩矣。
臣所以望于陛下勇于刚断以救前日之弊者此也。
恭惟皇帝陛下以聪明勤俭之资,膺皇天付托之任,躬履艰难,嗣承丕绪,天心人望莫不归悦。
而适遭兵革抢攘之馀,四海凋弊之日,扶衰拨乱,去危即安,事有不可胜举者。
臣之狂瞽,所陈不过三策,诵臣之言初若迂阔无补,察臣之意似能切中时病。
臣之私意以为不能力救三弊,则将何以遂致中兴?
臣度今日之最急者不过欲报敌国之大雠,雪两宫之幽愤,复境土,安天下,以成中兴之功而已。
且夷狄叛服不常久矣,本其侵侮之由,实皆中国自召,又况资其兵力以为援助。
其功既大,责报必深,一有不至,必有祸害。
昔人以为汤武之兴未尝与夷狄共功,盖疏而不切也。
唐之肃宗尝用回纥矣,卒致掠华人,辱太子,笞杀近臣,以为唐患。
德宗尝用吐蕃矣,卒致劫平凉,败上将,空破西陲。
唯太宗之用突厥也,倚以讨贼,赐予不赀而卒与贼连和,举国入寇。
于是太宗不胜其怒,曾不三年,电扫风除,遂虚其国,岂不快哉!
国家倚金国以取燕云,其祸根连结固,有所自来。
度今日之势能如太宗之报突厥,其神且速如此乎?
唐兴之初,际天所覆,悉皆臣服,三王以来未之有也。
惟吐蕃、回鹘最号雄强,为中国患独甚久。
当时谋臣猛将圜视共计,卒不得其腰领。
晚节虽自亡,而唐亦衰焉。
今夷虏日以盛强,中国渐致衰弱,臣愿陛下体太宗之英武,以蹶其牙而犁其廷,不愿若唐之末世与二虏相为盛衰而已也。
议者以为方今将帅乖离,战士疲软,甲兵钝弊,财用殚耗,连年动众,不胜其劳,将何策以制之?
臣不敢上援远古,愿鉴前日之三弊,以专于任用,明于黜陟,勇于刚断为陛下言之。
盖人主能论一相,则贤者必以类至,百度自然振举,四海自然悦服。
奈何正直则必为邪佞所恶,功高则必为孱弱所忌。
此谮愬所以必行,谴逐所以随至,是任用之专最为人主难事。
今既得贤而用之,不能尽去奸邪,则其势不两立。
前日小人之徒至今犹在显位,则是庆父不去,鲁难犹未已也。
倘不决于去除,臣恐终至误国,是明于黜陟尤为人主之先务。
二者非勇于刚断,自信不疑,则亦不足以振主威于既弱,理颓绪之将纷。
此三者在陛下力行之而已。
天下寇虽已解去,而国势渐消,四方啸聚旁午,山谷九族远托穹庐,而虏情犹未定,安危未可知。
臣意陛下食不得甘味,卧不得安寝,朝廷大臣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之时,岂得恝然不以安危介意?
自陛下践祚以来,其所施设有未足慰天下之望,此臣所以敢陈三事,以冀陛下奋然有为,以革前日之弊也。
去年金虏既去,而君臣相顾,以为无事,故谋臣不讲禦戎之策,绝塞不设防秋之戍,朝廷不选将帅,郡邑不练甲兵,乃复罢舒王配享之祀,复《春秋》取士之科,至于士论纷然,几成聚讼,可谓不急之务也。
今日不鉴去年之弊,而禦戎、防秋、选将、练兵之计一切置而不问。
去年复《春秋》,今年行诗赋;
去年削舒王配享之文,今年复元丰释奠之制。
观其事体与前日略同,安知虏人不复窥中国以肆其虎狼之喙耶?
此臣所以妄意,恐陛下复踵前日之三弊,是以敢效其愚衷,庶几涓埃之微有以上裨献纳。
昔人论王伯之理,谓以一士止百万之师,以一贤制千里之难。
今求骁锐勇敢之将可使绝域之人,有能系单于而斩楼兰,横行匈奴而勒功燕然者乎?
既不可得,即有贤相为天下之所系望,名震四夷,能使酋长望风而畏,则何止却百万之师、制千里之难而已哉!
臣见数年之后,要路无小人,而朝廷有公议,将士革离叛之心,师徒鼓骁锐之气,财力富强,国势十倍,人人思奋,以雪君父之耻。
陛下济以刚明果断,建立大功,以成大舜之孝,固有日矣。
乃若兴师动众,勤民异域,以与夷狄角一战之胜,则臣不愿陛下为之。
文德脩而四夷宾,中夏安而远人服,惠此中国,以绥四方。
昔人以为周得上策,故曰治人惟圣人能之。
昔者越王勾践困于会稽,能苦身焦思尝胆,朝夕不忘其辱,其后卒能大破吴国,使甲兵横行于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伯王,徒以得大夫种、范蠡而用之耳。
故种能镇抚国家,亲附百姓,而甲兵之事则蠡实专之。
越王为之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节下士,厚贤礼宾,振贫吊死,与百姓同其劳。
是以二十三年之间一举而灭吴,雪会稽之耻。
此伯王之业,不足为陛下道。
臣请以汉高之事明之。
高祖二年东伐楚,大败于睢水之上,太公、吕后质于羽军,其后侯公往说,而复归于汉。
及天下大安,偃兵息民,而高祖五日一朝,号太上皇,复为父子如初。
果何术以得之哉?
项羽弃范增而不用,高祖得三杰以共成帝业,故能力战以有天下,智勇过于汤武,而孝行不减于曾参。
今陛下得将相而用之,有若大夫种、范蠡、萧何、陈平、张良之徒,而复雠雪耻之心不忘于朝夕之间,则亦何患乎不能成二王之功耶?
臣生长盛世,蒙被累圣之休光,恨无以自效其愚。
朝廷遭值百六之灾,北方之民横被屠戮者十有八九。
臣生于东南僻远之地,目不见战伐之事,坐视两宫远征异域,中夜卧起,悲愤交攻,自揣懦庸,不能挽强执锐以效死,惟有孤忠可以自献,是以敢陈芜猥之辞,不避猖狂之罪。
顷者郡国不以臣不肖,两得充赋于泽宫,道由淮汴,以至京师。
是时四方奉花石之贡,吴樯蜀艑岢峨而来,衔尾而进,不绝于道。
臣在舟中望见,几至泣下。
是时欲陈狂瞽之言者屡矣。
重念言之必至杀身,其实无补于国。
今陛下践祚之初,痛革谄谀之弊,乐闻骨鲠之言,臣于此时不思一奋,则是终身无可言之时也。
惟陛下察其狂狷,赦而不罪,非独臣之私幸,实天下之幸也。
干冒天威,无任昧死俯伏待罪之至。
奏上时务书(1025年4月20日) 北宋 · 范仲淹
天圣三年四月二十日,文林郎、守大理寺丞臣范仲淹,谨诣閤门再拜死罪,上书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臣闻巧言者无犯而易进,直言者有犯而难立。
然则直言之士,千古谓之忠;
巧言之人,千古谓之佞。
今臣勉思药石,切犯雷霆,不遵易进之涂,而居难立之地者,欲倾臣节,以报国恩。
耻佞人之名,慕忠臣之节,感激而发,万死无恨。
况臣之所言,皆圣朝当行之事而未之行者,谅有以也。
圣人之心,岂不至此?
盖当乎一日万机,未暇馀论。
大臣之心,岂不至此?
盖惧乎上疑下谤,未克果行。
臣请言之,以发圣虑。
臣闻国之文章,应于风化;
风化厚薄,见乎文章。
是故观虞夏之书,足以明帝王之道;
览南朝之文,足以知衰靡之化。
故圣人之理天下也,文弊则救之以质,质弊则救之以文。
质弊而不救,则晦而不彰;
文弊而不救,则华而将落。
前代之季,不能自救,以至于大乱,乃有来者,起而救之。
故文章之薄,则为君子之忧;
风化其坏,则为来者之资。
惟圣帝明王,文质相救,在乎己,不在乎人。
《易》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亦此之谓也。
伏望圣慈,与大臣议文章之道,师虞夏之风。
况我圣朝千载而会,惜乎不追三代之高,而尚六朝之细。
然文章之列,何代无人?
盖时之所尚,何能独变?
大君有命,孰不风从!
可敦谕词臣,兴复古道;
更延博雅之士,布于台阁,以救斯文之薄,而厚其风化也,天下幸甚。
臣又闻,圣人之有天下也,文经之,武纬之。
此二道者,天下之大柄也。
昔诸侯暴武之时,孔子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
此圣人救之以文也。
及夹谷之会,孔子则曰:「有文事者,必有武备,请设左右司马」。
此圣人济之以武也。
文武之道,相济而行,不可斯须而去焉。
唐明皇之时,太平日久,人不知战,国不虑危,大寇犯关,势如瓦解,此失武之备也。
经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又曰:「防之于未萌,治之于未乱」。
圣人当福而知祸,在治而防乱。
故善安身者,在康宁之时,不谓终无疾病,于是有节宣方药之备焉。
善安国者,当太平之时,不谓终无危乱,于是有教化经略之备焉。
我国家文经武纬,天下大定。
自真宗皇帝之初,犹有旧将旧兵,多经战敌,四夷之患,足以禦防。
今天下休兵馀二十载,昔之战者,今已老矣,今之少者,不知战争之事。
人不知战,国不虑危,岂圣人之意哉!
而况守在四夷,不可不虑。
古来和好,鲜克始终。
唐陆贽议云:「犬羊同类,狐鼠为心。
贪而多防,狡而无耻。
威之不悟,抚之不怀。
虽或时有盛衰,大抵常为边患。
属方靖中夏,未遑外虞,因其乞盟,遂许结好,加恩降礼,有欲无违。
而乃邀求浸多,翻覆不定,托因细事,啧有烦言,猜矫多端,其斯可验」。
此唐人之至论也。
今自京至边,并无关险。
其或恩信不守,衅端忽作,戎马一纵,信宿千里。
若边少名将,则惧而不守,或守而不战,或战而无功。
再扣澶渊,岂必寻好!
未知果有几将,可代长城?
伏望圣慈,鉴明皇之前辙,察陆贽之谠议,与大臣论武于朝,以保天下。
先命大臣密举忠义有谋之人,授以方略,委之边任。
次命武臣密举壮勇出群之士,试以武事,迁其等差。
壮士蒙知,必怀报效,列于边塞,足备非常。
其或自谓无虞,不欲生事,轻长世之策,茍一时之安,边患忽来,人情大骇。
自古兵不得帅,鱼肉无殊。
乃于仓卒战斗之间,拔卒为将,豺狼竞进,真伪交驰。
此五代之前鉴也。
至于尘埃之间,岂无壮士!
宜复唐之武举,则英雄之辈愿在彀中。
此圣人居安虑危之备,备而无用,国家之福也。
惟圣意详之。
臣又闻,先王建官,共理天下,必以贤俊授任,不以爵禄为恩。
故百僚师师,各扬其职,上不轻授,下无冒进。
此设官之大端也。
我国家累圣求理,而致太平,大约纪纲,法象唐室。
以臣观之,宜法唐兴之时,不宜法唐衰之后。
唐兴之时,特开馆殿,以待贤俊,得学士十八人,声满天下。
此文皇养将相之材,以论道经邦而成大化也。
暨至中兴,往往得人。
唐衰之后,此选不盛。
我朝崇尚馆殿,目为清华,辅相之材,多由此选,三馆清密,古谓登瀛,近岁迁出内庭,逼居坊陌,非唐所谓集仙之馆也。
又其间校雠之职,或不由科第,以恩而除,限以岁年,渐至清显。
轻十八学士之选,恐非文皇养将相之材之意也。
伏望圣慈与大臣议其可否,重为制度,以法唐兴之时,而延廊庙之器。
此国家之大美也,惟圣意详之。
又谏官、御史,耳目之司,不讳之朝,宜有赏劝。
自陛下临政以来,未闻旌一谏员,赏一御史。
若言而无补,是选之不精;
言而有补,岂赏之不行?
徒使犯颜者危,缄口者安,以进药石为虚言,以陈丝发为供职。
三载之后,进退雷同。
臣恐天下窃议朝廷言路未广,忠臣未劝,将令谏官、御史之徒尸素于朝,非国家之福也。
惟圣意详之。
臣又闻,先王义重君臣,赏延于世。
大勋之后,立贤为嗣,馀子则以才自调,不使混淆。
而后大防一隳,颓波千载,凡居近位,岁进子孙,簪绂盈门,冠盖塞路,贤与不肖,例升京朝,谓之赏延,无乃太甚!
此必前代君危臣僭之际,务相姑息,因为典故,以至于斯。
又百司之人,本避乡役,不踰数岁,例与出官。
莫非贪忍之徒,绝异考廉之举,使亲民政,其弊如何!
开此二途,岁取百数,无所不有,实累王风,恐非任官惟贤之体也。
人避众怨,不敢上言,遂令仕路纷纭,禄位填委。
文武官吏,待阙踰年,贪者益砺其爪牙,廉者悉困于寒饿。
徒于礼闱之内,增其艰难。
壮士惜年,数岁一举,乃相奔竞,至有讼争。
而况修辞者不求大才,明经者不问大旨。
师道既废,文风益浇,诏令虽繁,何以戒劝!
士无廉让,职此之由。
其源未澄,欲波之清,臣未之信也。
傥国家不思改作,因循其弊,官乱于上,风坏于下,恐非国家之福也。
傥为长久之策,则愿与大臣特新其议,澄清此源,不以谤议为嫌,当以治乱为意,此国家之福也。
惟圣意详之。
臣闻以德服人,天下欣戴;
以力服人,天下怨望。
尧舜以德,则人爱君如父母;
秦以力,则人视君如仇雠。
是故御天下者,德可凭而力不可恃也。
伏惟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日崇圣德,以永服天下之心。
若夫敦好生之志,推不忍之心,薄于刑典,厚于恻隐,在物祝网,于民泣辜,常戒百官,勿为苛酷,示天下之慈也,唯圣人能之。
耻珠玉之玩,罢组绣之贡,焚晋武之雉裘,出文皇之宫人,少度僧尼,不兴土木,示天下之俭也,唯圣人能之。
鸡鸣而起,孜孜听政,每有馀暇,则召大臣讲议文武,访问艰难,此皇王之勤也,唯圣人勉之。
贵贱亲疏,赏罚惟一,有功者虽憎必赏,有罪者虽爱必罚,舍一心之私,从万人之望,示天下之公也,唯圣人行之。
自古帝王,与佞臣治天下,天下必乱;
与忠臣治天下,天下必安。
然则忠臣骨鲠而易疏,佞臣柔顺而易亲。
柔顺似忠,多为美言;
骨鲠似彊,多所直谏。
美言者得进,则佞人满朝;
直谏者见疏,则忠臣避世。
二者进退,何以辨之?
但日闻美言,则知佞人未去,此国家之可忧也;
日闻直谏,则知忠臣左右,此国家之可喜也。
伏惟圣明,不可不察。
自古王者外防夷狄,内防奸邪。
夷狄侵国,奸邪败德。
国侵则害加黎庶,德败则祸起萧墙。
乃知奸邪之凶,甚于夷狄之患。
伏惟圣明,常好正直,以杜奸邪,此致理之本也。
臣又闻,圣人宅九重之深,镇万国之望,以静制动,以重为威,如天之高,如地之深,使人不得容易而议也。
昨睹銮驾,顺动稍频,恐非深居九重、静镇万国之意。
况进奏院报于天下,天下闻之,恐损威重。
先朝以御宇日深,功成天下,巡幸之费,尚或谏止。
今继明之始,圣政方新,宜加忧勤,深防逸豫,则人心大悦,天道降康。
不比先帝功成之年,未可轻为巡幸。
伏惟圣慈,再三详览,每有顺动,必循典礼,以服天下之望。
臣又闻,人主纳远大之谋,久而成王道;
浅末之议,久而成乱政。
方今圣人在上,贤人在侧,取舍之际,岂有未至?
然而刑法之吏言丝发之重轻,钱谷之司举锱铢之利病,则往往谓之急务,响应而行。
或有言政教之源流,议风俗之厚薄,陈圣贤之事业,论文武之得失,则往往谓之迂说,废而不行。
岂朝廷薄远大之谋,好浅末之议哉!
伏望圣慈纳人之谋,用人之议,不以远大为迂说,不以浅末为急务,则王道大成,天下幸甚。
臣又闻,圣人之至明也,临万几之事而不敢独断;
圣人之至聪也,纳群臣之言而不敢偏听。
独断则千虑或失,偏听则众心必离。
人心离,则社稷危而不扶;
圣虑失,则政教差而弥远。
故先王务公共,设百官,而不敢独断者,惧一虑之失也;
开言路,采群议,而不敢偏听者,惧众心之离也。
今圣政方新,动思公共,委任两地,出入万几。
万几之繁,能无得失?
乃许群臣上言以补其阙,使上无蒙蔽,下无壅塞,有以见圣人之不独断也,天下幸甚。
然而臣下上言,密陈得失,未可尽以为实,亦当深究其宜。
或务窥人短长,或欲希旨上下,动摇赏罚之柄,离隔君臣之情,似是而非,言伪而辩,虽圣鉴之下,能无惑焉?
偶动宸衷,无益王道。
似此密奏之类,更望圣慈深加详览,与大臣议论可否,然后施行。
傥密奏之言,便以为实,内降处分,一面施行,则谗谮之人,缘隙而进,以讦为直,以诈为忠,使内外相疑,政教不一,非致理之本也。
古人有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者,其在此乎。
伏惟圣明,不可不察。
又自古亲近小臣,率多纤佞,恃国恩宠,为人阶缘,公议未行,私请先至。
如此,则人皆由径,政有多门。
伏望圣慈深为防虑,以存至公之道也。
臣曲陋之人,本无精识,览前王之得失,究圣朝之取舍,因敢罄而陈之,伏望圣慈详择一二。
干犯天威,臣无任战汗激切屏营之至。
臣某昧死谨言。
唐旧书杂论一 其一 改葬韦庶人 北宋 · 晁补之
景云元年,韦庶人、悖逆庶人并以礼改葬。
右《睿宗纪第七》。
大义灭亲,既与天下共弃之矣;
弑父与君,以礼改葬,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