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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皇帝书(二) 南宋 · 王质
臣观今日事势,训兵理财先为富强,以待天下有变,敌国有衅,则乘机从事于中原,此今日恢复之定规也。
天下未有变,吾能激之使变生,敌国未有衅,吾能挠之使衅作,使就吾之机,以行吾之志,此今日规恢之奇谋也。
弋者取禽,猎者取兽,方其栖深林,伏丰草,偶然自堕网罗而后取之,非弋猎之妙也。
动之使飞而触吾之罗,扰之使逸而触吾之网,网罗在此,若有所不可,已而必陷其中,此弋猎之妙也。
自岐亮殒亡,葛褒自立,其守国盖亦得策,然岂可以其得策而遂绝念忘怀,以为终不可图也?
要当使其不得已而必舍得策就失策,彼虽明知而无可奈何,必当出此。
臣所谓使彼就吾之机者,英雄图天下之妙诀也。
与陛下言恢复者众矣,亦有及此者乎?
正隆之末,中原本不欲南向,岐亮以势劫之,未至汴而军已离,未渡淮而盗已作,未抵江而中原大乱,葛褒已叛,数年而后定,此覆车之鉴也。
葛褒鉴岐亮之败,其势不得不归于和。
方陛下坚持不和之论,为葛褒者亦罔知攸济。
其初欲弃河南啖我以为和,其臣力言岐亮之死,军势甚危,我不能袭而止;
陈、蔡之陷,汴、洛大震,我不能进而退;
陇右之失,关中欲倾,我不能取而归。
以此三者卜天意之不与我,苦劝葛褒勿弃河南。
已而削臣礼,损岁币,欲就我以为和,而陛下难于弃要害之地,固执如初。
已而大臣异议,并边撤兵,则乘间进师,遂胁我以为和,而陛下权宜从之。
葛褒谋和之序有三,势未安则欲啖我以为和,势稍立则就我以为和,势既振则胁我以为和,于是仅乃得成。
自辛巳至甲申,何其欲和之坚,谋和之艰也!
葛褒之被衮服冕,其初未敢侥倖久长也,至是东南既和,中原渐定,而其国始可保矣。
葛褒初年,金人已有亡徵,其能存立渐致康强者,和之效也,故葛褒欲保今日之和,犹秦桧欲保前日之和也。
成之既艰,保之必力,茍失和则必用兵,用兵则中原之人又复如前,而岐亮之患亦将袭后,此葛褒之所甚惧也。
夫中原之与金人,其不相安久矣。
靖康、建炎之际,宇宙横溃,生灵骇散,莫知性命之所寄,金人得以卷荡而平吞之。
然而立伪齐而复废,还河南而复取,徘徊展转,欲奄中原而未决,欲弃中原而又惜之。
既见东南之仅欲自全而不能为害也,中原久困蹂践,无所归依,其势已折而不支,于是决混一之计,大徙五国之众杂居中原,不从令者荡尽城邑,诛及种族。
中原百姓既不能抗,而又无所望于东南,力尽势穷而始定。
此彼之善观天下情势而疾徐操纵不失其节,以是能成其强。
然号为相属而实未尝相安,尼堪、乌珠之徒能变其外而不能变其中,天意留此与我,若将以待恢复者也。
岐亮好胜自任,以为中原之人食我水土、为我臣仆者数十年,无有不从,而不知中原之人非相服之真心,特以风恬浪静,难以施其鼍作鲸吞也。
风涛忽起,足以鼓跃而簸掉,则平时蓄憾之心,至此得以逞矣。
岐亮之还师,未尝为我所得,而多为中原百姓所歼,关中、陇右、山东、河南州县之稍复,未尝为我所下,而皆为中原百姓所献。
岐亮一动,而中原之衅作,为吾之利也如此,为彼之害者如此。
葛褒因岐亮之变,觉中原之心,故其谋欲静以安之。
中原安则其国安,其国安则其身安。
臣知葛褒永不敢离燕地,永不敢兴南师,何者?
其身所以得此位,因前人之举此事也,我又为之,则我身乌知其不为亮,他人乌知其不效我也?
葛褒明见此理,坚守此说,故十年而中原无变。
葛褒之说终不移,则中原之变终不作,中原之变终不作,则金人之势终不倾,不知我将坐待以至何时也?
近者谁为葛褒之谋,宽诱中原之众,吾淮南迁徙之民稍复还归,或者以是为忧,而臣益以窥见葛褒之心可以行吾之谋也。
盖彼务为销变,而吾当激之使变生,彼务为省衅,而吾当挠之使衅作。
如人经病后,务为调适安和,惟虑病之复至,则当劳动其精神,耗散其气血,不当养之使其安坐而少病。
陛下既了然见天下之势,则当断然随势而施谋。
傥移乘舆进幸建康,则中原必欢传亲征,彼不得不签刷调发以为之备,则木末之风渐起,江心之浪随生,中原之情固已汹汹而不靖,岌岌而不宁,将渐逞前日正隆之态。
岐亮以断然不移之决,持炽然不可向之威,方其签发固已不肯尽从,观葛褒之庸,岂可以比岐亮之果锐?
人不肯尽从亮,则不肯尽从褒也必矣。
不肯尽从,则其间必有强黠好争踊跃思动者出而为抗,此天下有变之端也。
间遣一使者,复请园陵,其势决不肯从,不从则备我益急,备我益急则中原益骚。
又间遣一使者求减岁币,其势亦决不肯从,不从则备我愈盛,备我愈盛则中原愈扰。
或者以为鸷鸟将击而匿形,茍欲图人,不当惊使为备,此未可与权也。
吾之警使为备者,乃欲激之使变生,而挠之使衅作,彼不如此则无以动中原,中原动则彼覆亡之萌而吾恢复之资。
如此,一两年之间可以渐致中原之鬨,坐成敌国之乱,而吾厉兵秣马,扬欲进之声而未动,飞符走檄,作欲往之势而未行。
中原一扰,则不能遽止,寖久而寖多,寖广而寖炽。
彼方分刃以支中原,未暇全刃以及东南也。
中原室内之患,东南门外之忧,彼将孰先?
则吾虽产其祸,而未即受其敌。
其初阴搅之而未明犯之,及其成败之未决、去住之未定,分道整军而前,收中原之豪族以为吾爪牙,据中原之沃壤以为吾囊橐。
立契丹之主,使率契丹之众,归其故部还为契丹,立渤海之主,使率渤海之众,归其故部还为渤海,诸国之在中原者,各随其主而返其故部,则女真亦不能独立于中原。
今人徒见其外庞然以大,而不知其中枵然以空。
女真之众,曾不当奚、契丹、渤海、韎𩏌等诸国十之一,五国之众又不当河南、山东、河朔、关陇等诸道百之一。
措女真于五国之间,固已甚微,措五国于中原之内,盖益甚眇。
今吾与中原相合而为一,则五国不得不散而去,女真不得不迸而归。
茍其不然,则亦自相鱼肉,决不能相守不贰,以与我并争于中原也。
五姓之乱,刘氏为匈奴而羯灭之,石氏为羯而冉闵灭之,鲜卑又灭之,慕容氏为鲜卑而氐灭之,复兴而晋又灭之,苻氏为氐而羌灭之,复兴而羌又灭之,姚氏为羌而晋灭之。
金人残灭诸国,蹂躏中原,假合而为一家,凡今相处者,非其不共戴天之雠,则其不反兵之雠也。
故不独中原与金人不相安,而诸国亦与金人不相安也。
金人常蓄土摧瓦解之势于其腹心,而吾不思所以谋之,亦可谓偷安茍活之计矣。
使偷而可安,茍而可活,如是而能久,犹云可也。
太祖、太宗相与议汴洛之都,太宗以迁为难,则决策居汴,太祖叹曰:「不及百年,东南之力竭矣」。
未五六十年而东南已以病告,盖重兵宿于京师而供给仰于东南,京师之备愈滋,则东南之力愈负重。
今以东南为国,西自兴、梁,东至吴越,罗兵为守,已过承平之大半而未止也。
不独养兵,而所以为国之具,其取诸东南者又倍重于承平之时,今将五十年矣,其力日削一日,岁朘一岁。
苏绰之在魏也,以国用不足,重为征税之法,既而叹曰:「今所为正如张弓,非平世法也,后之君子谁能弛之」?
东南立国之初,一时张弓之法至今不弛,而更急者多矣。
近世赵开为盐酒之法以赡蜀师,将死言曰:「若因循不恢复,蜀将大困,而我为祸首也」。
此与苏绰之意无异。
今张弓之法不弛而更加急,恐非可以持久也。
大抵东南本非久立国之地,民力尽则国从之。
汉自灵帝以后而南北分,在南为孙氏。
晋自悯帝以后而南北分,在南犹为司马氏,已而为刘氏,为两萧氏,为陈氏。
唐自昭宗以后而南北分,在南为杨氏,已而为李氏。
其间拥虚器,徒有名号者居多,亦可谓国非其国也。
故在今日不得不注意中原,以纾东南迫切之势,以图宗社坚长之策。
西晋凡五十二年,武帝粗安者二十馀年,而惠帝、怀、悯极乱者三十馀年。
至元帝中兴,而中原已无情于司马氏矣。
何者?
相恩之日少,相毒之日多也,故晋人恢复为难。
然桓温至灞上,刘裕入长安,中原犹有恋恋之情,所谓长安十陵是公家坟墓,咸阳宫殿是公家室宅,舍此何之?
是时,关中相继为苻、姚割据将八十年,与刘裕初漠然也,而苦邀其留,痛恨其返,盖虑北有拓跋,西有赫连也。
我自太祖造邦,德泽洽于中原者二百年,今相离虽渐久,而其情未泯也。
为我毁族、为我杀身者,不可胜数,而终不悔,岂可使之帖然受制于人而无所泄其愤,阔然相疏于我而无所效其情哉!
绍兴、隆兴屡欲恢复而不就,盖谋国大臣、握兵诸将之过,而非中原之难下也。
中原难下,当在他时。
日愈久而情愈衰,则相视如路人,甚则相疾如仇雠,此则中原难下之时也。
宣和取燕山,契丹谓吾师曰:「南人只道燕云是我故地,不道属我已二百馀年,能无许久君臣之情!
今日但当死斗」。
故涿、易二州之外,其馀皆恝然也。
他时中原固应有此气象,有此气象则难图矣。
政不惟气象难图,且恐当有草莱豪杰起而收之。
今日虽有豪杰亦未能收,何者?
人情未忘我也。
人情未忘,则知有我不知有他,从我则能行,舍我则不能立,故豪杰睥睨而不敢轻发,必待我而后可动。
虽使有赤眉王郎,亦必托汉为名,托汉为名,则借汉为重,是其权已在汉,则终当归汉。
何者?
伪不敌真也。
今陛下握金人兴亡之权,制豪杰从违之命,而或者谓恢复为难,陛下过听而未决,则是未尝有以的然可指之形、判然不可易之理而告陛下者也。
臣谓今日有事于中原,以十分为率而计之,六分用中原攻金人,一分用诸国攻金人,三分用东南攻金人。
若十分尽仰东南,此晋宋所以多无成也。
宋文帝谓佛狸曰:「河南旧是我地,今当修复」。
不干河北,不知中原,已无情于司马氏,而安得有情于刘氏也?
故檀道济、王玄谟之力易穷,佛狸之势难遏,盖专取力于东南而无所借助于中原。
此元嘉所以再举而再屈,非今日事势之比也。
今日事势大略与东汉相同。
西汉自高祖以至平帝二百年,而夺于王氏十五年,光阴未远,风声相闻,故人情思汉为深。
光武起于中原,其势为便。
陛下兴于东南,其势为不甚便。
然光武极其力,坚其志,而期于必成。
陛下容有所疑、容有所惮者,必有一掷之语、孤注之言,以动摇陛下之心,而不知天下有全策如臣之谋也。
光武至不乐兵,尝言「每一发兵,头须为白」,关东初旱,不堪兵间之积苦,且欲置隗嚣、公孙述二子于度外,然终不能自已者,虑后患之难图也。
况陛下守东南难久立之地,对女真不并存之敌,未易可以安枕高卧,置此于度外,以隗季孟、公孙子阳待之也。
夫天下之势至此,不变则不解。
气候烦蒸,非疾雷迅雨则郁滞之气不散,清明之气不回。
当是之时,惟英主能与世为雷雨。
陛下真英主也,可惜蹉跎玩时,将老陛下之齿发,迤逦遗患,将殃陛下之子孙。
凡今所患,兵之未精,财之未裕,陛下试令臣熟数于前,然后知兵非难精,财非难裕。
臣虽无似,自度与陛下办此而不难。
陛下诚能变风俗,销朋党,使淫辞诐行者举不得作,则出而与陛下同心图事、协力济功者将患其多,不患其少。
臣虽不才,诚自信与陛下办此而不难。
臣非敢自谓能也,陛下有英主之高资,一借箸可以转移天下之安危,一蹑足可以钤制英豪之死生,故臣敢谓与陛下画策,与陛下任事,足以取效而无难,恃陛下之为英主也。
如臣区区,何惜为斧斤之所伤残、风波之所覆溺,生无所成,死有馀恨。
惟陛下图之。
天申节贺表(1164年5月21日) 南宋 · 王质
岁运临丁,月元建午,咸得离宫之正,永为炎德之祥。
恭惟太上皇帝陛下陶铸帝皇,权舆宇宙,解乾纲而授圣,袭气母以存真。
虽令万岁之三呼,适动九霄之一笑。
臣置身西服,稽首南山,阻陪百执之联,同上亿斯之寿。
崆峒大道,非下土之可闻;
姑射馀休,尚含生之受赐。
与赵丞相书(1179年) 南宋 · 王质
某伏以季春正时,恭惟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如伊尹之暨成汤,佑我烈祖,格于皇天,如傅说之迪高宗,明灵降佑,亿兆知归,钧候起居万福。
某伏读十一月八日制书,咨禹之辞亮采,惠畴之训甚切,命毕之辞正色,率下之谟甚勤。
某所知者神州之境将复,上道之日将行,其关诸度数,协诸阴阳,天之所为不可得而知也。
虽管窥蠡测,窃知其土苴绪馀,亦不能言也。
非独管蠡不能言,虽仪、秦之辩,深析万宇之情,亦不能言也;
虽庄、列之机,普观六合之表,亦不能言也;
虽佛祖之慧,洞照万劫之初,亦不能言也。
德山禅师有云:「穷诸玄辨,若一毫致于太虚,竭世枢机,似一滴投于巨壑」。
考之吾儒,所谓太仓之稊米,大泽之礧空,此某所以不敢重缄叠幅,致赞咏揄扬之辞,自知其绘画之无益也。
然有一言敢述万分。
自艺祖以来,与国同姓而登庸,举其尤彰明较著者凡三人焉:运属建隆时,则有忠献赵公,削平九牧,混一万殊,有宋之业开创灵长者由此之故也。
运属绍兴,时则有忠简赵公,扶颠持危,拨乱反正,有宋之业复兴再昌者由此之故也。
运属淳熙,时则有我公,有忠献公削平应变之略而守天下之大经,有忠简公元镇持正之操而达天下之大权。
有斯人,生斯世,遇斯时,宅斯地,此孟子所谓兴王名世者。
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其可谓非天乎?
其可谓非天乎?
窃独未知相公经纬错综四海九州之度,固已指掌于前,孰为先,孰为后,孰为缓,孰为急,孰为第一议,孰为第二议,熟为推毂,孰为合尖?
相公必有以处之矣,而某未之或知也。
兹事姑止,某有至危至迫至哀至穷之情,敢冀相公试垂听焉。
相公应期乘运,实在己酉,而老父生于庚寅,某生于乙卯,揆之常情,事相公之日甚长,事老父之日差短,兴念及此,莫知身世之所存。
迫世垂年,仕于遐邑,欲挽而留之,少安温凊之养,而老父之宦情未衰,欲胜而上之,稍进优清之位,而某之力不足,将若之何,将若之何!
昔丞相仙井虞公盖尝造化老父以湖北之帅属,又尝造化老父以江南之帅属,非独以不肖子而埏埴老父也。
虞公笃孝于老太师,某尝为之画赞,有云「五桂芬芬,流香如水。
今茂其一,尚馀其四。
三槐森森,成阴满庭。
其一属子,其二及孙」,大略云尔。
不独兴公之击节,又动公之伤神,所以某之肺肝及于老父之间,而公不忍拒也。
伏观先太师克襄大事之时,相公不鄙,状其行赐之,俾制挽章为灵輀之先驱,相公尚亦记之乎?
其词盖云:「叩阍凛凛疏三通,归社萧萧酒一钟。
龙卧南阳呼不醒,鹏飞北海去无踪。
无年及见安车召,有子能荒大国封。
想见功名心未死,亦随江汉去朝宗」。
其辞虽陋而已有验矣,可谓先见乎?
今老太师端居上清,俯视尘寰,未必慨然于功名之语也。
某辄敢凭此良缘,仰于洪造,相公其动念于老父耶?
其不动念于老父耶?
虞公之旧恩可援以为例耶?
不可援以为例耶?
皆惟相公之命。
锡类之仁,圣贤之盛德也。
方相公期运未至,从容于红莲绿水之时,彼此为之嬉笑者弥日,今某可谓困矣。
呜呼,使之困者天也,使之不困者相公也,相公亦天也。
王仲淹云:「使如晦而得志于万民,其犹天乎」!
天下皆戴相公之天,而某戴之尤深,天未尝有私覆也,某之情私也,人之所欲天必从之,天未尝拒私情也,顾其情如何。
盖有似私而实公者,某之所陈,老父之辞是也。
相公哀之,相公怜之。
嗟夫!
仙凡之路异,云泥之分殊,可以目睹而不可以迹亲,可以声彻而不可以足至,惟相公厚护栋梁,永毗箕翼,伟绩塞乎鼎彝,茂勋溢乎旂常。
某未毕馀生,尚庶几见之。
无以报效相公者,独公之所不能形容,某能发而为文,著而成章。
徂徕庆历之诗所谓「维仲淹弼,一夔一契」,壮哉,崇二老之炜煜也。
某则不然,近取诸身则有「赓歌」之元首股肱,远取诸物则有《乾》之风虎云龙,参天两地而倚数,则有禹、皋陶五百岁之运,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则有傅说、吕望梦卜之祥,庶合于圣人之遗意而为不负于相公也。
徂徕复生,傥以为然乎,相公裁之。
代张守谢张都督启(1162年10月) 南宋 · 王质
持部使者之权,弗能将命;
视古诸侯之秩,遽起为州。
悼擢发之罪盈,感嘘枯之德厚。
伏念某智非语上,才不逮中,曾大道之弗闻,致危机之数蹈。
往堕司刑之密网,实蒙太上之深恩,宽其九死之诛,赐以再生之路。
用之礼乐,惟难称于光华;
畏此简书,粗服劳于奔走。
终坐才疏而意广,弗知福过以灾生,至身挤渊谷之危,殆天夺神明之鉴。
置尊拳于鸡肋,何以当之;
厝烈火于鸿毛,必无事矣。
顾惟么么,安用诛锄?
既偶逭于严科,苟自存于馀喘。
尘凝满席,秖图饭饱以从容;
门设常关,不问客来之剥啄。
听苍狗白衣之改变,任双凫乘雁之去来。
袖手旁观,已断不谈于世事;
缨冠往救,未能绝念于乡邻。
但虞覆辙之车,几作伤弓之鸟,敢谋更始,犹使治民。
惟九江据水陆之冲,当一面受襟喉之任。
时维东晋,视荆豫以分权;
岁纪绍兴,兼舒蕲而授节。
岂容重寄,乃付陈人?
此盖伏遇某官道大无方,功高不伐,充德量以乾坤之广,霈仁恩于河海之深。
怜不谏之前非,规未来之后效。
钦惟旧德,载遇荣期。
镃基不如待时,正饥食渴饮之日;
天地亦各从类,乃风虎云龙之辰。
兼收群才,共集大事。
自揣不堪于一障,何能有补于万方?
某敢不运甓苦形,饮冰厉志。
提封千里,当抚摩凋俗以安居;
飞棹百艘,更鼓舞壮夫而效命。
通司马守启 南宋 · 王质
风闻上彻,亟辞芸馆之清班;
天度隆宽,尚畀芹宫之旧物。
适瓜期之已及,望棠舍以非遥。
行修敛板之恭,豫贡空函之贽。
伏念某闇而多蠢,疏以近狂,始缘画饼之虚名,旋致索瘢之巧谤。
舟离蓬岛,怅紫芝舟草之难逢;
路失桃源,想流水落花之故在。
望千门而驻马,岂一饭以忘君?
紫陌寻春,敢避红尘之扑面;
青衫独往,翻愁白首之关心。
虽衔去国之哀,未替忧时之虑,每切缨冠而往救,何曾袖手以旁观。
自怜牛马走之微,谁念虮虱臣之意?
园蔬未鞠,幸叨倚席之閒;
茅舍虽荒,且缓来归之赋。
益远长安之日,往依刺史之天。
楚客悠哉,久恨佳人之隔;
鲁侯戾止,将陪采藻之游。
恭惟某官学诣真源,才周数用,继元祐宗臣之辙,为绍兴循吏之师。
锵鸾伫听于来归,外服岂容于越在。
紫宸户外,即观淑景之移;
云梦泽南,姑借长城之重。
及锋车之未至,尚宾阁之可窥,得所归依,忘其流落。
自身罹于坎𡒄,弥念切于冰兢。
耳喧床蚁之牛音,目眩杯弓之蛇影。
仰凭德度,俾逭官评。
傥蒙长者之知,甘受欺予之笑。
本无怪事,曾何咄咄之敢书;
但乏酒钱,所赖时时而频与。
题王承可文集后 南宋 · 王质
秦会之轻天下,以为无人,时无豪杰,纵使至此。
方靖康士大夫垂头摇尾时,会之精神勃发,敢与强邻悍敌抗争是非。
绍兴讲和,无贤不肖皆以为不可,会之独保无后患。
虽其变在二十年之后,而当时料者率不验。
卧虎三邮,举国洒淅,莫敢有撩头编须者,会之单力攻坚,立挫其锋。
罄天下而屈于会之,则养成其威,乌可以胜言哉!
惟公以辈行钧敌相视,而会之亦敬惮公,然见厚而心不亲,辞甘而实不应,以故多外而少内,暂近而终远。
则凡会之所昵而亲之者,世固不以为然,而会之所疏而却之者,自可知其人也。
富池昭勇庙记 南宋 · 王质
昭毅武惠遗爱灵显者,王爵号也;
昭勇者,王庙号也;
富池者,王庙所也;
甘氏者,王姓也;
巴郡之临江者,王乡里也。
某为秦丞相,王远祖也;
某为吴尚书、某为会稽令者,王子也;
某为吴太子太傅、某为晋镇南大将军、某为散骑郎者,王孙也。
镇南者,死王敦之难于襄阳,晋忠臣也。
吴,王所仕国也;
大帝,王所事主也。
西陵太守、升城督、折冲将军、前部督,王所历官也。
破曹公于乌林、于濡须,获朱光于皖城,遏张辽于合肥,走关羽于益阳,解曹仁于南郡,禽黄祖于武昌者,王生而在吴之功也。
捍寇贼、保城邑、兴雨泽、救生灵于元丰、于建炎、于绍兴、于隆兴者,王没而在宋之功也。
王生而事刘表、事黄祖,皆弗克终,而其际会建功立业者,吴也。
王没而历晋、历宋、历齐、历梁、历陈、历隋、历唐,皆无所宠嘉,而其尤大彰明较著者宋也。
宋有天下,追录前代忠臣义士死而能有阴功密泽者,于是以王为褒国公,开宝五年太宗皇帝锡之也。
以王为褒国武灵公者,元丰五年大旱祷雨有应,郡以状闻,神宗皇帝锡之也。
以庙为昭勇者,政和二年部使者以王功闻诸朝,徽宗皇帝锡之也。
以王为武惠王者,宣和五年道士臧归真以王功上公车,徽宗皇帝锡之也。
以王为武惠昭毅王者,建炎二年以灵卜惊张遇,郡以状闻,太上皇帝锡之也。
以王为昭毅武惠显灵王者,建炎四年以阴兵镇金人,御营使刘光世以状闻,太上皇帝锡之也。
以王为昭毅武惠遗爱灵显王者,绍兴二十一年部使者以王功闻诸朝,又太上皇帝锡之也。
王太守将军于吴,公于开宝,增号于元丰,王于宣和,一再增号于建炎,又增号于绍兴。
呜呼!
吴于王厚,宋于王尤厚也。
顺佑、柔懿凡两夫人,小君若女也;
绍威、绍灵凡两侯,尚书若会稽也,建炎四年刘光世之请也。
呜呼!
吴于王厚,宋于王尤厚也。
吴所以兴有五人也:不能退曹公,使曹公顺流而下,吴必亡,其退之者周瑜也。
不能擒关羽,使关羽卷襄汉而上,吴必亡,其擒之者吕蒙也。
不能却汉先主,使先主顺流而下,吴必亡,其却之者陆逊也。
不能取黄祖,使黄祖据中而立,吴弗兴,其取之者王也、鲁肃也。
肃之言曰:「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惟有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剿除黄祖,进伐刘表,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然后建号以图天下,此高帝之业也」。
王之言曰:「汉祚日微,曹操弥骄,终为篡盗。
南荆之地,山陵形便,江川流通,国之西势也。
刘表虑浅子劣,不可后操图之。
宜先取黄祖,进据楚关,渐规巴蜀」。
此二策者,吴所以兴也。
汉高帝之兴,韩信坛上之辞也。
汉先主之兴,诸葛亮庐中之辞也。
吴大帝之兴,王所建取武昌、并荆州之谋也。
周瑜、吕蒙、鲁肃、陆逊班也,陈武、凌统、董袭、蒋钦非班也。
后王之没千馀年,始与史氏辨正而著王之等夷为高,非诸公之品也。
呜呼!
其亦有数也已。
按图经,王尝为偏将,领阳新下雉县,今在郡西,大帝取以为武昌郡者也。
按传,王为西陵太守,领二县。
阳新在隋为富川,又为永兴,去西陵千馀里,疑传未安也。
或者为西陵之后易领阳新、下雉,上接武昌,下控浔阳,未可知也。
按图经,王尝侯溧阳,镇富池。
按传,王之卒也未侯,尝屯当口,屯半洲,不及富池,疑图经未安也。
今下雉去富池二十馀里,或者富池即故下雉,未可知也。
呜呼!
校合山川道路于千载之上难也,可以阙书,而王之丰功茂烈则不可以阙书也。
受吴之恩,报之如此,受宋之恩,报之又如此,则王之忠义又不可以阙书也。
宋祚无极,王心亦无极,阴殄北敌,永清中原,共跻登兹,王之威灵诚足以及此也。
词曰:陵谷兮迭为高深,草木兮秋春。
明月兮不沦,金支翠旗兮常新。
波涛沸兮箫鼓,龙吟兮蛟舞。
瑶簪兮琼琚,江妃兮汉女。
卮动兮星流,袂举兮云浮。
格泽欃枪兮播落,踧踏虚空兮百万之貔貅。
厉鬼惊兮疾走,沙飞兮石吼。
玉剑兮不鸣,天河兮无声。
亿万年兮元功,生死兮哀荣。
谷我兮丝我,淮之右兮江之左,缭荆阳兮提封,惠泽兮穹窿,赤县风尘兮蒙笼。
揭龙旂兮在大宫,谈笑汎扫兮正帝位于天中。
有诏臣某兮,女其为王颂之。
拜手稽首兮,曰臣其敢辞(《雪山集》卷七。)
神宗:原脱「宗」字,据文意补。
映带亭铭 南宋 · 王质
上饶周君某介施君某求斯亭之名于汶阳王质,施所赞咏略与山阴兰亭相符焉。
于是以「映带」揭之,右军语也。
铭曰:
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清流激湍,厥妙维六。
兰亭已尘,右军如烛。
人有渭泾,地亦瓦玉。
于粲攸跻,众甫咸足。
吕曾尹汪,上征不复。
山君水王,安得俯伏。
有怀斯人,而立于独。
错综烟月,斡旋溪谷。
虽无此手,亦不鹿鹿。
不能奋飞,徒有遐瞩。
白云东南,托两黄鹄。
周德昭墓志铭 南宋 · 王质
《易》有否泰,其言天下治乱备矣。
君子小人内外消长,否泰分焉,故君子有位而后天下治,反是,殆哉岌岌乎斯民也。
江西有君子,周其氏,珩其名,德昭其字。
位止于簿,既致仕也,宣教郎终其身。
有文学言语声于太学,时其为士也;
有政事声于潭之长沙、郴之永兴,时其为官也;
有德行声于抚之临川,时其为乡老也,斯亦无憾矣。
呜呼!
君子所计非其位也,位者载道之器也。
故仁者在高位则宜,贤人在下位而无辅则悔,君子所计非其位也,道也。
君子不得其位奚损,而吊之何哉?
宣和四年议复燕,要人有慕交者密访之,君言不宜,且后患必大。
会本兵者方专,不敢以闻。
靖康元年金人犯京师,君献书论天下所以存亡,当国者交欢欢,无能为天子语。
二年天子蒙尘于青城,敌帅以我臣为力,相与鬻国于太宰张邦昌,君遮劝范琼绝苦,琼弗听。
呜呼!
推此类具言之,君子不得其位,不可以为大事,非耶?
当是时,君博士弟子也。
使君在位,或如君者在位,在位矣君臣又相得也,则伐燕之举可定,却金之策可遂,立楚之议可格。
虽未必能然,其殆庶几乎。
故邦之兴丧,有可以一言决也。
君既无意于世,自号足翁,其终八十有八年矣。
见崇宁、宣和之恬熙,见靖康之俶扰,见建炎之中兴,见绍兴之载宁,见隆兴、乾道、淳熙之寖盛。
呜呼!
其阅世之长如此,事业不著于时,德泽不加于民,然而以善药救人命,以善言救人心,盖三十馀年于其乡,又延及比境,其功亦岂少哉!
曰翰、曰衮、曰择,其曾王父、王父若考也。
曰昱、曰景、曰三俊、曰三省、曰三益、曰佃、曰僖、曰僎,其子若孙也。
某氏、某氏、张氏,其曾祖王母、王母若妣也。
黄氏,其妇也。
初,王父擢嘉祐八年进士异等,后六年乡人王介甫得政,意下士可华膴动之,乃陈介甫所建为非是,又腾书以切磋之,遂不合,晚为藤州以死。
君逮事之,其渊源所渐,岂浅鲜哉!
铭曰:
县以临川,乡以长宁,其山灵谷,君子有之,降尔遐福。
岁以丁酉,月以壬子,日与岁一,君子宜之,俾尔多益。
书以九龄,状以焕之。
实维陆氏,有连于兹。
介景之辞,今质以诗。
是岁仲秋,吉日辛巳,乃恪乃蠲,如其所志。
维君有堂,诚意正心,欲观其人,盍考厥名。
群圣一门,繇此涂出,达者得之,何事不毕。
视君斯堂,瓦解冰融,谁谓君死,如月当空。
百世之上,百世之下,其谁与归,当有知者。
祭虞丞相文(1174年2月) 南宋 · 王质
采石之危,危于淝水,淝距长江,尚隔千里。
岐亮之锐,锐于苻坚,秉帜登坛,刑马告天。
维公之功,功于安石,彼乃处中,公切凭敌。
采石之急,急于澶渊,澶当其冲,敌顿莫前。
岐亮之才,才于宗真,华夷悉俱,百万是群。
维公之难,难于莱国,潜、超犹全,锜、权皆北。
自古强敌,三寇江淮,瓜步徐归,国无人哉。
焘至平城,命歼宗爱,厥躯虽夷,厥师弗败。
惟坚与亮,宗覆身殒,天耶人耶,鉴此其警。
坚还长安,馀年而毙;
亮殂维扬,期月而已。
靖康、建炎,嗟公生迟,早三十年,强敌奚为?
国有丕烈,天与英杰,钓渭筑岩,如印钥符节。
将定淮蔡,遗元和度;
将复河湟,遗会昌德裕。
克西雍东洛,至德维郭;
下两淮三关,显德维朴。
在辛巳绍兴,岂天无心,弗有斯厄,弗有斯人。
维宋无极,维功无斁,乘云空飞,矫首何及?
貌在凌烟,功在太常,名在四方,以暨八荒。
哀摧我肝,液涨我睫,欲报无从,一念千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