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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居道君太上皇帝表(靖康元年二月十六日) 宋 · 李纲
臣某言:戎辂履险,罔陪扈从之勤;
我师指期,行致荡攘之效。
敢具陈其悃幅,辄躬问于起居(中谢。)
伏念臣奋自单平,骤膺奖擢。
属羯胡之入寇,连叛将以俱来。
曾是微才,猥当任责。
臣于正月四日自兵部侍郎蒙恩除尚书右丞,奉圣旨差充亲征行营使。
既与闻于机政,仍兼总于兵权。
窃慕谢安之靖胡沙,欲追崔浩之破毛国。
练兵选将,远扬出战之声;
登城守陴,密为坚壁之说。
器械盛设,楼橹毕施。
金贼于七日夜攻云泽门,次攻通天、安泰等门,缚筏渡濠,持弓张弩。
雨兵纷集,难越高墉;
云梯以登,悉皆摧裂。
遂敛众以却退,因遣使以请和。
主上重惜生灵,深存国体,已曲从于好约,复更定于誓言。
捐帤藏之货财,遣信使而历阵。
虏归待命,兵戢有时。
然不备不虞,昔贤之所戒;
受降受敌,前史以为难。
臣谨张皇军容,申饬守备。
提师深入,知黠虏之无谋;
募兵鼎来,喜王师之益众。
士民生气,宗社必安。
恭惟道君皇帝睿知如神,高明合道。
涣诏以恤民隐,德已洽于众心;
授圣子以固皇基,意实通于穹昊。
臣伏承陛下储精渊默,养志宴閒。
从容吴越之奥区,观览江山之胜境。
傒四方之无侮,表二圣之重欢。
誓竭驽躯,少伸毫发。
鸣銮禹穴,遥瞻方外之游;
问寝龙楼,伫承天下之养。
议国是(建炎元年六月二日) 宋 · 李纲
臣窃以和、战、守,三者一理也。
虽有高城深池,弗能守也,则何以战?
虽有坚甲利兵,弗能战也,则何以和?
以守则固,以战则胜,然后其和可保;
不务战守之计,惟信讲和之说,则国势益卑,制命于敌,无以自立矣。
景德中契丹入寇,罢远幸之谋,决亲征之策,捐金币三十万而和约成,百有馀年,两国生灵皆赖其利,则和、战、守三者皆得也。
靖康之春,粗得守策,而割三镇之地,许不可胜计之金币以议和,惩劫寨之衄而不战,于和与战两失之。
其冬金人再寇畿甸,廷臣以春初固守为然,而不知时事之异。
胶柱鼓瑟,初无变通之谋,内之不能抚循士卒以死捍贼,外之不能通达号令以督援师。
金人既登城矣,犹降和议已定之诏,以款四方勤王之师,使虏得逞其欲,凡都城玉帛子女、重宝图籍、仪卫辇辂、百工伎艺,悉索取之,次第遣行。
及其终也,劫质二圣巡幸沙漠,东宫、亲王、六宫、戚属、宗室之家尽驱以行。
因逼臣僚,易姓建号。
自古夷狄之祸中国,未有若此之甚者。
是靖康之冬,并守策失之,而卒为和议之所误也。
天祐有宋,必将有主,故使陛下脱身危城之中,总师大河之外,入继大统,以有神器。
然以今日国势,揆之靖康之初,其不相若远甚,则朝廷所以捍患禦侮、敉宁万邦者,于和、战、守当何所从而可也?
臣愚虽不足以知朝廷国论大体,然窃恐犹以和议为然也。
何哉?
二圣播迁,陛下父兄沈于虏廷,议者必以谓非和则将速二圣之患,而亏陛下孝友之德,故不得不和。
臣窃以为不然。
夫为天下者不顾其亲,顾其亲而忘天下之大计者,此匹夫之孝友也。
昔汉高祖与项羽战于荥阳、成皋间,太公为羽军所得,其危屡矣。
高祖不顾,其战弥励,羽不敢害,而卒归太公。
然则不顾而战者,乃所以归太公之术也。
晋惠公为秦所执,吕郤谋立子圉,以靖国人,其言曰:「失君有君,群臣辑睦,甲兵益多。
好我者劝,恶我者惧,庶有益乎」。
秦不敢害,而卒归惠公。
然则不恤敌国而自治者,乃所以归惠公之术也。
今有贼盗于此,劫质主人,以兵威临之,则必不敢加害,以卑辞求之,则所索弥多。
往往有不可测之理,何则?
彼为利谋,陵懦畏彊,而初无恻隐之心故也。
今二圣之在虏廷,莫知安否之审,固臣子之所不忍言。
然吾不能逆折其意,又将堕其计中。
以和议为信然,彼必曰割某地以遗我,得金币若干则可,不然,二圣之祸且将不测。
不予之,是陛下之忘父兄也;
予之,则所求无厌,虽日割天下之山河,竭取天下之财用,山河财用有尽,而金人之欲无穷。
少有衅端,前所予者其功尽废,遂当拱手以听命而已。
昔金人与契丹二十馀战,战必割地,厚赂以讲和,既和则又求衅以战,卒灭契丹。
今又以和议惑中国,至于破都城、灭宗社、易姓建号,其不道如此,而朝廷犹以和议为然,是将以天下畀之敌国而后已,臣愚窃以为过矣。
为今之计,莫若一切罢和议,专务自守之策,而战议姑俟于可为之时。
何哉?
彼既背盟而劫质,地不可复,予惟以二圣在其国中,不忍加兵,俟其入寇,则多方以禦之。
所破城邑徐议收复,建藩镇于河北、河东之地,置帅府要郡于沿河、江淮之南,治城壁,修器械,教水军,习车战,凡捍禦之术,种种具备。
使进无抄掠之得,退有邀击之患,则虽时有出没,必不敢深入。
而凭陵三数年间,生养休息,军政益修,士气渐振,将帅得人,车甲备具,然后可议大举,振天声以讨之,以报不共戴天之雠,以雪振古所无之耻。
彼知中国能自强如此,岂徒不敢肆凶,而二圣保万寿之休;
亦将悔祸率从,而銮舆有可还之理。
傥舍此策,益割要害之地,奉金币以予之,是倒持太阿,以其柄授人,藉寇兵而资盗粮也。
前日既信其诈谋以破国矣,今又欲蹈覆车之辙以破天下,岂不重可痛哉!
或谓强弱有常,势弱者不可不服于强。
昔越王句践卑身重赂以事吴,而后卒报其耻。
今中国事势弱矣,盍以句践为法,卑身重赂以事之,庶几可以免一时之祸,而成将来之志乎?
臣以谓不然。
夫吴伐越,句践以甲楯三百栖于会稽,遣使以行成,而吴许之。
当是时,吴无灭越之志,故句践得以卑身厚赂以成其谋,枕戈尝胆以励其志,而卒报吴。
今金人之于国家如何哉?
上自二圣东宫,下逮宗室之系于属籍者,悉驱之以行,而陛下之在河北,遣使降伪诏以宣召,求之如是其急也,岂复有恩于赵氏哉!
虽卑身至于奉藩称臣,厚赂至于竭天下之财以予之,彼亦未足为德也,必至于混一区宇而后已。
然则今日之事,法句践尝胆枕戈之志则可,法句践卑身厚赂之谋则不可,事固有似之而非者,正谓此也。
然则今日为朝廷计,正当岁时遣使以问二圣之起居,极所以崇奉之者。
至于金国,我不加兵,而待其来寇,则严守禦以备之,练兵选将,一新军律,俟吾国势既强,然后可以兴师邀请,有此武功,以俟将来,此最今日之上策也。
古语有之曰:「愿与诸君共定国是」。
夫国是定然后设施注措,以次推行,上有素定之谋,下无趋向之惑,天下之事不难举也。
靖康之间,惟其国是不定,而且和且战,议论纷然,致有今日之祸。
则今日之所当监者,不在靖康乎?
臣故敢陈和、守、战三说以献。
伏愿陛下断自渊衷,以天下为度,而定国是,则中兴之功可期矣。
取进止。
乞于沿河沿江沿淮置帅府要郡劄子(建炎元年六月二十八日) 宋 · 李纲
臣窃以唐有天下,贞观、开元间号为治平无事者,以外有方镇之兵捍禦夷狄,内有府卫之兵临御方镇,表里相制,国势以安。
其后府兵之法坏,边兵之势强,乃有天宝安史之乱,然卒戡定之者,方镇力也。
代宗避吐蕃之寇而幸陕,德宗避朱泚之变而幸奉天,亦资方镇之兵以复国。
然行姑息之政,威柄下移,强藩悍臣,浸成跋扈,此非方镇之罪,措置失策之过也。
祖宗监唐末之弊,削方镇之权,惟沿边帅司屯宿重兵,委以军旅之事,腹内会府虽有帅号,其权甚轻,自馀列郡守臣,悉委文吏,不与军政,以处承平治安无事之时可也。
今夷狄猾夏坏吾边防,以扰腹心之地,盗贼乘时蜂起蚁结,而州郡犹以承平之制临之,安能捍患禦侮镇抚之哉?
故唐方镇之弊,尾大不掉;
而今日州郡之弊,手足不足以捍头目,理势然也。
救其弊而振起之,莫若取方镇之制,用其所长,去其所短,择人而任之,使大小相比,远近相维,以蕃王室,则中国之势尊矣。
臣愚欲乞于沿河、沿江、沿淮置帅府,要郡、次要郡帅府带安抚使节制一路,即唐节度使之兵也。
要郡带兵马钤辖,次要郡带兵马都监,以佐帅府,即唐观察、防禦、团练之兵也。
朝廷减上供金谷,使之养兵,宽法制而假之权,将佐僚属听其辟置,平居责以训练阅习,卒然有夷狄盗贼之变,即帅府量事起兵,统率以行,与邻路约为应援会合,有功者增秩进职而不移其任。
如此数年,上下安习,即州郡之兵可用矣。
如蒙圣慈俯从所请,乞降旨三省、枢密院条具合行事件,取旨施行。
拟帅府、要郡、次要郡:
河北东路/帅府:大名府。
横海军/要郡:开德府。
棣州/次要郡:滨州。
永静军/京东东路/帅府:青州。
徐州/要郡:袭庆府。
登州。
莱州。
密州/次要郡:沂州。
淄州。
维州/京东两路/帅府:东平府。
应天府/要郡:济南府。
兴仁府。
濮州/次要郡:济州。
单州/京西北路/帅府:河南府。
顺昌府/要郡:河阳府。
颍昌府。
陈州。
蔡州。
汝州/京西南路/帅府:邓州。
襄阳府/要郡:唐州。
随州/次要郡:金州。
均州。
房州商州/永兴军路/帅府:永兴军/要郡:陕府。
虢州。
华州/次要郡:同州。
耀州/淮南东路/帅府:扬州/要郡:宿州。
楚州/次要郡:泗州。
真州。
海州。
和州/淮南西路/帅府:庐州/要郡:寿春府。
亳州/次要郡:舒州。
濠州。
蕲州。
黄州。
光州/江南东路/帅府:江宁府/要郡:宣州。
江州/次要郡:饶州。
信州。
池州。
太平府/江南西路/帅府:洪州/要郡:虔州袁州/次要郡:吉州。
抚州。
筠州/荆湖南路/帅府:潭州/要郡:衡州/次要郡:永州。
道州/荆湖北路/帅府:荆南府/要郡:鼎州。
德安府。
鄂州/次要郡:澧州。
岳州。
复州/两浙西路/帅府:杭州/要郡:镇江府。
平江府。
湖州。
常州/次要郡:秀州。
衢州/两浙东路/帅府:越州/要郡:婺州。
明州/次要郡:温州。
处州。
台州。
辞免第三奏状 宋 · 李纲
右,臣近准尚书省劄子,备奉圣旨,以臣辞免新除江南西路安抚制置大使兼知洪州,不允所乞,臣已再具奏辞免,未奉回降指挥。
今月二十二日承御前金字牌降到亲笔诏谕,勉臣使行,不必数有所请。
臣不胜感恩荷德,惶惧激切之至。
伏念臣学术空疏,才能迂拙,尝误蒙于器使,初不阅于岁时。
建炎承乏宰司者仅七旬,绍兴将命荆广者才数月,迄无善状,仰报明恩。
岂徒一誉而一非,固已再奋而再踬。
自知浅薄,姑务退藏。
迹异羲之,虽微誓墓;
志同仲子,但欲灌园。
岂谓皇帝陛下曲轸深慈,眷怜旧物,起自閒废之地,付以方面之权,亲洒宸章,临贲丘壑。
隆恩厚德,超度等伦,琐质庸材,益难报称。
而臣众毁所集,忧患异于他人;
多病交攻,精力愆于往日。
经霜之叶,望风而先零;
伤弓之禽,闻弦而亟陨。
畏首尾而身之馀者有几,惧萋斐而心之虑者益深。
惟险阻艰难之备尝,宜恐惕惊危之独至。
使膺委任,必致颠隮。
与其异时蒙旷职之诛,曷若今日被固辞之责。
力祈矜允,不避再三。
伏望皇帝陛下洞照忱辞,无嫌反汗,使安閒散,深芘孤踪。
至于在畎亩而爱君,伏嵁岩而忧世,此则微臣之素志,岂以进退而异心。
閒寂之中,思虑有得,自当献进于君父,庶几图报于涓埃。
干冒天威,俯伏俟罪。
乞将本路灾伤州县合起折帛钱依条限催纳奏状(1136年4月) 宋 · 李纲
右,臣今月初四日到本任交割职事,初六日承都转运司公文:「准尚书省劄子节文,勘会本路合发折帛钱,元责限三月桩足,系指拟应副大军,欲督责两漕臣拘催,日下并要起发尽绝。
奉圣旨依,仍展十日」。
检准绍兴敕诸税租日限,江南东、西路夏料五月十五日起催,八月十五日纳毕。
又敕:诸人户输纳有期限,而官司辄促其常限者,徒一年;
因至逃亡,加一等。
洪州于去年十二月九日准尚书省劄子:「勘会江西合纳夏税及和买物帛,每岁例系量度分数折纳价钱。
其绍兴六年分人户折纳之数,未曾立定折纳之数,理合预行措置,以便人户输纳。
十二月八日奉圣旨,除准衣并丝更不折钱外,其馀䌷绢绵并以十分为率,绢二分,䌷四分,绵三分。
仰赵子淔预先依此分明开坐,行下所部州县,候来年合入输纳物帛条限,即依今来立定名色分数折纳见钱。
仍仰从第四等已下人户折纳,如不足即通第三等人户纳钱。
其合纳本色物帛,亦仰依限催理送纳,起发前去郢州」。
今年二月初三日本州承转运司公文:准诸路军事都督行府劄子节文,今岁合起折帛钱,限三月已前收桩数足,计置发往郢州下卸。
今来又承前件三月二十九日指挥,合至四月初十日限足。
窃缘被受指挥已四月初八日,其折帛钱虽已行下催促,并未纳到,必致有违朝限。
臣契勘本路人户合纳今年夏税和买物帛,朝廷元降指挥立定分数,从第四等已下折纳价钱,依条限催理,系是优恤下户,以便输纳。
今来催纳限至四月十日了毕,正是蚕麦未熟、新陈不交之时,下户何由了纳?
况本路所管诸州去年亢旱尤甚,洪、吉、筠、袁、江、抚州、兴国、临江军皆是灾伤至重去处,所有第四等已下人户多是贫困、官中见行抄劄给米赈济之人,何缘更有积蓄,非时预行输纳?
若复州县逐急措置,先从上户有力之家预催折纳见钱,即将来合输本色之数,却当于第四等已下人户催科,显见重困,必至流移,所害非细。
臣窃读近降亲笔诏书,令劝诱积米之家出粜以济流殍之苦,加惠元元,诚意恻怛。
今来所降指挥如此,何以取信于民?
伏望圣慈特降睿旨,将本路灾伤州县合起折帛钱依条限催纳;
其不系灾伤去处,自依今来立限指挥,庶几下户得被实惠,不致逃亡。
臣已行下灾伤州县,更切听候朝廷指挥外,见不妨本职待罪。
奏陈车驾不宜轻动劄子(1137年10月) 宋 · 李纲
臣近因上疏论淮西事宜,尝献狂瞽,窃谓车驾不宜轻动,正当静以镇之;
诸将重兵不宜抽回,正当分屯要害,益为自固之计。
妄意及此,其说略而未详。
今闻朝廷以梁汝嘉知平江,创盖营屋万馀间,及召张俊、杨沂中全军还驻建康,如此则是移跸之谋,抽回军马之计,皆审如所闻。
宗社安危、生灵休戚系此一举,敢冒万死,为陛下详陈之。
臣闻自昔用兵以成大业者,必先固人心、作士气,据地利而不肯先退,尽人事而不肯先屈。
是以楚汉相距于荥阳、成皋间,高祖虽屡败,不退尺寸之地。
既割鸿沟,羽引而东,遂有垓下之亡。
曹操、袁绍战于官渡,操虽兵弱粮乏,荀彧止其退师。
既焚绍辎重,绍引而归,遂丧河北。
由是观之,今日之事,岂可因一叛将之故,望风怯敌,遽自退屈?
果出此谋,六飞回驭之后,人情动摇,莫有固志,士气销缩,莫有斗心,虏伪乘之,谁为陛下坚守苦战,以禦大敌者?
且建康去平江无数百里之远,非有高山大川以为限隔,健马疾驰数日可至,徒有怯敌之名,无益退避之实。
建康有长江天堑之险,不能固守,何有于吴会哉!
声势所逼,退而之临安,又退而之会稽,又退而之闽粤,极矣!
我退彼进,使贼马南渡,得一邑则守一邑,得一州则守一州,得一路则守一路。
乱臣贼子、黠吏奸氓从而附之,虎踞鸱张,虽欲如前日返驾还辕,复立朝廷于荆榛瓦砾之中,不可得也。
偷取目前之安,不顾异时噬脐之悔,非策之得者。
借使虏骑冲突,不得已而权宜避之,犹为有说。
今幸疆埸未有警急之报,兵将初无不利之失,朝廷正可惩往事,修军政,审号令,明赏刑,益务固守;
而遽为此扰扰,弃前功、蹈后害,以自趣于祸败,岂不重可惜哉!
臣故曰:车驾不宜轻动,正当静以镇之者,此也。
臣又闻自昔有江表者必以淮南为籓篱,屯重兵于江北,然后江南可安。
六朝相继数百年,虽苻坚、石勒、宇文、拓跋之盛,不能陵践,凡以强藩巨镇尽列淮上也。
故后唐李氏有淮南,则足以保国,既失江北,国势遂卑。
由是观之,今日之事,岂可因一叛将之故,悉罢屯戍,遂欲弃置于度外?
张俊既去盱眙,杨沂中又去庐、寿,李宏犹以千兵守之,使贼挟叛将以来,则庐、寿必不能守。
前日郦琼之叛,屋宇仓廪,置而不焚,岂无深虑?
使贼得据合淝,则舒、蕲、光、黄一带无兵可禦,决须退保,是贼无亡矢遗镞之费,以谈笑而下淮西也。
一失淮西,与之共长江之利,江南可得无患乎?
州县无备,人情震骇,一患也;
盐货不通,粮饷皆阻,二患也;
济渡多端,难于控扼,三患也;
时出兵以扰我,疲于奔命,四患也;
得吾州县,猬结蚁聚,水草有依,遂为吾之痼疾,五患也。
昔人有言:长江千里,当备者不过数处。
如人一身,腠理为急。
淮西者,今之腠理也。
贼马入寇,必趣庐、寿,前日以刘光世全军数万人守之,犹惧不济,今乃无兵,是委重地与敌,以为背胁疽根,岂不重可惜哉!
臣故曰:诸将重兵不宜抽回,正当分屯要害,益务自固者,此也。
前日刘光世一军以措置失当之故,将士携离,舍我归敌,非细故矣。
万一因此翠华移跸,将士召还,以致不可胜言之患,是措置之失,又非前日之比也。
昔人有言:动不详思,辄喜言误,误不可数也。
臣观朝廷自建炎以来,每失机会,其误多矣。
譬犹奕者,前著虽差,后著犹可救也,若著著皆误,何以取胜?
傍观者得不为之寒心?
臣愚窃思所以为今日计,愿陛下深体汉祖之用心,坚忍而勿轻变,非有大警急,姑少安之,丁宁训戒三四大臣,益图所以自固之策。
遣张俊全军进屯庐、寿,而存其家属于建康,以便粮饷;
命韩世忠兼保盱眙,而留杨沂中以卫行在;
诏岳飞分兵江、池,以保上流。
沿江有备,则国势亦粗定矣。
前日创造车船战舰,所费不赀,初不闻置军教阅,将安用之?
谓宜收拾于建康上流州县如太平、江、池等州,芜湖、繁昌、湖口等县摆泊,仍于江湖间募习水善游者万馀人,刺手背为水军,差官统领,分隶教习,使金鼓旌旗上连下接,以备缓急之用,则贼骑虽炽,亦岂敢遽窥江右哉!
使今冬防守无虞,则人心自安,国势亦固,可以徐图善后之策。
舍此不为,而但务退保,臣未见其可也。
抑臣闻之《书》曰:「民非后罔戴,后非众罔与守邦」。
又闻之孟子曰:「保民而王,莫之能禦」。
天子作民父母,必有保民之心,然后众心欣戴,如子之保父母,此上下之所以能相固也。
蜀先主去荆州,从之者数万人,曹操逐之,或劝舍众而速行,先主曰:「众人从我,岂忍弃之」?
说者谓其有帝王之度。
区区偏霸之主犹如此,而况于天下之君乎?
臣愿陛下以保民之忧为先,则虽弱必强,中兴之业不难致矣。
臣以愚拙,每进狂直之言,必蒙褒纳,有君如此,其忍负之?
故敢于艰虞之时复进苦口逆耳之说。
言或可采,愿陛下与三四大臣熟议利害,断而行之,庶几有补万一。
徒能容纳而不用,无益也。
昔汉高祖开济大业,非无张良、陈平之臣出奇画策,动必有功。
然劝为义帝伐项羽者,三老董公也;
劝出武关置军宛、叶者,辕生也;
劝都关中者,娄敬也;
劝以亲子弟王齐者,田肯也。
必有众谋,乃能有济。
今臣以孤陋,远在千里之外,每有所闻,辍献臆说,仰裨庙谋,尚庶几于数子。
伏望圣慈赦其罪而取其忠,天下不胜幸甚。
谢免荆湖南路安抚大使兼知潭州依旧宫祠表(1139年4月13日) 宋 · 李纲
吁天请命,方虞雷电之诛;
称物施仁,遽沾雨露之泽。
荷恩益腆,抚己增渐(中谢。)
伏念臣少也过庭,尝闻诗礼之训;
晚而遇主,滥陪宰辅之司。
虽迂疏素乏经世之远猷,而拙性常谨律身之小节。
坐罹谗毁,皆出怨仇。
马援谗深,谁与辨明于薏实;
羲之誓墓,但期终老于兰亭。
岂谓大君,未忘一介,起于闲地,付以名籓。
而臣景迫桑榆,衰先蒲柳。
忧畏甚矣,直类伤弓之禽;
疲瘵萧然,久抱负薪之疾。
既不获黾勉以承命,又深惧稽迟之速辜。
夙夜靡遑,进退维谷。
念父母之于厥子,惟疾痛之为忧;
而天地之于群生,俾飞潜之各遂。
力布由中之恳,果蒙从欲之私。
琳馆优游,尚叨厚禀;
海邦深远,仍许便居。
此盖伏遇皇帝陛下体道宅心,用人维己。
不遗簪履之旧物,每赐记怜;
尤矜樗栎之散材,曲加庇覆,致滋孤陋,亦获保全,臣敢不克戒暮涂,益修素履。
甘山林之寂寞,一洗五十七年之非;
冯香火之因缘,上祝亿千万岁之寿。
与郑少傅书(宣和三年正月) 宋 · 李纲
宣和三年正月日,某顿首再拜少傅太尉相公阁下:某以一介草茅之贱,误蒙主上识擢,躐处华要,虽从废斥,旋被甄录,天地父母之德,欲报无所。
罪戾之馀,思深气詟,岂敢复指陈当世之务?
惟是狂寇方十三者,窃发江浙,陷没州县,震动东南。
适当归自贬所,道路经由之地,探报传闻,备见本末,不胜愤懑。
欲陈制贼之策,裨补万一,少赎前日之罪。
人微迹疏,厥路无由,窃自伤悼。
恭惟少傅太尉相公养气刚大,许国精忠,仰为圣主之所取信,俯为苍生之所属望,当今大臣,敢以危言谠论启沃宸聪者,非公而谁?
辄不自揆,以区区管见,冒昧尘露,仰渎钧听,伏望怜其意而少垂择焉,不胜幸甚。
窃见方寇初作,据歙、睦两路险阻之地,与之结构者数十人,胁从之众不过千计,公然僭拟,谋为叛逆,无所忌惮。
当是时,捕盗官司苟以实闻,朝廷屯兵守隘,徐图讨荡必胜之策,则贼乃几上肉耳,何能为哉。
部使者奏报既不以实,乃欲亟剪灭以速成功,计轻虑浅,屡为所败。
其后悉聚浙兵屯于青溪,复为所破。
贼势鸱张,莫敢沮遏,焚荡县邑,放兵四掠,不旬月间陷睦、歙、杭,三郡一督府谈笑取之,如入无人之地,盗有府库仓廪,虏掠妇女,屠戮士民,焚烧屋宇,不可胜计。
原其所以致此,皆由奏报不实,使朝廷不知其详,待为常寇之过也。
何以明之?
往年刘五起于淮南,不过有众数十人,窜伏山谷间,当时命使督捕,急于星火,遣兵屯守,以钜万计,寻即殄灭,此见朝廷除患之速。
今方寇悖逆叛乱,啸聚凶徒,非刘五之比,而命使遣兵,踰时方至,此有以知奏报不实,致朝廷不知其详者一也。
往年讨捕刘五,监司逗挠不职,例皆停废,此见朝廷督战之严。
今部使者坐失州县,首为逃窜之计,未闻显戮以厉其馀,此有以知奏报不实,致朝廷不知其详者二也。
近年刘花三起于闽、广,不过劫掠村落,未尝敢与官兵敌,然立赏之格,钱至万三千缗,官至武翼郎,犹未败获,此见朝廷嫉恶之深。
今方寇公然叛乱,建号改年,陷没州县,而其初立赏不过数千缗,官止承信郎,此有以见奏报不实,致朝廷不知其详者三也。
夫盗贼乘间窃发,何世无之,所患者捕盗官司不以实闻,忽之不以为事,浸淫滋蔓,养成乱逆,其害有不可胜言者。
今方寇势已张炽,不爱人命,动辄杀戮,能用其众,藐然有轻视官兵将吏之心。
所指郡县,如期辄取,此必有狡狯智诈之人为之谋画者,未可忽也。
某去冬道信州,闻贼猖獗,破浙兵,焚青溪,以轻舟蹑使者,分兵攻掠郡县。
窃以谓睦、歙当贼巢穴,前后相去不百里,守禦之具不固,其势必为所陷。
乘锐以犯钱塘,动摇浙西,有可虑之势。
未几,果闻其陷歙、睦,径趍钱塘,则其智谋岂浅浅哉!
然贼能攻而不能守,一时焚荡杀戮以快意,而无固守之计,此可以力战复也。
传闻钱塘既陷后数日,淮甸之兵适至,贼弃城而去,未知信否。
纵使不去,亦当力争。
何哉?
钱塘有江山形势之胜,城郭完而民力庶,东控会稽,西鄣湖、秀诸郡,真设险之地也。
自钱塘以东,贡输运漕,皆所取涂;
自钱塘以西,地非不广,民非不众,然皆平原易野,无有山川城池之阻以为捍蔽。
故复得钱塘,屯重兵以守之,可以遏贼之势,而全二浙,利无大于此者。
为今之计,破贼之策,莫若择良帅、遣重兵以临要害之地。
此三者,相须以成功者也。
有要害之地,而无重兵以临之则不守;
有重兵而无良帅以统之,则将士不用命。
诚择威信素著有方略之帅,统重兵以临要害,因敌制变,以图进讨,则破贼形势已定矣。
所谓要害之地者,在二浙则钱塘,在江东则宣城是也。
钱塘去睦、宣城去歙远不百里,睦、歙去贼巢穴亦远不百里,欲复睦、歙,非命帅统兵于钱塘、宣城不可也;
欲荡贼巢穴,非复睦、歙不可也。
若夫帅非其人,及但委监司郡守以统制之,不据要害之地,而散兵他郡,祗欲自保,窃恐此贼难以指日削平,矧亦未易制其冲犯也。
恭惟国家承平之久,东南之民尤习治安,不识兵革,一旦狂贼放肆,民心皇皇,莫有固志。
加以频年水旱,民力凋弊,州县追呼骚扰百出,朝廷宜有以大慰安之者。
而剪除鲸鲵之计,亦不可以不早定也。
自贼作以来,百有馀日,焚掠县邑,而村落不复道;
攻陷州郡,而县邑不足言。
一路者,积州县而为之者也,此岂可习以为常,而不骇痛哉?
官兵未有闻捷奏,而溃败者屡矣。
借使贼徒旷诛假息,更在数月之后,两路之民辍耕失业,屯兵仰食,坐有糜费,国用必屈。
他路忽有窃发而应之者,何以备禦?
此扫荡之计所以不可缓也。
伏望太傅太尉相公以东南大计为虑,进对清燕之间,极言敷奏贼势有不可忽者,择帅遣兵进讨有不可缓者,使狂悖之寇速就诛夷,江浙之民早遂底定,天下幸甚。
某亦尝致书宰执,与此互见,辄录副本,上呈,以备采择。
干冒威严,无任惶惧战越之至。
某顿首再拜。
与秦相公第二书别幅(1132年) 宋 · 李纲
某兹者以忧患衰病,不敢当荆广委寄之重,辄具辞免,仰烦敷陈。
蒙恩遣中使降赐敦遣,不容逊避,岂胜惶惧。
迫于天威,不敢不受命,力疾就道,已开司择日起发。
第伤弓之馀,惩羹吹齑,动辄畏缩?
宁复有意气可当方面之任?
加以见病腰脚,步履艰难,不任兵事,已再具奏闻,乞检会前奏,特许罢免。
更望钧慈再为将上,俾从所欲,莫大之幸。
仰恃眷情,叠有干渎,下情悚惕之至,伏冀矜察。
伏蒙朝廷颁降吕丞相昨任江东安抚大使陈乞画一指挥,许令依用,已遵禀条具申请外,有未尽事件,别具画一申明,伏望详酌,早降指挥。
内一项依例许踏逐军兵二万人。
契勘荆湖目今盗贼见数者二十馀万,上流疆界阔远,分兵屯驻要害,提防彊敌,通四川、襄汉声援,岂二万兵所能俵布?
重以某閒废之久,不知朝廷兵将姓名人数、屯泊去处,旋据目前所知,踏逐才有八千馀人。
近得湖南关报,乃知岳飞、吴全、韩京、吴锡数项军马近及万人,见在湖外,依近降指挥,并合听某节制。
已具奏乞岳飞充本路副都总管,其逐项所部兵不许他司抽差,如朝廷拨此数项充二万人之数,亦可时下使唤,已别具劄目陈述乞差之意,伏望相公取旨,特从所乞。
如有巳拨属福建、江西、荆湖宣抚司兵,亦乞依今来所乞拨付本司,不胜幸甚。
昔王剪伐荆,非六十万不可。
今欲平定荆湖,保据形势,为长久之策,得兵二万,实为不多,又系依江东许用之例,非创行申请,敢望照察,幸甚。
某前书略道两宣抚不可同在一路之意,未蒙照察。
吕丞相书中第言得旨,许不相节制,殊不知正以此为患也。
《易》于《师》之六三言:「师或舆尸,凶」。
又于六五言:「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贞凶」。
舆,众也;
尸,主也。
六二「在师中,吉」,所谓长子帅师;
六三又以弟子众主,其凶宜矣,而使之者在六五,故象以「使不当」言之。
兵家之忌,最在众主而节制不一。
唐九节度之师,所以皆溃于相州者,正坐此,故当时李、郭皆在其间,犹不免此,况其馀哉!
某已具奏并申都省论两司同在一路相妨利害颇详,伏望相公特赐采览,取旨别降处分,使有所遵守,不胜幸甚。
某窃原朝廷之意,使某取道二广者,正欲使两司相避之故。
然古人必先正名,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今荆湖盗贼之多,欲宣抚司招捕,早见就绪,非先正名,专任而责成功,未见其可。
伏愿深留钧虑,于此非独某之幸也。
僣易,惶恐无地。
近被旨令相度由汀、道之任,因令抚定广东州军,比元降指挥增「相度」二字。
仰荷朝廷圆融之意,不胜感激。
由汀、道以趋长沙,比之自江西以往,路远三倍,又方暑月,瘴疠正作,恐非将带军马之时。
其便否则固不待言,而知朝廷必欲令抚定二广,亦不惮此,然英、韶、循、惠间盗贼出没甚众,曹成一项几十万人,四月初已犯连、贺等州,二广兵力素弱,吴相昨所聚兵如峒丁之类,又闻已皆放散,某今所得任仕安兵才千馀人,安能有济?
如蒙朝廷尽行应副所踏逐到诸项兵,得以统率过岭,会合二广之兵,控扼其冲,节制岳飞等兵,袭逐其后,庶曹成或有可以招捕之理。
不然,兵不足恃,未见其可。
某非遇事辞难者,但事求可济而已,伏望相公特赐加察。
见报吕丞相新除,不审此行之意何谓?
某尝于吕相书中具道未可轻举,宜料理淮南,自为家计,蓄锐待时之意,不谓乃尘钧览,过承宠谕,第深愧感。
睿主圣德日跻,眷倚方隆,恢复中兴之业,皆在良弼。
更望益茂远猷,以副中外之望。
某再拜:伏蒙朝廷指挥,本路漕臣专切应副钱粮。
近据湖南吕祉及诸州申,一路州县缘累年盗贼残破之后,无有全者,钱粮种种缺乏。
漕臣两员,孙绶避贼不在本路,侯懋与黄敦书对移,敦书以母老闻,乞宫祠,目今本路并无漕臣。
某于画一申请内乞差朝奉郎王淮曾任湖南漕属,颇知一路财计所在,伏望朝廷特赐陶铸,庶几可以倚办。
知鼎州程昌禹在任二年,讨定盗贼,安集归业之民,颇见宣力,近罢报赴行在,深虑别差官,未必通知首尾,却致误事。
伏望朝廷特赐指挥,令昌禹依旧在任,已具奏并申尚书省,敢冀钧察。
某再拜:某虽力疾就道,具奏辞免恩命,深恐伺候指挥,凡百后时,已一面申请事件、辟置官属之类。
所申请事,皆竭愚者之虑。
窃望朝廷详察,矜从应副。
辟置官属,惟梁泽民、邹柄、黄锾为旧僚,泽民谙练事务,柄直谅有其先人之风,锾好学有吏材,故敢复行辟置,伏望钧察。
某再拜:伏蒙垂谕,于福建运司及吉州榷货务共拨银钱等,仰荷垂念,得此方可起发,了结目前支费,至将来岁计,全然未有准拟。
荆湖两路连年盗贼残破,既无财用,今又福建、江西、荆湖宣抚司先到本路,纵有些小见在,当已一空。
广南两路自来薄瘠匮乏,今又盗贼之警,调度百出,自难支梧,岂复有馀可以通融应副?
吴相昨任广西宣抚使日,开司未久,遽罢刬刷,所得既已不多,今又经隔时月,当已无有,虽已差官前去刬刷,势难指拟。
势须干告朝廷,更于江西邻近州军及转运司、榷货务等处应副米斛钱银。
已具奏并申都省,伏望钧慈特赐指挥,不胜幸甚。
某再拜:朝廷元降指挥令任仕安将带所部军马,随逐前去之任。
仕安部下,元系统领官三人,共有兵二千八百馀人。
福建路安抚司已于降指挥之后,却将统领官陈照、马准下兵别作一项申请存留福建,朝廷不见得上项事因,已依所乞。
今仕安所部止有一千三百馀人,全然不成部伍,分拨使用不行。
虽已踏逐依所降画一奏差,又皆在远,卒难齐集。
今福建路已得申世景兵二千馀人,已具奏乞行拨还,伏望早赐指挥施行。
昔封常清出师,军容不整,为燕人所窥,遂坚从贼之心。
今某蒙恩除四路宣抚使,出师之初,止有千人,不成部伍,安知盗贼无窥伺者?
窃望钧察,幸甚。
某悚息再拜:新参旧与之往来甚厚,去岁同到福唐,乃不复相闻。
疑以建炎初会稽尽放和预买绢,尝降两官之故,今作书启以谢不敏,未知能释然否?
恐相公所欲知,故以浼听,幸照察。
与权枢密第一书(1132年5月) 宋 · 李纲
伏审光奉赞书,进登宥密之地,廊庙得人,󲦤绅胥庆。
矧兹疏拙,雅荷照知,欣惬之情,倍百常品。
辄具短启叙贺,伏幸鉴念。
前年秋幸于德兴邂逅使旆,少款绪言,良以为慰。
间违忽复许久,自藏山林,不果通记室之问。
中间承峻登八座,亦稽修庆,悚仰之情,无以自喻。
天步艰难,非得英伟之才相与协济,何以振起中兴之功?
正人登用,善类有依,恢复可俟,诚为天下贺,非独区区之私幸也。
某忧患之馀,衰病日加,惟思退藏,不敢复与世故。
今春忽蒙上恩,付以荆广四路之寄,深虑绵薄,不足以仰副委任,具奏辞免,蒙遣中使降赐趣行,不容逊避,第增感惧。
逼于天威,已祗受告命,就福州开司,今月六日起离上道,已次昭武。
闲废之久,习成疏懒,乍兹总戎,尤非所宜。
加以前此谗谤之深,思虑过当,动辄畏缩,未知所以能济。
数日髭发顿白,遂成衰翁,良可叹也。
辱照素厚,必蒙矜念。
有少情恳具别幅,伏幸留意,惶恐惶恐。
朝廷于荆湖置两宣抚司,故种种事多相妨。
前此令将带任仕安所部军马千馀人由广东之任,因令抚定广南州县,但欲令与孟、韩二帅相避而已。
今则湖南巨寇侵扰二广,事势危急,续降指挥遂令前去措置保护。
夫以曹成贼马十馀万人,能战之兵不下三万,而欲令以千馀疲卒趣往保全广南两路,岂不难哉!
已累具奏乞依近降许用吕相昨任江东安抚大使画一内人数差拨兵将,至今未奉回降指挥。
为今之计,非朝廷尽数应副,及令韩世忠亲统一二万精锐兵将同共前去措置,诚恐未易支梧。
再有申奏,论之颇详,伏冀钧念,早赐施行,不胜幸甚。
某疏拙寡与,再奋再踬,滨于死者屡矣。
仰荷上恩保全,以至今日,又蒙抆拭录用,顾将何以报称万分之一?
虽触隆暑,涉长道,冒瘴氛,当剧寇,其何敢辞!
今兹又幸故人居本兵之地,有孝友之张仲知,自免于烦言,此所以喜而不寐也。
二相炤察颇深,独公巽以建炎初守会稽尽放和预买,尝降其两官之故,颇不能平,去岁同寓长乐,不相往来,遣人致区区之意,亦不报,深恐蓄憾未已。
近作书启以谢不敏,未知能释然否,此恐公所欲知,故辄以浼闻,愧仄愧仄。
伤弓之禽,惊于曲木,伏幸痛察。
与权枢密第二书(1043年4月25日) 宋 · 李纲
某顿首拜启枢密端明台席:比两拜书并咨目,必已呈浼。
暑气正隆,不审迩来动静何似?
伏惟神明协相,钧候万福。
某总师已次南丰,本欲取径路以趣广东,适被受金字牌降下指挥令赴长沙置司,又须改途。
惟是荆湖盗贼之炽,孟、韩二帅有旨趣令交割班师,深惧绵薄无以为善后之策,仰副委任,夙夜震悚,未知所济。
惟远赖辉芘,有以照瞩之耳。
正阻参承,敢冀为天下自重。
朝廷遣韩、孟二帅统重兵以临湖湘,闻以暑月之故,未曾进兵措置盗贼,惟曹成一项为岳飞所破,有就招抚之意,未知今复如何?
自馀刘忠、李宏、杨华、雷进、杨么郎、钟相残党凡十馀头项剧贼,负固自若。
马友见以十万众蚕食长沙。
亦未放散。
今孟、韩得旨催促结绝交割讫赴行在,深虑此逐项巨寇非旬月所可措置,其势决须留遗后人,非得重兵及名望已著近上武臣存留本路,措置招捕,安能有济?
辄具奏乞留岳飞就潭州驻劄,并乞拨还韩京等三项军马,踏逐到杨惟忠下统领官胡友、毛佐人兵,乞拨充元降画一二万之数。
凡五状具申密院,别幅录事目拜呈,敢望垂念,特与应副,不胜幸甚。
与程给事第三书(1132年6月) 宋 · 李纲
近累上状,当一一呈浼。
伏被六月中书赐,窃审动静胜常,感慰亡谕。
秋暑未阑,迩来台候复何似?
某已次临江,适苦疟痢,少留数日调治
会马友下溃兵数千人破筠之新昌、上高,去此秪数十里,郡人震恐,已遣使臣赍旗榜往招抚之,如肯听从,须少待其来料理之,不然即遂径趋庐陵,俟朝廷回降,乃如衡、湘间北行。
种种窒碍,盖是除授草草,不虑始、不要终之故。
今荆湖群盗云扰,馀波溢于邻路,大费收拾,而孟、韩二帅遽欲班师,重兵名将一旦尽去,何以善后?
马友、李宏、曹成之徒自已散漫,而刘忠者以愿就招抚,款宣司阴为窥伺,诱降招纳曹成徒众万馀人,势益鸱张。
如韩侯不利此一项,遽引兵以如建康,即荆湖之患未艾,其馀支节徒党之属,又不论也。
累具奏乞存留岳飞且于本路谨守,及拨还韩京、吴锡、吴全等兵,且就邻路江西应副钱粮,以济目前之缺,屈指计日以俟报,而朝廷漠然如不闻,不知何故。
岂遂置荆湖于度外,而区区谋虑一无足取耶?
某赋分数奇,动多龃龉,每愿终老山林,不复与世故,而今者误蒙诸公推挽,牵彊至此,疾病交攻,心剿形瘵,自度卒不能以胜任,愿上乞骸之章,以全晚节,行剡奏矣。
夫鱼肉具然后可以责庖者之精粗,材石集然后可以责匠氏之巧拙。
今物料悉不应副,而欲使之虚受重责,可乎?
但以元降指挥令候孟、韩措置盗贼了当日之任,与今来事势观之,不待深考而可见。
幸为特见秦丞相备言之。
《易》所谓「羝羊触藩,不能退不能遂」者,正今日之事也。
馀惟为国自重。
与潘子贱龙图书 宋 · 李纲
某顿首拜启子贱提宫龙图执事:岁前陈迪功行,上状计已呈浼。
李漕至,远辱书赐,殊佩郑重之意。
初春馀寒,伏惟台候多福。
窃承戏䌽,优游闾里,想雅怀甚适。
至于见几而作,先众肥遁,则又叹仰之所不能及也。
何当会晤,道所欲言者?
临书耿耿,敢冀为国自厚,以俟大来。
谨奉状附承动静,不宣。
区区自抵湖湘间踰半年矣,赖朝廷威德,与将士之力,招捕群寇十馀头项,踰三万人,拣汰外得精兵万馀,分隶诸将,抚之如一,亦颇驯扰。
以故境内粗定,流移稍稍归业,田野间垦凿殆遍,有筑室而居者,军食皆躬自料理,亦不至缺乏。
第以衰病,日思退缩,中冬之初,亟上章丐还阃寄,愿置闲散,已有言者论其罪状,痛诋无所不至,仰荷上恩宽厚,畀祠馆,第深感涕。
代者乃折彦质,须俟其到,方听罢任。
今见留广西,已致书促其来,傥得脱此,即径归闽中,杜门循省,馀亡足言者。
未有承晤之期,可量悁跂。
承陈国佐不鄙远来,其意厚矣,第以凉薄,误其往返之劳为愧,何言!
然平昔服其高义,未尝相款,今乃得相从半年馀,殊深慰幸,亦似非偶然也。
此间事必能具道,不复缕布。
泰发得其遗书,知已还会稽。
千里闻风,可以一笑。
因通问,烦为致千万意。
续附状次。
吴元中无疾,一夕而逝。
先是,妙应师预言其不能过中冬,自桂如郴见之,劝其屏绝人事,专意内观,俟其如期长往而复还,亦一段奇事也。
妙应欲自此过浙东,询国佐可知其详。
与秦相公书(九月二十六日)(1133年9月26日) 宋 · 李纲
某顿首再拜启:近者人还,辱教答,所以慰劳甚厚,佩服眷意,亡以为喻。
窃闻燕闲不辍文史之乐,尤切叹仰。
梦幻之境,无有是处,唯内典深谈实相,真可归依。
《华严》、《法华》、《楞严》、《圆觉》、《维摩》诸书,皆精微奥博,助发信心,愿乘暇一观,必有所契。
今人谓佛书退藏排遣之具,是大不然。
建立一切,发广大心,必先了此,乃能济物。
公方涵养,终当为苍生起,故敢以是为请。
昔张方平以善方便劝杜祁公读《楞严》,辄录其事去,庶几亮区区之意也。
悚息悚息。
某悚息再拜。
区区自抵长乐,屏迹郊外,一切谢绝人事,得以休养疲薾,良切自幸。
第以族大累重,侨寓远方,犹仰微禄,未能挂冠,深以素餐为愧耳。
元直遂去朝廷,闻亦欲来居永嘉,是否?
汪相路枢非晚恐到此,正如陂池之鱼,游于浅处,无往而不值也。
坐阻良晤,溯风不胜瞻咏。
某惶恐。
某去岁湖湘之行,良迫于不获已,盖恐力辞,又有偃蹇不受命之诮,故欲暂到而亟归,此意公所素亮也。
既抵本路,黾勉百为,竭尽愚短,粗定一方,竟亦何补?
而横遭口语,诬蔑益甚,如引某参言受辛企宗米事,尤为可骇。
某参会稽降官之憾,向者书中已尝具道,盖以同寓长乐而不通问卜,其造朝必须兴谤,故先事浼闻。
更有一事可笑,某去秋总师过吉州,江西漕韩球公然移文州县不使应副钱粮,不得已勾决人吏,军始得食,亦具奏矣;
球缘此种种造谤,又尝为韩世忠下营妇殴击,在某未到吉州数日之前,其后言者乃谓激之使然,不知有此理否?
此皆细故,不足道。
如靖康间描画,何所不至,当时不敢自辨,又无为之辨明者,一再拈出,即遂以为实矣。
听言莫先于考实,不考实则伏谗蒐慝,得以颠倒是非,变乱白黑,更易有无,害治之大者。
《采苓》之诗,止谗之道也。
如企宗辈,见在降一指挥,责军令使具实以闻,即便见有无虚实。
难于降指挥,而易与人黯闇,此近世循习而不可晓者。
相公他日再秉钧轴,愿痛革此风,即中兴不难致。
某靖康间不幸有伏阙之事,建炎初不幸当伪楚之后,迨今仇怨满前,非荷睿明照烛其无他,岂复有今日哉!
平时粗晓佛理,遇不如意皆作善境界想,遭谤罹谗,皆作善知识想。
年来衰病相仍,百念灰冷,世故不复置毫发于胸中,俯仰无愧,待尽而已。
辱公照念甚厚,故聊复言其梗槩,幸恕其喋喋也。
惶恐惶恐。
古灵陈述古文集序(绍兴五年闰月)(1135年闰2月1日) 宋 · 李纲
《唐史》论文章,谓天之付与于君子小人无常分,惟能者得之。
信哉斯言也。
虽然,天之付与固无常分,而君子小人之文则有辨矣。
君子之文务本渊源,根柢于道德仁义,粹然一出于正。
其高者裨补造化,黼黻大猷,如星辰丽天而光彩下烛,山川出云而风雨时至,英茎韶濩之谐神人,菽粟布帛之能济人之饥寒,此所谓有德者必有言也。
小人之文务末,雕虫篆刻、絺章绘句以祈悦人之耳目,其甚者朋奸饰伪,中害善良,如以丹青而被粪土,以锦绣而覆陷阱,羊质而虎皮,凤鸣而鸷翰,此所谓有言者不必有德也。
君子既自以功业行实光明于时,而其馀事发为文章,后世读书想望而不可及,此岂特其文之高哉?
人足仰也。
小人乃专以利口巧言鼓簧当世,既不足以取信于人,而恃才傲物,以致祸败者多矣。
由是言之,文以德为主,德以文为辅,德文兼备,与夫无德而有文者,此君子小人之辨也。
窃观古灵陈公所著文章,殆所谓有德之言,而君子之文欤。
初,公未仕,刻意于学,得乡士陈烈、周希孟、郑穆相与为友,以古道鸣于海隅,人初惊笑,其后相率信而从之,四先生名动天下。
既登第,累官剧邑,推其所学以治民,利必兴,害必除,听讼决狱,庭无留事。
所至修学校,率邑之子弟,身为横经讲说,士风翕然,民俗丕变。
已而守列郡,典大藩,益推此而广之,治绩尤著,虽古循吏不能过也。
嘉祐中,富郑公入相,首以文学政事荐公,寖被知遇,历事三朝,郁为名臣。
判郎曹则执法而不挠,使北庭则守节而不屈,仕谏省则以忠谠补主阙,处台端则以公正纠官邪,位侍从则竭论思之忠,侍经筵则尽劝讲之益。
上为人主之所钦向,下为士大夫之所宗师,其功业行实,光明如此。
而所为文章温厚深纯,根于义理。
精金美玉,不假雕琢,自可贵重;
太羹玄酒,不假滋味,自有典则。
质干立而枝叶不繁,音韵古而节奏必简,非有德君子,孰能与此?
故尝评之:其诗篇平淡如韦应物,其文辞高古如韩退之,其论事明白激切如陆贽,其性理之学庶几子思、孟轲,非近世区区缀缉章句、务为应用之文者所能彷佛也。
嗣子绍夫裒集公文章,得古律诗赋、杂文凡若干篇,冠以绍兴手诏,经筵荐士章疏,而行状、志铭附于其后,合为二十有六卷。
集成来谒,求为之序。
某告之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
如古灵先生,三者兼备,又得诏书褒称,推贤扬善之美如此,可谓盛矣。
若其平生行事,则有行状、志铭可考,诵其诗、读其书者,可以想见其人,又何以序为」?
绍夫曰:「先公虽进不极任,而蒙累朝之眷特深,谏行言听,不为无补于时。
今即世踰五十年,遭遇圣主,因览荐士疏藁,所以旌宠之者甚厚。
辄敢刊行遗文,用图不朽,愿丐一言以发明之」。
某义不得辞,勉副其意,因论君子小人之文所以不同者。
昔孔子告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毋为小人儒」。
夫儒之道通天地人,使小人为之则将有讦儒以为奸者,而况于文乎?
经纬天地曰文,虽周公之才之美,谥不过文。
而小人假文以为利,则与夫儒以诗礼发冢者同科。
自古文士多陷浮薄,而为弄笔生无足怪也。
如公功业行实,推贤扬善之美如此,而其文章浑全博雅又如此,宜乎被累朝之眷遇,膺圣主之褒崇,士林尊仰,推为天下君子长者,而不敢有异议也。
然则有馀力以学文者,可不景慕而知所趋向哉!
公讳襄,字述古,官至左司郎中、枢密直学士,赠给事中,国史有传云。
绍兴五年闰月朔谨序。
观文殿大学士、左银青光禄大夫、提举西京嵩山崇福宫、陇西郡开国公、食邑三千九百户、实封一千四百户李纲撰
二十有六卷:右引作「二十有五卷」。
⑴ 《梁溪集》卷一三八。又见《古灵先生文集》附,《永乐大典》卷二二五三六。
迂论二 其四 论共患难之臣(1126年) 宋 · 李纲
勾践以甲楯三千栖于会稽,用范蠡、大夫种之策,行成于吴而卒报之。
越既灭吴,范蠡泛五湖,而遗书大夫种曰:「越王之为人长颈而乌喙,可与共患难,不可同安乐。
弗去,且受祸」。
种不用其言,勾践果杀之。
其后高祖既灭楚,而韩信、彭越、黥布之徒皆就戮,故有「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之喻。
嗟乎!
使可与共患难,至于功已成,而后有藏弓烹狗之喻,亦何为而不可?
惟其处患难之中,亦未必能共之。
此夫差之赐子胥以属镂,而项羽之疑范增,至于疽发背以死,二臣死而国亦亡,所以深可悲也夫!
迂论八 其五 论范蠡张良之谋国处身(1126年) 宋 · 李纲
范蠡、张良其所以谋国处身者,何其相似也。
方勾践栖于会稽,范蠡劝其卑身以事吴,厚赂太宰嚭以解其难,而谋所以报吴者。
及勾践乘吴之弊而伐之,复栖吴王姑苏之上,求哀请命,而勾践不忍,欲赦之,范蠡独以为不可,援桴进兵,卒刎其颈。
勾践既霸,蠡以书辞勾践,乘舟浮海以行,终身不反,而大夫种遂赐剑以自杀。
方高祖困于鸿门,张良劝其屈己以谢项羽,深交项伯以脱于祸,而谋所以破羽者。
及高祖还定三秦,与楚相持于荥阳、成皋间。
既割鸿沟以为界,羽解而东,高祖亦欲罢兵归国,良独谏曰:「此天亡之时,不因几而遂取之,此养虎自遗患也」。
汉兵追羽,卒灭之。
高祖既帝,良道引辟谷,杜门不出,欲从赤松子游,而韩、彭、英、卢皆被菹醢,虽萧何不免缧绁之患。
故夫智谋之士,处困阨之时,能忍辱以伸其志;
当事几之会,能决断以收其功;
功成名遂,能高举远引以全其身。
微二子,吾谁与归?
武刚君传(1120年) 宋 · 李纲
武刚君姓金氏,名辟疆,其先楚人也。
七世祖镤居于越之耶溪,闻欧冶子者通于天地阴阳、五行变化之理,得铸人术,因往见之,欧冶子熟视镤曰:「子之质美矣,尝试以吾术治之,当为国器」。
乃留与居。
汰去粗悍,萃其精英,旬锻月鍊,磨砻而淬砺之,文彩艳发,其才气天下无双。
欧冶子抚之曰:「子所谓铁中铮铮者。
昔孔子尝铸颜渊矣,吾今铸子,合则成体,散则成章,变化不测,其犹龙乎」?
因号曰「龙渊子」。
以荐于楚王,楚王悦之,出入起居,必以自随,威镇海内,名闻诸侯。
于是晋、郑兴师以伐楚,曰必以龙渊子为质乃罢兵。
王与之登城,以麾晋、郑之师,伏尸十万,流血千里,楚之所以霸诸侯者,龙渊之力为多。
亲属散居四方,时时窃借其名以行。
当战国时,尤宠任之。
其族子有游越者,以策干越王勾践,勾践将封之以三乡及千户之都二,以示薛烛,薛烛曰:「此国宝也,三乡二都,何足以当之」!
其贵重如此。
有游赵者,头胡缦缨,短后之衣,以术干赵孝文王。
赵孝文王好之,终日与之相对,至忘食寝,国事皆废。
于是庄周为陈其祖之功德,举之无上,按之无下,运之无旁,足以决胜天下,而头胡缦缨,短后之衣,其术特庶人之所好,不足多也。
王悟,乃疏之,遂废不用。
而当时游侠之士,荆轲、聂政之徒,往往私从之游,然皆其术之下焉者也。
独武刚君辟疆者起于楚、汉之间,挺挺有祖风烈。
辟疆之为人,明锐劲正,遇事立断。
其学长于天文、地理、阴阳、刑法、兵家战斗之说。
性刚果,不喜人之为柔佞者,见有祸乱奸宄,必欲削平之而后已。
其志气凛如严霜秋水,毅然有不可犯之色。
以故乱臣贼子奸邪见之胆破股慄,不敢仰视。
其与人交,惟有德者阴卫助之,久而无斁;
茍非其人,舍去弗顾。
秦始皇帝既灭六国,焚《诗》、《书》以愚黔首,隳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兵。
武刚君遁逃山泽间,与一时布衣豪俊游,其耿耿自若也。
项籍少年时尝从君学,不成,去,其叔父梁怒之,籍曰:「君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耳」。
盖不知君者也。
独高祖微时雅与君善,尝俱行丰西大泽中,有大蛇当径,前行者还报,高祖被酒曰:「壮士何畏」!
乃与君俱前斩蛇,所谓白帝子者。
遂起兵攻秦,既入关,降秦王子婴,复与项籍争天下,战荥阳、成皋间,武刚君未尝不在左右,出入卧内,甚见宠任。
其后韩信、陈平、黥布闻之,皆亡楚,仗君以归汉,以故高祖胜项籍垓下,遂即帝位。
第功君居第一,在萧何、曹参右,封之峡中,号武刚君,赐丹书铁券,藉以锦绣,藏之金匮石室,使世世袭之。
又取武库为君第,与秦人传国于汉者公玉玺待遇略等。
国有大事,则召君及玺,班于殿庭,以示褒宠。
其子孙往往劲直明敏,淬锋歛锷,以节义自持,能世其家。
当成帝时,有仕于尚方者。
丞相张禹以帝师位特进,甚尊重,然阿附王氏,不忠帝室。
平陵男子朱云廷对曰:「大臣尸禄素餐,愿与尚方金某断佞臣一人,以厉其馀」。
上问谁也,对曰:「安昌侯张禹」。
成帝不能用,其后王氏果篡汉。
由是世益重其家声。
历汉至魏、晋,虽异代,犹见礼遇不衰。
至晋太康中,回禄氏作乱,劫武库,焚荡武刚君之第,因以失国,而君之远族干将显于世焉。
干将者,与其妻莫耶氏得神仙幻化之术,隐于豫章丰城狱中,怀材抱德,气应于斗牛之间。
张华与望气者雷焕识之,推其分野,俾焕往搜访,果得干将与莫耶氏,而斗牛之间气灭。
焕私匿莫耶氏,而以干将归华,且曰:「是有术,终当化去」。
华知其匿莫耶氏也,亦曰:「久当复合」。
及华将遇祸,干将果先化去。
而焕之子携莫耶氏过延平津,因跃入水,遣没人视之,有二龙盘结,风涛汹涌,雷电晦冥,因不复见。
信乎,其得神仙幻化之术,而华、焕之言验云。
太史氏曰:古者五行物立,其官金姓,盖出于少昊氏。
其族散居五方,而刚柔利钝,性亦不同。
武刚君之得性,其北方之强者欤。
观其为人明利果断,不凝滞于物,劲正之气毅然见于色,其亦锻鍊淬砺之力欤。
卒能佐汉以兴,传国数百载,可谓盛矣。
予来延平,感干将、莫耶氏之事,考诸传记,嘉武刚君之烈,采其行事大略著于篇。
宋故追复龙图阁直学士赠少师钱公墓志铭(1133年) 宋 · 李纲
京师浩穰,自古难治,非夫聪明足以剸制繁剧,智略足以摘发奸伏,仁惠足以牧养小民,威严足以震服豪右,未易称职。
汉有赵、张、三王,唐有许孟容、李岘、吴凑之流,隐然有声,不过数人,以是知其难也。
国家都汴,尹天府者多名卿才大夫,位天子之侍从,然独会稽钱公政事号为本朝第一。
公之尹京,前后凡三。
当天下乂安,四方人物之所聚,权贵戚属之所居,奸人巨猾之所容,依凭城社,关机开阖,干挠法制,莫敢谁何。
而黠胥老吏,舞文玩法,乘隙射利,情伪百出,为尹者鲜不堕其术中。
独公于词讼喧嚣、簿书倥偬之间,从容谈笑而办,幽隐曲折尽得其情,吏不能欺,而予夺一出于己,无敢议者。
其政尤务抑强扶弱,缘饰儒雅,不专以柱后惠文从事。
势家犯法,不少假借,而下户无告有所依归,良民诖误多所平反,而豪侠巨蠹,必深锄治。
当时士人有为《政事录》者,所载百馀事,皆出人意表,世谓神明之政。
自非兼聪明、智略、仁惠、威严之资,有大过人者,畴能及此。
宜乎声称烜赫,至今不泯,与汉、唐名臣相望而无愧也。
公讳协,字穆父,吴越武肃王五世孙。
自从曾祖忠懿王俶归朝廷,今为开封人。
曾祖忠,晋故诸道兵马大元帅,吴越国王,累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天下兵马大元帅;
曾祖妣江氏,某国太夫人。
祖易,故任翰林学士、尚书左司郎中、知制诰,累赠太尉;
祖妣盛氏,平阳郡君,赠某国太夫人。
考彦远,故任起居舍人,直集贤院、知谏院,累赠太尉;
妣丁氏,济阳郡君,赠吴国太夫人。
公生有奇表,神气秀发。
未成童,日诵千言。
及长,博闻强识,卓荦不群。
谏院公捐馆舍,公以遗表恩推与其姊之夫张升卿,而刻意力学,以期自立。
从叔父修懿公明逸质问疑义,修懿公爱之,奏授将作监主簿。
皇祐三年,调监陈州粮料院,后历庐、睦、寿、苏等州酒官。
虽在搉酤喧冗间,手未尝释卷。
嘉祐八年,诏以六科举士。
翰林沈学士文通荐公应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
会仁宗升遐,罢举。
治平三年,文通又以公应诏。
熙宁二年,始召试,以第二人过阁。
及廷对制策,极论新法,忤执政意,与孔文仲俱被黜还任,自是遂罢制科,然名望益崇,有识者韪之。
明年秩满,赴选部,会朝廷检举治平从官应诏所荐淹滞未举者,公名居多。
或沮公以五任监当无课最可称,大臣有荐者曰:「钱某岂监当材耶」?
有诏许以五任阙升,且试剧邑,除知开封府尉氏县。
治声流闻,擢流内铨主簿。
官长陈襄以公所造班簿进呈,神宗称之。
襄曰:「非臣所能也,主簿钱某为之耳」。
有旨令东上閤门引见。
上殿,既对敷奏,称旨,许以清要。
宰相王安石遣其弟安礼谓之曰:「能一冠豸乎」?
公谢曰:「家贫母老,不能远行」。
安石知不附己,犹除三司盐铁判官,提点四园苑,提举帐司,点检南郊一行事务。
又诏措置帐法,数因事赐对,滋被眷知。
诏迓送虏使。
明年,以国子博士除京西路提点刑狱。
秩满,徙河北,又徙京东。
代还,复除盐铁判官。
元丰三年,借太常少卿使北虏,还奏,上前论契丹形势盛衰之理,深切著明,上熟复其言。
会五路军兴,除陕西都转运使,专主馈运,兼制置解盐。
公即日就道,留家京师,上每旬必遣内人至第问太夫人安否。
公在关中,转饷如期,无扰于民。
尝躬督飞挽夜行,坐界中百馀里,冒险无所畏避。
讫事还长安,丁内艰奔丧,哀毁骨立。
上遣使劳问,赙给加等,时元丰四年也。
五年,官制行,上先于「左司郎中」格目内书公姓名,遂降诰阁门,俟公释服。
明年,高丽国王薨,来赴,上思得公奉使,诏起复赴阙。
公具奏坚请终丧,不允,特借左谏议大夫,充高丽吊慰国信使。
公入对,上顾问甚渥,面赐金带。
公奏:「人臣出疆,当识上旨。
今外议纷纷,以谓陛下欲结高丽以伐北虏,而臣独未知圣意」。
上曰:「高丽好文,又重士大夫家世,所以选卿行,馀无他也」。
乃与左番祭奠使自密州同日发洋。
公舟五日而达,左番飘泊四明,踰月始至。
夷人素闻公名,相与聚观。
至于燕饮逾制,与夫馈饷非例者,皆却而弗受。
还次紫燕岛,国主王运遣二吏棹小舟以书送馆,寓金银器皿四千馀两,公辞之。
使泣曰:「寡君有命,徒归则死,顾左番在国已受」。
公曰:「左右番所见不同,尔可死,吾不可受」。
须臾风迅,遂失所在。
公有诗曰:「屡却张旃使犹留,返璧飧诗因平安」。
奏偶至上前,激赏者久之。
使还造朝,擢中书舍人,赐三品服。
上顾谓曰:「卿与高丽王书,云『免诸梁阴阳之患,悦滕文哭泣之哀』,可谓得体矣」。
哲宗即位,差权摄开封府正官,还自顿递,乃罢。
元祐元年移给事中,继除龙图阁待制、权知开封府。
初莅事日,吏欲试公,讼谍至七百馀。
公遍阅,析而为三,施行者才百数,惩而遣者数十人,馀悉缄识,戒以后勿复来。
阅月有再至者,公诘其故,弗服,命吏取视之,无少差,一府大惊。
且命曹椽省并文具,以十为一,革簿书相仍重复之弊。
有戚里子凭藉无赖,屡犯禁,公治其罪而后奏。
宗室有任节度使者,市贾人米千斛,久不偿直,公移檄诸司粮料院留券请俸,积及其数,呼贾人付之。
有荫人尹绅,讼继母窃亡父家资改嫁。
公奏绅既不能养,使继母改适,又以盗家资为言,不可以训,特不用荫,杖而羁于旁郡,以励风俗。
御史台吏人遣其妻讼本官不法事,公命杖之。
翌日吏自来,持一器若有所贮,置阶戺前,诉妻方娠,昨蒙杖而堕。
公熟视状,遽判杖其脊。
吏不伏,呼请罪名。
公不顾,徐曰:「汝家安在,适从何许来,得无越御路耶」?
吏惶惧而出。
京城法,以尸由御路者徒二年。
公遇事敢断,皆此类也。
京师尝多雨雪,公密启母后,以奁具二十馀万缗贷贫窭者,公躬率僚属,遍历委巷,排户而给之。
都人素喜博塞,公禁之甚严,至是取旨,大纵酺博,民间驩呼,细民赖以获济。
公平时未尝私见宰执。
一日,白事司空府,有典谒吏即客次袖牒陈事,公曰:「此非受讼之所,何不来府中」?
吏有所恃,颇偃蹇,却之不去。
公叱下,械送府狱,杖而遣之。
八座中有抑留侍婢不归其母者,母诉于府,为移文不报。
公命追其家奴,付狱根治,卒取而归之。
又台臣有折简私祈宽门医所负者,公立其介于庭,呼医促其期限。
由此寖忤权近,人多侧目观望,捃摭细故,交章弹击。
哲宗照知其故,特诏放罪。
公奏谢,有曰:「乱吾治者常二辅,掣其肘者非一人」。
又曰:「德音始下,公议获伸。
仰皇明之烛幽,觉群邪之夺气」。
其不可屈如此。
三年春,以狱空迁秩,公辞,不得已乃受。
而言者复论狱空非实,公不自明,力丐补外,乃以本职知越州,兼两浙东路兵马钤辖。
公既怀绂故乡,过家上蒙,挥金亲旧,日引宾朋饮酒赋诗,讼庭萧然,至终日无一事。
苏翰林轼时帅钱塘,唱和往来无虚日,当时以比元、白。
四年,移知瀛州,兼高阳关路安抚使、马步军都总管。
为帅镇静,边人安之。
除江淮、荆浙等路制置发运,使行次符离,召拜工部侍郎,复迁户部。
尝因转对,论六曹事多迂滞,省官莫肯裁决,又诸曹所受辞牒多不经由所属,愿申饬中外,遵守诏条。
其言切中时病。
七年夏,除知青州,兼京东路安抚使,复留权户部尚书,奏罢户部狱,措置曲院。
是岁郊礼,公前期奏对计办,日坐直舍临智永师草书,沛然有馀暇。
诏馆伴北使于同文馆。
时朝廷欲变帐法,事且行矣,公抗章争之,帐法得不改。
会尹政不修,盗贼公行,除龙图阁直学士,再知开封府。
公具奏力辞,以谓前愆不辩,后效难施。
优诏褒答,公不得已。
视事不数日,滞讼一空,群盗奔佚。
苏轼时为礼部尚书,每俟公治事时,送诗求和,公不废决遣,即次韵答之,辞意赡丽,轼大惊,以简谢曰:「电扫庭讼,响答诗筒」。
亦数年来故事也。
其为当世所重如此。
八年春,为太母山陵顿递使事毕,开封属章惇入相,公见上,具言尝行惇谪辞,愿乞骸以避时宰。
不听。
绍圣元年,翰林阙学士,惇三荐林希不行,因问上所欲用,上曰:「钱某岂不堪为翰林学士耶」?
即日除公学士、知制诰,兼侍读经筵。
进见,多诏留身,因得款陈天下事,哲宗益眷倚之。
尝论朝廷之盛,人物为先。
今三馆育材之地,寂寥无闻,乞诏大臣及近臣各举所知,引见考实,置之文馆,以备器使。
又论禁军逃亡,满限捕获得以案问免死非是;
厢军决配不到配所者十常七八,为患不细。
乞修严军制。
又请就郊祀赦恩移放沿江编管人,事皆施行。
一日,上许公郊祀后除执政,公皇恐伏地,叩头辞避。
及亲祀,诏公骖乘,以备顾问,公以足疾不能久立为解得免,而大臣之忌公者,日夜求所以去公之术。
礼部奏公所撰《导驾鼓吹辞》差互,诏改正之,不能动。
会草右丞郑雍乞出批答谕书,台臣论公批答中有「群邪交攻」之语,为附会元祐。
章累上不出,言者不已,至全台并进,乃罢公翰苑,以本官出知池州。
公既行,台臣以状首前所言「弗容群枉」,误为「群邪交攻」,朝廷既不问,公亦不辩也。
公在池阳二年,为政宽简,得士民心。
四年冬有旨,移知和州。
命未下,公以十一月丙辰卒于官舍正寝,享年六十有四。
明年二月庚申,诸孤奉公之柩,葬于开封府开封县汴阳乡中边村将相里祖太尉公之域。
公娶吕氏,故相文穆公蒙正之孙,龙图阁学士居简之女,封东平郡君,赠越国太夫人,先公五年卒,至是合祔焉。
子男十二人,曰杲卿,朝请大夫致仕;
曰东美,朝请郎、主管京东排岸司;
曰朝隐,承议郎、通判袁州;
曰鲁望,承务郎、西京转运司主管公事;
曰端己,朝散大夫、知泰州;
曰德舆,朝散大夫、行卫尉少卿;
曰延硕,承事郎、监郓州酒务;
曰伯言,左太中大夫、提举江州太平观;
曰君鱼,将仕郎;
曰伯牛,未仕。
其二人早夭。
女四人,长适朝奉大夫、诸王府侍讲勾颖,次适朝奉大夫、通判大名府俞授,次适朝请大夫、荆湖北路转运判官应通,次适端明殿学士、左通奉大夫、提举嵩山崇福宫王孝迪。
孙男十八人,曰净;
曰涒;
曰渻,迪功郎、权国子博士;
曰涌、曰衍,迪功郎、代州繁畤县主簿;
曰灏、曰沇、曰滨、曰溥,秉义郎;
曰滭、曰潜、曰涛、曰洵,将仕郎;
曰湜,右儒林郎;
曰淳、曰温,右承务郎;
曰注,右宣义郎;
曰浒。
孙女二十三人。
公在仕途几五十年,积官至朝议大夫,勋上柱国,爵会稽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二百户。
惟钱氏当唐末,以武功起东南,据有二浙,而能尊中国,效臣顺,以膺宠命,金印玉册,世祚王爵,以抚吴越。
及宋兴,知天命所在,顿首自归,不烦干戈,一方士民克保其生,弗识兵革。
阴功盛德,庆流子孙,枝叶扶疏,冠冕蝉联,膺受福禄,不可胜纪。
而公之祖太尉公,始以文章显于咸平、天圣间。
考谏院公忠言谠论,受知仁祖,至公以才学事神、哲二宗,阀阅声望,益以光显。
又自太尉公、谏院兄弟及公与从兄故枢密直学士藻,皆以制举取重名于世,而公之从祖文僖公惟演,逮公三世,五人掌丝纶之职。
公之诸子杲卿、东美、朝隐、鲁望相继登科,德舆、伯言皆赐上舍第,致位通显,衣冠世族,儒学之盛,甲于本朝,天之报施,讵不信哉!
公资性豪迈,善议论,使人听之忘倦。
早以字行于世,方处场屋,已为一时英俊之所推许;
及登侍从,内外制辞,脍炙人口。
有文集一百卷,名《会稽公集》。
所为文章雄深雅健,得西汉体。
作诗清新遒丽,长于用韵。
工行草书,有魏、晋人笔法,尝自爱重,未尝辄以与人。
平居恺悌乐易,与朋友交,终始如一。
尤精鉴裁,所推荐多达者。
弟侄婚宦,皆经其手。
收养孤遗,家常至二百口。
俭约均一,内外无间言,其行己大略如此。
元符三年春,太上皇帝即位,追复公龙图阁学士,官其子三人。
明年党论兴,欲寝前命,伯言上书论列,得不追降,因是免降者四十馀家。
崇宁元年,又以党籍刻诸石,大观二年再看详,公等出籍者十数人。
三年伯言以公在翰苑所草潜藩加恩制进呈,有诏特赠正议大夫。
公之葬开封也,方在谪籍中,不克铭于墓。
建炎元年某月,诸子迁奉公及三世之丧葬于镇江府金坛县某乡之原。
方朝廷大除党籍之禁,而收录其子孙,旌别淑慝,焕然明白,乃论撰公平生行事,以状来请铭。
余雅闻公之贤德,其敢以固陋辞。
铭曰:
钱氏之先,有功二浙。
世济忠顺,保有吴越。
归于有道,投龟而决。
子孙诜诜,福禄无阙。
笃生异人,惟会稽公。
高明博达,直谅公忠。
克举贤科,绍其家风。
对策大庭,烨如长虹。
声闻四驰,寖阶膴仕。
骅骝得路,一日千里。
蟠根错节,游刃历试。
干将遇物,不劳剸制。
简在帝心,将命绝域。
文采风流,远夷矜式。
张旃却使,留飧返璧。
达于宸聪,当宁叹息。
三尹京邑,政声著闻。
威詟豪右,惠养小民。
决遣如流,摘发若神。
谈笑而治,群盗以奔。
代言西掖,视草玉堂。
高辞大笔,黼黻文章。
诗句风清,字画鸾翔。
萃此众美,郁为邦光。
经筵启沃,密受眷知。
同朝忌媢,共排去之。
王佐之才,卒不获施。
昊天不吊,哲人遽萎。
党论之兴,踰三十年。
胎祸基乱,闭塞忠贤。
大明方升,公议日宣。
微公谁归,愿作九原。
粤自汴阳,迁窆京口。
膴膴崇罔,水深土厚。
卜云其吉,安固永久。
勒此铭诗,以告厥后。
故秘书省秘书郎黄公墓志铭(1127年) 宋 · 李纲
公讳伯思,字长睿,父姓黄氏。
其远祖自光州固始徙居闽中,为邵武人。
曾祖汝济,赠太师;
曾祖妣高氏,赠相国太夫人。
祖履,任资政殿大学士,会稽郡公,赠特进;
祖妣段氏,封魏郡夫人。
考应求,任奉议郎,饶州司录事;
妣王氏,封仙源县君;
继李氏,封贡宁县君;
任氏,封华容县君。
会稽公由布衣擢高第,以德行文学被遇三朝,致位丞弼,号为名臣,公其嫡长孙也。
公天资警敏,风度夷粹,幼不好弄,惟喜读书,日诵千馀言。
每听会稽公讲论经史,退与他儿言,无遗误者。
会稽公尤钟爱之,俾晨夕侍左右,躬自训导。
任为假承务郎,尝梦孔雀集于庭,觉而赋之,词采甚丽,识者知其为文祥也。
故右文殿修撰、赠太师李公,会稽公之甥也,于公为外伯父,儒学冠一时,会稽公命公师焉。
钟学绩文,根柢渊源,益臻壸奥。
年甫冠,入太学,与宿儒寒俊校艺,累占上游,优与荐送,遂过南省。
属哲庙升遐,天子谅阴不言,诏罢廷试,公名在行间,不得摅其素蕴。
会稽公将以恩例继奏,俾增秩,公固辞,由是益奇之。
时朝廷方以宏词取士,公将应其科,肄业不辍,人皆谓公决中高选。
属会稽公薨,公以毁得羸疾,竟不遂所志,士论惜之。
初,公未第前,以铨试高等调磁州司法参军,久不之任,至是改通州司户。
丁内艰,不赴。
服除,授河南府户曹参军。
公平居笃志文史,视世务邈然不以经意。
其掾洛阳也,众谓会府剧曹,难于称职;
而公应事接物,游刃有馀,不劳而办。
洛阳故都,素号衣冠薮泽,公以馀暇与其贤士大夫游,从容翰墨间,相得甚适。
秩满,当受代,故资政殿学士邓公洵武实司留钥,惜公之去,辟知右军巡院,公亦乐其山水人物之胜,因留不辞。
盖留者又二年,朝廷有知公者,除详定九域图志所编修官,兼六典检阅文字,改京秩。
寻差充监护崇恩太后园陵使司,掌管笺表。
以修书恩升朝列,擢秘书省校书郎。
未几,迁秘书郎。
既入馆,纵观册府藏书,雅惬所好,耽玩至忘寝食。
在馆踰再考,丁奉议公忧。
公性至孝,自幼失母氏,而贡宁、华容君复相继捐馆舍,执丧咸以孝闻。
素抱羸瘵,至是不胜哀毁,疾遂以剧。
释服至京师,清癯骨立,而嗜学不倦,盖如昔也。
复除旧职,不数月,疾竟不起,实政和二年二月二十有六日也。
公初不甚信释氏,遭会稽公丧,读佛书恍若有悟,遂笃好之,奉事精谨。
将没之夕,沐浴易衣,西向修念佛三昧而逝。
家无馀赀,盈箧笥者书籍而已。
公体弱如不胜衣,而风韵洒落,飘飘有凌云之意。
遇人谦谨,恂恂如不能言,而高明宏达,善著书,挥毫数千言,倚马可待。
自幼学至强仕,手未尝释卷。
其所至虽假室暂寓,必求明窗净几,图史满前,欣然处其间,诵习述造,皆有程度,寒暑不易。
故其所学,汪洋浩博,上自六经,下至诸子百家,历代史氏之书,天官、地理、律历、卜筮之说,无不精诣。
又好古文奇字。
官洛下,得名公卿家所畜商、周、秦、汉钟鼎彝器款识,研究字画体制,悉能了达,辨正是非,道其本末,遂以古文名家。
在馆阁时,当天下承平无事,诏讲明前世典章文物,修舆地图,集鼎彝古器,考订真赝,公以素学与闻议论,发明居多,馆阁诸公皆自以为莫能及也。
与同僚襄陵许翰尤相善,翰喜述作,所解《太玄》诸书,有疑义多就公质之。
是时士务浮竞,枝辞蔓衍,趣时好以取世资,公独退然无营,寓意古道,所学最为绝俗。
文辞雅健,格高而思深,歌诗俊逸清新,追古作者。
盖公之学问慕扬子云,文章慕柳子厚,诗篇慕李太白,此自其平日所称道也。
有文集五十卷藏于家。
公尤精小学,凡字书讨论备尽。
本朝淳化中,博求古法书,命待诏王著绪正诸帖,公病其乖伪庞杂,作《刊误》二卷,考引载籍,咸有依据。
而公之书,正、行、草、隶皆精绝,初仿颜、柳,后乃规摹钟、王,笔势简远,有魏、晋风气,得其尺牍者多藏弆。
呜呼,昔之所谓好古博雅君子,与夫直谅多闻之益友者,非公其谁当之?
公亦颇好道家言,自号云林子,别字霄宾。
其再至京师也,梦人告之曰:「子非久人间,上帝有命典司文翰」。
觉而书之,不踰月遂谢世,其事颇与李长吉、王平甫同,亦异矣。
夫公自假承务郎六转至朝奉郎,自磁州法掾六迁至秘书郎。
娶张氏,故朝奉大夫、直龙图阁、淮南路计度转运使根之女。
男二人,长曰诏,今为右宣教郎,前充荆湖南路安抚都总管司书写机宜文字;
次曰䚮,右从事郎,新差福州怀安县尉。
女一人,适故兵部侍郎邹公浩之子曰栩,今为右承务郎、监潭州南岳庙。
孙男二人,曰禄、曰祐。
某年月日,葬公于镇江府丹徒县招隐山之麓,距今盖十有七年。
方葬时,诏、䚮尚幼,不克铭于墓,大惧湮没先德,乃状公平生行事,来请铭。
纲于公中表姻娅,相与甚厚,义不得辞,铭曰:
天地和气,清微淑灵。
山川炳焕,草木敷荣。
公禀其秀,应时以生。
岐嶷之姿,见自幼龄。
风神凝远,玉粹冰清。
温良端恪,祖训是承。
孔翠之祥,乃以文鸣。
含英咀华,休有俊声。
来游贤关,令誉腾跃。
遂登儒科,縻此好爵。
筮仕之初,于邑西洛。
簿书粗办,寓意寥廓。
发闻惟馨,高步馆阁。
纵观群书,得其所乐。
贯穿古今,见闻日博。
沈酣耽玩,心醉于学。
根深华茂,其辞如云。
文章典雅,诗句清新。
人皆窘束,我独奫沦。
追古作者,超类轶群。
夏鼎周鼓,钟镈彝樽。
云雷刻画,缭以缪文。
铭章款识,研究本根。
洞视千古,别其赝真。
下逮小学,订正精明。
字画之妙,晚臻老成。
有正有隶,有草有行。
鸾翔鹄峙,岳立渊渟。
兼资众妙,以大其名。
身反不昌,遽速殒零。
兰摧桂析,凤去梁倾。
莫诘其由,归于杳冥。
白玉楼成,上帝有诏。
往司文翰,脱屣尘淖。
世间梦幻,孰非颠倒。
寿夭升沉,竟亦何校。
京口之藏,既安宅兆。
十有七年,星流电扫。
子孙方兴,天有显报。
追作铭诗,万世之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