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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屏山亭题识 南宋 · 卫泾
古语云:「君子之居,一日必葺」。
郡圃累政葺治,稍觉成趣。
参政何公广旷宜创越山洞天,尚书叶公辟柳塘云观,侍郎蔡公重修蕃宣楼,属以修廊。
丙子初夏视事,登览楼观,燕堂后有万象亭,石林叶公所建,危峙城上,楼观相望。
亭之外瓦砾芜秽,雨辄不可往来,遂续行庑复阁,凡至怡山间。
不论雨晴,公馀可以纵步,极暑夜坐,露气袭人。
城隅有月台,就址结亭,以四山环绕如屏,名曰屏山。
洞天略高其楹,名曰云关,万象之东仍翼以庑,始称扁榜。
文山郑君育所书花坞,循旧径铺石夹塼,庶能久栏楯,亦以便游观也。
独云关至澄澜庑未周,以病丐祠不果,后之同志者嗣而成之。
故知和州陆秘书墓志铭(嘉定九年九月) 南宋 · 刘宰
维陆氏妫姓之别,以邑命氏,唐有为扬州长史者。
高邮于扬为支邑,因家焉。
至君曾祖远有干方之才,终武略大夫。
祖植、父光弼,再世不仕。
父以君游太学遇寿典,封迪功郎致仕,后以君升朝再赠承议郎。
承议当建炎间避乱,奉父叔徙杭,自杭徙秀,今为崇德人。
君讳埈,字子高,少颖悟,以学问自力,入学升内舍。
绍熙庚戌,天子龙飞,礼部奏名第九,廷对擢居第四,授文林郎、绍兴府观察推官,以忧不赴。
再调滁州州学教授。
滁居山谷间,士习固陋,君至慨然曰:「教授吾职也,职可旷乎」!
乃尊礼老成以示之本,激昂俊秀以发其文。
又辟武斋以收勇果,兴小学以养童稚。
由是士皆趋学,是举始有以进士起家者。
继是入太学、登名科者相望,皆及门之士。
秩满赴阙,近比多由掌故升馆学。
君安于平进,第授两浙转运司干办公事。
浙漕事丛,入幕多贵游子,懵不更事;
间以才选,复视富贵可攫取,顾望畏缩不任事。
惟君明敏而彊毅,使者所敬,事无巨细,悉以委之。
积数月,彊者抑,冤者得直,台府为清,中外翕然归重。
会诏荐士,一时禁路上君名者七人。
丙寅八月,除国子录。
丁卯二月,迁武学博士。
八月,召试馆职。
时用事者方肆其淫心以规恢复,君谓必先尽去中世浮淫靡烂之弊,而后可议此,末篇复请清贿遗以肃官邪,皆人所难言。
奏篇既上,除秘书省校书郎。
戊辰七月,兼吴益王府教授,寻迁秘书郎。
先是,嘉兴以孝宗毓圣升府,士未沾恩,至是有请,参政卫公泾主之,君亦相左右。
或言其私,罢归。
明年七月,主管台州崇道观。
庚午六月,通判和州。
制置使黄公度以军赋不赡,议散武定军,议者惩榷淮之变,无敢任责。
黄以属君,君谓事固有名同而实异者,力田之民迫于饥寒,俯就行伍,则去而缘南亩固其本心。
但顷当荐饥之馀,则散之非其时,所给不赢数日之粮,则去而无其资,故不免为盗。
今小稔,朝廷复厚遗使之,退而有以自谋,何不可?
议以是决。
自庐而和,次第纵遣,皆按堵如君言。
濠梁阙守,制置使被命选才,以君摄事。
方和好未定,敌据濠以求成,继以叛卒猖獗,至是甫定。
或劝宜以亲信自卫,君谓乱离之后,当开示大公以收人心,若藉左右以免,末矣。
入境荆榛蔽野,行数十里无人烟。
武定卒既散,曰惟陆君能拊我,从而受廛者七千人。
君亦安集有方,振赡不遗力,田莱以之日辟。
又以守备单弱,乃援旧比请于朝,俾三衙及江上诸军画地分戍。
既得请,君谓客主之势宜有以相权,郡有使校军,名籍贸乱,至胥吏窜名民兵冒请,乃亲料简,皆为劲兵。
总所转饟水陆劳费,君请计费就籴,费省而力不劳。
故事,士卒曾经借请,名曰破券,尅纳无已时,君命人置一籍,计实以除,士乐用命。
辛未长至,敌猎对境,人情惊疑,邻郡至传遽以闻者。
惟君谍知无他,畅饮自若,人恃以安。
更弊之初,君料旧券折阅且不售,即下令计元直,官仍出铁钱及交子广行兑便,其兑便所不及即给之据,且上其数于朝,俾就易左帑。
时诸郡处置失宜,或至罢市,惟濠晏然如平时。
南渡优并边之郡,不起二税,州郡为量收课子。
开禧俶扰,并课子罢输,而郡计赤立,故诸郡皆以为言,惟濠屡乞展免。
其他如修学以养士,表孝以厉俗,增吏俸以革贪,优县用以宽征,皆于事变胶轕之时,而为根本无穷之计。
越明年十一月,改知和州,兼管内安抚司公事。
初君去和,吏民相率祭祷以祈君之还,及是,欢迎如归慈母。
君亦熟其利病,所罢行悉契其心。
所以养士厉俗,宽属邑,恤寮吏,视濠有加。
郡困于兵,井邑萧条,君至未几,军民之居毕葺。
又以其馀力修囷仓、浚河湟,积贮有所,城守有恃。
事或近名而无实,宁忤众弗为。
郡有昭关千秋涧,地非要害,昔人一时据以拒敌,或摭以为说,遽议兴复,君持不可。
南渡初,籍丁壮最多之户为万弩手,人许占田三百亩以备器械,岁久丁口散亡,田亦他属。
中更兵火,益复离散,而议者欲严教阅。
君谓非休养士卒数年之后,阅实丁壮,更定名籍不可,不然徒扰奚益,议以是格。
令附邑者适君里中人,介不受私,寓公有不乐者,与剽轻士比而攻之,因以及君,坐罢。
明年五月,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
是岁饥,崇德为甚,君与同志为食以食饿者,日数千人。
自十月以达于来年正月,穷日之力,不避风雨,以是得疾,终于正寝,实嘉定丙子二月壬辰,享年六十有二。
自道不明,士不务内,往往行不顾言,或操持小异,卓然不为俗染,复过于自守,才不适用。
若君者表里一致,言不浮于行,中外践扬,用不称其才,所谓古之君子,才全而德备者欤!
始余与君为同年生,余生晚,弗敢以辈行见君,君常以知友遇我。
尝为余言礼始于谨夫妇,故其生平虽妾媵未尝近,与兄埙友爱尤笃。
入君之家,见君事兄如父,拊侄如子,子侄化之,皆秩秩有礼法,下至僮隶熏其德,亦无傲偃气。
游其门者常若春风和气中,所谓身修而家齐者欤!
平居淡然无欲,惟课子侄以学,掇古人切于立身行己之大者书而揭之,殆遍屋壁,故虽未尝厉声色以临子侄,而子侄亹亹奉教。
丁卯,二侄镳、钥同请监举,镳登戊辰第,今主临安府富阳县簿。
君娶钱氏,封安人。
子一人镇,甫冠,亦以进士贡漕台。
初,承议君之去杭也,叔父忠训独留,皆笃于教子,故君与从叔唐老俱名于上庠。
唐老以两优释褐,明年君登甲科,陆氏之盛闻天下。
唐老早世,母赵氏茕然无依,君兄弟迎养二十年犹一日,仕宦所至,必奉以行。
当君立朝时,镇已屹然成立,同列多愿缔姻,君以女娣适赵氏,多女而贫,即聘赵氏,其义概有不可及者。
遇乡曲无少长,必有以为之谋,过于自谋。
其立朝而出,为郡而免,咸以乡人故,君无所惩艾。
自其未赴滁阳,时值甲寅之旱,部刺史、郡太守委以荒政,已既厥心,至是复以拯饥得疾而死,盖其此心纯乎为义,俛焉孳孳,不知年岁之不足。
至其讲论天下事成败得丧,如数一二,则其所以试特其绪馀耳。
余尚忍重言之!
若夫莅官之廉,不徇例以苟取,不贱市以求赢,不以公帑为私惠,不以公馈为私有,虽于今为难,而于君为细,故不书。
初,承议葬县之西北崇德乡之雁塔。
君亡恙时,从伯氏展省,指其旁小丘曰,吾将从先君于此,故葬如其志,实其年九月丙午
前葬,富阳簿奉其父命以书来言曰:「吾弟实知君,非君无以铭吾弟」。
铭曰:
操行之纯,一家以仁,汉万石君。
表俗厉贤,为政之先,汉韩颍川。
臧仓非沮,武叔非毁,废兴天只。
雁塔之原,于千万年,君子之阡。
重修县门楼记 南宋 · 雷孝友
古者诸侯五祀,而门居一焉。
县为子男之邦,实应侯度门之设,非特取备豫之意而已。
近世有作,率为屋再成,奉敕书其上以严宪度,且建鼓下漏以节晨昏、肃瞻听,皆事之不可不谨者也。
新昌为县馀二百年,其形势所处,溪山深窈,左右拱揖入之东西。
行者见其环应秀,特知非徒设,而观游胜处,如竹西、空烟,虽通都大邑盖未易有,黄檗、洞山名闻天下,皆近在境内,其磅礴郁积如此。
故邑之秀民多文儒自振,持养深厚。
方承平时,真为万室之邑,家给人足,无羡慕于外,宫寺民居,栉比鳞次。
中罹兵燬,而县门未复者三十馀年。
绍兴丙子,令尹晁君公达始更新之。
历时浸久,堕弛是虞。
嘉定四年,豫章陈君圭实来,究心摩抚,综理有序。
期年之后,惠信休洽,民被实德,咸歌舞之,君亦乐其俗之美,而年谷屡登,阅讼稀简,官以无事。
由是废坠毕举,而馀力足以及之。
乃程工度材,更审面势,其严正坚致,视旧或过,而高卑宏杀,率皆中度。
既成,君以书来曰:「区区是役,顾何足言,而考之旧记,自丙子至今又将六十年,沅州太守刘公之文固不泯,而先太师实篆其额。
今士与民将纪其颠末,而意有所属,似非偶然者,敢不以告」。
孝友愀然有感,而为之言曰:郡邑之设,皆以为民,而官府规制亦无非事者。
自甘棠之诗言之,虽蔽芾之阴,不害其为茇憩,而民之思咏,千百馀年而不能忘者,以其德也。
然以一时之事,而使后之人于居处次舍将尽略之,盖亦有不可为者矣,特其志有公私,而从事有先后耳。
今君一意在民,使茕嫠得所,愁恨叹息不闻,而后及于兴作,又以其撙节之馀,役不及民而事以辑,是不可以无传也。
按:同治《新昌县志》卷二八,同治十一年活字本。
念奴娇 叔母生日刘左史光祖以余 春时所与为寿词韵见贶复 用韵谢之(1216年3月) 南宋 · 魏了翁
梦中犹记,来时路、五马踟蹰攒立。
江北城南春澹沲,山锁一天晴日。
伊轧征车,徊徨去意,只有东风识。
如今还在,谁人伴我浮白。

天外一曲阳,依然有脚,来到萱堂北。
不是奇情双照亮,肯寄鳞鸿相觅。
酒引曹醇,歌翻楚调,触拨归心急。
醉魂时绕,莺花世界风物。
洞庭春色/沁园春 元夕行灯轿上赋洞庭春色呈刘左史(1216年1月15日) 南宋 · 魏了翁
花帽檐行,宝钗梁畔,还是上元
看去年芳草,如今又绿,当时皓月,此夕仍圆。
节序驱人人不解,道岁岁年年都一般。
看承处,有烛龙照夜,铁凤连天。

东风不知倦客,又吹向楼阁山巅。
任管弦闹处,诗豪得志,绮罗香里,侠少当权。
客与溪翁无一事,但随俗簪花含笑看。
无限意,更醉骑花影,饱看丰年。
念奴娇 刘左史光祖夫人生日(1216年1月19日) 南宋 · 魏了翁
刘郎初度随春到,尚记䌽衣立。
又上夫人千岁寿,相望不争旬日。
琴瑟仪刑,山河态度,长是春风识。
都将和气,蒸成满院红白。

我被五斗红陈,三升官酒,驱到郪城北。
解后相逢同一笑,此会几年难觅。
宝蜡烧春,花光缟夜,未放觥筹急。
天然真乐,傥来知是疣物。
江城子 刘左史光祖别席和韵(1216年) 南宋 · 魏了翁
一襟满贮梓城
笑声频。
笔挥银。
自有江山,长是管将迎。
不似如今归去客,云外步,水边身。

萧然今代杰魁人。
混光尘。
越精神。
不把浮云,轩冕拂天真。
化洽堂边应创见,人物旧,榜颜新。
江城子 同官酌酒相贺再和前韵(1216年) 南宋 · 魏了翁
与君同醉梓州
不辞频。
漏更银。
尚记梅时,出郭喜相迎。
又对西风斟别酒,云过眼,月分身。

傥来官职不关人。
等微尘。
苦劳神。
更向中间,谩说假和真。
只有交朋关分义,无久近,与陈新。
临江仙 杜安人生日(1216年8月8日) 南宋 · 魏了翁
七夕长留河汉女,重阳又属骚人。
只馀八八号佳辰。
中和无与拟,摏作一家春。

俗事萦人何日了,随缘女嫁男婚。
却将不系自由身。
闲中书日月,随处弄儿孙。
权遂宁府劝农文(1217年2月) 南宋 · 魏了翁
岁二月劝农于郊,太守事也。
今部使者摄郡,乃得与尔父老周旋于此。
且吾闻之,造物能予人以丰年,不能殖不耕之田;
能遗人以安富,不能福不率之民。
自比年来,江浙淮汉,蝗旱相仍,流莩蔽野,惟我蜀土,岁比有秋。
去年之冬,三白呈瑞,入春雨旸以时,尔之得斯于造物也,亦云幸矣。
幸乌何恃也!
挈率子弟,简而稼器,修而穑事。
若时和岁丰,锡尔多稼,则仰事父母,俯育妻子,岂惟尔利!
赋租以时,无阙我饷事,盗贼衰息,无罹我宪网,吾与尔父老咸职有利焉。
若子若弟,乃有不率于教,不服田亩,不孝养厥父母,以害于闾里者,其亦以告,我当与尔惩之。
若郡若县,乃有官吏不体此意,兴不急之务以废而事,肆无名之求以害而力,亦当为尔去之。
使者不妄语,敬听毋忽。
跋山谷与杨君全诗帖真迹(1216年2月) 南宋 · 魏了翁
右二诗一帖,笔意清赡,与世所藏者绝异,盖元符三年所作,公晚年书也,后此者五年而公下世。
公尝自谓年衰病侵,百事不进,惟觉书倍增胜。
前辈进学之功,虽于书翰馀事犹然。
今藏于杨氏之孙齐巽,余同年友也。
嘉定九年春二月,携以过余于梓州,因书其后。
玉台极堂柱识(1216年) 南宋 · 魏了翁
东川漕廨之东,故即城为榭,名以「玉台」,城圮台荒,有亭蔽其前。
嘉定八年冬,临邛魏某由祥刑摄漕,治潼。
明年春,坏城葺台。
,为真徙治,遂首撤亭,更为堂,东向,距台之仞旧址加辟。
会以周颐氏请易名报可,乃取《太极图》、《易通》与朱熹氏义勒寘堂壁,名「极堂」,将俟考功奉常议下嗣刻焉。
又明年秋,台以雨坏,其冬更筑屋,仍为台其前,以无废旧名,徙道城址。
堂容三仞,崇杀半,袤加容三之一,缭以周庑,广视容三杀二,台之容崇视堂袤加二尺。
凡二役,费钱六十万,计粟六百,兵丁之庸二千日。
俱榜以秦篆,是为识。
道州宁远县新建濂溪周元公祠堂记(1224年) 南宋 · 魏了翁
嘉定九年,某奉使东川,为濂溪周先生、河南二程先生请所以易其名者,诏下如章。
十有五年,某召还,道九江,谒周先生故宅,以元公之命书告。
后二年,道州宁远令黄大明以书来曰:「吾闻古之乡先生殁而祭于社。
宁远虽蕞尔邑,而先生之流风未坠,不可以无祠也。
子也学先生之道而尊其名,丽牲有石,将以识里人奉尝之思,子为记之」。
某尝闻人道之要有三:曰父,曰君,曰师。
无父无生,无君无以生,无师犹无生也。
唐虞三代盛时,民生于风气之未漓,又得尧、舜、禹、汤、文、武、成王、周公为之君师。
今其法度纪纲犹可以槩见,大抵合以井牧,联以比闾,教以庠序,导以师长,维以谏救,考以德艺,无一壤一民不相联属焉。
正岁孟月之吉,党里社禜之会,无一事一时不相警策焉。
夫然,故教行俗成而君师之分尽。
迨厉、宣、幽、平,已不能成周之旧,仁鄙、寿夭,民自为之,为君师者不及知也,矧自是以降乎?
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
当斯时也,而民之散已二三百年,则虽以孔、孟之道而无其位,亦不能联属而维持之。
然犹不忍吾之同体伥伥然如穷人之无所归也,乃属其徒类而教之,近以淑其国人弟子,远以垂诸天下后世。
民之久散者固已不能遽返,而为士者犹有所属,则斯文不琢,以俟来圣,犹将有望焉。
而天未欲平治也,虽以孔门弟子一再传而失之,况秦、汉而后,学残文阙,师异指殊,泮涣滋甚。
董仲舒尝请诸不居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庶几统纪可一,民知所从,而时君不足以行其说。
迨其后也,才知之士各挟其所溺以行于世,不务记览则沦虚无,不为权利则衒词采,至是而不转,民散士亦散矣。
不有先生发太极本然之体,明二五所乘之几,而示人以日用常行、至近至切之理,则异端小道将诬民惑世于无所终极。
又非二程子、张子推而大之,扶持绵延,以开中兴诸儒,则先生之绝学又将孑然孤立。
猗其盛哉!
然而至近世朱文公、张宣公、吕成公诸儒死,士各挟其所以溺于人者溺人,而士之散滋甚。
记问学之末也,今又非圣贤之书而虞初稗官矣;
虚无道之害也,今又非佛、老之初而梵呗土木矣;
权利谊之蠹也,今又非管、晏之遗而锥刀豪末矣;
词章伎之小也,今又非《骚》、《选》之文而淫哇浅俚矣。
此宜忧世之士所以悼道之湮郁,而慨然有感于儒先之教,象而祠之、尸而祝之也。
然而民既散矣,有士以属之;
士既散矣,终不可复属邪,有书以属之。
天命流行,亘千古如一日。
先生见孔、孟之心于千五百年之久,先生之书烂如日星,家藏而人诵之,岂无见先生之心而兴起者邪!
先生初见二程子,使之求孔、颜之所乐也,日笔之于书曰:「志伊尹之所志,学颜子之所学」。
呜呼!
得孔、颜之所以乐,则必不以务记览、工词章、慕虚寂为能也;
得伊尹之所以志,则锥刀豪末之得失不足以为戚忻也。
吾党之士盍相与懋明此理,尚庶几士有所属而民不失望焉。
宣教郎致仕史君尧辅墓志铭(嘉定十二年) 南宋 · 魏了翁
史为太原右姓,自唐宣宗时为临邛县尉者曰灏,始居眉之丹棱。
入国朝,乾德初全师雄之乱,曰克恭者以摄丹棱令死事,后赐庙褒忠,爵忠佑侯。
侯之曾孙润辞主果之西充簿,苏文公字以叔则。
再传至汝士,登崇宁二年进士第,终宁州户曹。
生贯,贯生似孙,刘起居光祖尝铭其墓。
似孙生尧辅,字充甫。
状貌清羸,若不胜衣,而明晤夙成。
年十二三,即受《春秋》于横舟刘子有𤈴,同门者百数,已翕然归重焉。
厥十有五,与苏文定诸孙讲学于德溪,旁通六艺之文,夜以继旦,粹诸儒先尝所传授,傅以己意,趣诣益不凡。
为文识古今体势,诗调尤脱弃凡近。
开禧三年大比,以《易》学冠同经生,中类试高等。
是岁孽韩就殛,明年诸尝与韩忤者以次召用,朝野交贺。
充甫对策廷中,独抗言曰:「陛下谓去一权倖足以为更化邪,霍山之去未几而汉之权移于内侍矣,梁冀之诛未几而汉之政出于丑邪矣。
唐诛权臣,忧在宦官;
及诛宦官,忧在藩镇」。
余同年友真景元德秀,端人也,得其文第之前列,为详定官所抑,以冠乙科,调永康军青城县主簿。
归未及里而丧其母,又明年而丧父,柴瘠加等。
前吏部郎双流范少才子长闻其贤,合里中子弟而授之室,人人自以得师。
除丧,调昌州大足县尉。
未上上谒,帅司范公以书局留之,与修职方志。
今吏部郎黎德立伯巽守昌元,移书范公,愿得充甫摄郡文学。
充甫亦力请还次,思职勤事,守器重之。
邑多盗,民赇吏以避役,充甫白令,悉补授焉。
并兼之民隐田诡户,繇赋不均,又白守第其高下为之籍,且以闻诸朝,民率谓便。
今潼川漕奉常丞程叔达遇孙宰丹棱,雅善充甫,于是言于制置使董君居谊。
董未始识充甫也,遂以岁荐之员上之。
寻又以举将升从事郎调合州推官。
嘉定九年类省试,为点检官,已病肺不能声。
余知充甫有年,会将漕东川,即招致幕府。
及归自类试所,则病益侵,然犹彊自力,未尝释卷也。
十二月壬子,卒于候馆,得年四十有四。
先是,以蜀远士不能自达,故于进士三人、近臣特荐、尝有朝迹及过阙留中之外,俾外阃得以拔士之尤者,或五六人,或三四人,或一二人上之,号曰岁荐。
由淳熙以后,召用者已四十人矣,既有常比,故报可不越旬时。
董君既荐充甫,人谓必且召用,使在三馆两学,不谓能称乎。
乃自近岁奏报稽滞,董所荐士凡阅二年不下,其后或召或否,而充甫仅得升擢之命,亦已不及见矣,是可叹矣夫!
妣李氏、孙氏、杨氏,皆同郡人。
充甫孙出也,事杨以孝著。
取同邑李氏,生子皆夭折,今仅存惟一女子,曰招庆,未嫁。
从父兄之子女孤贫亡依,所至挈与俱从。
女将行而充甫疾,犹命其家人经理娉事,曰毋使我愧吾兄也。
遗令以从父弟尧烈之子显僧为后。
充甫平生澹于货利,奉赐听其家人自为,率缘手尽,已惟破丧败絮,精诵苦吟,穷晨夜不能休,以是终其身焉。
丧归,仅有杂稿及诸经讲义五十卷自随,无馀货也。
余既为买棺给丧事,又以钱百万遗其妻孥,俾买郭外田给伏腊,又得范、程二公及前军器监丞刘思庄翊之,合钱五十万,遂并以买田。
显僧卜十有二年□□□,以充甫之丧葬于县之□□乡石子山丑冈之原,而先事之岁,墨衰绖以过余曰:「惟公知我父者,敢以竁铭为请」。
余不忍曰不可,则为之铭曰:
形容之癯,而学之腴;
生理之枯,而词之敷。
孰为胠之,气质尔殊。
曷又瘏之,崇降痛痡。
呜呼史君,谁与默储。
直焕章阁淮西安抚赵君纶墓志铭(嘉定十六年十二月) 南宋 · 魏了翁
自六飞南狩,厉志克复,非以江沱海陬为安也。
不幸而权彊封寇,托有位以行其私,慷慨愤激如忠简赵公与一时善类几遭孥戮之祸。
惟天聪明,瘅恶胙善,虽不幸而殒于迁谪者,犹以不泯厥祀。
然而《车攻》、《吉日》、《江汉》、《常武》之盛不可复迹,至于今百年,而是非靡定,则谁之罪与!
忠简之曾孙直焕章纶,嘉定九年守信阳,金虏元帅高乞将步骑二十万入寇,焕章公驰至郡,绕城浚隍,蒐军实,励将士,脱袁海于囚,拔董思明于野,皆授以师。
虏薄城下,公擐胄乘城,矢石如雨,虏气沮拔栅。
寻火攻甚急,密遣统制官康孝先率死士间径抵虏帐,毙其酋,注首槊上,虏弃攻具走。
然犹拥兵复进,士殊死战。
公趣其孥至以安众心,调遣兵粮蔡、息间曰楚城砦,公以飞虎、义士、克敌、信效诸军列栅淮壖间,出游骑以诱之。
一日与虏遇,乘胜逐北,一举而尽俘之,于是开纳降附,弱者赡衣食,壮者隶军伍。
厥明年正月,谍言虏治兵,公乃以鄂军及信效、义勇诸军专守禦,以飞虎军为游击,城诸砦,土豪各保其地,而身率郡僚分隅为城守备。
二月,虏盛兵先犯罗山,寻纵燎迫郡城。
公登授方略,遣飞虎统领许用先提精锐出城,及其未定急击之,杀伤甚众。
虏犹以步骑二万环城,分万人阻城东诸山而阵。
公临督将士,无不一当十,虏败走。
又明年正月,虏围浮光、枣阳,二月破光山县。
公曰光吾唇齿国也,会光守柴君叔达使使求援,众请自守,公曰不可,遣董思明与袁海军援光,而以飞虎军为后拒,郡教授程光廷督之。
会诏班武功爵,士益感奋,公乃募勇士间道入光,约表里破贼。
师次永城,总饷者忽欲移师防江,公又持不可。
时虏破沙窝,鄂裨将李遵战死,虏乘胜入梅林,列栅据关取仓粟,江面震摇。
公惧虏得因粮,召思明授成算,令倍道抵关,络马山谷间而步出胡家冲,鱼贯而进,攀木缘崖三十馀里,设伏于隘。
遇虏候骑,擒之,遂拔栅而入,𤑔虏卧帐。
虏苍黄奔迸,我师凭高蹴之,呼声振山谷,夺其徼帜书敕牛马杂畜不可胜计,尽得官军前所遗资仗,民老弱陷贼中者皆拔以归。
会淮西将帅援师四集,虏大败,遂解浮光之围。
自公守信阳,虏再战皆北,至是越境出奇,威名震憺。
时江淮声问久绝,中外忧恐,及捷书至,士大夫抗手交庆,然媢嫉亦自是始矣。
公之字曰君任。
五岁诵书,入耳不忘。
年十九,从朱文公于富沙。
既孤,事后母孝,抚弟妹有恩。
丞相忠定公汝愚每谓渡江诸贤处事精审无若忠简公,比为相,召公兄弟与语,叹曰:「远器也」!
乃白上,录忠简旧恩,并授登仕郎。
丁母林恭人忧,服除,调监盐官县催煎盐场。
秩满,移澧州安乡令,赈饥兴学。
会奸林啸聚,公集义勇民兵即巢穴捕诛首恶,馀党悉平。
宣抚使吴公猎表诸朝,寻主管荆湖北路安抚司机宜文字。
时议散遣沿边忠义,或虑召变,制置使李公大性谓公曰:「惟子可以已之」。
公至郢,忠义将董逵方激怒其众,公推诚谕之,勉以赴选,或归农若隶尺籍,皆大喜过望。
更白制置使,留茶商忠效一军补兵籍,以安反侧于安、复、荆门、随、枣,诸屯踊跃听,渠率孟宗政、刘世兴、扈再兴等,后各能捍边有功名,公所识拔也。
在郢,闻土兵谋焚忠义将韩师愈之居为乱,亟造其庐。
道遇贼首狄烈,叱之曰:「韩氏有警,吾先斩若」。
至则开门秉烛而坐,贼逡巡遁散。
乃访田里疾苦而振贷之,民流有归,殍有藏,桑稼劝功,剽盗不作,楚人始忘乱。
用荐者改官知潭州益阳县,开安公河以避洞庭风涛之险。
通判江陵府,数平冤狱,郡人赖之。
犹以进士举与计吏偕入,属有边遽,朝廷知公才,道拜信阳军。
以却敌功进秩三等,寻除大理寺丞。
力辞,改直秘阁,仍守信阳,节制军马。
俄以贼首虏进秩二等,除大宗正丞,兼权右司郎官,直焕章阁知庐州,安抚淮西,节制本路屯戍军马,道改知江陵府,安抚湖北。
至官未久,以言者论削一阶罢。
明年主管绍兴府千秋鸿禧观,寻直前谩,还元秩。
嘉定十五年九月,以旧职起知庐州,安抚淮西。
十二月十四日舟次丹阳,属疾而卒,年五十九。
积官自迪功郎至朝议大夫。
妃宜人徐氏。
子璧,将仕郎。
女适承事郎、监嘉兴府华亭县市舶务张献举。
公丰仪脩伟,倜傥有大志。
少从诸父语及忠简公事,慨然以世业自诡。
及仕,喜宾客,轻货财,睦族振穷。
适郢之役,董逵军中致馈可百万钱,曰例也,公谢绝之。
为郡,凡公馈悉以赏捕寇者。
江陵罢归,无一亩之宅,僦居长沙。
寻归萧山,为屋五楹,仅庇风雨,若将终身焉。
有《时斋遗稿》二十卷。
十六年冬十有二月甲子,葬于绍兴府萧山县孝悌乡古井湾。
父盥,故奉议郎,赐绯衣银鱼,累赠朝议大夫。
妣恭人陈氏。
祖汾,故宣教郎,赐绯衣银鱼,累赠金紫光禄大夫。
曾祖即丞相、赠太傅、丰国忠简公也。
璧以书来言曰:「忠简不幸而辅佐中兴之业不卒,天下以为恨。
惟先人励志兴奋,又不幸而不年,所不敢知曰天也。
夫子论次旧闻,知忠简宜详,则铭先人以附忠简之帙,不亦可乎」!
乃为之铭曰:
帝命明辟,绍开丕平,赉厥哲辅,言授国成。
曾是登崇,曾是剪弃,歼我民特,民罔攸蔇。
曰予不臧,亦罔克长。
薙戎薅奸,绥靖王略。
有皇命服,胡畀金玦。
偾兴不贰,以令厥终。
勒铭于竁,式绍丰公。
知灵泉县奉议郎致仕高君载行状(1218年7月9日) 南宋 · 魏了翁
君讳载,字东叔,世为邛之蒲江人。
自为儿时,颖异越常,八岁能属文。
尝为犬所噬,作赋以詈之,其间有云:「逐利不顾则从蹠而吠尧,为养所移则事齐而背汉」。
父师得其文大惊,由是不敢以凡儿蓄之。
少长,通六学,尤精于毛氏《诗》,旁及子史百氏、异端小说,率数行下。
遇有扣质,则事词颠末、姓名月日,语端骆驿无穷。
以词赋冠乡举,登嘉泰二年第,调嘉定府峨眉县尉。
前官以廨圮僦民居,君至拓而新之,未半岁,百废具举。
太守果山游君仲鸿、广都费君士戣闻其才,召摄嘉定法曹。
永康陈君谦为详刑使者,亦甚器之,取置幕下,且除馆授粲,遣子从游。
建人刘君崇之代陈,君固请还邑,弗听,事无细大,异席咨之。
转丞丹棱,邑号难治,会阙令,君以次摄,以公勤重吏足,以文雅服士心。
听讼本诸义理,尝有兄弟交愬而父直其弟者,且曰季能食我,君语之曰:「孔子为鲁司寇,释父子之讼,汉韩延寿不肯决兄弟之争议,天伦所在,丽于法则害于教。
今为之兄者既不能养其父,傥绳以令甲则宁翅不祥之离。
姑令百拜以谢,幸其幡然以返于彝也,而犹不悛,以干于僇,则县令风之未至,将无词于责,敢缓闭閤之思乎」!
于是兄弟感泣,拜唯而退,遂为父子兄弟如初,讼缿因以浸稀。
俄丁父忧,丧葬尽礼。
尝于读《礼》之馀,览前朝史牒,叹熙、丰、祐、圣、符、靖、崇、观、政、宣汔于建、绍、乾、淳熙元党论屡变,国势偾起不常,慨然有感于来今,乃取制词之褒贬、廷论之是非,粹成巨编,而自以己意识其后。
大抵虽以《国史》、《实录》、《长编》、《会要》为之据依,而一时诏旨训词、封章奏疏,则必于先贤文集私史简稽参质,以溃于成。
凡百数十年间一治一乱,开卷瞭然,亦庶几为时事之补,非今世类书比也。
服阕,调泸州录事参军。
前给事、侍郎许公奕为州,州事悉经其手,裁处明隽,许公既上其绩,去之日又以所知荐焉。
吏部范公继至,则君治任将归,乃曲留之,俾摄帅属。
主宾从容,惟孜孜讲学之务,或语及前言往行,诵荅如响。
范公即郡斋修地理书,语寮吏曰:「无踰于高君者矣」。
首以委付,又参以刘君湜、史君尧辅。
君夙夜究心,不日而成,又取佗人之未竟者为粹成之。
世所谓《寰宇》、《九域》、《堪舆》、《舆地》诸书,亦略备矣,君复以国史、郡乘、私志、野录参绎贯通,凡郡县之升降,诸道之分合,职官之沿改,风俗之微恶,人物之盛衰,与夫宣亩丘乘、封国江河久远难明之事,鸟兽草木选蠕细琐殊尤诡异之物,皆亲为笔削,靡微不周,往往前之为丘乘者莫加焉。
嘉定九年正月,改宣教郎。
居数月,制置司辟知灵泉县。
君至则曰:「县令民社之寄,徒自近世视为冗恶,数日待满。
况此邦民贫地瘠,赋虽轻,秋输最重,脱又恣吏侵牟,民何从出」?
于是取先民格言凡有涉于为宰者辑为书,寘诸坐隅。
视事穷晨夜,受输者立得券剂以归,无复它日所谓寄廊揽纳之弊。
又曰今为令者率以簿书不报期会为大故,漫不省讼,且拘以定日,民有缓急将焉愬。
乃立为剖决,立未容决则贮之紫囊,俟公退反复筹惟,厥明即以书判示两词之人,莫不厌服愧谢。
尝被制置司檄差充类省别院点检官,会本路详刑使者护试事,始下令曰:「异时考官往往不深惟朝廷取士之意,背公首私,吾侪尚懋敬之,毋枉有司」。
众皆曰诺。
无何,与同舍大会堂皇上,作而曰:「今有某所某士以某经应选,所当笼取」。
众复唯唯。
君独徐而前曰:「夫朝廷以糊名取士,可焉取之,不可黜之,不知其他也。
今以公之初公明若此,而以是终之,无乃不可乎」?
使者为改容。
君夷易疏畅,洞无城府,虽居官亦敝衣羸马,不改其度。
请谒者或以情告,则厚加顾予,不则善辞焉。
亲族之贫者,岁以俸廪周之,戚疏厚薄,各足其分。
自扫一室,翻阅旧书,每语人曰:「人斯须废学,则无所措其身」。
以故孜孜兀兀,如不能终日,下至词章小技,亦积累成编。
与宾朋语,毋问经史,有触其机则丝贯绳联,娓娓不绝,或讲论至夜分无倦。
意所予,虽晚出后进亦折辈行与语;
所不与,虽大官贵人视之亡如也。
然亦以是狡险者欺之,己所不予者谤焉,至其自信则凛不可夺。
今年春,忽觉气血不仁,迨夏四月又闻母病于宁川,忧厉熏心,遂感忪怔淫热之疾,乃即白府乞身,以便省侍。
诸弟寻以母丧赴,君执书恸泣,曰:「吾何以生为也」!
于是柴瘠加等,疾不可为矣,遂以七月之九日属纩。
呜呼,痛哉!
痛哉!
君取同郡安仁计氏,生三子男:斯立、斯和、斯美。
一女,巽,早卒。
斯立兄弟将以今年十二月庚申葬君于眉州丹棱县长宁乡仙水里乾山之原,与计夫人同兆。
重惟君自幼力学,考质经传,上下数千年如指诸掌,为文不事钩棘,和平赡逸,自成一家,当世之儒生闻人咸共期以远到,而未见有所施设,赍恨以殁,宜有立言君子为识其竁以诒世信后。
顾事严日薄,其孤有志未就,姑为撰次其爵里行义年,刻诸墓石以俟。
朝奉郎新知邛州何君墓志铭 南宋 · 魏了翁
嘉定八年十一月庚午,新知邛州何君卒,其二子充、袖营德阳县之义合乡元池里鹤垄,命于蔡,祔先君,食;
卜葬厥九年十一月甲寅,食。
其季弟德固以朝请郎老于家,状君行来谒铭。
某于仕于役,久负然诺。
其后待罪太史氏,充以书来趣铭,窃迹其状,为之志曰:何氏系出蜀郡,世居汉之绵竹。
曾大父延世。
大父革,赠朝请大夫,出赘于德阳史氏,因徙名数。
父耕,为四川类省试第一,自朝请大夫、秘书监出守潼川以卒,赠正议大夫。
妣李氏,累赠硕人。
生三子,君为长,讳德方,字元方,一字伯直。
自幼至冠,未尝去侍侧。
资分既高,溉以家学,二弟德彦、德固胥视以劝。
淳熙元年,秘监守汉嘉,公年二十馀,以词赋试转运司,与选。
秘监每念仲季氏贫,欲尽推田庐畀之,君力赞其决。
秘监即世,至无以奉宾祭,乃卜筑东山之麓,四壁萧条,以书自娱,怡如也。
初,秘监当任子,首以命从子之孤者,至是君又以遗泽逊于仲弼。
人谓礼律先冢嫡,君固辞。
会二弟同举淳熙十五年进士,径白宗长奏任焉,君不及知也。
呜呼!
天下俗薄,岂惟邻里乡党不相赒宾对,有宗族兄弟甲富乙贫相视如路人者。
秘监推产于同气,施恩于从子,君能耸善扶谊以成考志,可不谓贤矣乎!
君从外铨拟华阳尉,未上,擢绍熙元年进士,阶迪功郎,改调阆州司户参军。
杨恭惠公时总蜀赋,以君监兴元府户部大军仓。
用举将升从事郎,教授龙州、永康军。
永康未上,改隆州。
又以举将改宣教郎,知飞乌县。
制置使辟通判简州,堂授通判成都府,擢知怀安军、邛州,邛未及上。
君为吏严明,人不敢干以私。
其在兴元,平槩量以市籴,谨簿书以出纳,吏重足立。
未满岁,所蓄裕如,为前官偿宿负,更用善粟饷军。
去之日,斗食以上祖帐,横道十馀里不绝。
龙为州地僻士鲜,君孜孜教养,不遗馀力,士习竞劝。
自南渡后无举进士者,至是赵楙以词赋冠蜀。
隆虽士乡,会校官不修,且岁入薄不足以养士,徒恃粥井之利,又为转运司所榷,不以时给。
君白漕使者赵君善宣,即郡截拨,廪粟用继。
知飞乌,有奸民比而挠法,君疏其尤者闻诸方伯监司而窜徙之,馀则揭橥于宅里,咸惕毋犯。
覈岁之出入,凡浮于用者节之,期岁间,视始至倍蓰。
于是条其赋役之病民者代之输,为钱以钜万计。
又以十之八籍为水旱之备,又以修学官,市养士田。
成都为西南剧,而府公率崇位貌,胥吏倚为奸吏,视贰蔑如也。
君绳以法,人始知有贰。
成都学官凡四,蜀之士咸在,自比岁挑达不检,孰何之则鼓众诟詈群去以持其长。
君曰茍避怨谤,将何事可为,慨然以身任之,汰冗滥,严课试,谨出入,学校肃然。
通判分东西厅,君之父子兄弟前后为西厅,刘文节公为记其事。
其为怀安也,邻邦以币交,则以其币报焉。
约己啬用,得馀财数万缗,籍为备荒若干,义济若干,赡学若干,馀以代民赋,视飞乌倍之。
又为浮梁以济大江,且桩岁修之费,居不知役,涉不告病。
呜呼!
自贪刻成风,视民如雠,与吏为市,而君所居官约己以裕民力,束吏以清政本,盖皆今人之所难能者,可不谓之贤矣乎!
无何,仲弼以都官郎卒,叔坚以知崇庆府致其事,君归意逾切,闻临邛之命,自矢弗出矣。
卒之年六十有五。
君为人果毅多识,闲家有仪则,莅官整严。
历任几三十年,累阶至朝奉郎。
娶穆氏,赠安人,先十二年卒。
二子:长充,今为从政郎、嘉定府司理参军;
次褒。
一女,适迪功郎、监眉州在城酒务高允绩。
孙男女各四人。
铭曰:
推产辞官,匪以自洁也。
恤隐赒艰,非以茍悦也。
擿伏薅奸,匪私之讦也。
趋劳弃安,匪名之掠也。
行吾分之当然,人谓我揭揭也。
勒铭幽仟,光先监之烈也。
知江原县兼权通判成州马君墓志铭(绍定四年十月) 南宋 · 魏了翁
嘉定十一年春,女真败盟,掠西和,袭天水,夺散关,披皂郊,蜀人震恐,制置使仓皇乘边。
晋人马君范时知江原县,受檄权通判成州,经理馈饷。
至沔,列七便宜。
至成,数有论建。
如言忠义军廪给不周,统御无法,必为乱虏所驱;
丁壮皆五路遗民,设俘获之,则资给遣还,以系其南望之志。
时忠义军统领张钧复湫池堡,君言宜增戍守,以为进取之基。
虏之渠率号三府相公者,为我军所缚,君请乘虏气索,鼓行进袭。
且虏忿于败,衅于怒,其势必深入。
虏法严酷,失主将则部曲连坐,其势必致命于我。
我以乍胜之馀,将骄卒惰,夫以骄将惰卒而当怒寇,吾甚惧焉。
帅不听。
君又申述饷道利病,会总饷者与制司矛盾,君引疾求去。
会忠义军迫于散遣之令,倒戈内向,虏因之大入,西和、成州及河池、将利、大潭皆莽为盗薮,君之言皆信。
而帅无所归咎,则以避事劾公,诏送岳州居住。
后二年,诏自便。
先是岳州通判吕橚属君代笺纪,凡二年,比去,以楮券百千馈谢,公受之不疑。
寻乃瞷知入经总制钱历,为嫁祸之媒,即以返于府人。
代吕者发其事,部刺史以闻,于是吕镌一秩,君再徙全州。
该登极恩,量移常德府,宝庆元年之正月也。
二年八月,以疾终于寓舍,享年六十有六。
方君之迁岳也,予与工部尚书杨叔禹汝明、兵部侍郎杜忠可孝严同白丞相。
予言:「大将拥兵而遁,未尝见之罚也,而独责守贰之不能死守。
守贰固无辞于罚,然在朝廷不无吐刚茹柔之嫌」。
其后徙全,又言:「吕橚之馈,盖禦人于货之类,而马则受禦也。
况知其为禦,既速已之」。
丞相皆是其言,一以自便,一以量移。
然而栖迟武陵,终以丧返,是可哀也。
孤巽之将葬,以其母之命状君行,走靖谒墓道之铭,予不敢辞。
君字器之,系出赵城,世居晋之临汾。
曾祖周。
祖彦,皇通直郎。
绍兴三十一年,君之父士宁侍通直守商洛,君以七月生于郡斋。
其冬遇王师吊伐,通直起义内应,因举族南来,居巴之化城。
君少而庄靖,长从师,志尚不群。
淳熙十六年举于乡、于类省试。
明年入对大廷,未唱名,二亲相继沦谢,公执丧葬祭如礼。
服除,庐墓不出。
或问之,曰:「三釜之养弗及而徒为畜妻子计,非始图也」。
乡党朋友强起之,调汉州什邡县主簿。
谨勾稽,新官舍,除学馆,群邦之俊秀而课试之。
再调监成都府犀浦镇税,平讼牒,戢奸胥,通商旅,宽征敛。
岁比登而民富,乃葺乡校,殿屋斋庐一新。
且益粟以养士,又以馀财营廨甃道。
秩满,授遂宁府学教授,寓居成都。
会吴曦以蜀叛,君慷慨愤激,谒制置使及诸寓公请讨之,谓曦自狂逆而官吏军民固未尝叛也。
议始定而曦戮,诏遣刑部侍郎吴公猎谕蜀,以其事上之朝。
未报,又辟崇庆府新津县令。
县宰久虚,逋负积至十馀万缗。
君谓此由字民之意未孚,乃悉意狱讼,诚求而审克,民自以不冤。
君察人情既孚则令可行,爰始考会财计,多有产去税存、重科覆纳之患。
乃属县民,定其强弱之等以制赋役。
民始哗然,君语之曰:「人莫公于心,茍隐诸心而安,则公论所同也」。
于是交举迭承,高下毕陈,贫弱者蠲除至三千馀缗,以均诸得产而未承者。
其中人家则乡之有德齿者自为推排,不经吏手。
自是民当输赋,往往鼓吹导从以来。
积贫既富,公私兼裕。
宣抚司改辟荣州教授。
秩满,寻辟知崇庆府江原县。
居民不戒于火,延燬百家。
君念散财发粟亦姑逭目前,欲振业之而帑无馀财,俸赐亦缘手尽,乃以元补授文书质于富民,得钱则使民各状其业,视费之高下,自二十千至百千,贷为本钱,期以半年责偿。
小民欢呼感泣,未几,民庐皆复其旧。
君又取所贷缗揭诸方,尽蠲之。
民大过望,象而祠之。
君先世以流寓西南,不殖产业,自奉简约而勇于济人,乐于诲人。
予过李公季章壁及吴公德夫,每见二公置公坐隅,以备订问。
盖君商洛故家,博闻多识,蔚有典刑。
而一跌不振,以殒厥身,惜哉!
葬以绍定四年十月日,墓在王望山坎冈。
君取袁氏,生二子。
长伯午,尝与嘉定九年乡举,前君八年卒,次巽之。
铭曰:
汾晋之英,商洛之灵。
巴山于营,岷嶓于征。
三黜于荆,大命卒倾。
江流自岷,达于荆衡。
神其来宁,故山之京。
显谟阁直学士提举西京嵩山崇福宫许公奕神道碑(1220年) 南宋 · 魏了翁
嘉定十年,女真败盟,首犯淮汉。
其冬窥蜀,剽西和,批天水,夺散关。
明年春,四川制置使仓皇进治利州,大将败亡相属,沿边忠义人忿于散遣之令,于是西和、成州及河池、栗亭、将利、大潭县莽为盗区,羽书狎驰,蜀道震扰。
显谟阁直学士许公时守潼川,先是公自遂移潼,积以时事为忧。
会前起居舍人真景元德秀以书抵公曰:「昔侍右坳,因直前为上言人才进退消长系天下所以治乱。
开陈未竟,上忽宣谕曰:『许奕骨鲠』。
德秀对曰:『诚如圣谕』」。
公得书感激,至泣下,益思所以补报。
会成都路漕臣梁纶以边遽关移,公顿足呼曰:「事急矣,吾不言而谁言」!
乃具录以闻,因请速选威望大臣宣抚四蜀,仍给降诏榜,信必赏罚,以奖忠义,以收人心。
刑狱使者丁必称亦请窜名以闻。
上得奏,中夕封付宰臣,明曰奏事又问,宰臣方以蜀近事对,盖疆吏驿闻而行理后至耳。
遂诏纶与待阙州郡。
公知必且得谴,独念夙被殊尤之知,今不忍坐视狄难不卒为上言也,又奏:「忠义人虽已就招而虏祸固未已也。
况忠义之招,体势倒持,兵食顿增,未知攸济,且斩将之人未闻褒擢,败军之将未见施行。
事势至此而不决,将有后时之悔」。
既又上书丞相,涉笔数千言。
御史劾公欺罔,秋八月丙午,诏提举隆兴府玉隆万寿宫,理作自陈。
先是以言者论公牒避亲举人过数降一官,至是未数月,乃以诏书特复元官,改提举西京嵩山崇福宫,距前命才一昔,或者旋悟言者之过乎?
公念归已久,及闻命,趣治装,置酒与丁君别,握笑如平生。
忽感末疾,家人请毋行,公曰:「吾归乃愈」。
遂自力登车。
迨归,气体浸平,惟疆事之忧终弗释也。
十二年春二月,虏忽大入,捣河池,大将吴政陷阵,虏遂破凤州、汉中,趋大安,中外喧沸。
公闻之,忧悒不自联,而疾病矣,即上章谢事,且自占遗奏曰:「臣自念本非衰病,初缘偶染微痾。
当汤熨可去之时,臣以疾而为讳,及针石已穷之后,医束手而莫图。
靖思膏肓所致之由,大抵脉络不通之故」。
凡三百馀言,率以身体国,如吕中丞告老之语。
家人环问,终不及私。
以二月己酉属纩,享年五十。
呜呼,自吾有狄难,能无所顾畏、空臆以告吾君者几人乎!
邦伯师长胥动浮言,邦君御事罔不返曰艰大,殷、周之君未尝有一语诘其非也,曰「尚皆隐哉」,曰「允蠢鳏寡哀哉」。
曰隐曰哀,凡皆动于志诚恻怛,殆欲君臣上下共推此心以图济国事,方惧其忱之弗属也,而敢孰何之乎!
尝哀公之忠而不见察也,为文以吊之曰:「藉令过实,主听公耳。
魏高平侯,文靖公李,数奏四方,盗贼灾异。
是卷卷者,今昔一意。
数不加罪,一已见忌」。
盖指此也。
其孤象祖兄弟读之,恸曰:「公必知我父者」!
十三年春,余过其家,进诸孤问缓葬故,泣不自胜,曰:「吾世墓在甘泉乡之癸山,吾将以吾父祔而挠于史巫之纷若,执事盍为我决之乎」!
余挟日者往视之,则皇考资州君之左亦惟癸食,象祖入白其母,遂卜以十月乙酉即窆。
既又再请于余曰:「识竁之文,非执事谁属」?
呜呼!
与公同升,今适后死,弗忍辞也。
谨按许氏系出姜姓大岳之后也,自元公结为楚灭,迁于容城。
子孙有家咸阳者,唐中和间扈驾西幸,遂家于简。
公之曾王考载,故赠朝奉郎;
王考国,故任朝请郎、通判泸州;
皇考延庆,故任朝奉郎、知资州。
以公贵,两世皆累赠太中大夫。
妣硕人刘氏。
初,泸州有二子,长即资州,次曰延之,终承议郎、通判遂宁府。
方泸州之卒也,资州未冠,遂宁未睟也,兄弟相依以立。
其后资州年四十未有子,遂宁取勾氏,生公,遂以为之子,名奕,字成子。
任补将仕郎,阶迪功郎,调遂宁府长江县主簿。
丁内艰,服除,调潼川府涪城县尉。
举庆元五年进士,时韩侂胄排摈异己,中外多事,公枚举庆历、元祐事劝上以静为治。
上览奏篇,亲擢为第一,授宣义郎、签书剑南东川节度判官。
到官未期年,以遂宁卒持心丧。
嘉泰三年五月,召赴行在。
明年五月造朝,授秘书省正字,迁校书郎,兼吴兴郡王府教授,寻迁秘书郎、著作佐郎,著作郎,兼权考功郎官。
开禧三年,迁起居舍人。
明年改元嘉定,为通谢使聘金,迁起居郎,兼权给事中。
使还,除权礼部侍郎,俄兼侍讲,升侍读。
二年十月,迁吏部侍郎。
三年正月朔,兼修玉牒官。
三月,又以给事中阙官,申命兼权。
八月,除显谟阁待制知泸州。
五年二月,除知夔州,表辞不行。
十月,改知遂宁府。
八年七月,进龙图阁待制。
九年七月,加宝谟阁直学士知潼川府。
十二年八月,进显谟阁直学士致仕。
阶官自迪功郎改授宣义郎,积官至朝请大夫,赠通议大夫。
爵封自阳安县开国男至郡侯,食邑自三百户至千户。
公试吏,为部刺史王君勋所知,摄属刑司,论议平允,识者固已期之。
佐东川幕府,思职勤事,无盛气矜色。
召为馆职,故事三人及第率得超进,公例由五迁以长著廷。
尝与唐安张伯修从祖及余凡三人约,遇下直非报谒问疾及休沐之会毋出。
其后公拜起居舍人,侂胄语人曰:「蜀士政自佳,未尝有私请谒于余者」。
盖为公等发也。
兵端之开,士鲜不揣摩以希进,公独移书侂胄,谓今日之势如元气仅属,不足以当寒暑之寇。
又因转对论今日之急惟备边,而朝廷晏然,百官充位如无事时;
京西、淮上之师,败同罚异,总领王人也,而听宣抚司节制,或为参谋;
庙堂之议外廷莫得闻;
护圣之军半发于外,禁卫单薄。
又奏乞将赃吏显著者必加鞫勘,永废勿用;
凡特旨放行以启侥倖者,亦宜遏绝。
所言皆用事者所不乐也。
蜀盗既平,以起居舍人往四川宣谕军民,公谓使从中遣,必淹时乃至,既又徒云犒师而不以旌别淑慝为指,皆无以慰蜀父老之望。
宰执是公言,乃改畀京湖宣抚吴猎,便道入蜀,人谓公知大礼。
公每叹今左右史绝戾古意,因历举元丰王存及隆兴胡铨尝所论奏,极言其弊。
其略曰:「今前殿坐则侍立官从东朵殿径过,后殿坐则臣寮奏事毕方外殿近黼坐,面西少立,所闻无公事,所见驾兴而已,未尝有一事可得而书。
陛下总揽之初,谓宜一正前失。
今后如遇朝会,起居郎、舍人分左右立如常仪,前后殿坐则令轮当侍立官由东朵殿径至御坐东南,面西立,岂惟获闻圣训,传示无极,抑使臣寮奏事不敢恃陛下如天之度而肆其颇僻」。
上以其疏下礼寺,秘书省讨论。
时上下既苦兵,大臣求成于虏帅者三,上疑小使不足仗,择见大夫衔命往议之。
及疆则劳逆之使不至,久乃与其属以书币还。
会侂胄以误国即罪,虏益逞于我,朝廷惩前侮,谓无以易公。
公亦受命弗辞,与家人为死诀,诣执政趣受指,请行期。
执政顾公曰:「狂虏要索,议未决者尚多,今君往,奈何」?
公曰:「奕有言非特今日矣。
议和之初,小使方信孺自虏还,持要索之目以来,朝廷下两省集议,奕尝谓虏人久困于兵,未尝不欲和,特倔强不肯自己出。
今中国务在息民,虽小屈所不较,然宜于要索之间审所从违。
如增岁币、归虏俘或可尔,外此其可从乎?
奕又尝举富文忠答刘六符语及王伦受赵忠简指,请以所不可从者死守之。
今非行其所言之时也」?
会小使王楠至自虏营,以其书来要索未已,又诏集议。
公以嫌乞不与议,退即治行。
然虏自闻遣使,渐不敢桀,旋脩馆迓之备。
朝廷谓和有绪,乃以通谢使致命焉。
寻除起居郎,以国事未济力辞,不许。
虏闻公名,自迓使至厮走礼接甚恭。
虏酋方辟暑万宁宫,他日泛使自馆徂宫凡二十里,骑而往还,苦之,酋特为公还内。
迨燕射,凡破的十有一,而它矢不与。
仍卒成,还奏,上优劳久之。
公复奏,毋以和为可恃,宜葺纪纲,练将卒,使屈信进退之权复归于我。
客有以使事贺者,公怃然曰:「是岂得已者,吾深为天下愧之」。
拜礼部侍郎,条六事以献,削藁不得闻。
二年春,请补外,不允。
时谏官王居安、傅伯成以言事去职,公上疏力争之,其后又因灾异申言曰:「十馀年来,上下以言为讳,士节糜烂,国之精神索矣,作而强之,正在今日。
今谏官无故而去者再矣,以言名官且不得尽,况疏远乎」?
又论用兵以来,资赏汎滥,侥倖捷出,宜加裁制。
淮东总领所粮券于未用兵时增四万馀人,鄂州所增至五万人,而殿步司招填未已,亦宜止勿复补。
又因夏旱求言上疏,略曰:「间者暴风雨雹,正昼常阴,星变见于上,蝗蝻孳于下,日中月光炯然。
阴阳乖和,成此旱證,此当以实意行实政,活民于死,不可责偿于祷祠之间而已也。
发内储以救民病,四方之民非陛下赤子乎!
况如蝗蝻之作既有日矣,迨至都城然后下礼寺讲酺祭。
孰非王土,顾及境而惧若守令之为者,脱偶不至辇下,则终不以为灾乎」?
又曰:「权臣之诛也,下至闾巷,欢声如雷,而近来浮议渐谓不然。
盖更化之初,人有厚望,久而无以相远也,此谤讟之所从生也」。
又曰:「内降非盛世事也。
王璿进状不实,而经营以求倖免;
裴伸何人,骤为带御器械」。
时应诏者甚众,其剀切莫如公。
公侍经筵,务在开益,不茍为诵说。
上既察公之忠,会侍读章颖出迓使客,公摄进读,援古陈今,析理华畅。
一日宰执奏事,上迎谕曰:「许奕进读极佳,其遂除之」。
公每读至古今治乱,必参言时事,必曰:「愿陛下试思,设遇事若此,当何以处之」?
必拱默移时,俟上凝思,乃徐竟其说。
他讲官在旁皆竦,而公发于爱敬,辞气和婉。
上尝喟然曰:「如此讲论,经筵不徒设矣」。
上临朝渊默,而公二年经帷,数被诏奖。
摄官琐闼,前后仅数月,所论駮凡十六事,皆贵族近习足以挠政体者,而于封还故资政殿学士刘德秀之赠典及前中书舍人高文虎之奉祠,士论尤韪之。
三年六月甲子,制杨次山除少保、永阳郡王,公上疏略曰:「臣适睹杨次山制词有『可限彝章,夐掩前闻』之语,是代言者亦知其于典故有所不可矣。
国朝自元丰以来,如曹佾、向宗回、宗艮、韦渊、吴益、郭师禹皆以元舅乃得王,独孟忠厚以隆祐盛烈故,此不可以例言也。
最后如韩侂胄,人不敢言,卒之天怒神恫,已事可睹。
今次山杜门远权势,深得外戚之体,而况中宫俭勤令德,最知古昔成败之鉴,次山后兄也,疏茅土之封,前此尝闻之乎?
自古外戚恩宠太甚,鲜不祸咎,天道恶盈,理所必至。
臣愚谓次山即辞,宜特从所乞,如欲更示优恩,则超转少傅,在陛下既隆于恩,在次山知止于义,顾不休哉」!
贴黄又谓:「东宫册礼告成,故事储寮之外未闻加恩亲贤者也。
近者嗣秀王师揆等加封既非是,臣不敢一一上渎圣听,独于此甚不可者,不容不冒昧一言。
如闻宰臣史弥远方力辞恩命,陛下宜遂曲从,以成其美意」。
疏入不报,公遂卧家,疏凡三上。
朝廷知不可留,遂有泸川之命。
过辞丞相,问所欲言,公曰:「比观时事,调护之功深,扶持之意少,非朝廷之利,愿使外廷得可否异同,以为朝廷助」。
丞相闻之瞿然。
去之日,礼部尚书章颖面对,上顾叹曰:「许奕已去乎?
闻泸亦大郡,令姑去」。
章公乃追送出北关外,具以告之,士大夫始知上固不以言为忤也。
其后又参以真景元所闻「骨鲠」之语,而前事益信。
四年七月至泸。
嘉、叙、泸俱接夷壤,嘉以西则成都路刑狱司主之,叙以东则泸之帅府主之。
是岁董蛮米在大入嘉之利店,杀巡检,俘边民,官军数战不利。
西路创安边司,方穷治其事。
公得夷党三人,遂质之以致所掠,由是与安边司忤。
未几,制置司遣吏经量泸、叙隐赋,公言于大使安公丙,讫止之。
寻命以官田若干亩充普州学廪,公再移书,曰泸不为无学也,又止之。
夷酋杨粲世服王官,守白锦堡,乞升堡为锦州。
事未行,粲已浮杉板万计入贾,公虑其荡水陆之险,命吏驱出而没入之。
又以白安公,且欲即其地建寨。
会去,则以属新尹范公子长,后为平泉寨。
叠是数事,其不为茍同若此。
初,安公新有大功,谗忌日闻,宰相钱公象祖出谤书以问公,公喟而言曰:「士不爱一死以济大难,而困于众多之口,亦可悲矣!
奕愿以百口保之」。
宰相艴然曰:「公悉安公若此乎」!
适宇文公绍节宣抚京湖还,亦曰:「仆愿益百口以信许公之言」。
于是异论顿息,委寄益专。
且公于安公盖深相知者,而职事所关必反复辩数,以求其是。
其后安公镇长沙,士多畔去,公独与书疏往返愈数他日,士尤以是服公之素守云。
六年二月视事于遂宁,城之东故有晁公堤,比岁水激而西,漱齧堤足,公乃浚东流故道,为𫮑数百丈于西偏以翼蔽之,人谓晁堤有功于郡而许堤有助于晁也。
又赏捐数千万缗以代民输,复盐筴之利以养士,即校官为层楼,跨外濠为浮梁,亦为钱数百万。
遂人相与语曰:「公淡于宴娱,薄于厨传,储互馈之缗,罢不急之役,凡以遗我也」。
乃肖公象而祠于学。
至潼川未期岁,霖雨隳城,公撤而筑之。
凡费钱三十万,不以请于朝也;
厚庸以鸠功,不少剿民也。
明年夏大水,又明年盗掠内郡,人始知城之为功。
又尝捐钱十二万缗为十邑代赋,且因邦人之欲修举废坠,创淳化右丞张公祠,建东南桥,徙东山寺,拯涪城于火,脱盐亭于水。
于是潼人之归德于公者如遂,亦相与祠于东山。
迨公卒,有哭诸祠者。
取吕氏元祐名臣给事中陶之元孙故太府寺丞凝之之女。
三子:男象祖,承奉郎、前果州南充县丞;
彪祖、鸿祖,俱承务郎。
彪祖以后伯父奖,鸿祖以后叔父契。
孙男一人,绳之。
公色温气夷,见义凛不可夺。
始居资州之丧,辞赙布数百万,遂宁奇之。
出疆劳还,视隆兴故事官居守者一人,公首以弟契为请,特授迪功郎,免铨入官,皆异恩也。
闻契卒,号恸欲绝,送死恤孤,恩意备至。
尝欲行古社仓法,捐钱五百万,命弟契买善田,试之一乡,自为规约,贫者月有廪,岁晚有衣褐财粟,而药疾槥死举生,随求而应者又不与也。
于遂于潼,复推行之。
呜呼,充是心也,宁止于一乡两州之近乎!
公词章雅健,字体端劲,兼通籀篆书。
其孤裒粹断藁,仅得《毛诗说》三卷、《论语》、《尚书》、《周礼》讲义十卷、《奏议》三卷、诗杂文二十卷,所逸多矣。
公自补郡凡九年在外,非公事未尝以书至帝城,而知无不言则不以中外为间也。
刘起居光祖,乡先生也,知公为尤深,其诔公之文略曰:「有违古制,躐处王爵,侃侃论奏,黾勉从之。
廷绅曰然,椒房不怡。
春秋尚盛,而久于蜀。
宁不我召,靡皇笺牍。
笺牍靡皇,急驰封章。
当宁震惊,乃罪张皇」。
呜呼,公之心于是为暴白矣!
然窃原公之初心,固不愿其言之卒验也,尚申之以铭曰:
先几豫计,人曰妖言;
后时而发,曰如勿焉。
先而可忽,事至则跲;
后而可勿,横溃莫遏。
允毅许公,维忠维纯。
遽令之达,戚畹之陈。
宁妖我先,宁责我后。
有犯无隐,则过乎厚。
义理不竞,从谀成风。
有闻弗告,腹诽面从。
尚于公言,求全伺间。
我铭公心,以勒于竁。
朝散郎知宜州董君墓志铭(1226年) 南宋 · 魏了翁
君讳道隆,字德从,董氏。
其先濮之雷泽人,自建炎南渡徙常德府。
曾大父植,皇奉议郎、开封府刑曹,累赠正奉大夫。
大父补之,皇朝议大夫,荆湖北路提举常平茶盐公事,累赠宣奉大夫。
父临,皇朝请郎、通判池州,赠中奉大夫。
妣钱氏,封安人,赠令人。
君以冢适任为迪功郎、慈利县主簿,丁庶母王氏忧,不行。
服除,调永州司户,辟差公安县主簿,改湖北京西宣抚司、四川宣谕司,皆准备差遣,珍州司法参军、潼川府路常平司干办公事、浔州推官、知建始县,改霍丘,江淮制置司干办公事、知南海县,改平乐,通判融州、知宜州。
君才资颖拔,神无滞用。
自补吏未上,湖北旱涝,部使者傅公伯成即以摄丞华容,任一道赈济之责,廪饥槥死,药疾贷贫,赖以全活者众。
傅公总湖广饷事,仍寘君幕府,命按行边琐。
时柄臣方开边,趋和者立致通显,君自襄汉反命,条兵閒事甚悉。
因奏记傅公,力陈兵端不可妄开,和议不可轻废,傅具以白诸柄臣。
侍御史邓友龙劾免傅官,吴公猎、詹公体仁代之,皆倚君为助。
吴公安抚湖北,宣抚京湖,宣谕四川,又挈与俱。
潜江有基城义勇三千为乱,县令方审父子遇害,君往摄事,戮其渠率而抚其馀,民用按堵。
自开禧二年冬,我师偾于神马坡,又歼于卧虎谷,虏薄我随、郢,缳我襄、安,践我荆、复,人情震惧。
君飞书走檄,捷如风雨,逋卒流民剽吏禦人于四郊,而二围涉春未解,君招集不下万众,不惟威令复振,盗亦潜弭。
吴曦以蜀叛,君请扼归、峡以待王师,金州都统制彭辂来归,人情恟恟,君测其无他,单骑出迎,卒为我用。
从吴公入蜀,感激知遇,劬躬朝夕,乃以宣抚、制置二司议不合,知珍州郭槐劾君离次,考任举将皆格不行。
君改辙之浔,诸台惜其才,委摄浔、贵二彫郡,抚养赒给,散鬻盐货,户口视昔阜蕃。
既而西融桑江蛮徭啸聚,势张甚,守得罪去,君又摄融,未旬日群寇徙避。
邕筦以马政坏,经略赵公崇宪又假君机宜文字摄邕。
罗殿、自杞二国闻之,效牵惟恪。
于是举将再及格,嘉定九年班见,改通直郎,自择鄙小县,期自韬歛。
未至建始,江淮制置使李公珏复以书招之。
君惟边遽若此,义不当辞,尽室以东。
霍丘焚荡之馀,披草莱,立民社,盖嘉定十一年之冬也。
楚州俄易守,忠义军反侧,君单骑往,与守相议。
会有南渡门石圭之变,挽军帅翟朝宗以下登城守备,山东首领往来窥觇,犹豫不敢逞。
君亟遣使臣寇谦、赵洪喻之,圭等受命而盟,使复其所。
会虏遣侯挚拥重兵迫涟水,或虑忠义人为之表里,君以成略授之,皆北向争死敌。
凡再捷,人情乃安。
亡何,虏又举国入寇,犯宣化,流民争济,江面绎骚,制帅复以属君。
治战舰,分甲卒,明谍候,布旗鼓,夜遣使臣王文等尽驱滁河之舟大小三千馀,尽列南岸,以伐虏谋,城中士民咸服其敏。
会制帅以母忧免官,君亦随去,不复以闻。
至南海仅两月,诸台辟循倅,未报,谏官张次贤以宿隙论罢。
广西路经略胡君槻惜其才,复以平乐留之,且俾摄邕州守贰,检防马政之弊,群蛮悦服。
繇是台梱联椟改辟通判融州,仍摄邕莞。
徭寇黄炤、黄南卿掠省丁转鬻于交趾横山砦,民日受其困,而有司莫敢孰何。
君与刑狱使者钱宏祖调洞丁,立硬砦,禽南卿戮于市。
炤闻之,饮药死。
左右二江溪洞自是宁谧。
二江提举砦官俸给素仰溪洞,率为所胁制,君请于经略司,拨盐下州粜鬻以廪之,公私咸利焉。
宣州饿莩满野,君至,发私财丐籴于邻郡,民赖以济,诸蛮纳戈请降。
有言于朝廷,召赴行在。
既解印绶,遄有沮前命者。
君既出竟,诸洞徭结连宾、邕酋长犯柳、象,朝廷忧之,熟念无以易君,即令再任,诸徭速引去。
密遣邕州洞官古兰、知县黄至大以兵袭之,俘馘甚众。
郡计匮乏,又倾私帑以犒勇士,且保任以闻,未报。
六月丙寅,卒于郡,年五十有四。
呜呼!
才非易得而亦非果无也。
古人储才以拟用,匪惟缓急赖之,《棫朴》、《丰芑》、《嵩高》、《烝民》,往往为数世之仁。
乃自世降俗薄,无事则摧折弃置俾不达,有事则湔拔扶持惟恐后。
士惟知国尔公尔,缓而弃,急而求,一人誉而召,一人毁而去,士不以是戚欣也,徒示人不广,且俾夷夏闻之,得以浅深虚实我焉。
初,余以馆职补郡,道荆及归蜀,吴公以宣抚制置司参议官见招至再,皆辞不就,然前后各为数旬留,因得遍阅吴公宾客,精明强济、绝出侪等如君者,固心期之。
然而才者名之府、忌之招,固疑君之老于行也。
卒之一偾一起,以终其身。
君取聂氏,故同知枢密院昌之孙女,封安人,前君四年卒。
子男二人,长衡,年二十以卒,次嗣孙。
女适从事郎、佥书象州判官郭起宗。
起宗挈其孤护輤还里,以其年十二月卜桃源县之仙洞乡杜青村,合葬于聂氏墓。
起宗继为靖州理曹,会余迁靖,起宗慨然曰:「公,吾舅之所善也,铭不可以他属」。
乃为之铭曰:
山木自焚,雉文故翳。
材累则然,义命有制。
偾兴靡常,世涂自隘。
于君何加,坎止流逝。
武陵之原,山环水汭。
我铭章之,尚谷来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