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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元年 684年甲申” 相关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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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许秘丞自书(号果斋)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某火龙之岁,从集英门缀行而出,风流云散,回首参差。
不自意去年待罪阙下,获接英游,心事流行,日星垂而河汉流也。
湖阴送客,风露满衣,移语崇朝,英槩亹亹。
归去来山中,至今夜梦见之。
新昌小弟,夙被奖知,尝寮之情,始终一日。
伻来递示五云,光怪照室,此岂四海九州无情人耶?
乡风九顿首。
尊年丈山立时行,日光玉洁,长乐鼓钟,西清帷幄,终当著身。
风日不到处,轇轕云汉,经纬星辰,为天下开文明太平之运。
某被服光润,实与有焉。
某既还里闬,入山读书,杳不知山外事。
天上故人,重相顾念。
适逢便武,辄谢所蒙。
馀祈为斯文珍重,慰此引领。
温州景灵宫奉安昭慈圣献皇后神御奏告帝后祝文 宋 · 綦崇礼
维绍兴三年岁次癸丑月朔日,孝曾孙嗣皇帝臣某,伏为月日景灵宫奉安昭慈圣献皇后神御,谨遣某官敢昭告于宣祖昭武睿圣皇帝、太祖启运立极英武睿文神德圣功至明大孝皇帝、太宗至仁应道神功圣德文武睿烈大明广孝皇帝、真宗膺符稽古成功让德文明武定章圣元孝皇帝、皇高祖考仁宗体天法道极功全德神文圣武浚哲明孝皇帝、皇曾祖考英宗体乾膺历隆功圣德宪文肃武睿神宣孝皇帝、皇祖考神宗体元显道法古立宪帝德王功英文烈武钦仁圣孝皇帝、皇伯哲宗宪元继道世德扬功钦文睿武齐圣昭孝皇帝、昭宪皇后杜氏、孝宣皇后王氏、懿德皇后符氏、明德皇后李氏、元德皇后李氏、章穆皇后郭氏、章献明肃皇后刘氏、章懿皇后李氏、皇高祖妣慈圣光献皇后曹氏、皇祖妣钦圣宪肃皇后向氏、钦成皇后朱氏、皇祖妣钦慈皇后陈氏、皇伯母昭怀皇后刘氏。
伏以送终有既,撤几席于东朝;
事往如存,游衣冠于原庙。
是严像设,以奉神灵。
率循列圣之规(诸后祝文改作「率从先后之仪」。),式序祠宫之次。
将陈盛礼,祗告先期。
尚飨。
按:诸帝共一首,诸后共一首。
醴泉观使准诏言事(绍熙五年)(1194年7月21日) 南宋 · 周必大
臣伏准七月二十一日求言诏书一道。
臣恭惟皇帝陛下临御大宝,圣德日新,博询谠言,图回盛治,不遗老臣,特下玺书之宠。
臣伏读感凛,无所容身,自当披肝沥胆,上裨初政之万一。
但臣连年抱病,今夏绝而复苏,心剿形瘵,气息仅属。
平昔既无嘉谋远虑可补大猷,况衰残垂尽之时,安能有所献纳?
谨陈四事,仰塞明诏。
言无伦理,冒渎宸聪,臣无任战汗俟罪之至。
一曰圣孝。
臣闻自天子至于庶人,无不以孝为本。
汉以火而兴,本朝亦用火德王天下。
按五行火主孝,故两汉帝号自孝惠而降皆冠以此字,至本朝亦然。
今陛下受天眷命,光宅中夏
太上皇帝、皇后春秋鼎盛而得陛下之圣子,就天下之至养,无疆之庆,自今以始。
又有慈福太皇后为曾祖母,重华皇后为祖母,宫闱鼎立,自古简册所载,人主奉三世之亲如今日之盛者鲜矣。
凡定省之诚,奉养之勤,充陛下天性之孝,光于祖宗,使火德蕃昌,照临万方,在圣德固优为之,何待赞也!
臣偶有愚见,辄冒言之。
汉《百官公卿表》皇后有詹事,而皇太后亦有长信詹事,景帝中六年更名大长秋,或用中人,或用士人。
夫以椒殿深严犹参用士人典领宫掖,况太上皇帝居东宫者踰二十年,即帝位者已五六载,用人多矣,其间岂无久被简知可备顾问者?
今娱侍左右不过中贵数人,诚能若稽古昔,乘间请奏,稍沿汉事,于太上旧臣中遴择一二人,入则侍清间,出则从游幸,谈论赓歌,以乐圣怀,斯亦养志之大端也。
若谓古谊不可遽行,臣请引近事为證。
靖康初,徽宗内禅之后,首命中书舍人谭世绩等以显谟阁待制主管龙德宫,甚被顾遇,至今以为美谈。
高宗内禅,寿皇亦尝命钱端礼使德寿宫。
惟重华移御日浅,未暇及此,况累朝止奉母后,比近世事体不同,惟陛下与大臣熟议,酌古今之制而行之。
二曰敬天。
臣闻人君所践者天位,所保者天禄。
故爱民则欲如天之仁,勤政则欲如天之健。
博爱无私以法天,存心养性以事天。
然后可以奉若其道,顾諟其命,亿万斯年,受天之祜矣。
列圣相传,以为家法,至于寿皇,尤笃意焉。
尝御制《敬天图》,疏经传法语于其下,朝夕省览。
此图必在禁中,愿陛下访求而观之,则古今成说不待儒生学士铺张议论固已毕陈于前矣。
抑臣尚有管见,敢并言之。
扬雄曰:「史以天占人,圣人以人占天」。
如上所奏,盖欲陛下以人占天也。
苟德修而化行,自然三光宣精,百川循理,虽无太史之占可也。
然以尧之圣犹命羲和历象日月星辰,以舜之圣犹在璿玑玉衡以齐七政,况后世乎?
今太史局虽有其官,皆以技进,名隶秘书省,不过岁时检点钟鼓而已。
政事或阙于下,灾祥或见于上,彼何预焉?
尧、舜远矣,羲和固难复置,以本朝论之,凡提举司天监皆委忠直近臣,如神宗初年首用司马光,元丰间复用王安礼。
设或躔度稍异,必能入告,图消弭之方。
自然灾害不生,祸乱不作,所谓风雷弗迷,荧惑退舍,可拱而俟,其助治也大矣。
臣愿陛下酌本朝故事,择侍从台谏之忠直者提举太史局,此亦复古格天之一端也。
三曰崇俭。
臣闻《论语》首篇载孔子之言曰:「节用而爱人」。
《易》云:「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
《诗》颂鲁僖公能修伯禽之法,先及俭以足用,次之宽以爱民。
夫圣人方论爱民,乃首言节俭者,盖不俭则用度不足,用度不足则必重敛于民,虽有仁心仁言无所施矣。
臣恭闻陛下俭约出于天性,今发政之初必将如汉文帝示惇朴为天下先,而臣尚以为言者,盖自南渡以来,疆土未及承平之半。
悉中外之贡输奉三宫之荣养,自当有增而无损,至于既养州郡之兵,又聚屯戍之兵,又厚添差不釐务之禄,视祖宗时所入弥寡,所用弥多,东南民力安得不困?
往者京官选人惮于作邑,止为财赋难办尔。
迩来州郡亦以不办为忧,严于催科,巧于措画,仅乃有济。
陛下虽怀爱民之意,何自而行?
臣愿因圣性之节俭,凡赐予支费损之又损,如召南之国,化文王之政。
在位皆节俭,然后上行下效,其效可睹。
至于民力之盈虚,州里之贫富,殆不可一槩而举,惟监司守令乃能详知。
欲望申诏诸路,各陈所部凡可省费而裕民者,指事申明,限以半年上之朝省,随宜斟酌,特降处分,庶使实惠遍及于天下,不为虚文。
舍是则虽诏旨谆谆,不过宣读之后徒挂墙壁而已。
四曰久任。
臣闻尧舜而下,设官分职未尝不以久任为先。
鲧堙洪水,汩陈五行,尧犹待其九年然后易置,暨舜以三载考绩,九年然后黜陟幽明,后世何独不然?
粤自汉唐以迄于今,论者孰不以是为急务,固无待于缕进。
只如本朝文彦博,年过九十,更事最多。
当元祐二年辅哲宗初政,累上言谓中外任官移替频速,在任不久,有如驿舍,无由集事,何以致治?
今圣主临御询事考言,窃计讲之已熟,次第施行。
抑臣偶有管见,辄妄言之。
今外路迎送守倅监司借请不赀,凋耗郡计,最为大弊。
其尤可虑者,川广小郡,厢禁军人数至少,每遇迎新送旧,往往别作名色尽数差拨,远者一年,近或半岁,奔走道路,废其阅习。
平时既已伤财,缓急又将误事。
若皆任满,犹且庶几。
其间偶有事故,则岁中一再如此,何以堪之?
臣意欲朝廷将川广小郡迎送在千里之外者别为区处,或就所过州郡随其川陆应付舟车,逐节交替,所费度不甚多。
其本处迎送止以邻境为断,一则大省借请,二则不妨备禦。
然须所过州郡体国奉公,乃无阻滞。
其馀大郡事力可办,又当别作措置。
愿付议臣详审利害,使之悠久可行,免至轻于出命。
若乃选择得人,深戒数易。
或令因任,举增秩赐金之典,则不劳更张,善无以加矣。
右,谨录奏闻。
谨奏。
唐政事堂记(1157年) 南宋 · 周必大
《书》曰:「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
夫事之几微,虽一二日之近而数已盈万,然则代天工、为辅相者,事固多矣。
将进而决诸黼座乎,则主道治要不可以屡渎;
将退而谋诸家庭乎,则几事不密必至于害成。
此政事堂所为设也。
按唐旧制,宰相议事于门下省,而政事堂在焉。
永淳三年,用裴炎之请而移于中书;
开元十年,从张说之奏而改为中书门下。
虽更易者三,其为宰相议事之所则一也。
岁月远矣,栋宇之修广,工役之繁省,史无传焉,乃因李华之末绪而献文曰:国家以风雷之号鼓舞群动,以臂指之势运用郡国,其命令将安出哉?
西台以基之,东台以审之,而中台寔奉行之。
合是三省而谋议于一堂之上,是以举则无过,行则无伪,信国体之所系,而具瞻之攸属也。
故夫翚飞大厦人不以为华,封爵厚禄人不以为侈。
其或某利未兴,某害未除,盍于此议而兴除之乎?
某贤也而在下位,某不肖也而为大僚,盍于此议而升黜之乎?
大而制礼作乐,以导中和之化;
小而明法定令,以律贪刻之吏。
外而镇抚四夷,以弭赤白之囊;
内而甄别四民,以正朱紫之乱。
使人主尊荣,中外称美,膺是任者,厥惟艰哉!
惟能孜孜渠渠,以公灭私,或于此善建嘉谋,或于此能断大事,或同僚集议,叱主书以示法体,或束带终日,不休偃以尽恭勤,百官颙颙,莫不观政。
相臣如此,栋且隆矣,天子之望也,华夷之帡幪也。
朝于斯,夕于斯,匪惟国家之荣,斯堂与有荣焉。
乃若敛衽以取容,伴食以窃位,畏憸人而迎之于阁,媚中使而置榻以待,玩岁愒日,自为得计。
相臣如此,栋且挠矣,天子之忧也,华夷之罪人也。
朝于斯,夕于斯,匪惟国家之辱,斯堂与有辱焉。
敢具列之,以诏来者。
先是堂之后有门焉,宰相时至舍人院咨访政事,用以自广。
及常衮秉政,乃塞而绝之,妄自尊大,议者不以为是云。
谨记。
富顺监创南楼记 南宋 · 魏了翁
(上阙)气湮郁,为此邦恨。
讯彼故老,稽诸龟猷,即南离之方而筑楼其上,以发舒文明之气。
楼成而属余为记。
余尝观阴阳之气于《易》,而知侯之意固有在也。
天地之气运自北而南。
万物之生出乎震,齐乎巽,则方向乎茂盛之时也;
致役乎坤,说言乎兑,则歛华而就实矣。
揆诸定位,惟南北为正,北为万物归藏之所,南为万物相见之方。
试以一日观之,日之方中,天地之间无纤微弗烛焉。
惟人亦然,抱阳而负阴;
惟都邑亦然,面朝而后市;
惟乡饮酒之位亦然,向仁而背藏。
侯之意,其将使域乎此土者,悉惟文明中正之趋,而无湫底偏闇之患乎!
《春秋》之于土功,必谨所与,鲁隐之作南门必书,僖之作则讥之。
今何以书?
岂所谓作事有法,得其时制者乎?
然则士将何以答斯施也!
人之一心,虚明中正,万化由是出焉,故其象为离。
人惟不知所以自明,则伥伥然冥行以终其身,诚能居中得正,有以洞见全体,则所居广居也,所立正位也,畅于四支,发于事业,其文明之美将以粲然而不可掩者。
楼之作,侯所以望于士者宁不在兹乎?
侯故丞相雍忠肃公之孙,名夷简,字幼仁。
送贡仲章之燕 北宋 · 梅尧臣
七言律诗
天启文明泰运兴,汉庭来召鲁诸生。
我婴世网空投老,君向容台早著名。
水阔风高鹏翼健,沙乾云暖马蹄轻。
归来衣锦看他日,何用樽前唱渭城(同上书卷四九○八)
经筵讲义(1194年10月14日) 南宋 · 朱熹
大学/臣又尝窃谓自天之生此民,而莫不赋之以仁、义、礼、智之性,叙之以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伦,则天下之理,固已无不具于一人之身矣。
但以人自有生而有血气之身,则不能无气质之偏以拘之于前,而又有物欲之私以蔽之于后,所以不能皆知其性,以至于乱其伦理而陷于邪僻也。
是以古之圣王设为学校,以教天下之人,使自王世子、王子、公、侯、卿大夫、元士之适子以至庶人之子,皆以八岁而入小学,十有五岁而入大学,必皆有以去其气质之偏、物欲之蔽,以复其性,以尽其伦而后已焉。
此先王之世所以自天子至于庶人无一人之不学,而天下国家所以治日常多而乱日常少也。
及周之衰,圣贤不作,于是小学之教废而人之行艺不脩,大学之教废而世之道德不明。
其书虽有存者,皆不过为世儒诵说口耳之资而已,未有能因其文以既其实,必求其理而责之于身者也。
是以风俗败坏,人才衰乏,为君者不知君之道,为臣者不知臣之道,为父者不知父之道,为子者不知子之道,所以天下之治日常少而乱日常多,皆由此学不讲之故也。
至于我朝,天运开泰,于是河南程颢及其弟颐始得孔、孟以来不传之绪,而其所以开示学者,则于此篇之旨深致意焉。
若其言曰:「《大学》乃孔氏遗书,须从此学则不差」。
又曰:「《大学》乃初学入德之门,于今可见古人为学次第者,赖有此篇尚存,其他则莫如《论》、《孟」》。
其可谓知言之要矣。
后之君子欲修己以治人而及于天下国家者,岂可以舍是而他求哉?
臣以无能,获奉明诏,使以此篇进讲,谨诵所闻,释其名义如右,惟圣明之留意焉。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臣窃谓天道流行,发育万物,而人物之生,莫不得其所以生者,以为一身之主。
但其所以为此身者,则又不能无所资乎阴阳五行之气。
而气之为物,有偏有正,有通有塞,有清有浊,有纯有驳。
以生之类而言之,则得其正且通者为人,得其偏且塞者为物。
以人之类而言之,则得其清且纯者为圣、为贤,得其浊且驳者为愚、为不肖。
其得夫气之偏且塞而为物者,固无以全其所得以生之全体矣,惟得其正且通而为人,则其所以生之全体无不皆备于我,而其方寸之间虚灵洞彻,万理粲然,有以应乎事物之变而不昧,是所谓明德者也。
人之所以为人而异于禽兽者,以此;
而其所以可为尧舜而参天地、赞化育者,亦不外乎此也。
然又以其所得之气有清浊纯驳之不齐也,是以极清且纯者,气与理一,而自无物欲之蔽,自其次者而下,则皆已不无气禀之拘矣。
又以拘于气禀之心,接乎事物无穷之变,则其目之欲色,耳之欲声,口之欲味,鼻之欲臭,四肢之欲安佚,所以害乎其德者,又岂可胜言也哉!
二者相因,反覆深固,是以此德之明日益昏昧,而此心之灵,其所知者不过情欲利害之私而已。
是则虽曰有人之形,而实何以远于禽兽?
虽曰可以为尧舜而参天地,然亦不能有以自知矣。
是以圣人施教,既已养之于小学之中,而后开之以大学之道。
其必先之以格物致知之说者,所以使之即其所养之中而发其明之之端也。
继之以诚意、正心、修身之目者,则又所以使之因其已明之端而致其明之之实也。
夫既有以发其明之之端,而又有以致其明之之实,则吾之所得于天而未尝不明者,岂不超然无有气质物欲之累,而复得其本然之明哉?
是则所谓明明德者,而非有所作为于性分之外也。
然其所谓明德者,又人人之所同得,而非有我之得私也。
向也俱为物欲之所蔽,则其贤愚之分固无以大相远者。
今吾既幸有以自明矣,则视彼众人之同得乎此而不能自明者,方且甘心迷惑,没溺于卑污苟贱之中而不自知也,岂不为之恻然而思有以救之哉?
故必推吾之所自明者以及之,始于齐家,中于治国,而终及于平天下,使彼有是明德而不能自明者,亦皆如我之有以自明,而去其旧染之污焉。
是则所谓新民者,而亦非有所付畀增益之也。
然德之在己而当明,与其在民而当新者,则又皆非人力之所为;
而吾之所以明而新之者,又非可以私意苟且而为也。
是其所以得之于天而见于日用之间者,固已莫不各有本然一定之则矣。
以其义理精微之极,有不可得而名者,故姑以至善目之。
而传所谓君之仁,臣之敬,子之孝,父之慈,与人交之信,乃其目之大者也。
众人之心固莫不有是,而或不能知,学者虽或知之,而亦鲜能必至于是而不去。
此为大学之教者所以虑其理虽复而有不纯,欲虽克而有不尽,将无以尽夫修己治人之道,而必以是为明德新民之标的也。
欲明德而新民者,诚能求必至是而不容其少有过不及之差焉,则其所以去人欲而复天理者,无毫发之遗恨矣。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臣谨按,此一节推本上文之意,言明德新民所以止于至善之由也。
盖明德新民固皆欲其止于至善,然非先有以知其所当止之地,则不能有以得其所当止者而止之。
如射者固欲其中,然不先有以知其所当中之地,则不能有以得其所当中者而中之也。
知止云者,物格知至而于天下之事皆有以知其至善之所在,是则吾所当止之地也。
能知所止,则方寸之间,事事物物皆有定理矣。
理既有定,则无以动其心而能静矣。
心既能静,则无所择于地而能安矣。
能安则日用之间从容闲暇,事至物来,有以揆之而能虑矣。
能虑则随事观理,极深研几,无不各得其所止之地而止之矣。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臣窃谓明德、新民两物而内外相对,故曰本末。
知止、能得一事而首尾相因,故曰终始。
诚知先其本而后其末,先其始而后其终也,则其进为有序而至于道也不远矣。
盖欲治人者不可不先于治己,欲体道者不可不先于知道。
此则天下国家之达道通义,而为人君者尤不可以不审。
是以臣愚窃愿陛下深留圣意,伏乞睿照。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
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致知在格物
臣谨按,此言大学之序,其详如此,盖纲领之条目也。
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脩身者,明明德之事也。
齐家、治国、平天下者,新民之事也。
格物致知,所以求知至善之所在,自诚意以至于平天下,所以求得夫至善而止之也。
所谓明明德于天下者,自明其明德而推以新民,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也。
人皆有以明其明德,则各诚其意,各正其心,各修其身,各亲其亲,各长其长,而天下无不平矣。
然天下之本在国,故欲平天下者,必先有以治其国。
国之本在家,故欲治国者,必先有以齐其家。
家之本在身,故欲齐家者,必先有以修其身。
至于身之主,则心也。
一有不得其本然之正,则身无所主,虽欲勉彊以修之,亦不可得而修矣。
故欲修身者,必先有以正其心。
心之发则意也。
不能纯一于善而不免为自欺,则心为所累,虽欲勉彊以正之,亦不可得而正矣。
故欲正心者,必先有以诚其意。
若夫知,则心之神明,妙众理而宰万物者也。
不能推而致之,使其内外昭融,无所不尽,则隐微之际,私欲萌焉。
虽欲勉彊以诚之,亦不可得而诚矣。
故欲诚意者,必先有以致其知。
致者,推致之谓,如丧致乎哀之致,言推之而至于尽也。
至于物,则理之所在,人所必有而不能无者也。
不能即而穷之,使其精粗隐显究极无馀,则理所未穷,知固不尽,虽欲勉彊以致之,亦不可得而致矣。
故致知之道在乎即事观理以格夫物。
格者,极至之谓,如「格于文祖」之格,言穷之而至其极也。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臣谨按,此覆说上文之意也。
物格者,事物之理各有以诣其极而无馀之谓也。
理之在物者,既诣其极而无馀;
则知之在我者,亦随所诣而无不尽矣。
知无不尽,则心之所发可一于善而无不实矣。
意不自欺,则心之本体可致其虚而无不正矣。
心得其正,则身之所处可不陷于其所偏而无不修矣。
身无不修,则推之天下国家亦举而措之耳,岂外此而求之智谋功利之末哉?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
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臣窃谓以身对天下、国家而言,则身为本而天下、国家为末。
以家对国与天下而言,则其理虽未尝不一,然其厚薄之分亦不容无等差矣。
故不能格物致知以诚意正心而修其身,则本必乱而末不可治。
不亲其亲,不长其长,则所厚者薄而无以及人之亲长。
此皆必然之理也。
孟子所谓天下国家皆本于身,又谓于所厚者薄,无所不薄,其言皆本于此。
盖君犹表也,民犹影也,表正则影无不正矣。
君犹源也,民犹流也,源清则流无不清矣。
若夫天下之物,则有亲有疏,有近有远,而心之应物则有重有轻,有长有短。
亲者重而疏者轻,近者长而远者短,重而长者在所先,轻而短者在所后,亦理势之必然,非人之所能为也。
是以此章详陈《大学》之条目,曰格物,曰致知,曰诚意,曰正心,曰修身,曰齐家,曰治国,曰平天下。
凡有八事,而于章末独以修身、齐家二事结之,亦犹前章知所先后之云,而其旨益以深矣。
臣愿陛下清闲之燕从容讽味,常存于心,不使忘失,每出一言,则必反而思之曰,此于修身得无有所害乎?
每行一事,则必反而思之曰,此于修身得无有所害乎?
小而嚬笑念虑之间,大而号令黜陟之际,无一不反而思之,必无害也然后从之,有害则不敢也。
则又夙兴而思之曰,吾于吾亲得无有未厚乎?
夜寐而思之曰,吾于吾亲得无有未厚乎?
以至于出入起居、造次食息,无时不反而思之,必已厚也然后守之而勿失,一有未厚,则又恐惧而益加厚焉。
念念如此,无少间断,则庶乎身修亲悦,举而措诸天下无难矣。
惟陛下深留圣意。
臣又谨按,自此以上皆《大学》经文,自「则近道矣」以上为前章,自「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以下为后章。
前章略提纲领,后章细分条目,钜细相涵,首尾相应,极为详备。
盖夫子所诵古经之言而曾子记之。
自此以下,传文十章,则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也。
当俟异日详究其说。
然必先读经文,使之习熟而纲领条目罗列胸中,如指诸掌,然后博考传文,随事体察而实致其力,使吾所以明德而新民者无不止于至善,而天下之人皆有以见其意诚、心正、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之效,则大学之道不在于书而在于我矣。
伏惟陛下深留圣意,则天下幸甚!
《康诰》曰:「克明德」。
《太甲》曰:「顾諟天之明命」。
《帝典》曰:「克明峻德」。
皆自明也
臣谨按,此传之首章,释经文明明德之义。
旧本脱误,今移在此。
其曰「克明德」者,见人皆有是明德而不能明,唯文王能明之也。
夫人之所以不能明其明德者,何哉?
气禀物欲害之也。
盖气偏而失之太刚,则有所不克;
气偏而失之太柔,则有所不克;
声色之欲蔽之,则有所不克;
货利之欲蔽之,则有所不克。
不独此耳,凡有一毫之偏蔽得以害之,则皆有所不克。
唯文王无气禀物欲之偏蔽,故能有以胜之而无难也。
其曰「顾諟天之明命」者,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故人之明德非他也,即天之所以命我而至善之所存也。
是其全体大用盖无时而不发见于日用之间,事亲事长,饮食起居,其所当然,各有明法。
人唯不察于此,是以气禀物欲得以蔽之而不能自明。
常目在之,无少间断,真若见其参于前、倚于衡也,则明德常明而天命在我矣。
其曰「克明峻德」者,人之为德,未尝不明,而其明之为体,亦未尝不大,但人自有以昏之,是以既不能明,而又自陷于一物之小。
唯尧为能明其大德而无昏暗狭小之累,是则所谓止于至善也。
「皆自明也」者,言此上所引三句,皆言人当有以自明其明德也。
能自明其明德,则能治其天下国家而有以新民矣。
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康诰》曰:「作新民」。
《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臣谨按,此传之二章,释新民之义也。
盖沐浴之盘者,常用之器,而铭者,自警之辞也。
古之圣贤兢兢业业,固无时而不戒谨恐惧,然犹恐其意有所怠而忽忘之也,是以于其常用之器,各因其事而刻铭以致戒焉,欲其常接乎目,每警乎心而不至于忽忘也。
其辞所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者,则取沐浴之事而言之。
盖人之有是德,犹其有是身也。
德之本明,犹其身之本洁也。
德之明而利欲昏之,犹身之洁而尘垢污之也。
一旦存养省察之功真有以去其前日利欲之昏而日新焉,则亦犹其疏瀹澡雪而有以去其前日尘垢之污也。
然既新矣,而所以新之之功不继,则利欲之交将复有如前日之昏;
犹既洁矣,而所以洁之之功不继,则尘垢之集将复有如前日之污也。
故必因其已新而日日新之,又日新之,使其存养省察之功无少间断,则明德常明而不复为利欲之昏。
亦如人之一日沐浴而日日沐浴,又无日而不沐浴,使其疏瀹澡雪之功无少间断,则身常洁清而不复为旧染之污也。
昔成汤所以反之而至于圣者,正惟学于伊尹而有得于此,故有感乎沐浴之事而刻铭于盘以自戒焉。
而称其德者,亦曰不迩声色,不殖货利,又曰以义制事,以礼制心,又曰从谏弗咈,改过不吝,又曰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皆日新之谓也。
至《诗》所谓「圣敬日跻」者,则其语意于日新为尤近,而「敬」之一字,又见其所以日新之本。
盖不如是,则亦何地可据而能日继其功哉?
其后伊尹复政太甲,复以「终始惟一,时乃日新」为丁宁之戒。
盖于是时,太甲方且自怨自艾于桐,处仁迁义而归,是亦所谓苟日新者。
故复推其尝以告于汤者告之,欲其日进乎此,无所间断,而有以继其烈祖之成德也。
其意亦深切矣。
至周武王践祚之初,受师尚父丹书之戒,而于几席、觞豆、刀剑、户牖、盥槃莫不铭焉,则亦闻汤之风而兴起者,皆可以为万世帝王之法矣。
传者释新民之义而及于此,盖以是为自明之至而新民之端也。
其曰「作新民」者,武王之封康叔,以商之馀民染纣污俗而失其本心也,故作《康诰》之书而告之以此,欲其有以鼓舞而作兴之,使之振奋踊跃,以去其恶而迁于善,舍其旧而进乎新也。
然此岂声色号令之所及哉?
亦自新而已矣。
其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者,言周之有邦,自后稷以来,千有馀年,至于文王,圣德日新而民亦丕变,故天命之,以有天下。
是其邦虽旧而命则新也。
盖民之视效在君,而天之视听在民。
若君之德昏蔽秽浊而无以日新,则民德随之,亦为昏蔽秽浊而日入于乱。
民俗既坏,则天命去之,而国势衰弊,无复光华。
如人向老,如日将暮,日凋日瘁,日昏日暗,不觉灭亡之将至。
若其有以自新而推以及民,使民之德亦无不新,则天命之新将不旋日而至矣。
其曰「君子无所不用其极」者,盘铭言自新也,《康诰》言新民也,《文王》之诗自新新民之极也。
故曰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极,即至善之云也。
用其极者,求其止于是而已矣。
《诗》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
《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
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
《诗》云:「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
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诗》云:「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斐君子,如切如磋。
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喧兮。
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
如切如磋者,道学也;
如琢如磨者,自知也;
瑟兮僩兮者,恂慄也;
吓兮喧兮者,威仪也;
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诗》云:「于戏!
前王不忘」,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21)
臣谨按,此传之三章,释经文「止于至善」之义。
其曰「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者,以民止于邦畿,明物之各有所止也。
其曰「可以人而不如鸟乎」者,言鸟于其欲止之时犹知其当止之处,岂可人为万物之灵,而反不如鸟之能知所止而止之也?
其引「穆穆文王」以下一节,则以圣人之止而明至善之所在也。
盖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是以万物庶事莫不各有当止之所。
但所居之位不同,则所止之善不一。
故为人君,则其所当止者在于仁,为人臣,则其所当止者在于敬,为人子,则其所当止者在于孝,为人父,则其所当止者在于慈,与国人交,则其所当止者在于信。
是皆天理人伦之极致,发于人心之不容已者。
而文王之所以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者,亦不能加毫末于是焉。
但众人类为气禀物欲之所昏,故不能常敬而失其所止。
唯圣人之心表里洞然,无有一毫之蔽,故连续光明,自无不敬,而所止者莫非至善,不待知所止而后得所止也。
故传引此诗而历陈所止之实,使天下后世得以取法焉。
学者于此诚有以见其发于本心之不容已者而缉熙之,则其敬止之功是亦文王而已矣。
《诗》所谓「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万邦作孚」,正此意也。
然君之所以仁,臣之所以敬,子之所以孝,父之所以慈,朋友之所以信,皆人心天命之自然,非人之所能为也。
但能因事推穷以至其极,而又推类以尽其馀,则天下之物皆有以见其至善之所在而止之矣。
其引「瞻彼淇澳」以下,旧本脱误,今移在此。
其意则以明夫所以得其至善而止之之方,与其得止之验也。
夫如切如磋,言其所以讲于学者已精而益求其精也。
如琢如磨,言其所以脩于身者已密而益求其密也。
此其所以择善固执,日就月将而得止于至善之由也。
恂慄者,严敬之存乎中也。
威仪者,辉光之著乎外也。
此其所以晬面盎背,施于四体,而为止于至善之验也。
盛德至善,民不能忘,盖人心之所同然,圣人既先得之,而其充盛宣著又如此,是以民皆仰之而不能忘也。
盛德,以身之所得而言也;
至善,以理之所极而言也。
切磋琢磨,求其止于是而已矣。
其引「于戏!
前王不忘」以下一节,则因上文民不能忘而言也。
盖贤其贤者,闻而知之,仰其德业之盛也。
亲其亲者,子孙保之,思其覆育之恩也。
乐其乐者,含哺鼓腹而安其乐也。
利其利者,耕田凿井而享其利也。
此皆先王盛德至善之馀泽,故虽已没世,而人犹思之,愈久而不能忘也。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22)
臣谨按,此传之四章,释经文「物有本末」之义也。
旧本脱误,今移在此。
盖言圣人德盛仁熟,所以自明者皆极天下之至善,故能大有以畏服其民之心志,而使之不敢尽其无实之辞。
是以虽其听讼无以异于众人,而自无讼之可听。
盖己德既明而民德自新,则得其本之明效也。
或不能然,而欲区区于分争辩讼之间,以求新民之效,其亦末矣。
臣又谨按,自此以上《大学》之传,以释正经前章之义者也。
其言「克明德」者,欲学者自彊其志,以胜其气禀之偏、物欲之蔽而能明其明德也。
其言「顾諟天之明命」者,欲学者之于天理心存目在而不可以顷刻忘也。
其言「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者,欲学者深自省察,一日沛然有以去恶而迁善,则又如是日日加功而无间断也。
其言「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者,欲学者之不以小善自足,而益进其功,以求止于至善,亦日新之意也。
凡此数者,其言虽殊,其意则一。
臣愿陛下深留圣意而实致其功,必使一日之间晓然有以见夫气禀物欲之为己害,脱然有以去之而无难,则天理之明瞭然在目,而有以为日新之地矣。
然后日日新之又日新之,如既切而复磋之,如既琢而复磨之,以至于至善在我而无所不用其极,则宋虽旧邦,而天之所以命陛下者则新矣。
如其不然,则臣恐天下之势将有如前章所谓向老而将暮者。
臣不胜大惧,惟陛下之留意焉!
此谓知本(程子曰:衍文也。)
此谓知之至也(臣熹曰:此句之上当有阙文。)
臣谨按,此传之五章,其次当释物格知至之义,今亡其辞,而独留此一句,乃章末之结语也。
臣尝窃考此篇之旨,其纲领有三,其条目有八,而格物致知最为先务。
今乃独遗其本传之文,不知其所以发明此旨者果为何说,甚可惜也。
然而尚赖程氏之言,有可以补其亡者。
如曰:「学莫先于正心诚意,然欲正心诚意,必先致知。
而欲致知,又在格物。
致,尽也;
格,至也。
凡有一物必有一理,穷而至之,所谓格物者也。
然而格物亦非一端,如或读书讲明道义,或论古今人物而别其是非,或应接事物而处其当否,皆穷理也。
但能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积习既多,然后脱然有贯通处」。
又曰:「穷理者,非谓必尽穷天下之理,又非谓止穷得一理便到,但自一身之中,以至万物之理,理会得多,自当脱然有悟处」。
又曰:「格物非欲尽穷天下之物,但于一事上穷尽,其他可以类推。
至于言孝,则当求其所以为孝者如何。
若一事上穷不得,且别穷一事,或先其易者,或先其难者,各随人浅深。
譬如千蹊万径,皆可以适国,但得一道而入,则可以推类而通其馀矣」。
盖万物各具一理,而万理同出一原,此所以可推而无不通也。
至于论其所以用力之本,则其言又曰:「学道以知为先,致知以敬为本」。
又曰:「涵养须是敬,进学则在致知」。
又曰:「致知在乎所养,养知莫过于寡欲」。
论其所以为敬之方,则其言又曰:「主一之谓敬,无适之谓一」。
又曰:「但庄整齐肃,则心便一,一则自无非僻之干,存之久而天理明矣」。
至其门人谢良佐之言,则曰:「敬是常惺惺法」,尹焞之言则曰:「人能收歛其心,不容一物,则可以谓之敬矣」。
此皆切至之言,深得圣经之旨。
传文虽亡,然于此可以得其梗概矣。
故臣又拾遗意而论之曰:天道流行,造化发育,凡有声色貌象而盈于天地之间者,皆物也。
既有是物,则其所以为是物者莫不各有当然之则,具于人心而自不容已。
是皆得于天之所赋,而非人之所能为也。
今且以其至切而近者言之,则心之为物,实主于身,其体则有仁、义、礼、智之性,其用则有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情,浑然在中,随感而应,各有攸主而不可乱也。
次而及于身之所具,则有口、鼻、耳、目、四支之用。
又次而及于身之所接,则有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之常。
是皆必有当然之则而自不容已,所谓理也。
外而至于人,则人之理不异于己也。
远而至于物,则物之理不异于人也。
是乃《书》所谓降衷,《诗》所谓秉彝,刘子所谓天地之中,子思所谓天命之性,孟子所谓仁义之心,程氏所谓天然自有之中,张载所谓万物之一原,邵雍所谓道之形体者。
但其气质有清浊偏正之殊,物欲有浅深厚薄之异,是以圣之与愚,人之与物,相与殊绝而不能同耳。
以其理之同,故以一人之心而于天下万物之理无不能知。
以其禀之异,故于其理或有所不能穷也。
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
知有不尽,则其心之所发必不能纯于义理而无杂乎物欲之私,此其所以意有不诚,心有不正,身有不脩,而天下、国家不可得而治也。
昔者圣人盖有忧之,是以于其始教,为之小学,而使人习于诚敬,则所以养其德性、收其放心者,已无所不用其至矣。
及其进乎大学,则所谓格物致知云者,又欲其于此有以穷究天下万物之理而致其知识,使之周遍精切而无不尽也。
若其用力之方,则或考之事为之著,或察之念虑之微,或求之文字之中,或索之讲论之际,使于身心性情之德,人伦日用之常,以至天地鬼神之变,鸟兽草木之宜,莫不有以见其所当然而自不容已者。
而又从容反覆而日从事乎其间,以至于一日脱然而贯通焉,则于天下之理皆有以究其表里精粗之所极,而吾之聪明睿知亦皆有以极其心之本体而无不尽矣。
凡此推演,虽出管窥,然实皆圣经贤传之意,造道入德之方也。
抑臣闻之,治古之世,天下无不学之人,而王者之子弟,其教之为尤密。
盖自其为赤子之时,而教已行矣。
及其出就外傅,则又有小学之学。
及其齿于胄子,则又有大学之学。
凡所以涵养其本原、开导其知识之具,已先熟于为臣为子之时,故其内外凝肃,思虑通明之效,有以见于君临天下之日。
所以能秉本执要,酬酢从容,取是舍非,赏善罚恶,而奸言邪说无足以乱其心术也。
降及后世,教化不脩,天下之人例不知学,而尊且贵者为尤甚。
盖幼而不知小学之教,故其长也无以进乎大学之道。
凡平日所以涵养其本原,开导其知识者,既已一切卤莽而无法,则其一旦居尊而临下,决无所恃以应事物之变而制其可否之命。
至此而后,始欲学于小学,以为大学之基,则已过时而不暇矣。
夫手握天下之图,身据兆民之上,可谓安且荣矣。
而其心乃茫然不知所以御之之术,使中外小大之臣皆得以肆其欺蔽眩惑于前,骋其拟议窥觎于后,是则岂不反为大危大累而深可畏哉?
然而尚幸有可为者,亦曰敬而已矣。
若能于此深思猛省,痛自策励,兼取孟子、程氏之言,便从今日从事于敬,以求放心,则犹可以涵养本原而致其精明,以为穷理之本。
伏惟陛下深留圣意,实下功夫,不可但崇空言,以应故事而已也。
臣义切爱君,不觉烦渎,下情无任恐惧恳激之至。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23)
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慊。
故君子必慎其独也(24)
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
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25)
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26)
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27)
臣谨按,此传之第六章,承上章之言,以释经文诚意之义者也。
臣又详说之曰:民之秉彝本无不善,故人心之发,莫不知善之当为而欲为之。
惟其气禀之杂、物欲之私有以害之,是以为善之意有所不实而不免为自欺也。
所谓自欺者,外有欲善之形,而其隐微之间常有不欲者以拒乎内也。
外有恶恶之状,而其隐微之间常有不恶者以主乎中也。
是以其外虽公而中则私,其形常是而心则否,是皆自欺之类也。
所谓诚其意者,亦禁乎此而已矣。
能禁乎此,则其心之所发在于好善,则表里皆好,而隐微之间无一毫之不好;
心之所发在于恶恶,则表里皆恶,而隐微之间无一毫之不恶。
是以其好善也如好好色,其恶恶也如恶恶臭,而方寸之间无有纤芥不快不足之处,是则所谓自慊而意之诚也。
能自慊而意诚,则其隐微之间无非善之实者。
君子于此亦致其谨,而不使一毫之私得以介乎其间而已。
若小人之自欺,则不惟形于念虑之间,而必见于事为之际。
此知其为恶而掩之,则既不足以自欺,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则又不足以欺人,亦何益之有哉?
此君子所以又以为戒而必谨其独也。
其引曾子之言以下,则所以明夫隐微之间实有不善,则人皆知之,如十目之所同视,十手之所同指,无不见之,甚可畏也。
隐微之间,实无不善,则其形于外也亦然。
盖多财之人其屋必美,有德之人其身必修,其心广大,则其体必安舒。
此又以著理之必然,而见君子所以必诚其意之指也。
然考之于经,则所以能诚其意者,乃在夫知至。
盖知无不至,则其于是非得失皆有以剖析于毫釐之间,而心之所发必无外善内恶之弊。
所以有主于中,有地可据,而致谨于隐微之间也。
若知有不至,则其不至之处恶必藏焉,以为自欺之主,虽欲致其谨独之功,亦且无主之能为而无地之可据矣。
此又传文之所未发,而其理已具于经者,皆不可以不察也。
然犹为众人言之耳。
若夫人君,则以一身托乎兆民之上,念虑之间一有不实,不惟天下之人皆得以议其后,而祸乱乘之,又将有不可遏者。
其为可畏,又不止于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而已。
愿陛下于此深加省察,实用功夫,则天下幸甚!
如其不然,则今日区区之讲读,亦徒为观听之美而已,何益于治道有无之实,以窒夫祸乱之原哉?
⑴ 臣熹曰:大学者,大人之学也。古之为教者,有小子之学,有大人之学。小子之学,洒扫应对进退之节,诗、书、礼、乐、射、御、书、数之文是也。大人之学,穷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是也。此篇所记皆大人之学,故以「大学」名之。
⑵ 臣熹曰:大学者,大人之学也。明,明之也。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至明而不昧者也。但为气禀所拘,人欲所蔽,则有时而昏,故当有以明之而复其初也。亲,程氏以为字当作「新」,是也,其义则去其旧而新之云尔。言既能自明其明德,又当推以及人,使人亦有以去其旧染之污也。止者,必至于是而不迁之意。至善则事理当然之极也。言明明德、新民皆当至于至善之地而不迁,盖必其有以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也。此三者,《大学》之纲领也。
⑶ 臣熹曰:止者,所当止之地,即至善之所在也。知之则志有定向。静谓心不外驰,安谓所处而安,虑谓思无不审,得谓得其所止。
⑷ 臣熹曰:明德为本,新民为末,知止为始,能得为终。本始所先,末终所后,此结上文两节之意。
⑸ 臣熹曰:明明德于天下者,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也。心者,身之所主也。诚,实也。意者,心之所发也。实其心之所发,欲其一于善而无自欺也。致,推极也。知,犹识也。推极吾之知识,欲其所知无不尽也。格,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此八者,《大学》之条目也。
⑹ 臣熹曰:物格者,物理之极处无不到也。知至者,吾心之所知无不尽也。知既尽,则意可得而实矣。意既实,则心可得而正矣。
⑺ 臣熹曰:壹是,一切也。正心以上,皆所以脩身也;齐家以下,则举此而措之耳。
⑻ 臣熹曰:本,谓身也。所厚,谓家也。此两节结上文两节之意。
⑼ 臣熹曰:克,能也,又有胜义。言文王能明其明德也。
⑽ 臣熹曰:顾,目在之也。諟,古「是」字通用。天之明命,即人之明德也。言先王之心常欲明其明德,如目在夫物,不敢忘也。
⑾ 臣熹曰:峻,《书》作「俊」,大也。大德即明德也。言尧能明其大德也。
⑿ 臣熹曰:结所引《书》以释明明德之意,皆谓自明己之明德也。
⒀ 臣熹曰:盘,沐浴之盘也。铭,铭其器以自戒之辞也。苟,诚也。汤以为人之洗濯其心以去恶,如沐浴其身以去垢,故铭其盘。言诚能一日有以涤其旧染之污而自新,则当因其已新者而日日新之,又日新之,不可略有间断也。
⒁ 臣熹曰:鼓之舞之之谓作,言振起其自新之民也。
⒂ 臣熹曰:言周国虽旧,至文王能新其德以及于民,而始受天命也。
⒃ 臣熹曰:自新新民,皆欲止于至善也。
⒄ 臣熹曰:邦畿,王者之都也。止,居也。言物各有所当止之处也。
⒅ 臣熹曰:缗蛮,鸟声。丘隅,岑蔚之处。「子曰」以下,孔子说《诗》之辞,言人当知所当止之处也。
⒆ 臣熹曰:穆穆,深远之意。于,叹美辞。缉,继续也。熙,光明也。敬止,言其无不敬而安所止也。引此而言圣人之止无非至善,五者乃其目之大者也。
⒇ 臣熹曰:淇,水名。奥,隈也。菉,《诗》作「绿」。猗猗,美盛貌。斐,文貌。切,以刀锯。琢,以椎凿,皆裁物使成形质也。磋以铝铴,磨以沙石,皆治物使其滑泽也。治骨角者既切而复嗟之,治玉石者既琢而复磨之,皆言其治之有绪而进进不已也。瑟,严密之貌。僩,武毅之貌。喧,《诗》作「新」。吓喧,宣著盛大之貌。諠,《诗》作「谖」,忘也。道,言也。学,谓讲习讨论之事。自明者,省察克治之功。恂,郑氏读作「峻」,恂慄,战惧也。威,可畏也。仪,可象也。引《诗》而释之,以见能得至善之所由,而又以赞其德容之盛也。
(21) 臣熹曰:于戏,叹词。前王,谓文、武也。君子,谓其后贤后王。小人,谓后民也。此言前王盛德至善之馀泽,使天下后世无一物不得其所,所以虽已没世,而人思慕之,愈久而不忘也。此两节咏叹淫泆,其味深长,当熟玩之。
(22) 臣熹曰:犹人,不异于人也。情,实也。引夫子之言,而言圣人能使无实之人不敢尽其虚诞之辞,盖我之明德既明,自然有以畏服民之心志,故讼不待听而自无也。观于此言,可以知本末之先后矣。
(23) 臣熹曰:毋者,禁止之辞也。人心本善,故其所发亦无不善。但以物欲之私杂乎其间,是以为善之意有所不实而为自欺耳。能去其欲,则无自欺而意无不诚矣。
(24) 臣熹曰:如恶恶臭,恶之深也。如好好色,好之切也。慊,快也,足也。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之地也。好善恶恶,深切如此,则是意常快足而无自欺矣。必慎其独者,所以察之于隐微之间,不使其有物欲之杂而为自欺也。
(25) 臣熹曰:閒居,独处也。厌然,销沮闭藏之貌。小人为恶于隐微之中,而诈善于显明之地,则自欺之甚也。然既实有是恶于中,则其證必见于外,徒尔自欺而不足以欺人也。君子之谨独,不待监此而后能,然亦不敢不监此而加勉也。
(26) 臣熹曰:言虽幽隐之中,吾所独知之地,而众所共见,有如此者,可畏之甚也。
(27) 臣熹曰:胖,安舒也。言富则能润屋矣,德则能润身矣,故心无愧怍,则体常舒泰,德之润身者然也。盖善之实于中而形于外者如此,又君子之所以不可不谨独而诚其意也。
天宁节祝上皇回銮疏语(二) 宋 · 刘一止
胡地风霜,念属车之远狩;
汉家历数,当嗣圣之中兴
缅怀孝养之勤,爰罄诞弥之祷。
道君皇帝伏愿寿隆箕翼,福固山河,庆万里之遄归,俨百灵之森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