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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上史相书(论救火赏罚未当。) 南宋 · 吴潜
某等辄有管见,上干钧听。
伏见郁攸为变,君相焦劳,诛赏未颁,正欲审重。
近忽睹殿帅冯榯按马振远等不能防护太庙,或镌或斥,及观两浙运判赵汝惮所申,许安世等救火有劳,等第迁官。
一则移过以逃罪,一则驾妄以邀功,众听谔贻,咸谓未允。
切惟殿步司之设,所以扈皇居,卫宗庙,安都邑。
当火势逼近太室之时,冯榯、王虎方命酒献酬,坐视弗顾,略不肯捐躯为士卒先,以致焚荡,惊及乘舆,揆之彝典,合即显戮。
夫以平日之椎剥,不能用士于一旦,及其败阙,顾乃归咎部曲,欲逭宪章,情之可诛,莫甚于此。
赵汝惮观风两道,权位事力与京尹等,竭忠尽力,救焚止燎,乃其职分。
既燔宗庙,燔朝堂,燔百司庶府,其罪亦与京尹等。
今乃指背风不燎之地,侈然自诧,以为宣劳扑灭之力。
闻之都人,如炭桥以北,自是隅下将兵救扑,如太常寺等处,自是台谏亲自督责救扑,如张循王府,自是其家以私财、用私仆救扑,初非汝惮指麾兵将奔辏之力。
就使其果有丝发之劳,胡不用之于宗庙,用之于朝堂,用之于百司庶府,适足以彰其避事于风势不及之地而已。
况近日之火,专以两司兵将端坐不救,遂至蔓延。
汝惮乃凿空造伪,多装地段,强生词说,其意不过欲借此妄张己能,阴以倾取京尹之位,又以傍解三衙失职之愆耳。
以君相为可欺,以通国之人为可欺,所谓小人而无忌惮者也。
情之可恶,莫甚于此!
某等妄谓巨变之馀,万目睽睽,以观朝廷政刑。
庙堂虚心无我,言当罚者即罚,言当赏者即赏,亦当以信必慰中外之望。
岂料憸壬畏罪贪功,肆为诬罔!
自马振远等之罚,榯、虎安意肆志,自谓必无解罢兵职之事;
自许安世等之赏,汝惮足高志扬,自谓行有晋尹京邑之宠。
刑赏失宜,诡诈得计,万口籍籍,谤讟滋深,遂使庙堂劝惩之美意,反以便或者之私。
某等载惟欺瞒诞谩,此曹之常,何苦出位指陈,以召仇怨,实以朝廷消变弭灾之机,兹为发轫,施行小误,关系不轻。
是用冒昧控陈,欲望钧慈特赐敷奏,亟行榯、虎之罚,以正首罪,亟收许安世等之赏,以止奸谋,其于国政,实非小补。
某等下情无任激切震慄之至。
〔小贴子〕某等切惟灾变之惨,人情易摇,根本之地,亟当培植。
培植之道,无过结军民之心。
而为朝廷结军心者,殿步帅也,为朝廷结民心者,京尹畿曹也。
今采之缙绅韦布以及于小夫贱隶之微,则有大不然者。
冯榯本无横草之功,朝廷以其久扈殿岩,因仍宠任。
徒能囊帛匮金,醉醲饱鲜,拥名姬美妾以自娱乐。
其椎剥士卒之计,穷极竭尽,连营列寨,咸欲无生。
王虎虽本淮人,安于豢养,气习转移,掊尅将士,了无艺极。
林介、赵汝惮皆自谓小有才者。
介昨守吴门,当丁亥震凌之变,以俭为丰,视民之饥而不知救,死者无算,巧于窃取,术妙不传,天夺其孥,人以为报。
汝惮为霅川,贪污残忍,载籍所无。
虽孝宗皇帝之枝叶,孤儿婺妇亦遭逮辱,得赂而后止。
富家大姓,尽攫无遗。
两州之人,至今切齿。
是四人者,军民之怨气丛萃盘结于其身,而置之根本之地,恐非所以召休祥而消祸变也。
况四人者取数过多,厚藏相埒,神人共愤,岂止于不能救焚而已!
脱有缓急,正恐不能自保其身,岂堪倚仗?
傥使佚罚,何以消弭众怨!
欲望朝廷亟为区处,诛窜废置,俾各当罪,别选忠良,以绥军民,以安京国,天下幸甚。
上庙堂书(论用兵河南。) 南宋 · 吴潜
窃见金人既灭,我遂与彼为邻,法当以和为形,以守为实,以战为应。
自京襄首纳唐、邓之空城,继与彼合兵攻蔡,兵事一开,招纳浸广,调度浸繁,公私之积,遂至扫地。
目今湖襄间,米石之价为湖会五十券,百姓狼狈,死者枕藉。
加以征调夫丁,排门尽起,文移程督,急于星火,州县奉行,驱以重刑,自办赀粮,自备担索。
暨至信阳军前,运钱运米运攻具,凡往返于蔡者五六,死亡流离,冤声动地。
如科买物件,只常德一郡数月之间,敷下牛三百头、犁三千具、布三千疋、漆二千斤、獭皮五百张、纸甲三千副、布衲绵袄绵绔三千副、伞三千柄、纸一千万张、漆茶盏托一千副,其他项目,不可尽述。
所部诸郡,以是为差。
边城荒凉,从何取办?
不过分科之县,县分科之民。
以此徭人知省民之愁怨,渐有相挺作过者。
桃源百姓闻以起夫不均,几至啸聚,贼杀县令。
两道生灵肝脑涂地,君门万里,无自彻闻。
夫所谓得地,不过荆榛之两城,所谓获殍,不过暧昧之灰骨,而吾之内地荼毒如此,边臣误国之罪不待言矣。
今又闻有以恢复之画进者,其说曰:天气方炎,鞑且北去,因其无备,疾取河南,抚其人民,用其豪杰,上自潼关,下至清河,画河而守,使鞑不得渡,则我备禦之势成而规恢之略定矣。
此其算计,可谓俊杰。
但揆事必先量力,图利必先审害。
为目前之谋,河南取之若易;
为后日之虑,河南守之实难。
盖自潼关而至清河,上下二三千里,非精兵十五万人,其守不固。
今吾兵备单弱,不知何所取办?
藉使招河南之强壮,杂以我兵,十五万众可以收凑。
然兵必资粮,人日食一升有半,则日用米约十二万石。
姑自九月置守,三月罢守,亦计用米八十四万石,不知何所取给?
藉使吾之事力可以趣办,然粮必须夫运,一人致远,其力可负七斗,八十四万石之米,非调一百四十万夫不可,不知何所取备?
藉使戍守之兵可以为耕屯之举,然非迟以岁年,未易就绪。
目前粮种、牛只、农具不知何所取用?
十五万众之屯,必须营寨,必须器甲,凡百征行之具,阙一不可。
不知何所取资?
淮民自丙寅荡析,疮痍未瘳,又自丁丑开边,逆全俶扰,官吏摧剥,城邑萧条,田里憔悴,衣不能盖体、食不能充口者十室而九。
今又重之以征调,万一民穷不堪,激而为变,如隋炀末年高丽之役不已,遂有贼《无向辽东浪死歌》者,将内郡率为盗贼矣。
此其大可畏者也。
或又谓我将通汴以运粮,夫汴废百年,溯流而上,水道浅涩。
今欲朝开汴而夕通舟,能及事乎?
且运粮于我地,犹有盗贼中梗、风水失亡之忧。
况出入敌境,舳舻数千,相衔而上,近则饥民张啄,远则强敌垂涎,忽有抄击袭夺,一尘上飞,吾舟中断,皆泥沙置之耳,果能保乎?
且桓温伐燕,袁真能平谯梁,而不能开石门,遂致枋头之败。
韩滉自京口运米至关中,是时天下为唐有,犹以五百弩从之,盗乃不近。
今日能为袁真者甚少,虽欲效韩滉不可得也。
无他,由乎敌境故也。
说者又谓金人南迁,力守潼关及沿河,尚持久一十二年。
夫金人以穷发北种,筋骨坚鸷,社稷所系,惟在于河,故集其百战之兵,尽其死力,如山不退。
每岁之冬,运柴取草,堆积河岸,昼夜燃烧,以防河冰之合。
其坚忍劳苦如此,虽中原之人不能也,况南兵乎?
鞑非人类,其言曰:你气力大则我投拜你,我气力大则你投拜我。
今河南为彼所残破,而我瞰其后取之,彼必拥百万之众并力于我。
万一一处不牢,使彼得渡大河,则我之人心骇动,势将南奔,千里归师,其间可虞之事何所不有?
纵使关不失,河不渡,如金之前日,而蜀口有路,覆车甚明,如兔寻窝,如虎寻迹。
今蜀口诸关荡为平地,不可修复,设使修复,非费数百万缗不可。
赵彦讷虽号时英,得专制其事,然未及三数月,岂能遽复旧观,以塞此孔道哉?
此道不塞,诚使关不失,河不渡,彼反出吾之后,而荆湘先危矣。
不特河南不可守也。
彼之大兵在河北,彼之宣差在河南,我师一出,彼必告急于河北,健马疾驱,而列城之中为彼人受彼命者亦必自守。
我后有强敌,前有强城,此危道也。
虽李显忠尚以此取败,况李虎、王鉴辈乎?
若不幸而溃,精甲利兵、刍粮牛马,一切委弃,是又萧梁洛口之覆辙也。
彼自南向入吾土地,掳吾人民,知吾蓄积,慕吾繁华,盼盼朵颐,不过待衅而动。
今彼以和款我,我正宜亦以和款之,庶几少延岁月,急急自治。
而乃欲侥倖必不可成之事,以速立至之患,亦左计甚矣。
又况襄阃方议和而两淮乃进兵,邹伸之辈虽不识事体,冒昧远使,然以身蹈不测之渊,亦曰国事也。
彼独何辜?
而遽置之必死之地乎!
孝宗初年,锐意恢复,一日奏知高宗,高宗云:「彼有胜负,我有存亡」。
孝宗耸然而退。
以此圣训,细加䌷绎,则今日之事岂可轻议哉?
列圣金瓯之业,傥以孤注一掷,实关宗庙社稷安危存亡,惟庙堂熟计之。
答蔡枢密书(蔡杭寓书劝勉再出。) 南宋 · 吴潜
钧诲谆谆,若讶其恝然于斯世,意欲推而出之。
此可以为忧我而未可以为知我也。
畴昔得政时,固常对相公言,宰相有两种人要做。
其一君子要做,要做者,将以安国家、利社稷、拯救生民、攘却夷狄也。
其一小人要做,要做者,将以擅权利、报恩储、囊玉帛珠珍、买歌童舞女、骄妻妾、遗子孙也。
某于小人之事既不敢为,而君子之事又不能为,徒以有限之心为无穷之思虑,以有限之身为无穷之应接,虽欲对清风明月,与良朋佳友举三杯而不可,然则亦何乐于为宰相乎!
今时又非前比矣,国事日艰,边事日亟,正使长才大智,岂易插手!
天既予之以全名保节,而自弃于天,稍有识知者决不为也。
况坐山林,月享俸钱万馀缗,米又三百石,门户既阔,尚费支吾。
使再为宰相,断无缘受四方盘合,月请止旧楮千馀缗,米五十馀石,百物又贵,必须擘画陪备,以给用度。
此尤私计之不便者也。
矢心以告,愿相公勿复言,乃佩久要之谊。
宣城总集序 南宋 · 吴潜
问宣之山,孰不知屹者为昭亭,崒者为文脊,崔巍者为叠嶂;
问宣之水,孰不知奫沦者为江,浩溔者为湖,演迤者为双溪;
问宣之文章,或知退之书与序而已,或知圣俞少隐有集而已,其它奥篇隐帙,皆罔闻知。
宋宗正丞李公兼,吾先君子正肃公心交也。
世有令德,居乡恂恂,博雅好修,老不厌学。
自晋、宋、齐、梁而后,迄今皇朝渡江之初,上下一千年,前后三百家,居者仕者,游者寄者,茍有片言只字及于吾宣,往往渔猎而网罗之。
凡得诗千馀首,赋颂杂文二百篇,分为二十有三门,合为二十有八卷,名曰《宣城总集》。
而世变之盛衰,人物之贤否,风俗之美恶,山川园林亭堂楼阁之景,花草果木鸟兽虫鱼之名,莫不会萃于斯。
噫,公之心亦勤矣,力亦劳矣。
公之子后轩居士蒙善继先志,手自雠校,愿锓梓以广其传。
前守检详杨侯伯岩、今守司业孙侯梦观嘉书之成,悉捐金以佐工费。
吾兄退翁临长本道,亦助给焉。
后轩乞吾文以冠集首,此吾宣盛典也,吾又奚辞!
因为之说曰:使宣之山而产金玉,宣之水而产珠玑,聚于此必散于彼;
山水之秀不产金玉珠玑而产文章也,虽散于彼复聚于此。
然则文章之贵于金玉珠玑,万万不侔矣。
继今以往,甲乙名集,将不一书,高于山,深于水,递递续笔,抑亦公家来昆云仍之望也。
后轩曰唯,故序之。
览者其毋曰:子宣人也,知宣之诗文而已!
魏鹤山文集后序(1251年) 南宋 · 吴潜
端平二年冬,潜以右文殿修撰知太平州。
时文靖魏公繇枢筦督视江淮京湖军马,其始辟幕府领袖之士,每极天下选,然率以时好向背违不就。
潜于公非交游知旧,亦骤辱拔引为上客。
或谓潜曰:盍审诸!
潜曰:公善类之宗也,可无从乎!
乃疋马追公于湓浦之上。
虽玉帐赞筹,专务戎事,而暇日尊俎笑谈,获见公高文大册及闻公崇论宏议,日充然有所得也。
尝曰学必本六经之谓正学,道必本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之谓正道。
彼邪说诐行是乃荆榛,辟而通之则理到文醇矣。
至于天文地理,礼乐律历,官制兵法,典章文物,莫不极纚纚,如辨白黑而数一二。
潜益信公根柢学问,枝叶文章,落陈启新,翼华抵实,天出神入,不可羁控,此岂偶然之故哉!
后二年公殁,潜哭之流涕,曰天丧斯文矣。
又十有五年,公之子近思、克愚相与蒐遗罔轶,有正集、外集、奏议一百卷,将锓梓行于世。
既属叔氏序其首,又俾潜曰:子为申言之。
潜窃谓渡江以来,文脉与国脉同其寿。
盖高宗于司马文正公《资治通鉴》,谓有益治道,可为谏书。
自孝宗为《苏文忠公文集》御制一赞,谓忠言谠论,不顾一身利害。
洋洋圣谟,风动四方,于是人文大兴,上足以接庆历、元祐之盛。
至乾、淳间,大儒辈出,朱文公倡于建,张宣公倡于潭,吕成公倡于婺,皆著书立言,自为一家。
凡仁义之要,道德之奥,性理之精微,所以明天理而正人心,立人极而扶世教,使天下晓然知人之所以异于禽兽,吾道之所以异于佛老,圣经贤传之务息邪说,有君臣有父子而不蚀其纲常之正者,功用弘矣。
永嘉诸老如陈心斋、叶水心之徒,则又创为制度器数之学,名曰实用,以博洽相夸。
虽未足以颉颃二三大儒,然亦有足稽者。
寥寥然四五十载,我公嗣之,识照古今而不自以为高,忠贯日月而不自以为异,德望在生民,名望在四夷,文章之望在天下,后世盖所谓兼精粗、一本末、集乾淳之大成者也。
惜其位不称德,命不待时,不及相明天子以兴礼乐,致太平,而斯文之泽所见仅止于此,悲夫!
公讳了翁,字华父,邛之鹤山人,天下士师尊之曰「鹤山先生」云。
吾吴氏宗谱跋 南宋 · 吴潜
维吴氏系昉于周泰伯,故潜之祖府君佐为姑苏人,汉番君吴文王芮之裔胄也。
当后唐之中世,睹国政不纲,念苏为湖海之冲,且多盗,乃徙其族自苏之宣,卜筑于郡东南,距城六十里许。
母夫人皇甫氏墓所之白马山,人号其乡曰来苏,言自苏而来也。
于时有曰少微者,徙歙之新安,曰毗陵者徙庐江镇之姥山。
佐之后又有曰好问者,徙洪之瑞阳,姑苏之族始散蔓于天下矣。
但世系辽远,难以诠次。
《传》曰「岂无他人,不如我同姓」,况同所自出乎!
敬跋之而归诸谱。
跋陈少阳遗稿 南宋 · 吴潜
古今独唐裴相垍能喜言事者,自吕申公、韩魏公、司马公犹难之。
若潜善、伯彦,殆孔宁仪行父辈尔,其杀泄也固宜。
于戏!
金既亡矣,而濉阳之郊,百年之下,独柳悲风犹为谏议唧唧也,主国论者可不创乎!
端平改元四月望。
忠节庙记(1258年) 南宋 · 吴潜
宝祐戊午九月,敌大举入寇淮东,围广陵,蹂通泰,躏仪真,驱略人畜而北归淮西。
总管智原策其过淮必取五湖渡,请以舟师剿之。
既而敌知有备,遂转由安丰。
智原以节制司命提兵往援,至则合诸将会议,约蹙敌于城下,彼此缓急,必速救应。
众曰诺,遂引兵往西门,严阵以俟。
午后,敌拥众至安丰南门,智原激厉将士,奋入敌阵,自未至酉,战数十合,手刃敌首数人,横尸蔽野。
敌大惧,遂悉兵夹击我师。
智原奋呼,复鏖杀数百。
适敌后军至,其势愈张,智原战愈急。
会素与智原有隙者嫉其成功,拥兵自卫,坐视不救,智原军力屈势穷,犹勉励馀卒战,久之援绝而没。
事闻,赠武翼大夫、忠州刺史,庙祀于安丰,赐额忠节,以旌其功。
新庙落成,且葬有日,其兄智春等以书来求文为记。
其兄弟昔予部曲也,迹其事而有感焉。
夫忠孝一本也,君亲一道也,家国一机也。
能孝于亲必能忠于君,能宜于家必能宜于国。
智原平日事亲以孝闻,庭闱之间,怡声下气,非学曾闵而有肃谨之风。
吁天剔股,虽未中理,而情则真实。
别母临官,尽忠自誓,惧作亲羞,且以未能官封大人,无以答劬劳为辞,恳恻丁宁,类非武夫之所能为者。
《记》曰:战阵无勇非孝也,莅官不忠非孝也。
智原平日临阵必欲死于敌,临官必欲忠于君,烈烈一命,勇往直前,宁杀其身,不敢亏为臣之道,英风义概,严于秋霜。
使未死,奸雄胆寒肝裂,岂非推事亲之孝而致之欤!
方智原与敌搏战之时,甚于睢阳之急也,使同事者无贺兰拥兵不救之奸,则敌必不能专力以向智原。
乃怀私憾,遂不复救。
呜呼!
私憾可释也,国事不可不勉也。
彼非人子耶?
不信于友,必不忠于君,不忠于君,必不孝其亲。
忠孝本心,既已俱亡,其去禽兽不远矣。
然而此时武夫悍卒,嗜利无耻,乃其素心,尚未足多咎。
世固有以礼法自将,以忠孝自负,平居暇日,慷慨议论,无非捐躯徇国之言。
一旦临事,小有龃龉,则全身远害,往往嫁其祸于他人者,其视不援智原者尤其靡也!
故因智原之事而极言之,以为来者之戒云。
二仙堂记 南宋 · 吴潜
宗正亚卿陈公作屏于宣,居无何,政平讼理,乃以其暇日凭高送目,顾客而言曰:宣为清爽之邦,雄甲江左。
吾东北而望,清溪湾环,波光滉瀁,孤帆隐见,白鸟出没,若有若无,恍然画图。
岂非玄晖之诗「澄江净如练」乎!
吾又西北而望,千林竞妍,万山呈技,中有一峰,巍然独尊,朝暮晦暝,变态难状,岂非太白之诗「相看两不厌,惟有敬亭山」乎!
此二公者,以神仙中人物为溪山主,徽音逸韵,浸渍薰蒸,草木泉石,尚出光怪,而况人耶!
故词华之士,泒接踵见。
若唐之许棠、张乔、骆用锡,我朝之高中舍、梅都官、张曲肱、周竹坡,善五言者得玄晖之清丽,善歌行者得太白之豪放,风流骚雅,至今不绝。
抽扃启钥,繄谁之功?
矧玄晖尝为郡守,恳恳福民,去不忍与吏民别,至今称谢宣城。
太白往来斗牛分,遇胜境辄终年不移,尤爱宣,遂终焉,故题咏比他为多。
二公之灵爽恋恋如在,祠而祀之,盖不特慰邦人士之思而已也。
今玄晖像虽龛郡楼,隘陋尘壒,香火弗肃,而太白祠留青山。
自分当涂为郡,青山不隶宣,二百年宣无他祠,非缺欤!
昔白傅守杭,历五代至我宋,和靖处士始以诗名西湖。
后之人合而尸之,二公独不可耶?
于是薙后圃,筑新堂,敞中侈外,绘事俨然,所以振既往之流芳,昌斯文于方来也。
太白有云:「我家敬亭下,辄继谢公作。
相去数百年,风期宛如昨」。
异世同调,宜其可以并祠。
亚卿公立朝作牧咸有声,游戏篇翰,气劘谢李,又宜其能作是祠也。
太白挥斥八极,因号谪仙。
若玄晖之风神襟度,散悟空旷,当其摆脱华辙,徜徉高斋,世我两忘,飘飘丹霄,其谓之仙亦宜。
亚卿名卓,字立道,莆田人,文懿公之嗣。
年月,郡人吴潜记。
养济院记 南宋 · 吴潜
本朝圣圣相承,深仁厚泽,渗漉宇宙。
我主上嗣无疆大历服,仁培而愈积,泽浚而愈流,用能延洪有宋亿万年之基。
虽遭世之难,三边用兵,久不解甲,而本根不摇,其所扶持凭藉远矣。
某服劳中外,岁垂三纪,事主上最久,熟知德意志虑,无宵旰不在赤子,故鞠躬受任,历符节者十二三,惟以抚摩爱养为主,既不敢鄙夷其齐民,而尤不敢鄙夷下民也。
且古言治莫盛于帝王,其在尧舜则曰「不虚无告,不废困穷」,在禹则曰「予视天下愚夫愚妇一能胜予」,在汤则曰「子惠困穷」,在文王则曰「怀保小民,惠鲜鳏寡」,在武王则曰「无虚茕独」,在成王则曰「其丕能諴于小民」,又曰「以小民受天永命」。
帝王为治之纲领概具于此,而岂高明威福云乎哉!
四明为浙右大都会,城邑井市,人物阜繁,则夫鳏寡孤独与瘖聋跛躄之民宜不能免焉。
自强大之家豪奴黠隶极智术以牟利,而齐民之生理血脉日蹙,以至于竭。
齐民困则穷民益困,于是鳏寡孤独瘖聋跛躄之民得其生者鲜矣。
自淳祐初,柄国者立为厉禁,常平义廪之储,有司不得擅发,凡穷民遇岁晏始一济,所发者微而受济者狭,于是鳏寡孤独瘖聋跛躄之民得其养者又鲜矣。
此固长民之官,所当视犹饥渴者也。
属初莅郡,核遍浮淫之蠹,并省酒务,得敝屋一区,亟加缮葺,且增创新楹,合前后共一百馀五间,聚城内外鳏寡孤独瘖聋跛躄之将沟壑者,使居焉。
以三百人为额,大口月给米六斗,钱十千,中口四斗、七千,小口三斗、五千,所费皆不取于郡之经常,庶几其可以久也。
前辈有言,士夫茍有意于及物,由一命以上皆可行志,天下安有不可为之郡哉!
为之者疾,用之者舒,正义明利,禁民为非,毋以宠赂相尚,毋以膏辛自肥,而又能窒鏬漏而绝蔽欺,则财常足矣。
以馀财而及民物,讵非行志中之一乐哉!
或曰城邑井市之民固幸矣,如田里何?
乃复损羡钱一百四十七万三千八百五贯文,预为六县人户代输宝祐六年折帛,以宽布缕之征,仿补助之义焉。
若本院田亩之数、金谷之入、规画之详,具刻左方。
后之君子其相与增益之,以广德意于无穷云。
宝祐五年良月朔,观文殿大学士、光禄大夫、沿海制置大使、判庆元军府事,兼管内劝农使、金陵郡开国公、食邑五千八百户、食实封一千六百户吴潜记。
平桥水则记(1259年3月24日) 南宋 · 吴潜
四明郡阻山控海,水自高而卑,尽纳于海,则田无所灌注。
于是限以碶闸,水溢则启,涸则闭。
其启闭之则曰平水尺,往往以入水三尺为平。
夫地形在水之下者不能皆平,水面在地之上者未尝不平,执三尺以平水,水无不平矣。
余三年积劳于诸碶,至洪水湾一役,大略尽矣。
己未劭农翠山,自林村由西门汎舟以归。
暇日又自月湖沿竹洲舣城南,遍度水势,其平于田塍下者刻稿志之,归而验诸平桥下,伐石为准,榜曰「水则」,而大书「平」字于上方。
暴雨涨水没「平」字,戒吏卒请于郡,亟启钥。
若四泽适均,水沾「平」字,钥如故。
平桥距郡治恭语可达也,都鄙旱涝之宜,求其平于此而已矣。
后之来者,勿替于兹哉!
重建逸老堂记(1259年7月1日) 南宋 · 吴潜
逸老堂者,绍兴十四年郡守莫侯将所创,并为文以记之者也。
其义盖摘李太白所云「四明逸老贺知章」之语。
按贺公字季真,唐开元十三年为礼部侍郎、集贤院学士。
肃宗正储副,授秘书监、太子宾客。
天宝初,移疾请为道士,还乡里,诏赐剡川居焉。
剡隶越,鄞故越封部,公亦自号四明狂客,故侯缔堂妥灵于是邦之月湖,且合太白而祀之,谓二公皆抱气识之全者也。
然以予观之,太白初见明皇,倨傲鲜腆,待高力士辈若奴仆,其气真可以挥斥八极,驱役群动。
而其末也,乃陷于永王璘之党,毋亦气有馀而识未足耶!
季真遭时遇主,弹指可睹显位,忽飘然引去,人知其为高而不知其所以高也,于是肃宗之人品已瞭于季真胸中矣。
使相与终始,则灵武之事犯父子之大伦,季真亦将不能逃万世之责。
《易》曰「知几其神」,季真有焉,又岂止于蠛蠓富贵、涕唾卿相而已哉!
此之谓真识,而非徒气之所能为也。
是堂之建,殆今一百十五年矣,屋老圮坏,屡葺屡颓,片瓦尺椽几无存者。
予领郡之三年,始克鼎新之,规模宏敞,视昔稍异。
乃求季真之像于越,绘而龛之,且诔以词,述以赞,用诏永久,俾邦之人士景清风而企芳躅,或少裨于风教云。
呜呼!
自有天地以来,上下数千百年,其间据权位,擅势利,呼吸祸福,顾盼荣辱,以狂走盲趋一世之人者,不知其几矣。
未几声消迹灭,影响无闻,甚者流腥遗臭,有孝子慈孙百世莫之能改。
乃若孤标劲节之士,身没而名愈彰,千载之下,虽渔人樵子亦为之兴起,不以时迁世换而二其心也。
为士者宜知所择矣。
堂既成而对涵虚馆,表里及东西两桥并缮治之,轮奂丹雘,皆灿然华美,要不可无以叙岁月,于是乎书。
开庆元年秋七月癸卯朔,观文殿大学士、银青光禄大夫、沿海制置大使、判庆元军府事、兼管内劝农使、金陵郡开国公、食邑五千九百户、食实封一千七百户吴潜撰,中散大夫、直秘阁致仕张即之书,朝散大夫、直宝章阁赵汝梅题盖
「谓二公」句及下句「以予观之」:原脱,据《四明续志》补。
⑴ 《履斋遗稿》卷三。又见《四明续志》卷二,《敬止录》卷二五,嘉靖《宁波府志》卷一九,《两浙金石志》卷一二,《八琼室金石补正》卷一二○,国家图书馆藏拓片·章专三五○。
重修吴学记 南宋 · 吴潜
潜同里汪君泰亨教授吴学,学有田,为豪右隐占久。
君条具始末闻于守相,闻于部刺史,转闻于相国,迄归田,且得所负积赋,为钱三百五十万有奇。
君曰:有田矣,不患无以养也。
有养矣,不可无以安也。
顾瞻学宫,日颓月圮,遂捐钱有事改作。
宪守林公介佐以他钱五十万,后来者刑狱使者王公与权、常平使者王公栻、郡守李公寿明皆相视继金粟,财益衍,用不匮,仆兴僵立,朽革腐新,悉就修理。
旧为屋七百五十楹,一一皆新美矣。
若耆宿,若宗胄,若业武游学,亦各有次。
独童而习者教毓未备,乃别敞一斋,曰小学,盖庀工于绍定戊子冬十一月,粤己丑秋七月讫功,于是吴学益奂然东南矣。
夫物囿于数者,有成必有毁,天地日月宇宙江山不能逃焉,而所以扶持于不坏不灭者人也。
彼大者固已如此矣,况小乎!
故新而久必敝,敝而久必坏,坏而久必泯。
学基堂于文正范公父子,中更南渡,历绍兴,阅乾道,至淳熙,涉贤守数人,经时数十载始大备,而其积累艰难亦可喟息矣。
能及其敝而未坏,坏而未泯,疾起而扶持,举斯加彼,察乎天地日月宇宙江山所以不坏不灭者,斯岂不足以尽人道而宏教法哉!
诸生朝游而夕息,景行先哲,睹文正容貌而企慕其为人。
其未仕也,必如文正刻苦自厉,以六经为师,文章论说,一本仁义而后可。
其既仕也,必如文正有是非,无利害,与上官往复论辨,不以官职轻人性命而后可。
其仕而通显也,必如文正至诚许国,终始不渝,天下闻风,夷狄委命而后可。
诚如是矣,则不负今相国、今部刺史守相、今郡文学所以幸惠尔学者,庶几潜言抑有造焉。
是岁九月望日,宛陵吴潜记。
崇德县县楼记 南宋 · 吴潜
环百里而为邑,视古子男。
由唐以前,事权之重,至得擅生杀。
本朝约四海于礼制之中,一民一物皆听命于上,守将之权轻,则县令之权尤轻。
然有人民社稷,教化政令之所出,狱讼财赋之所系,人生安危休戚之所始,则权虽轻而任实重。
故县令之所治不肃,则吏民不威。
凡县邑门皆有楼,楼设鼓若刻漏,所以授天时,耸吏治,严昼而警夜者也,崇德自晋天福中得七乡为县,地褊而版计繁,又适当孔道,舟车旁午,将迎应接之费十倍它邑,前后令往往以罢软不堪任谴。
间号有材力者,亦不过埋头于簿书期会,仅仅办集膳三年,去则已矣。
其出而听政,入而安身之所,犹是以逆旅传舍视之,况斯楼乎?
宝庆乙酉,东阳楼君实来,敏而有吏能。
始至,则究极源流,疏剔弊蠹,发为条教,具有绳准。
粤明年,财用沛饶,积逋宿负悉上于府,则以馀赀躬自程度,鸠工聚财,创楼于县门之上。
首丙戌孟冬,迄丁亥二月落成。
朱甍云齐,画栋山峙,雕栏绿楯,髹窗垩壁。
外揭巨扁,中立大鼓,昼刻宵漏,一毫不忒。
既成,复撤新东序,面枕河流,导堙为通,石梁跨河,去庳为崇。
于是邑人之往来者载观,忻如俨如,不意父母之邦忽有此新美也。
夫天下之理,公则一,私则万殊。
一则事举而无不宜,万殊则欲动而辄碍。
今君以官事兴役,不取之民,不敛之吏,人知其役而不知其费,此非天之生财丰于今而啬于昔也,公与私之间耳。
邑人嘉君能起数百年之旷阙,新一县之耳目,属余为记颠末。
余应之曰: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余也何敢不扬令之善而慰邑人与善之思乎!
于是为之记。
君名演,字伸甫,襄靖公之曾孙云。
绍定二年四月望日,承议郎、行秘书省校书郎吴潜记。
广惠院记 南宋 · 吴潜
按国朝初,在京置四福田院,收养老疾孤幼无依者。
列圣相传,膏泽愈沛。
如曰鳏寡孤独不能自存者,州知通、县令佐验寔,官为养之,此元符元年十月八日诏书也。
如曰自京师至外路皆行居养法,犹虑虽非鳏寡孤独而癃老疾废贫乏,实不能自存,可立条委当职审察诣实,许与居养,速著文行下,此崇宁四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诏书也。
如曰诸处有癃老废疾之人,可依临安府例,令官司养济,此绍兴十三年九月十五日诏旨也。
其在古先帝王,则不虚无告,不废困穷,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门关之委积以养老孤。
我祖宗之法制实与唐虞三代仁谊道德相为表里,大要以民为心,尤以民之鳏寡孤独瘖聋跛躄颠连而无告者为心。
嘉兴为冯扶紧郡,户籍繁夥,生齿众多,则夫鳏寡独孤瘖聋跛躄颠连而无告者,宜不能免焉。
而长民者不知养,非所以布宣上德也。
曩郡守相台岳公珂尝有志于斯矣,会去官不克,仅储缗钱万以属来者。
悠悠一纪,未有过而问焉,而此钱因以转移,不复为州家有。
自潜为州郡别驾,已慨然兴恻。
洎领郡事,即经营卜度,寸积尺累,或垦閒田,或市良田,或括公田,或民之化于善者乐助田。
岁馀得米二千七百石有奇,乃治新材,创屋一区,为程六十有五,凡门庑直舍、仓室厨湢皆备。
缭以垣墙,环以沟洫,扁曰「广惠」,聚民之鳏寡孤独瘖聋跛躄颠连而无告者俾居焉。
额以二百人,老者病者月廪米五斗、钱千,少者月廪米三斗,钱半之。
取米于仓,取钱于米。
于是烈日之昼,虐雪之夜,风雨之朝,晨昏哀号啼苦,求食道路者不接于耳目矣。
自念畎亩孤生,幼被先人之教,既长,蒙先帝大恩,锡之上第,摧颓剥落之馀,又蒙主上大恩,内登馆殿,外领麾牧,当四郊多垒之时,不能宣劳疆埸,致命戎行,徒有抚问闾阎,蠲除疾苦,护养元气,共培国脉,庶几报称之万一云尔。
后之君子,其与永久之!
时绍定辛卯七月旦日,朝散郎、权发遣嘉兴军府、兼管内劝农事、节制金山水军吴潜记。
三成庙记 南宋 · 吴潜
皇宋南狩以来,变置罂湖,以业黎庶,以裕国用。
于是石塘以东,春桥以西,鞠为民居者无虑数百家。
余以路移于塘北,河渠纵横,行途不便,乃东开新河,西建高桥,庶济徒涉之劳。
然访古建国,必立坛壝,以为民禦灾捍患。
顾家国一理,其可以义起者乎!
故百家上祠,屡屡有之,乃会乡之同志,共议所立。
识者因广灵王庙鲍侯威灵神异,卓冠群英,生有吞日之兆,长有射涛之异,没有迁邑之歌,移粟之惠,□师胶舟之助,雨旸应祈之感,至今民物咸赖其德。
建炎四年,高皇帝南巡,护风如履平地。
载在碑铭,班班可考。
若主斯土,必沐其休,盍请为行祠以镇之。
余乃咨诸父老,遍阅郡神,愿从公议,以为安居之计。
遂卜良日,鸠工而经之。
余则捐俸易址二亩,陈氏、俞氏则捐金二百馀。
自开庆己未岁孟春三日首事,历景定辛酉仲夏既望,祠宇告成,庙貌攸好。
凡我百姓,莫不恪承,庶几明神尚鉴祐之。
用是镵石,著其始末如此云。
孙守叔像赞(1257年) 南宋 · 吴潜
神气完固,胸次洒落。
云鹤游空,冰檗在壑。
以敬义为执持,以经史为该博。
引君当道也,则天开日明;
为国除暴也,若风驱电却。
可托孤而寄命,诚先忧而后乐。
惜乎年甫六十而令终,失此北门之锁钥也,噫!
陶隐君墓志铭(宝祐五年九月)(1257年9月) 南宋 · 吴潜
陶世雄,字伯英。
曾祖安,妣奚氏。
祖甄,妣崔氏、江氏、吴氏,吴即予之姑也。
父允升,妣刘氏、魏氏。
俱隐德弗仕。
世雄五岁丧母,未几又丧父,继母毓之有恩。
刘死,世雄执丧有礼,乡人两称之。
养孀姑惟谨。
雅重好书,善治生。
早贫,晚岁优游,治家教子,俱有法度。
宝祐丁巳四月十有一日,以疾卒,得年五十有一,以九月壬申葬于昆山白杨之原。
娶刘氏,继以刘氏、高氏。
子男三人,九皋、九云、九功。
女四人,长适进士张俊民,次适进士陈宏中,馀尚幼。
陶氏世居姑孰,先君子正肃公笃友于之爱,俾迁于宣之慈溪,以便岁时叙集。
予兄弟时相与周旋九皋父子兄弟之间,别几年而九皋以缞绖请予铭墓矣。
为之铭曰:
宋正肃吴公甥孙陶世雄伯英之墓,积施有食,其在子孙乎!
梅和甫税院墓志铭(淳祐七年) 南宋 · 吴潜
梅为宣城著姓,国史有传者,给事中讳询,席殊宠于咸平;
都官员外郎尧臣,扇盛名于嘉祐。
自时厥后,遗响不传。
予居是邦,尝物色其裔胄。
至绍定癸巳,护饷金陵,一日吏白有里中子梅姓者入谒,曰给事都官来昆行也。
予油然喜,跃迎,则美须髯,丰下魁梧,谈天下事熟,而有大志,沈毅而善谋。
遹怀前修,尚幸有后,桑梓敬心油油然。
将明试事功,则君以内艰去。
回首离逖垂十五年,百不一施,属予铭墓矣,呜呼!
君讳应奇,字和甫。
弱冠通六艺,游乡校有隽声,试太常辄不中。
有劝以勇弁媒科第者,遂调武进校尉。
再试江东转运司议事官,以边赏转承信郎。
已而叹曰:吾本儒家子,何以鹖冠为哉!
与其闻金鼓之声,孰若课子孙以弦诵?
与其见干戈之扰,孰若娱宾客以豆觞?
浩然归欤,使者不能夺其志。
于是渔于石港,有鱼有蟹;
田于车浦,有稻有粱。
覃及乡邻,冻者衣,馁者食,贫者赒恤,无一毫鄙吝意。
虽抱负蕴藉,迄不获伸,而幅巾杖屦,自适其适。
或忧时愤世无以寄兴,则担风而长啸,握月而浩歌,间亦假诗文以宣泄其不平。
尝曰:隐之有味哉!
淳祐丙午正月乙未,以疾卒,得年若干岁。
曾祖考某,妣某。
祖考某,妣某。
考某,妣某。
妻夏氏。
男某,孙某。
将以明年己酉,葬于县之章务里清远石涧之原。
子某等拜予而泣曰:孤不天,愿丐铭志,光贲幽壤。
予论其世,奇其才,惜其不庸于时,姑志其族望岁月之大概,而系以铭曰:
天降尔才,亦孔之厚。
灌而养之,益畅以茂。
而厄于期,害其不偶。
生不有以亢厥先,死必有以鸿厥后。
孙守叔墓志铭(1257年) 南宋 · 吴潜
嘉熙丁酉,余以工部侍郎领吴牧,适常平使者阙,被旨摄事,始与鄞人孙守叔为同僚。
即之久,见其人温纯肃洁,心异之。
未几,守叔果拾级而上青云矣。
其在朝廷,则靖共之度、正直之节,人尊而仰之;
其在郡国,则廉平之誉、恺悌之风,民歌而诵之。
然年未六十,遽弃明时,其命也夫,其可悲也夫!
君讳梦观,守叔其字,雪窗其号也。
曾大父俊乂,故登仕郎、泗州招信县主簿。
妣严氏,继张氏。
大父才冠,故承信郎、监临安府于潜县税。
妣刘氏。
考参,赠奉直大夫。
妣陆氏,赠令人。
君登丙戌进士第,与兄渊俱占南宫龟列,授迪功郎,调桂阳军教授、浙西提举司干办公事,差主管吏部架阁文字,除武学谕,添差通判严州,台州崇道观,复除武学博士,太常寺簿,诸王宫大小学教授,宗正丞,兼屯田郎官,将作少监,知嘉兴府,仍旧班兼右曹郎官,将作监,国子司业,知泉州,兼提举市舶事,改知宁国府,除司农少卿,兼资善堂赞读,太府卿,充御试编排官,宗正少卿,兼给事中,起居舍人,起居郎,直龙图阁,予祠,慈溪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秘阁修撰,江淮等路提点铸钱公事,复除起居郎,兼右侍郎,给事中,兼赞读,兼国子祭酒,权吏部侍郎,集英殿修撰,知建宁府,积官至宣奉大夫。
君世居郡之慈溪,奉直公质直而好义,以善人称于乡,慈湖先生杨文元公尝志其墓。
积厚报丰,遂生君,为闻人。
初与二兄因、渊自为师友,既中第,益留意古学。
为郡博士,专以考亭之书淑诸生。
州境有蛮寇,帅廉君宜于士而习其俗,越次命君摄事,寇即定。
浙右盐策最浩繁,为幕官者诸场岁时例有馈,君皆却绝,户庭如水。
王侍郎遂以侍从典州,以其学行才美荐于朝。
甫登畿,轮当面对,首论人主听言不容有所惮,尤不容有所玩。
惮则有言而不能容,玩则虽容其言而不能用,切中千古之病。
时乡衮执国柄,咸谓美官可券取。
君力请员外治中以去,旋引疾归。
踰季复召,横经朱𨚎,皇弟太傅嗣王嘉其三益之助,爱敬弥笃。
复当陛对,援《周书》「抚后虐雠」及《文中子》「戎狄之德,黎民怀之」之说,恳恳为上陈之。
寻以戎监转对,极言风宪之地,未闻有十人疏攻一竦者,封驳之司未闻有三舍人不肯草制者。
且论道揆不明,法守滋乱,天下之权将有所寄而倒持之患作。
当路者浸不悦。
出守泉州,旋易宣,蠲逋减赋,不计缗石。
凡有汎入,尽籍于公,蔬食布衣,如苦行僧衲。
时虽供亿甚繁而郡不告匮,版曹专官督赋如星火急,阖郡皇骇,莫知为计。
君曰吾宁委官以去,毋宁病民以留,力丐祠,且将以郡印牒专官,专官闻之夜遁。
宣人至今言之,尚流涕也。
董丞相槐以枢密召还,上问江东廉吏,首以君对。
上悦,除司农少卿。
适资善讲官缺员,上遴选端良之士,亟命君兼赞读。
轮当陛对,奏谓「国家必有所恃而后立。
今内外之臣恃陛下以各遂其私,而陛下独一无可恃,可为寒心」。
次论「郡国当为斯民计,朝廷当为郡国计。
乞命大臣,应自前主计之臣夺州县之利而归版曹者复归所属,庶几郡国蒙一分之宽,则斯民亦受一分之赐」。
其言一一如蓍龟,上首肯,且奉玉音:「卿在资善,更烦尽心」。
先是有以越职言事削秩者,踰季黄犹在牍,君曰「此非法也」,即日涂归,且乞叙用其人。
时有为公论所指目者,除职予郡。
君奏谓「王安石欲去熙宁之君子则名以流俗,京、卞欲去元祐之君子则名为邪党,秦桧欲去绍兴之君子则名以异议,李沐、陈贾欲去庆元之君子则名以伪学。
某人复倡为虚议论,以尽去更化以来所收召之君子,非所以为世道计」。
四月,以资善堂满岁迁,制词有曰:「虽舍章从事,有訚訚侃侃似不能言之风;
及批敕涂黄,乃謇謇谔谔有凛不可犯之色」。
盖上意也,当国者恶之。
是月,免兼琐闼,进右螭,八上章引退。
乙卯正月,进左螭,免牍三四上。
憸人吴燧挤而击之,除直龙图阁,予祠。
十月,升秘撰,提泉诸道。
丙辰正月,甫抵司存,复以旧班召。
公闻命,凡泉司供帐悉付之护印者,归装萧然。
抵门奏事,抗论益切,大概以「宠赂彰,仁贤逝,货财偏聚」为言,且谓未易相之前弊政固不少,既易相之后弊政亦自若,在廷之士皆危之。
君曰:「吾以一布衣蒙上恩至此,虽捐躯无以报,利钝非所计也」。
未几,进侍郎右选,仍兼琐闼赞读如故。
皇子忠王闻君再为讲官,喜甚。
君每入讲,必援先儒格言,反覆开陈,王亦多所咨问。
七月,进大司成,旋真除二卿,升翊善。
君亲被主知,屡膺天奖,两地可以拾级而升。
然雅志恬淡,入从仅三月即三疏祈閒,辞甚苦,至上留之不可。
二月,以殿撰宅牧武夷。
夏五领事,首以考亭先生絜矩之义谕郡人,蠲丝谷之积逋不趐以万计,不遣一卒下属邑,两造在庭,决以公是,虽丽于罚者无怨言。
布衣蔬食之操,视守宣有加焉。
建多君子,其达官显人徐知院清叟、蔡参政杭皆相推,以为有古循吏风。
君每谓诸邑月解自盐运不续,凿空取办,展转病民,方欲为千里赤子祈哀于上,图所以变而通之者,遽以微疢至大故。
未属纩前,犹揽衣危坐,曰:「吾荷上奇遇,忠言无不售。
虽屡为柄臣所排,独主上保全,以至于此。
今病,不可为论报,已矣」!
口授遗表,忱实恳恻,不出于《大学》末章人才、货财之二事。
草毕凝然而逝,七月十二日也,享年五十有八。
讣闻,上悼惜久之,貤恩如律,加赙赠三百疋两,制词有曰:「贰铨省以抡材,其清如水;
登琐闼而批敕,有力回天。
深悼遗忠,再加禭饰」。
呜呼!
君之报主未终而上之眷君益厚,君有遗憾而上则无遗憾矣。
君未薨前三日,郡人有梦从者甚都,迎祠山神,自郡治出,视之则公也。
俄而君不吊,阖郡士民相与惊异,多至泣下。
君娶叶氏,平庵项公宣抚之亲甥,躬务勤俭,克相其夫,先君十八年卒,赠令人。
子男六人,五人皆幼亡,从孙将以公致仕泽补承务郎。
女二人,在室。
从孙九月辛酉葬君于邑之郎官坪之原,并徙叶氏令人合隧。
潜尝谓孔子才难之叹,以为唐虞之际,于斯为盛。
际者接也,言自唐虞下至于周而人才之盛方见于斯,意者自皋陶九德之目至周之九人而始备乎,故曰才难,不其然乎!
后世之才固未易与盛周时比,然如君者,亦几于宽栗、柔立、愿恭、乱敬、扰毅、直温、简廉、刚塞、彊义之大致矣。
其为人退然若不胜衣,然义所当为,奋往直前,虽贲育之勇不能过。
故其立朝之节光明俊伟,与严霜烈日争光。
至其治郡,则纯以宽大奉行诏令。
在宣时,教条简便,刑罚寝息,日未晡吏散,庭宣帘阒然,人不知其为太守治所也。
古所谓循吏非耶!
乃若居家孝友,居乡退逊,处赵魏之乡,争以陶朱、猗顿相雄长,而泊然自好,视货财如粪土。
入都法从,出领藩符,不过败屋数间,人不堪其忧而君处之裕如也。
可谓清风高节,远追董孝而逼慈湖矣。
瞻众鸟之翔飞,怅祥凤之孤逝,得不重为世道惜耶!
潜与君交虽澹而意甚真,其死也不克临其棺,其藏也不克临其穴。
从孙以状来请志其墓,不忍辞而为之铭曰:
有德之人,默默循循。
内不足者,骄誇矜盈。
彼美雪窗,抱德怀节。
退然无能,厥闻四达。
越三十载,中外荐更。
不急不徐,维义之行。
淳祐中年,风宪消弭。
乱匪自它,权贵所使。
谁能抗疏,排云敷陈?
君于是时,王吉贾生。
宝祐之初,朋引憸慝。
邪燄欲炽,正理几蚀。
谁遏其萌,罔俾复然?
君于是时,富弼李藩。
方在邸僚,里人当路。
步要津,掉头引去。
强禦横行,谁敢侮予!
直唾怒虎,折箠奋呼。
身在南邦,心在王室。
方徯东归,妖梦随入。
名山大川,舒敛英灵。
明则为人,幽复为神。
不以存存,不以亡坏。
亦理之常,无足怪者。
千载而下,川陵变迁。
视诸斯文,敬心油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