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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从政郎台州黄岩县令杨元光墓表 宋 · 孙觌
绍兴八年,端明殿学士、知洪州李公光召拜参知政事,会稽杨元光作而喜曰:「吾乡先生得位,必将尽行平日之言,上副吾君倚注之重,下以慰中外󲦤绅之望矣」。
久之无所闻,元光慨然移书镌诮,殆欲痛哭,所谓爱人以德者。
公省书不以为怼。
后十年,元光为台州黄岩令,治有迹。
诛锄凶狡,一境翕然。
会提典刑狱秦昌时者,宰相桧之犹子,怨家得其书,书有诋时相语,又诬以非罪,驰告昌时,昌时以闻。
桧怒,逮元光系廷尉狱,饬有司发卒大索,得元光万言书藁于笥中,议刺时政,语益切。
桧愈怒。
狱上,入之法,除名徙万安军,是岁绍兴十九年也。
当是时,元光母年八十,诸子未胜衣,官籍其家,老幼数百指濒于饥寒,至不能存;
而元光兄某官矩亦连坐,羁置邕管,道过宾州,感瘴死,闻者皆为之出涕。
积六七年,秦桧薨,天子亲郊,一时士大夫窜流岭海不得归者,至是始用赦除,皆得归。
元光行次英州,遇疾亦不起。
悲夫!
元光讳炜,姓杨氏,常州晋陵县人;
元光其字也。
祖晦,赠太中大夫;
父植,左朝散大夫;
母宜人孙氏。
大夫公避建炎之乱,家会稽之嵊县,既没,葬其地,今又为嵊县人。
元光少时英爽有大志,读书一过目,已通念;
属文辞,敏妙骏发,顷刻数百千言。
大夫公遇郊祀恩,奏任将仕郎,调右迪功郎、池州建德县主簿。
大资政张公全真帅绍兴,辟新昌县主簿、兼尉。
代还,监秀州海盐县某盐场。
丁大夫公忧,忧除,监明州都酒务。
不逾年,监潭州南岳庙。
岁满,迁右从政郎、台州黄岩县令。
岁饥,流逋满道,元光以便宜发粟振之,州将大怒,方具奏劾,会罢去,事遂已。
县有大渠,纳众水而注之海,岁久芜没为平地,遇甚雨,则水冒田为患。
元光率民田渠下者,合众力疏治之。
长凡十里,广深如其故,又筑斗门以时潴泄,至今并渠之田,皆为沃壤。
元光疾恶好善,出于天性,所居官,兴除利病,若嗜欲然,不俟终日。
在新昌,祷雨白鹤祠,屡祷不应,元光怒曰:「汝为神,庙食一方,而不知其事耶」?
命撤祠屋,毁神像,犁其庭而去之,一邑大惊。
黄岩俗尚鬼,一老巫,县人尊事之,人有疾病,禁绝医药,惟巫之听。
元光笞而逐之。
尝读史传,见大奸佞盗国威福,而不即刀锯之戮者,则奋怒起立,拊几大呼。
大夫公惊问曰:「汝谁怒耶」?
已而悟笑曰:「不平有动于中而为此也」。
天台太守萧公振,亦喜事者,每闻元光无顾忌大语,则击节称善。
尝屡荐于朝,不报。
嗟夫!
元光好直而尚气,不量事之可否,人有能不能,而责其所不能。
又遇权臣擅国,方以深文峻法除不附己者,而轻犯其锋,一语之过,奇祸乃如此!
于是,萧公亦抵罪贬池阳。
元光既斥海外,在岛夷蜑坞中,无与晤语者,闭户读书,饭蔬饮水,晏如也。
已而属疾,书四句偈而绝。
诸孤出石刻遗余,笔迹宛然如平生,实二十六年八月辛未也。
年五十一。
妻胡氏,生六子:男曰梦得、梦龄、梦熊、梦说,二女尚幼。
卜以廿八年十二月丙午,葬于嵊县清化乡福泉北山之原,祔大夫公之次。
母宜人,余族姑也,垂老矣,哭二壮子;
诸孙呱呱满前,拊养教载,皆能读父之书,屹然自立,可寄门户者。
享寿八十七而终。
梦得等以池州司法欧阳建世状,志元光之葬已不及矣,乃论次终始,表之墓上,又哀其不得位以行其志而死也。
宋故何硕人孙氏墓表 宋 · 孙觌
硕人孙氏,世家袁州之分宜县,故朝奉大夫、赠太中大夫何公讳执礼之妻,今朝奉郎昌辰之母。
年七十一,以宣和六年六月甲子遇疾卒于昌辰永州之官舍。
葬后十一年,实绍兴六年四月庚申,昌辰改用今卜,举太中、硕人之柩合葬于新淦县扬名乡双秀里蓝东之原。
又三年,朝奉之从子左承议郎、通判婺州许状硕人之族姓、州里、封号、卒葬年月日,属晋陵孙某为铭刻之墓上。
惟何氏鼻祖有奇相,顾见两耳,始家于新淦州上。
更四世,而生太中,其族浸大矣。
有讳正臣昌言者,以政事文学称天下,入侍天子,出备将帅,魁然为一时󲦤绅之望,甲第数十区,丹漆相照,大车驷马充塞里门。
硕人年二十一归太中,言笑不闻墙,屏居不出堂户;
事尊章,友娣姒,以相其夫而蓄其妇子,上承下御逾五十年,阖门欣欣,无怨咨一辞,以至没齿,无老幼戚疏来吊哭者,咸尽哀。
某南迁,道清江,馆于何氏,于是硕人之没已久,而内外属人犹追颂不去口,可谓贤也。
硕人以太中故,自仁和县君三封至宜人;
昌辰登朝,加号令人,再命而得今封。
男曰昌期,右承务郎、通判南安军;
次即昌辰也;
次曰昌遇。
女适承直郎、抚州军事推官陈大辅。
孙男三人:曰䜣,曰详,曰诗。
女三人:适将仕郎谢知几,迪功郎、南昌县尉刘尧民,进士李谟。
曾元孙男若干人。
太中以伉直数忤权贵,故官不达。
硕人生三子,而昌期、昌遇皆已下世;
独昌辰亡恙,亦廉直有父风,勇于为义,屡蹶于谗而不诎,公卿皆叹誉之,以为后当以功名显。
硕人之报,庶几在此。
宋故左中大夫赠特进邵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邵氏世家金陵,南唐国除,徙常州宜兴县。
至公四世,皆以儒学传其家,故多名人在世议中,而公与二兄尤称于天下。
绍圣、元符閒,朝廷崇尚经术,推选四方髦俊,聚之太学,而举开封进士亦无虑数千人。
公试开封中第二,伯兄柽试太学中第一,而仲兄彬亦屡荐于乡。
文誉蔚然倾一时,号「三邵」云。
公讳某,字叔承。
曾祖明;
祖直清,赠中大夫。
父询,以公贵,赠开府仪同;
妣荣国夫人钱氏,故知制诰公辅之从女弟也。
公儿时,钱公帅维扬,荣国归省,携以俱。
钱公熟视而喜曰:「儿有奇骨,真吾家宅相也」。
既冠学成,擢绍圣四年进士第,主江宁府溧水县簿。
代还,除深州州学教授。
深并边,椎陋少文,公日从诸生据一席讲说,教以属文辞之法。
耳濡目染,未几皆化,翕然中有司之尺度,于时擢科第者三人。
里父老相顾叹曰:「吾州固未曾有也」。
崇宁五年,用举者改宣德郎、广亲宅宗子博士。
满岁,移睦亲宅,除敕令所删定官。
书成,请补外,除蔡河拨发;
未赴,改河东西路提举学事;
又徙河北东路州县学事。
三舍法罢,就除知永宁军。
军俗朴野,少斗讼,而以赋役不均为患。
异时群豪擅事,挟一二老吏为囊橐,高下出入自其手,太守视成,署纸尾而已。
公至,属当造簿,公曰:「吾民族居相望,贫富相悉,至互相推校,不容独有侥倖者」。
乃召之庭,诸豪黜不用,不使一吏预其閒。
书札为符,杂置空札中,人探一札,得符者主其事,才一二,推文甲乙为差而注之籍,举军称其平。
于是燕山之役,调发民财以供军实,而贫民下户无秋毫之责。
代还,属时开边,天下多故,载糗舆粮,擐甲执殳,蹄踵遍道,公叹曰:「非吉徵也」。
始浩然有归志。
一旦具扁舟,不谋于家人,不告于朋友,浮汴绝淮而东,距里门乃止。
居岁时,又载其家入乡县,葺故庐居之。
明年,金人诱诸种,号百万,长驱河朔,遂陷京师。
又二年入淮南,渡扬子,经常、润,据钱塘,官寺民庐,所过焚灭,伏尸流血数千里。
而公方聚百指于溪上,曾奠枕高卧,不闻徵呼发召之警。
其先识见微,虽楚穆生、晋张翰不能过也。
呜呼!
风俗之坏,士大夫在闾巷者,为独言美行以峙声名,在朝廷者,又驰骛于空文以哗世取宠。
唯公居官洁身自好,不以闲剧为喜怒欣戚,虽以文行知训导宗子,编修法令,号中都官,而禄薄地寒,实同吏隐。
三任十年,循道守官,羸马敝裘,晨出莫还,未尝吐一词以自鸣其不遇。
御史中丞郭三益欲援公自助,曰:「南院御史,方求笃实信厚如吾叔承者」。
公曰:「平生不谈人过,峨豸触邪,非所顾也」。
故相黄潜善、吕颐浩、杜充,皆宗学同寮友,相善。
三人者更持国柄,书谒满门,公独无一迹。
参知政事陈与义,礼部奏召所拔也,移书问所须,公不获已,请宫祠,得江州太平观。
从兄朝请公榑,与年相若,又相好也,每以为官所羁,周走南北,相约蚤退为闲居之乐。
公以诗寄赠,有「相期六十傲林泉,屈指犹应十四年」之句,至是退休,五十九矣。
古人谓诗以道志,非空言也。
累转朝请大夫。
渊圣受内禅,迁朝议大夫。
太上皇践祚,迁中奉大夫。
官制行,以年劳转左中大夫、提举台州崇道观;
又提举荆州云台观。
赐三品服,封宜兴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遂告老,是岁绍兴十四年也。
公性淡无嗜好,宴坐一室,以书自娱,尤覃思于《易》,趋高领妙,得其所以言。
故于富贵宠利,不以干其心。
閒遇胜日,拄一策,徒步出门,与山翁释子、田父野老相尔汝于东阡西陌之上,颓然两忘其所趋,而有得于物外之适。
于是公与令人皆寿,八十发如漆黑,无一茎白者。
三子通朝籍,六孙亦以公奏任补官,扶行侍坐,袍笏如林;
印组累累,光丽夺目。
岁时伏腊,翁媪坐堂上,子孙环拥,缙笏跪起,罗拜膝下,奉觞称寿,喜笑欢哗,如丹凤领九雏,翔集于庭梧之上。
宗从咸会,纵观太息。
一门冠冕之华,当世缙绅莫与伦拟,何其盛也!
十五年五月十三日,感微疾,卒于宜兴私第正寝,享年八十一。
娶同县余氏,封宜人,累赠吴兴郡夫人。
诸孤卜以其年七月十七日奉公之柩,葬于县之清泉乡阳䌽山之原上。
子男三人:曰及之,朝奉大夫、新知信州;
曰守之,故右承议郎、通判临安府;
曰得之,故右朝奉郎、通判汀州。
孙男七人:曰輗,右从政郎、建康府句容县丞;
曰軧,右迪功郎、严州司法参军;
曰轺,右从政郎、平江府录事参军;
曰辀,右迪功郎、婺州司法参军;
曰轺,右修职郎、临安府新城县主簿;
曰辑,右迪功郎、建康府左司理参军;
曰辅,右迪功郎、徽州祁门县主簿。
孙女二人:适右迪功郎王宠、通仕郎章汲。
曾孙男女十九人:男曰初,将仕郎,次补、提、袼、襘、授、襜、衿;
女尚幼。
公没十八年矣,累赠金紫光禄大夫。
今天子御极,恩加区内,公之子及之奉使典州,方为世用,再赠公特进。
一日过余曰:「先公墓碑,至今无辞以刻」。
乃出从子右朝奉郎纬状公胄出、氏名、爵里、卒葬终始,属余铭。
当靖康、建炎之乱,公卿大夫颠倒失据,逃死无所,惟公见几祸之先,趯然远去,高视万物之表,雄峙百代之下,一人而已。
某视公,丈人行也,知公为审,不敢以既老为辞,乃次第其语为铭。
曰:
世途昏险,昧昧不觌。
连衡交骛,据微钻隙。
捋虎婴龙,蹈险不慄。
一跌罹凶,草亡木卒。
矫矫我公,万夫之特。
识洞几先,起幽作匿。
有灶直突,积薪在侧。
泌泌影然,孰视弗恤。
趯然远去,去不待夕。
独立千仞,高逝八极。
楚醴不继,吴莼欲茁。
我岂区区,嗜酒谋食。
祸及如天,閒不容息。
独擅一丘,渔樵争席。
千载相望,今犹绍昔。
生虽有终,寿八十一。
馀光发耀,贯珠叠璧。
奕叶竞秀,兰薰蕙郁。
阳䌽之松,公手自植。
曰此佳城,可置万室。
宋故右朝奉郎王公梦得墓志铭 宋 · 孙觌
绍兴初,余自岭表还,闻里人王梦得献陈便宜中上意,命以官,一时闾巷之士奔走欢歆艳以为宠。
余不识梦得,又方解禁锢,追惩往咎,营一区于村巷农圃中,不入州县,不交人事,积三十年不相闻。
而梦得所涖有迹,号能吏。
一日,余上冢,系舟津亭,梦得在焉。
仪状颃硕,谈词倾一坐,有过人者。
余叹曰:「名不虚得矣」。
久而梦得棹小舟过余,接语移日,剧谈时事,校古推今,有济世之用。
且云:「蒙恩假守巴东,老矣不堪远官四方,丐奉祠为终焉之计」。
余曰:「君相求贤如不及,而公倦游欲休,惜也」!
别去才数日,梦得遂属疾不起。
不及葬,余甥婿蔡谦之过余,言:「公每哀王归州之死,不为世用,今四子在门,欲因谦之以见」。
于是四人者被墨衰,衔书袖中,趋而至,泣曰:「先君以功名自期,止效一官,簿书刀笔之閒,赍志以没。
欲得公铭内之圹中,地下有知,殆为慰焉」。
余不果辞,次其语为志,而系以铭。
公讳某,梦得其字也。
姓犯太祖皇帝讳,去偏旁为氏。
其先家金陵,自七世祖而上仕杨氏、李氏为贵将。
江南国除,徙常州之无锡,盖六世矣,故今为无锡人。
曾祖宗古,祖舜臣,皆不仕。
父景文,殖田为生业,岁恶,以贱贾出粟授籴之,得欢心于乡里,以公贵,赠右朝奉郎。
公幼奇颖,卓越有大志,独喜问学。
得一经,手披口诵,穷昼夜不息,遂博极群书,为名进士。
属文词,醇深辩丽,推明前世理乱兴衰得失之迹,与夫圣贤穷达出处之际,著为论,不为空言。
五年岁旦,日有食之,诏求直言,公上书论役法五害,如司马温公所言,已见于今日。
光尧太上皇帝异其言,有旨召对。
公以布衣入见,长身美须眉,进止安详,出五疏:一役法,二屯田,三复武举,四均赋役,五课农桑,皆切当世之务。
造膝开陈,音吐琅然,如素官于朝者。
天语称善一再,即日诏中书命以官。
时赵元镇丞相当国,读公奏,示同列曰:「王君论事,尽天下之利害,非老生之常谈也」。
有不悦其言者,止授初等一官应诏命。
以迪功郎调太平州当涂县主簿。
于是令老矣,县事皆倚公而办,而千兵万马连屯江上下,仰给州县。
公调发钱粮,皆应期会,民不知劳。
累政不决之讼,案牍如山,公一阅尽得其情状,次第裁遣无留狱。
代还,监潭州南岳庙。
岁满,升从政郎、授池州石埭令。
未赴,改两浙转运司干办公事。
丁母安人某氏忧,忧除,除淮南转运司干办公事。
淮上垦废田,转运使议起税;
贾人贩竹木市,又欲抽取十之一。
公曰:「田有赋,货有税,此法也。
大军之后,良田沃壤皆为虫蛇鱼鳖之区,今欲募农夫疏沟浍,艺桑麻,植粳稌,尽复其故。
千村万落无尺椽片瓦之覆,营屋庐,开闾井,招徕流逋,使有归宿之处。
起税则废田不耕,抽税则商贾不至,未有毫发之益,而所丧如丘山矣」。
转运使悟而止。
用举者改右宣教郎、知信州铅山。
县在深山穷谷中,吏民犷悍,强宗大姓持吏短长以为俗。
始至,日阋讼牒几千纸,不以属吏,断治出己,锄强梗之乱群者,申冤愤之无告者,皆得理。
所居无几,讼缿阒然,日晏无一迹。
遇差役,出教召诣庭下,按催科独榜大门予之期,期至输之,如水赴壑,无后者。
閒有士子持牒造之庭,公得其不直,则正色秉义以责谯之,皆愧谢而去。
岁旱,率僚吏祷高山神祠,香火未收,大澍沛然,田高下皆熟。
邑人请刻石识其事,公弗许。
乃诣台省诸司请留。
秩满,除通判镇江府,改除知归州,遂请祠,主管台州崇道观。
累转右朝奉郎,赐五品服,享年七十一,以乾道元年十月十日感微疾而终。
有诗文号《莱子》二十卷、奏议十卷,藏于家。
公抗志高明,持论详博,忧国爱民出于天性。
又生长田閒,日睹斯民利病,而役法之弊,欲去之如救焚溺。
上皇帝书数万言,上时相书亦数万言,无甚高难行之论、惊世绝俗之谈,明白洞达,孰得敦失,可罢可行,如东西白黑。
故能感悟上听,下其书,诏有司立法,延见顾问,左右皆动色。
褒语一传,郁然有公辅之望。
或者间之,止于一命。
已而秦公用事,以公赵相所进,斥而不用。
公所建言,已被旨立法,亦废格不行。
自是徘徊州县,卒不见于功名,命矣夫!
妻唐氏,先公卒,赠安人。
六男子:曰沂,蚤亡;
曰沴,曰浒,曰浦,曰流,曰涛。
涛试太学,中上舍,随计赴礼部。
皆有文名。
一女,适左从政郎、国子正龚滂。
孙男三人。
诸孤以其年十二月丙戌合葬于县富安乡阳山唐安人之墓。
公平生无嗜好,惟读书,至老不衰。
客至,卮酒相对,谈前言往行,亹亹然如出于其时。
居官乐职喜事,事无剧易,谈笑而办。
余尝问公:「铅山之人称思至今,以何道」?
公曰:「治县当戢吏屏恶。
屏恶不为已甚,除一巨猾为悚动之具,以厉其馀;
束缚群吏,毕入于规矩,不使蹈有过之地,则一境晏然,高枕无事矣」。
呜呼,使公得位行道,其功利之在天下,可胜计哉!
铭曰:
伟欤王公,一干昂霄,大无朋兮。
气盖诸公,学贯千载,万人英兮。
高辞辩丽,钩深索隐,粲日星兮。
健论抑扬,析毫解缕,极渭泾兮。
人有疾痛,憯如在己,哀此茕兮。
上书叫阍,陈义峥嵘,一鸣惊兮。
帝大其言,蠲令改制,复邦经兮。
谁或问之,距河而止,不济盈兮。
朅来一邑,千石之钟,噎寸莛兮。
披觚导窾,芒刃不顿,光发铏兮。
年徂道远,不究于行,二竖婴兮。
呜呼噫嘻,一鉴云亡,悲失声兮。
骥坠地走,虎生而斑,尚典刑兮。
发明遗懿,缵绍前闻,鸠厥庆兮。
阳山之址,瘗此玉树,閟泉扃兮。
生必有死,死而不亡,视此铭兮。
和州通判胡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晋陵胡氏,自文恭公以耆儒硕学本兵柄,践枢极于嘉祐、治平之閒,功大名显,用号秦国。
元祐垂帘,公犹子修简公又以文学政事称天下,由御史中丞进右辖。
父子相望历四朝,持国秉政,名声彰彻。
距今百馀年,子孙宗从席馀庆,绍前闻,从囊橐,将使节,典方州,率常数十人,于是晋陵胡氏为世闻宗。
公讳集,字子美。
曾王父某,即文恭秦国公也,观文殿学士、太子太傅、赠太师中书令;
大父宗炎,中奉大夫、直龙图阁、赠太傅。
父真修,朝奉大夫、赠太保;
妣韩国夫人韩氏、蜀国夫人康氏。
公生长于富贵,而笃学好修,抗志厉节,退然如一寒士;
读书强记博览,属文辞辩丽有家法。
与二弟徽猷阁直学士唐老、资政殿学士世将,俱为太学生。
唐老、世将同时擢进士第,公以文恭绘像恩补假承务郎。
公曰:「二弟联名并中,足慰亲望,吾不复治举子业矣」。
调登州蓬莱县主簿。
秩满,升文林郎、扬州录事参军。
用举者改宣德郎、知应天府下邑县丞,是岁政和二年也。
诸路行方田,公被檄诣单州鱼台县。
当是时,豪宗大姓恃货赂规免赋役,而贫民下户罹其害。
公抵县,不授馆,径趋田所,不使一吏预其閒。
相原隰高下,土壤肥瘠,畎亩赢缩之数,皆应法。
犹惧不得其平,留三日以俟,竟无一人诉者。
既去,而父老追远,瞻望太息。
则又悉取案牍,以类诠次,凡山川之形,土风民谣,气俗习尚之变,城郭市井、宫庐器服之异,浮图老子、神龙之祠,古今高人胜士、循吏名臣之迹,科别类分,订为一书,号《鱼台图经》,献部使者。
使者读其书,叹曰:「丞哉丞哉!
岂所谓涉笔署纸尾者耶」?
未几,朝廷遣使推行保甲,会公摄令事,即日按版籍,得丁壮五千七百馀人。
治营垒,联什伍,推择闾里素所畏信者为首领,授以旂镯鼓五兵之器,教以击刺坐作合散之节,一日两阅于县庭。
使者至,旗帜戈甲光彩耀日,进止截然,无一语之哗。
于是砀山不治,檄公往代之,公曰:「县不治,吏扰之也」。
既至,饬群胥坐曹听吾命,断治皆己出,遂以无事。
代去,转通直郎、充江宁府司士曹事。
州民命一仆持缣钱以归,半途遇盗,撤缣去;
仆寘钱于地,追捕不及而反,并钱失之。
主人翁曰:「汝真盗也」。
诉有司系治之。
验得其情,曰逐盗不得而亡其钱,去居人不远矣。
乃命工即其地处绘为图,物色求之,遂获其盗,实抱关卒。
阖府大欢,以为明。
丁太保公忧,忧除,权镇江府司士曹事。
蔡卞除使相,赐田若干顷,丹徒县选取上腴,而民田太半其中,乃并给之。
民持券号诉,而蔡京方用事,阅数守皆不省。
会虞公绳臣守镇江,公白守取田还民,别择官田畀蔡氏,讼遂息矣。
州人贷贵人钱百万,累息至十倍,而课责不已。
官急之期,禁锢督责,殆不容喘。
公索券视之,曰:「输息十倍,可以已乎」?
命偿本钱而止。
转运使下所属州供其费,而檄公董其事。
役大费重,一路骚然。
公按城堑之高深广狭,木以根计,瓦石以枚计,钱米以贯石计,计日而成,损其费大半。
钦宗践阼,迁承议郎,赐五品服。
光尧太上皇践阼,再迁朝奉郎;
磨勘转朝散郎、通判和州。
建炎初,盗起淮,初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
剧贼张遇攻剽至境上,而守将连君被病不出,闭阁。
公率兵民入保,量城壁远近,部强壮少年,聚擂木巨石分布其上,勒以军法,昼夜按行,十日不归舍。
遇兵傅城下,技穷力竭,一夕引去。
明年,联数百船循江而下,所过残灭。
次历阳,鼓行而西,秋毫不犯。
御史寇防为抚谕,具功状驰奏,迁朝请郎。
居亡何,张彦叛卒奄至,于时大将王德戍真、阳閒,公驰书抵德曰:「彦众乌合,公轻兵倍道而来,可唾手而取也」。
德至禽彦,遂戡其众。
方治盛具劳还,忽闻苗傅、刘正彦之乱。
公倡言曰:「王室在难,公等功名之会也」。
诸将皆投箸起立,奋然请行。
酒竟,公为治舟楫、具粮糗。
诘旦饯于郊,由采石而渡。
呜呼!
一障岿然,无蚍蜉蚁子之援,大盗沓至,如践无人境,公挺一身抗虎狼百万之贼。
而蜀国夫人寓常州宜兴,闻公数与贼战,晨夕倚闾,寝食殆废。
岁满丐祠,主管江州太平兴国宫。
命未下,而赵岍溃兵寇含山。
公方病疽,力疾驰赴,疾益侵,竟不起,遂以丧归。
州人罢市迎哭,数千里相属不绝。
天子哀其忠,特官其一子,实建炎二年八月八日也。
享年四十九。
公朴厚而工清丽绝俗之文,简重而有敏绝兼人之器。
尤不乐事科举,尝曰:「穷日力,敝精神,角无用之空言,而系得失于一人之目」。
既任官,则曰:「吾不复治笔砚于其閒矣」。
坐一室,取旧书读之。
平日喜读《资治通鉴》,悉列诸史几上,旁通博考,推见温公订證前世是非得失、理乱兴衰之故,酌古御今、救时行道之意。
居官任职,长于治剧,所涖皆有能名。
惟是历阳二年,盗贼满野,病守不堪事。
公张空弮、冒白刃,或坚壁固守以老其众,或召外兵以歼渠魁,左枝右梧,全护一方。
且代去矣,天不假龄,疾痛乘之,卒殉以身,悲夫!
公在兵閒,随宜制事,皆有方略。
朝廷欲就知和州,宣抚使张浚又欲乞公为随军转运,公以久去亲庭,力请奉祠,而毫釐之差,遂隔幽显。
讣闻,蜀国哭之过时,哀不衰。
又十三年,当绍兴十一年,蜀国捐馆舍。
诸孤以其年十月二十日奉公之柩,从蜀国葬于宜兴县蜀山之原。
公两娶曾氏,封恭人,皆丞相文肃魏公之孙,有贤行。
胡氏大家,聚族数千指,内谐外附,无一閒言。
恭人嫠居,年未四十,不御酒乐,燕居如斋,敝衣菲食,如傃贫贱者。
享年六十二,十二年九月二十四日,以疾终于长子哲昆山县舍。
其年十二月二十日,合祔于公之次。
生二男子:曰䓵,右奉议郎;
曰哲,右通直郎、签书镇江军府判官厅公事。
三女:文林郎、节度推官周尧佐,右从政郎苏泌,右修职郎王嘉言,其婿也。
孙男女十三人:男曰泽、淑、洪、冲、衍、浦;
孙女适右宣教郎、主管临安府城北右厢公事邵,右从政郎杨崧,右从政郎李愿,右从政郎李摅,馀尚幼。
某曾祖职方与文恭公同登天圣二年进士第,曾祖以长女归文恭冢嗣金紫公,封清源郡夫人,于某为祖姑,公之伯祖母。
其后,某之从妹又归公之子哲,有累世婚姻之好。
而某与公同年于辛酉。
公没四十年,犹能志公之墓。
铭曰:
胡氏儒先,奕世载德。
大名发身,老谋干国。
一柱堂堂,丞辅枢极。
孙枝如林,攀提千尺。
出殿侯藩,入侍帝席。
历事八叶,为宋巨室。
挺生我公,万夫之特。
贵介公子,敝绨菲食。
俗学之陋,空言无实。
探道著书,稽经诹律。
句法雄深,可绍庄屈。
游刃恢恢,尤便治剧。
披觚导窾,如破鸡肋。
机张键闭,鬼神莫测。
盗起淮壖,蜂聚蚁出。
孤垒块然,身危志殖。
不烦尺箠,坐制群慝。
屏蔽一方,人安户逸。
天子嘉之,赐金赠秩。
卒殉以身,遂感微疾。
药石靡救,俛仰一昔。
讣闻嗟悼,闵有加觌。
高名大节,煌若星日。
著之青史,终天不没。
包氏妹出殡祭文 宋 · 孙觌
呜呼哀哉!
某政和初与吴氏妹侍先妣太淑人,将吾妹归于同县之包氏。
包氏大家,胜衣冠者数十百指,而夫君袖然独秀,蔚为宗庙瑚琏之器。
后四十年,而吴氏病殁于京师;
又四年,而太淑人感疾而逝。
中更丧乱,死生契阔,而包氏尊章亦已下世。
独吾妹克相其夫兮,男冠女婚,持门户之寄。
谓当寿考百年,与君子偕老兮,云何一病而遽蜕?
呜呼哀哉!
追数存殁兮,阅一瞬于三纪。
嗟余岿然犹存兮,只影随而卧起。
始结缡以饯其行兮,又窾墓而送之死。
郁万感以中集兮,溢两眦其如洗。
手足情所钟兮,此身没而后已。
魂彷佛以来归兮,歆余觞豆之薄祭。
呜呼哀哉!
伏惟尚享。
焚黄祭考妣文 宋 · 孙觌
某蚤承先训,束发授书。
两践词科,滥升册府,四备省台之列,五尘儒学之官。
寖冒朝荣,遂登词禁;
跻延华阁,出守便藩。
惟圣主推旷荡之恩,追本教忠之自;
而人子致哀荣之极,肆疏饰壤之封。
超躐崇阶,进都显号。
先考承事凡七封而至朝议;
先妣太孺更三赐而至令人。
玳首鸾囊,朱衣象版,丕显三朝之命,光贲九泉之幽乎!
祭前室吴氏文 宋 · 孙觌
恭惟伉俪之好,实同贫贱之交。
天不假年,死生契阔。
追恸九原之隔,贪荣一纪之馀。
托备藩维,追参法从。
爰举终衣之典,实资内助之贤。
象轴锦囊,光贲泉壤。
英魂如在,歆此宠灵。
呜呼哀哉!尚享。
祭百一兄文 宋 · 孙觌
呜呼!
吾兄之殁,十有四年。
中罹多故,共畏祸连。
避盗徂迁,靡有定所。
炎海之陬,又以谪去。
生还万里,归视殡宫。
久不克葬,有愧在中。
荆溪之阳,牛山之阻。
卜云其吉,安以即路。
护外有椁,甓中为堂。
既固既安,万世之藏。
呜呼,尚享。
祭吴淑人文 宋 · 孙觌
呜呼!
胡骑南牧,乘舆东迁;
群盗如毛,弥满四海。
命也不淑,更此百罹。
孤魂茕茕,二纪在殡。
心颜两愧,若负刺芒。
大惧馀生,赍恨以没。
顺山之趾,玉泉之旁,载讯载占,卜此玄宅。
修严葬礼,肇启菆涂。
推择吉辰,登进舟御。
神灵如在,不震不惊。
船开橹鸣,信宿而至。
躬陈薄奠,以荐一哀。
终天之诀,有泪如洗。
祭女二娘孺人文 宋 · 孙觌
维年月日,谨以清酌庶馐致祭于亡女二娘之灵。
呜呼哀哉!
与汝为父子三十有一年,不谓衰老,弃我而先。
天乎何辜,不畀汝寿!
一夕遇疾,奄忽不救。
繄女疾革,害于语言,讫夫与子,半辞莫宣。
天降灾殄,莫逾汝酷。
人谁不死,抱恨就木。
汝夫馆我,迨十年馀。
羹藜饭糗,共其有无。
岂谓女亡,而有薄厚。
庶几久要,定此穷陋。
二雏呱呱,谁抚谁怜?
如见汝面,在吾目前。
归女教男,冀成汝志。
吾虽老矣,犹有兄弟。
独念汝夫,强仕之秋,谁复为汝,瞻守一丘?
先墓之次,卜此新宫。
二山相望,我祭其从。
季冬之月,吉旦庚午,汝其顾歆,以封以树。
念汝永归,五内若焚。
拊心恸绝,汝闻不闻?
呜呼哀哉!
尚享。
祭邹次魏文 宋 · 孙觌
维年月日,晋陵孙某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邹君次魏之灵。
呜呼!
繄我惷愚,屡属罪罟。
白首龙钟,投畀南土。
交情解散,麇走狼顾。
如避垢污,掉臂而去。
病卧空山,一室环堵。
争席满前,担夫尔汝。
之子英妙,文中之虎,携书衔袖,过余逆旅。
议论蜂出,稽经引古。
西阶东序,九鼎十鼓。
翰墨之场,群献俣俣。
引脰一鸣,千钧射鼠。
我老归耕,十变寒暑。
相望一涯,二江之阻。
被襆囊书,独行踽踽。
惠然顾我,汉阴之圃。
倒衣迎门,喜抃欲舞。
促膝晤言,杀鸡炊黍。
诀别几何,俛仰再抚。
千里讣闻,方食失箸。
岂其梦耶,而遽如许?
老人无徒,吾孰与处?
子有斋室,图书之府。
制名「耘业」,义取韩愈。
书来徵铭,药石之补。
遗墨烂然,尚秘箱筥。
文成欲致,未及子睹。
掩卷惊呼,老泪如雨。
子今在殡,宁闻我语?
庶几挂剑,徐君之墓。
呜呼哀哉!
尚享。
祭章淑人文 宋 · 孙觌
呜呼!
伉俪十年,如屈伸顷。
夜壑舟移,逝无留骋。
中州鼎沸,共此百罹。
又于其间,有合有离。
垂老投荒,一诀首路。
万里讣闻,奄至大故。
藁葬空山,来视定封。
但见宿草,动摇春风。
逢时不祥,抱恨入地。
何辜于神,而至于此?
玉潭之源,郁郁佳城。
陬龟筮日,我以楫迎。
湖波不扬,若有神护。
抱榇呱呱,儿啼孺慕。
呜呼已矣,閟此新宫。
敬酹一觞,涕泪沾胸。
呜呼哀哉!
尚享。
按:清抄一百五十卷本《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一三九。
祭顺济庙文 宋 · 孙觌
维年月日,镇江府某官某,偕僚属等官,敢昭告于金山顺济龙王之神。
维神托迹金山,扬灵江海,褒封顺济,实以报功。
月吉辰良,下元届候,谨遵国典,常祭是伸。
尚飨。
杨公大夫哀词 宋 · 孙觌
左朝散大夫、主管江州太平观晋陵杨公,以绍兴五年六月壬戌,遇疾卒于嵊县之寓舍。
家贫,丧不能归,诸孤以遗令葬于县之清化乡福泉山之原上。
某为儿童时,尝从公授章句。
公妻宜人,又某之诸姑也。
念无以致其哀者,乃哭之以词。
公讳植,字彦安,中元祐九年进士第,慷慨有大节,素贫贱,晏如也。
左丞蔡卞贵震一时,欲以女妻公,公辞不就。
故相苏公读公文而叹曰:「非近世之时文也」。
以馆职荐于朝,虽不果用,而名号隐然为东南之望矣。
太上皇帝即位,诏中外实封言事。
公慨然上书,请解元祐党锢,以崇宽大之恩。
反覆开说,有人所难言者。
久之,有司第其书入邪等,坐是斥不用,流落州县三十年。
建炎初政,稍追录旧人之在籍者,而公已老矣。
生三男子:曰炬,曰焌,曰炜,皆属仕籍,能力学,世箕裘。
炬举绍兴二年进士第,中之;
焌、炜尤长于文辞。
追述公生平之大节,以俟当世能文章名卿大夫功德识其墓。
词曰:
有美一人兮,貌丰硕而颀颀。
佩芝兰而服明月兮,冠切云之巍巍。
吞云梦之八九兮,吐千丈之虹霓。
横四海而高逝兮,背一世而独驰。
繄受才之雄骛兮,挺巨木之百围。
万牛回首而莫致兮,森溜雨之苍皮。
羌党论之方兴兮,千夫聚而挠椎。
哀古人之离患兮,纷白首之累累。
纾中心之愤悱兮,排帝阍之九扉。
嘉言一发而逢怒兮,亦坐钩党而锢之。
孤雄束咮而不鸣兮,蚋薨薨而聚醯。
九牢弃而不御兮,羞堇喙而疗饥。
悟惊俗而来患兮,终老乎枳棘之卑。
栖剡山之丛丛兮,剡之水清且涟漪。
藜杖葛履往来其閒兮,挟箪瓢而带锄犁。
遂奄忽而不反兮,飞上天而骑箕。
风厉厉而造哀兮,宿草变而春菲。
山川郁其如故兮,泪疾下而沾衣。
遣巫阳使下招兮,魂之来兮是非?
度中流之两旗兮,犹想像于庶几。
呜呼哀哉!
马迹上梁文 宋 · 孙觌
四郊烽火,诞弥蛇豕之墟;
一岛风烟,宛在鼋鼍之窟。
鸣杼出鲛人之馆,浮杯开梵帝之宫。
偶避地于兵閒,遂问津于耕者。
鸿庆居士数奇,半世多难;
百罹救过吹齑,悼心喘月。
平生许国,卧陈登百尺之楼;
晚岁营巢,住扬雄一区之宅。
命龟三卜,避盗五迁。
独行鸥鹭之群,共集鸡豚之社。
半山衔日,落帆影于坐中;
万壑留风,过樵声于枕上。
蓬茅不剪,畚锸自随。
遥开白板之扉,缓扣乌犍之角。
儿童拍手,竞欲挽须;
妇女应门,那闻轑釜。
泥田父瓦盆之饮,荷园官菜把之恩。
怅昨梦之已非,佚吾生于既老。
木居士安能为福,亦又何求?
土偶人自得所归,于焉是息。
共此百家之聚,来同一笑之欢。
抛梁东,春入山村处处同。
涧草不锄随意绿,岩花无主为谁红?
抛梁南,鼻息齁齁午醉酣。
一箑清风吹酒醒,槐宫不见府潭潭。
抛梁西,乱棘孤藤刺眼迷。
雀啅风前红皱堕,鱼跳波底碧圆低。
抛梁北,万顷沧波围泽国。
风引仙舟到复回,山人俗驾何须勒。
抛梁上,霜馀木杪浮新涨。
肯教百鬼瞰高明,怨鹤惊猿号夜帐。
抛梁下,燕雀纷纷来贺厦。
吴王宫殿旧巢空,共此盖头茆一把。
伏愿上梁之后,蛇蛟结蟠,犬鸡蕃息,野茧大如瓮盎,禾囷高若坻京。
遇桑閒之饿人,一饱之恩犹在;
睹梁上之君子,大千之劫无因。
凡我往来,共此快乐。
西徐上梁文 宋 · 孙觌
践蛇茹蛊,脱身五岭之陬;
补劓息黥,归老三家之市。
桑麻接畛,鸡犬交音。
已免贾生问鵩之忧,遂谐韩公见蝎之喜。
富阳故侯,炎海虫蛇之侣,玉川虮虱之臣。
属开晏婴齐屦之言,遂解钟仪楚冠之絷。
蜗盘两角,已同堕甑之观;
貉共一丘,岂恨虚舟之触。
向空而书咄咄,击缶而和乌乌。
望故家以终焉,羡吾生之休矣。
乃占吉日,爰举修梁。
邻翁无争畔之嫌,山灵有筑垣之助。
地偏壤沃,井洌泉甘。
岂徒恋三宿之桑,固将面九年之壁。
老蟾驾月,上千岩紫翠之閒;
一鸟呼风,啸万木丹青之表。
黄帽钓寒江之雪,青裘披大泽之云。
行随乌鹊之朝,归伴牛羊之夕。
拥百结之褐,扪虱自如;
拄九节之筇,送鸿而去。
里闾缓急,皆春秋同社之人;
兄弟团栾,共风雨对床之夜。
盍申善颂,以佐欢谣。
抛梁东,卧占宽閒五百弓,一榻清风残酒里,半窗花影日曈曈。
抛梁南,弥勒年来共一龛,绕树时闻乌擭擭,弯弓莫向虎眈眈。
抛梁西,落日投林急鸟栖。
一抹残红犹未敛,半钩新月挂檐低。
抛梁北,一取单于老无力。
且令斗水百忧宽,莫遣家书万金直。
抛梁上,万壑烟云集遐想。
颠倒山公白接篱,光芒太一青藜杖。
抛梁下,去去从今事桑柘。
好与龟鱼作主人,更伐豚羔燕同社。
伏愿上梁之后,千瓶解崇,三揖送穷。
人貌看年年岁岁之同,花枝见夜夜朝朝之好。
以二百五十亩公田之入,尽归酒姥之家;
为三万六千日醉乡之游,独占地仙之籍。
金山大殿上梁文(绍兴甲戌) 宋 · 孙觌
万川东注,一岛中分。
长江介吴、楚之冲,故刹踵梁、陈之旧。
肇新兰若,寅奉金仙。
都统太尉得正法眼藏而现宰官,了一大因缘而作佛事。
眷兹胜地,独有颓基。
钟鼓不鸣,龙象皆泣。
毗耶城大居士已属当仁,妙高台老比丘而为说法。
指囷分粟,除地布金。
嗣开祗树给孤之园,首建释迦文佛之殿。
六鳌负出,三神山仙圣之宫;
一鹫飞来,四大海神龙之会。
迥起诸天之上,中严两足之尊。
仰止仁祠,俯伸报地。
大安国步,如北海若之难穷;
永锡帝龄,等西方佛之无量。
爰属修梁之举,共赓击壤之音。
抛梁东,赤岸银河一水通。
万叠彤云竟天起,六龙推出半轮红。
抛梁南,一勺中泠乳水甘。
殿阁风来铃自语,曼陀花雨落毵毵。
抛梁西,草舍芜城望眼迷。
日脚未收蜺饮海,涛头初上雪平堤。
抛梁北,北户星光珠的皪。
夜鹤休惊蕙帐空,古佛同龛有弥勒。
抛梁上,堂堂丈六真金相。
光明五色烂摩尼,八部龙天尽回向。
抛梁下,二士三生本同社。
庭前古柏自长春,袖里灵珠光不夜。
伏望上梁之后,四恩拥佑,十方护持,万德从众香之钵而来,群魔分一炬之灯而去。
三登岁美,百顺人康。
六合混同,城池有金汤之固;
千龄际会,山河书带砺之盟。
凡在见闻,共兹快乐。
资圣寺上梁文 宋 · 孙觌
伏以肇开胜地,化出宝坊,大启重闉,同登觉路。
共惟资圣堂头圆明大师悟最上乘法,现比丘尼身,住舍卫国给孤之园,坐毗耶城维摩之室。
佛光续千灯之照,天花呈五叶之祥。
鼎新六代故刹之遗,雄视一方丛林之冠。
乃涓谷旦,爰举修梁。
万德瞻依,百神呵护。
迎白象驾,拥金盘陀。
开黄龙关,跪铁门限。
月摽指上,珠现衣中。
穴痴蝇之纸而见日光,发醯鸡之蒙而睹天火。
盍申善颂,用佐欢谣。
抛梁东,一点龛灯照佛红。
卧听木鱼呼晓粥,悠悠残梦履声中。
抛梁西,直指灵山路不迷。
莫作瑶池阿母看,金身自拍佛肩齐。
抛梁南,待试曹溪一勺甘。
岭上伽梨拈不起,凭师更说后三三。
抛梁北,身前身后三生石。
住世因循五百年,两手摩挲话铜狄。
抛梁上,宝盖盘空荫龙象。
堂堂一路总持门,煌煌百宝光明藏。
抛梁下,地布黄金光不夜。
涌出青莲十丈高,不比凡花有开谢。
伏愿上梁之后三灵丕应,千佛光临。
泰阶调玉烛之和,宝历验萝图之固。
官僚有九迁之喜,士庶迎百顺之休。
应生不住布施之心,同證无上菩提之道。
和州饯交代赵朝议乐语 宋 · 孙觌
朱幡皂盖,方班楚泽之春;
锦缆牙樯,又汎秦淮之月。
箪壶填道,箫鼓沸天。
纷然卧辙之民,俱有挽须之意。
恭惟交代某官忠纯许国,岂弟宜民,时推北斗之一人,来拥东方之千骑。
望长安之日,久驰公子之心;
快楚台之风,聊共庶民之乐。
爰膺妙柬,移牧通都。
五马攒花,难驻云霄之步;
九芝涂检,伫沾雨露之新。
知郡侍御夙陈燕豆之欢,增重交承之契。
十眉环坐,千指调丝。
长歌牵独茧之缲,百柁倒琼艘之渌。
渭城朝雨,寄别恨于垂杨;
南浦春波,渺愁心于碧草。
天涯万里一尊同,醉眼愁看月堕空。
画角孤吹千嶂晓,䌽舟横曳半江红。
啼妆尽带梨花雨,舞袖犹翻柳絮风。
只有邦人颂遗爱,棠阴绕屋自茏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