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归 北宋末 · 周紫芝
五言律诗
野日破朝雾,宿阴回暖风。
人家村崦外,春梦竹舆中。
天碧鹭斜起,水深桃卧红。
山阴几岩壑,应接自无穷。
次韵元杰听溪亭见寄 北宋末 · 周紫芝
七言律诗
贫病相牵各异乡,心随南雁与翱翔。
感君三绝出妙手,慰我九回萦别肠。
山色为人分浅黛,泉声何事碎鸣珰。
千岩万壑山阴路,谁与临流共一觞。
次韵子东春雪 北宋末 · 周紫芝
七言律诗
春光早已到千林,尚有馀寒压晓衾。
解作飞花朝蔌蔌,绝胜疏雨晓涔涔。
无田亦有三登意,是瑞何妨一尺深。
雪里故人谁过我,西湖岩壑似山阴。
题钱少愚四画 兰亭 北宋末 · 周紫芝
五言绝句
事去空千载,何曾有若人。
只应烟树里,便是永和春。
上巳日雨中熟睡二首 其二 北宋末 · 周紫芝
七言绝句
细数兰亭岁月长,当年旧事久凄凉。
但欣越女山前雨,暗入罗敷陌上桑(自注:江南以上巳雨宜桑。)。
时宰生日诗三十绝 其八 北宋末 · 周紫芝
七言绝句
绍兴天子圣神孙,明道宣和典故存。
曾与诸生迎御辇,又瞻青耜载耕(明抄校作金)根。
白苧歌① 北宋末 · 周紫芝
① 影印《诗渊》册六页三九九二作许志仁诗
大垂手,小垂手,江南白苧世希有。
吴姬十指玉纤纤,白苧新裁舞衣袖(一作小)。
秋江四面绕吴宫,吴宫霜橘树树红。
吴王夜燕不知晓,但见红日升曈昽。
美人低鬟复回袖,持酒献君上君寿(一作君一笑)。
人生得意不行乐,白日如梭夜催⑴昼。
吴山依旧吴江清,离宫故苑难为情。
不知谁遣南山鹿,还向姑苏台下行。
⑴ 明抄校、金本作旋
晚游戒珠寺寺王逸少旧宅寺僧秉烛观王右军画像出访鹅墨二池归已三更 北宋末 · 周紫芝
悠悠倦徂征,忽忽厌羁旅。
出门复风埃,况乃迫繁暑。
兹游惬初心,突兀见精宇。
高人昔所庐,树木亦奇古。
微风入冠裳,林影散廊庑。
僧窗静无尘,灯火照眉宇。
阅此坦腹姿,须发稀可数。
乐死固不虚,颜色如处女。
平池渺清深,淅沥过新雨。
谁言临池工,至技本天与。
鹅群久已空,团扇复何许。
兴尽且当归,夜半月方吐。
题大着肚并引 其一 北宋末 · 周紫芝
金陵朱世英官长沙,或有画箕踞而坐者号大着肚。旧有赞颂皆鄙语,朱为题小诗其上以易之。其尾云“但将贮酒三千钟,莫话容卿数百辈。”余爱其语有味,更作此诗以广其意。
平生颇笑王会稽,坦腹惊动郗家儿。
暮年羞涩为怀祖,计较毫末如儿痴。
嵚𡼭更诮周郎鄙(小集作复笑周郎,徐本作调周郎陋),自说空洞终何为。
达人大观无不可,无盐未必非西施。
了知倚杖清言者,外示夷旷中难窥。
不如此老身如寄,万事模棱真得计。
掉臂行歌眼看天,拥膝长吟腹垂地。
羞遣家奴捧玉环,肯为门生作经笥。
白肥如瓠君莫轻,终年贮酒真酒罂。
结喉道士倘复见,敢托石鼎讥彭亨。
潇湘夜雨/满庭芳 其一 濡须对雪 北宋末 · 周紫芝
楼上寒深,江边雪满,楚台烟霭空濛。
一天飞絮,零乱点孤篷。
似我华颠雪鬓,浑无定、漂泊孤踪。
空凄黯,江天又晚,风袖倚蒙茸。
吾庐,犹记得,波横素练,玉做寒峰。
更短坡烟竹,声碎玲珑。
拟问山阴旧路,家何在、水远山重。
渔蓑冷,扁舟梦断,灯暗小窗中。
造雹赋 北宋末 · 周紫芝
守宫微虫,以守为职。碎首粉身,仅防淫慝。延缘壁间,跂跂脉脉。捕逐蚊蝇,伺昏潜隙。杂然一饱,恣意啖食。掉尾摇喉,似有骄色。技止于此,其实何得。至于平时暇日,山崖水滨。十十五五,翩翩联联。衔尾而下,饮于江津。哺水入穴,藏于山阴。发坎而视,碎如凝冰。是犹未足以为怪也。乃若雷电成章,山泽通气。阴云四起,冻雨立至。则轰然有声,起于蛰户。激为飞雹,散落无数。大或如卵,小或如雨。殒草杀粟,伤人摧羽。为物之病,盖有不可胜数者矣。吁亦异哉!夫物之神怪,其类无穷。故龙嘘而为云,虎啸而生风。蜃楼出海,蛛网横空。与夫人之幻化,有若造冰于夏而起雷于冬。或晕月以显怪,或吐雾以隐躬。是皆一物之智,一人之力,而争大化于造物之功。嗟此有生,眇然其细。乃能含水造雹,毁瓦破块。配此霰雪,以为虐疠。是何其怪如此?徒使汉儒论之惟咎阴阳,《春秋》书之指为灾异。季武子之问申丰,犹莫知其计也。至归咎于藏川池之冰弃而不用,曾不知考厥咎灾以及斯类也。呜呼!物苟为孽,初无小大,皆足以自神其智。奈何古今异代,百氏小说有弗及纪。乃知四海之大,万汇千品,而潜奸伏慝,眩耳骇目之物盖已多矣。
上皇帝书 北宋末 · 周紫芝
臣一介微贱,身在田野,未尝素官于朝,不习祖宗典故,不知朝廷治乱安危,辄敢游谈妄议,以干斧钺之诛,诚不自揣其愚,徒以平日父兄之所训诲,朋友之所传习,有得于方册间者,皆可以为今日鉴。至于学士大夫之所谈说,闾巷匹夫之所议论,与夫黄童白叟相与垂涕感泣而言,亦可以察民情之利病,究当世之得失。臣于二者岂不闻其一二?夫既有所闻于古,又有所闻于家,身为陛下涵养之民,心非木石,粗知臣子忠义之方,其忍不为陛下言之?臣闻汉遣苏武持节匈奴,遭缑王之变,为单于所系,其后昭帝即位,请于匈奴而得之。甘露中单于入朝,帝思股肱之美,乃图形凌烟,以著中兴辅佐之助。兴平之际,天下大乱,蔡琰为胡骑所获,入于南匈奴。魏武帝素与琰父邕善,痛其无嗣,乃遣使者以金璧赎之,卒为烈女,以光汉室。苏武一使者,蔡琰一女子,于当时安危治乱无所系,而昭帝之与魏武于二子非有父母兄弟之亲,痛不切于肌肤,犹不忍中华士族流落异域以为天下后世恨,且区区救恤之不暇;况有天下之大,父母宗族俱堕夷狄,可以恝然不为之虑乎?今太上皇帝于陛下为父,渊圣皇帝于陛下为兄,其尊与汉之视苏武为孰重?皇太后于陛下为母,其爱与魏武之视蔡琰为孰亲?况胡虏甚强,凭侮中国,无所不至。虏骑再入,遂陷京师。二宫之尊,宗族之亲,相属于道者三千馀人,皆冒炎热,涉沙漠,屈身蒙耻,未有反国之期,则其羞辱痛恨之心与汉、魏之视苏武、蔡琰为孰甚?三者利害较然明白,固不待臣言矣。在陛下岂不怀问寝之思,兴在原之念,欲迎两宫,以雪宗庙之耻,而快四方之恨乎?陛下果有意于此,臣不知其何道而可以致。然臣以今日之势为陛下筹之,虽驱天下之兵以胁之,不足以当其强;竭天下之财以饵之,不足以厌其欲;尽天下甘言以悦之,不足以回其意。使子房为谋臣,侯公为说士,犹未足以决胜负而定安危也,况臣之愚乎?臣不敢诬陛下以高论,撼陛下以危言,窃为陛下深思之,不过一言,曰:上策莫如自治而已。自治之策无它,在力救前日之弊耳。陛下亦尝思所以致今日之祸者乎?用人不专,黜涉不明,刚断不足,此三者所以召祸乱之本也。仰惟太上皇帝恭己南面垂三十年,思厌万几,以禅圣子,睿谋神算,断自渊衷,当时百僚谁敢言者?大臣李纲自九卿中首建此议,危言谠论,天下耸闻。渊圣皇帝博采师言,擢置左右,曾不旋踵,复以言罢。太学之士与父老百姓俯伏阙下,叩头流血以请复用者,不可以钜万计。虏人闻纲复用,一夕为之退舍,数日为之归师,则纲之用不用岂不系一时之重哉?奈何未几惑于群言,委以兵柄,遂致覆师,以贻窜逐。朝廷知其为贤,既委以辅相,岂当复责以将帅之任?既责以此,岂容小衄便加大谴?自古人君倚信大臣,自当断以独见,不可摇于异议。前日朝廷之于纲,其用也以百姓誉之,其去也以群臣沮之。是大臣之进退不由人主之公心,实出众人之私意。使纲虽欲奋忠虑为国家排难解纷,其可得乎?臣于纲非门生故吏,平生未尝识其面目,闻其謦欬,而今言及此,徒以天下之所系望,万口一音,有不可掩者。今朝廷既已用纲,在臣亦何必更言?臣犹虑纲专以忠义自许,未免孤立于朝。功日益高,望日益隆,则谗毁日益至,使万有一复蹈前日之辙,则纲之迹不得一日安于朝廷之上矣。此臣所以区区为陛下言之也。昔郭子仪辅肃宗再造王室,中间虽惑于鱼朝恩之谮以夺其兵柄,而议者谓子仪有社稷功,乃置散地,非所宜。帝亦即悟,眷礼益隆,故能卒收成功,以兴唐祚。宪宗讨蔡师数不利,群臣争请罢兵,帝独断以不疑,故能卒用裴度以平僭乱,唐之威令几于复振。仰惟渊圣皇帝爰自即位以来仅踰期岁,更易执政大臣无虑数人,如白时中、李邦彦、吴敏、耿南仲、徐处仁、唐恪之徒相继进用,不过数月辄复罢去,其馀近侍之臣更出迭入不可胜数,初无损益,徒有变更,用人不专,类皆如此,有一李纲,乃不能用。以臣观之,所谓近舍冯唐而远思颇、牧也。臣愿陛下之于纲,尽以国计倾心付之,勿惑于诋訾不根之言,毋责以胜负不常之势,则经纶天下之大纲,当自有远画。朝廷既治,国势日强,则虏人自然畏服,二圣当有还宫之期,四方渐获消兵之福,其所倚赖不亦重哉!臣所以望于陛下专于用人,以救前日之弊者此也。朝廷玩于燕安,不思虑患之日久矣。自蔡京、王黼相继用事,交结朋比,倚为腹心,遂使奄腐擅政,憸人窃权,人主孑然以至孤立。言之及此,可为寒心。前年虏既寇城,元老大臣下逮百官有司,争挈妻孥,顺流东下为自安计。方其平时皆坐窃荣宠,及缓急之际藐如路人,此岂人臣之节乎?有如此曹,皆在可诛之域,而朝廷不加深治,后虽欲责以效死而弗去,乌可得耶?六贼之恶逆暴著远夷,义当戮于两观,枭其头颅,状其恶而声之,以播告万方,使夷狄知中国有威断之君,四海畏圣主擅生杀之柄,然后国威自立,虏气日销。而当时犹且迁延岁月,处以善地,元恶有如蔡京,犹得保其腰领而死。赖台谏之臣与太学之士恳恻屡言,然后仅得略正典刑,亦未足以快天下跂足之望也。其同恶之臣有出于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援引而进者,非特不能尽逐而去之,犹且倚以为用,或付以兵柄,或委以重镇,其它固未易悉数。如宇文粹中之守建康,臣生东南,亲见其事。方王室遭围困之患,实臣子自奋之秋,而勤王之师沮抑不遣,傲睨惨毒,无所不至。黥徒数百以诛元帅为名,至于害及平民,流血满野,执絷囹圄,如鞠囚徒。粹中身为人臣,屈首下贼,处之恬然,不能抗骂以死,偷活须臾,下污士类,上辱朝廷,皆蔡京用事之人不即罢去,遗患遂及于此。乃知赏罚黜陟,人主之大权,不可不明,亦不可不敏。武王伐纣,下车而释箕子之囚,知举善之不可不先也。孔子相鲁,七日而诛少正卯,知去恶不可不急也。昔者齐公之郭,问父老曰:「郭何故亡」?曰:「以其善善而恶恶也」。公曰:「若子之言,贤君也,何至于亡」?父老曰:「不然,郭君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所以亡」。乃知举善黜恶最人主之先务,可不慎哉!况蔡京用事以绍述责臣下,非是则谓之沮毁,以纯正绳学者,非是则谓之邪说。士不读史书者几三十年,不知前代兴亡,不知古人忠义,唯以偷安茍且、持禄养交为心。今日奔军之将,亡国之大夫,皆前日奸佞阘茸,假宠盗名,可诛而不诛,当去而不去者。如此人尚在要路,则几何而不致于丧师割地,误国欺君者哉!是以猖狂之虏得以自肆,入关而来,渡河而去。两年之间,盘旋往返,如在无人之境;宝玉货贝、嫔御女子,盗攘驱逐,如探物而取诸怀。诸将坚壁而不进,守臣开门以纳寇。筑垒京师,数月之间,残虐万状,卒至二宫北狩,王城之人号呼震地。臣思其由,皆生于黜陟不明。盖黜陟不明,则正人不复尽用,奸人不得尽去。使前日尽行窜殛,不留为今日之用,则臣知其不复有今日之祸也。昔禄山之反,真卿守平原,杲卿守常山,皆能撄孤城以抗剧贼。李憕正色就死,而两河闻风,再固危壁。张巡、许远城守不下,而能蔽遮江淮,天下赖以不亡。卢奕为御史中丞,被服坐台,骂贼不空口。郭子仪、李光弼皆转战逐北,谊不反顾,遂能复振唐室。不知今日忠臣义士能如当时之众乎?何前日之忠臣义士多而今日无之?盖正士不用而奸人犹在也。始,朝廷起四总管兵,首及城下者唯张叔夜。臣是以知人才之盛颇有愧于唐也。比者虏骑长驱,直捣王室,两河、淮甸以至京师,坚壁捍禦者不知有几,转战逐北者不知有几,骂贼死难者不知有几,延敌内应者不知有几,逗留不进者不知有几。用命者赏之,不用命者戮之,则赏罚明而国威立,庶几可以示激劝之方。陛下即位以来,不闻有显然赏于朝、戮于市者,则是国威有未立也。向以不能尽去朋党,遂致其祸如此。今复不戒后车,设有变故,臣不知陛下何以使人。威信不素立,赏罚不素明,虽有激劝之方,臣知其不可复用也。臣愿陛下大明黜陟,以正忠邪,屏逐畏懦软弱之徒,旌擢骨鲠犯难之士。凡前日假继述、谈纯正以自媒其身者一洗而新之,使天下晓然皆知忠义者必赏,奸邪者必诛,则忠臣争效死节,壮士勇于敢为,庶几可以雪耻万世,以不坠祖宗无疆之基。臣所以望于陛下大明黜陟以救前日之弊者此也。自崇、观以来,奸臣用事日久,钳锢忠谠,置而不用,士有慷慨敢言,众皆指为狂夫,小则屏斥夷裔,大则蒙被斧钺。皂囊不奏于九重,台谏遂几于虚位。此言路所以壅塞而不通,奸邪所以横猾而日肆。朝无端人,祸及四海,至使夷狄兴敢拒之师,人君下哀痛之诏。究其祸根,实出于此。渊圣皇帝深鉴前弊,即位以来,虚己受谏,常若不及,擢置一时谏诤之官,招集敢言之士,忠谠之风焕然一新,虽禹、汤之圣无以复加。惜其群言交至,一切听受之,汎然无所甄别,而人主之权遂归台谏。《诗》不云乎:「谋夫孔多,是用不集。发言盈庭,谁敢执其咎」?盖谓听言之不可不择也。人主听言,不先谋及乃心,而纷然惑于众论,则将何所适从而可否?贤者之出入,实系一时之治乱。故魏有干木则诸侯息兵,虞有宫之奇则晋献不侵,汲黯在朝而淮南为之寝谋,裴度之用不用每为天下之重轻,可不谨哉!顷者谏官上疏论列李纲十有馀事,其言未必切中,意在巧诋,以快私心,朝廷自当追念殊勋,置而不问,章虽屡上,断以不疑,则后有贤者,谁复敢以私怒阴相挤陷耶?一失斯人,乱不旋踵,至使金虏鸠诸国之众,提百万之师,叩关而来,如陷空谷,兵动九天,声震四海,而吾中国初无一夫敢当其敌者。幸而啖以金缯,割以壤地,虏亦从而退师,奈何虏围朝解,守禦暮怠,幸其既去,以为茍安,而不虞后日之祸,此岂策也哉?当时议者犹欲纵其北渡,蹑其后尘,以追而捣之,既已惑于群言,不能断以必往;而又以河朔之民耻于左衽,而割地之盟弃不复用,大信既亏,则虏情益愤矣。夫进不能追其师,退不能结于信,揣其私情,岂不再至?明年,虏骑果入,固已洞知朝廷虚实强弱之势,与夫兵伍之多寡,人材之勇怯,山川之险易矣。又当时在廷之官不免皆去年用事之人,而一时名臣宿将悉已罢遣,以此自料,果有必胜之势乎?何不断以大义,与群臣南下,名为播迁,犹得上策;而又惑于众议,城守不迁。使前日能以刚断自许,于数计之中必行其一,臣知其不复有今日之祸也。臣愿陛下体乾之刚,行巽之权,有汉光赳赳之称,无元帝优柔之失,则两宫之耻可雪,七庙之祀不乏,而陛下之圣孝神武光于四方,昭示万世,有不可掩矣。臣所以望于陛下勇于刚断以救前日之弊者此也。恭惟皇帝陛下以聪明勤俭之资,膺皇天付托之任,躬履艰难,嗣承丕绪,天心人望莫不归悦。而适遭兵革抢攘之馀,四海凋弊之日,扶衰拨乱,去危即安,事有不可胜举者。臣之狂瞽,所陈不过三策,诵臣之言初若迂阔无补,察臣之意似能切中时病。臣之私意以为不能力救三弊,则将何以遂致中兴?臣度今日之最急者不过欲报敌国之大雠,雪两宫之幽愤,复境土,安天下,以成中兴之功而已。且夷狄叛服不常久矣,本其侵侮之由,实皆中国自召,又况资其兵力以为援助。其功既大,责报必深,一有不至,必有祸害。昔人以为汤武之兴未尝与夷狄共功,盖疏而不切也。唐之肃宗尝用回纥矣,卒致掠华人,辱太子,笞杀近臣,以为唐患。德宗尝用吐蕃矣,卒致劫平凉,败上将,空破西陲。唯太宗之用突厥也,倚以讨贼,赐予不赀而卒与贼连和,举国入寇。于是太宗不胜其怒,曾不三年,电扫风除,遂虚其国,岂不快哉!国家倚金国以取燕云,其祸根连结固,有所自来。度今日之势能如太宗之报突厥,其神且速如此乎?唐兴之初,际天所覆,悉皆臣服,三王以来未之有也。惟吐蕃、回鹘最号雄强,为中国患独甚久。当时谋臣猛将圜视共计,卒不得其腰领。晚节虽自亡,而唐亦衰焉。今夷虏日以盛强,中国渐致衰弱,臣愿陛下体太宗之英武,以蹶其牙而犁其廷,不愿若唐之末世与二虏相为盛衰而已也。议者以为方今将帅乖离,战士疲软,甲兵钝弊,财用殚耗,连年动众,不胜其劳,将何策以制之?臣不敢上援远古,愿鉴前日之三弊,以专于任用,明于黜陟,勇于刚断为陛下言之。盖人主能论一相,则贤者必以类至,百度自然振举,四海自然悦服。奈何正直则必为邪佞所恶,功高则必为孱弱所忌。此谮愬所以必行,谴逐所以随至,是任用之专最为人主难事。今既得贤而用之,不能尽去奸邪,则其势不两立。前日小人之徒至今犹在显位,则是庆父不去,鲁难犹未已也。倘不决于去除,臣恐终至误国,是明于黜陟尤为人主之先务。二者非勇于刚断,自信不疑,则亦不足以振主威于既弱,理颓绪之将纷。此三者在陛下力行之而已。天下寇虽已解去,而国势渐消,四方啸聚旁午,山谷九族远托穹庐,而虏情犹未定,安危未可知。臣意陛下食不得甘味,卧不得安寝,朝廷大臣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之时,岂得恝然不以安危介意?自陛下践祚以来,其所施设有未足慰天下之望,此臣所以敢陈三事,以冀陛下奋然有为,以革前日之弊也。去年金虏既去,而君臣相顾,以为无事,故谋臣不讲禦戎之策,绝塞不设防秋之戍,朝廷不选将帅,郡邑不练甲兵,乃复罢舒王配享之祀,复《春秋》取士之科,至于士论纷然,几成聚讼,可谓不急之务也。今日不鉴去年之弊,而禦戎、防秋、选将、练兵之计一切置而不问。去年复《春秋》,今年行诗赋;去年削舒王配享之文,今年复元丰释奠之制。观其事体与前日略同,安知虏人不复窥中国以肆其虎狼之喙耶?此臣所以妄意,恐陛下复踵前日之三弊,是以敢效其愚衷,庶几涓埃之微有以上裨献纳。昔人论王伯之理,谓以一士止百万之师,以一贤制千里之难。今求骁锐勇敢之将可使绝域之人,有能系单于而斩楼兰,横行匈奴而勒功燕然者乎?既不可得,即有贤相为天下之所系望,名震四夷,能使酋长望风而畏,则何止却百万之师、制千里之难而已哉!臣见数年之后,要路无小人,而朝廷有公议,将士革离叛之心,师徒鼓骁锐之气,财力富强,国势十倍,人人思奋,以雪君父之耻。陛下济以刚明果断,建立大功,以成大舜之孝,固有日矣。乃若兴师动众,勤民异域,以与夷狄角一战之胜,则臣不愿陛下为之。文德脩而四夷宾,中夏安而远人服,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昔人以为周得上策,故曰治人惟圣人能之。昔者越王勾践困于会稽,能苦身焦思尝胆,朝夕不忘其辱,其后卒能大破吴国,使甲兵横行于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伯王,徒以得大夫种、范蠡而用之耳。故种能镇抚国家,亲附百姓,而甲兵之事则蠡实专之。越王为之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节下士,厚贤礼宾,振贫吊死,与百姓同其劳。是以二十三年之间一举而灭吴,雪会稽之耻。此伯王之业,不足为陛下道。臣请以汉高之事明之。高祖二年东伐楚,大败于睢水之上,太公、吕后质于羽军,其后侯公往说,而复归于汉。及天下大安,偃兵息民,而高祖五日一朝,号太上皇,复为父子如初。果何术以得之哉?项羽弃范增而不用,高祖得三杰以共成帝业,故能力战以有天下,智勇过于汤武,而孝行不减于曾参。今陛下得将相而用之,有若大夫种、范蠡、萧何、陈平、张良之徒,而复雠雪耻之心不忘于朝夕之间,则亦何患乎不能成二王之功耶?臣生长盛世,蒙被累圣之休光,恨无以自效其愚。朝廷遭值百六之灾,北方之民横被屠戮者十有八九。臣生于东南僻远之地,目不见战伐之事,坐视两宫远征异域,中夜卧起,悲愤交攻,自揣懦庸,不能挽强执锐以效死,惟有孤忠可以自献,是以敢陈芜猥之辞,不避猖狂之罪。顷者郡国不以臣不肖,两得充赋于泽宫,道由淮汴,以至京师。是时四方奉花石之贡,吴樯蜀艑岢峨而来,衔尾而进,不绝于道。臣在舟中望见,几至泣下。是时欲陈狂瞽之言者屡矣。重念言之必至杀身,其实无补于国。今陛下践祚之初,痛革谄谀之弊,乐闻骨鲠之言,臣于此时不思一奋,则是终身无可言之时也。惟陛下察其狂狷,赦而不罪,非独臣之私幸,实天下之幸也。干冒天威,无任昧死俯伏待罪之至。
为人上米侍郎书 北宋末 · 周紫芝
某尝观自古公卿大夫之家,居高位、享厚禄以世胄宠荣者,至于父子相继,或同朝而共贵,或袭爵以承家,圭组相传,衮绣相望,使一世歆艳以为不可跂及,而事业不足以昭于当时,名声不足以流于后世,方且惛惛愦愦以醉富贵,虽生居华屋,死结高冢,民无得而称焉。独父子兄弟以功名学问翰墨文章著在简册而昭映今古者,虽死向千载,犹凛凛尚有生气,如石奋、疏广、韦贤、马迁、薛收之徒,百世之下,使人慕尚风流,想像颜采,恨不与之同时而生,并席而处也。某少时闻先生侍讲之名,其高名不可仰望如太山北斗。虽当世大贤君子一言而可以取信于万世者,方且称其迈往不群之气,清雄绝俗之文,高妙入神之字,以为平生之所愿见者。今直见之矣,则其为人果如何哉?某生最晚,又且贱,不得拜公于堂下,常悒悒不自满,独时时相过于故旧交游之家,饱饭煮茗,净几明窗,锦囊三轴,犹得窃诵公之篇章,玩公之翰墨,时以自慰。是时已闻阁下之名相继而出,才行之懿美,声闻之流传,皆足以世其家,以其馀波溢流戏于丹青,犹不减摩诘、郑虔之流,而画沙印泥之法,银钩虿尾之妙,则飘然有王右军父子之风,俾《兰亭》之记,《瘗鹤》之铭,不得擅美于晋。主上圣学高明,宸翰超绝如唐之太宗,观其圭璧之文,云汉之章,焕如日月,烂然昭著,非臣下所能及。曩公之以先书镵之御府,将以传万世,而又起阁下于江湖,登阁下于禁从,以风动四方,此寒生胜士有意于人物者,平日于古人中目想心维,恨不同时而生,并席而处,今乃得奉周旋于咫尺之间,岂得不一造阁下之席以求望见君子之容耶?某羁孤远客,飘泊东南,方求一官于选部,会阁下入侍清禁,而某之去国亦在朝夕,不得不亟走于门下,以幸阁下之进焉。骫骳之词不足以尘高明,姑以为贽焉尔。
题定武旧刻兰亭(绍兴四年五月一日) 北宋末 · 周紫芝
欧兖公集古今石刻,可谓博而精矣。而定武《兰亭》不见其可贵,岂其时善本尚多,更有出定武之右耶?此石肥瘦纤秾皆得其所,而法度森严,典刑具存,真定武旧刻也。周紫芝题。绍兴甲寅五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