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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溁南宋
上殿劄子 南宋 · 牟溁
臣生长西州,叨窃陛下科第,垂四十年。
中更兵火,与民俱流,苟延馀生,至于今日。
虽尝两尘班缀,一玷州麾,竟坐迂疏,动与物忤,十年不调,自分不复有再睹清光之时。
公朝不忍终弃,繇淮东制幕擢丞奉常。
今又兼领铨部,圣恩如天,莫知补报。
适当陛对,遂得一吐微忠于玉阶方寸地,此臣千载之一遇也。
抑臣闻之,迹疏而言亲者危,地远而意忠者忤。
臣之踪迹,可谓疏远;
臣之寸心,实抱朴忠。
惟陛下垂听焉。
臣尝读《孟子》,至「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乃知自古天下未尝无乱,更一乱则必有人焉出而治之。
此盖天地生生不息之机,脉络未尝间断。
洪水之后有奄廉,天不生周公,则无以为生民除害。
春秋之后有战国,天不生孟子,则无以为生民立心。
禹之后有周公,孔子之后有孟子,乱不终于乱而归于治,人也,亦天也。
然人皆知四裔之为中国害,而不知人心之害甚于四裔。
盖四裔虽能为害于一时,而人心天理终不可泯没,良心坏则失其所以为人,而末流之弊有不可胜言者。
臣请先言四裔,而后及人心。
中国之所以异于四裔者,以其有三纲五常为之主张,礼义廉耻为之维持也。
而近岁以来,贪竞成习,欺诞成风。
慨习俗之日媮,凛纲常之将坠,而遐裔遂得以凭陵中国,生灵肝脑涂地,而狡焉之谋遂至窥江。
不有人焉以挫其投鞭之怒,则大事去矣。
天佑圣主,为生贤佐,以谢玄八千之卒,破苻秦百万之师,使宗社几危而复安,正统几绝而复续,功不在禹、周公下矣。
臣窃意士大夫更大变故,历大忧患,必能惩创悔艾,洗心涤虑,以归于正矣,而陷溺既深,旧染犹在,问吏治吏治未醇,问士习士习茍且。
至勤圣主丁宁告戒,作之而不应,振之而不起,消磨软熟,贤者亦不免焉。
此臣之所甚惧也。
臣不敢复追咎既往,姑以近事明之。
陛下戢贪有诏,盖叹民生之寡遂而恶贪吏之病民也。
谓宜惩一劝百,而贪鄙之风革矣。
今几何时?
凡所弹劾,不过州县之小吏,而当事任、取显官,尚多有可议者。
得无纤悉于其小而阔略于其大耶?
此非陛下意也。
陛下训廉有诏,盖知人性之本善,而欲引中人于君子之归也。
谓宜举一劝百,而廉耻之维张矣。
今几何时?
但闻戢贪,未闻有以廉擢用者。
羞恶之心,谁独无之?
何至泯没如是?
得非孤寒寡与,虽廉不能以自见,而大吏之好恶与人背驰耶?
此非陛下意也。
陛下为千里择牧守,盖本以为民也。
而牧民者但知为富贵之图,不复为根本之虑,托献羡之名以盖其贪酷之迹,而失朝廷为民之初意矣。
陛下买公田以免和籴,盖将以便民也。
而奉行者不能用一分之宽,而行一切之政,但欲觊了办之赏,不暇为长远之谋,而失朝廷便民之初意矣。
贵戚不当任以事,此良法也。
陛下四十年间,人不知有贵戚也。
至于近日,而好官要职如取如携,未必皆贵戚也,而夤缘攀附,亦得以躐取麾节。
其间岂不有材不学焉知为政,失陛下赤子之心,塞孤寒进身之路。
而或者始得以私贵戚议陛下,此陛下所亲爱负陛下也。
阉寺闻名,非国之福,此确论也。
陛下四十年间,人不知有阉寺也。
乃至于近日,而此曹名字稍稍有闻。
盖寡廉鲜耻者往往倚之而进,招权纳贿者扬扬自以为功,虽传闻未必尽然,而其实有以自取。
或者始得以用阉寺议陛下,此陛下亲信负陛下也。
陛下高爵厚禄以待士大夫,望其尽心体国也。
而中外大小之臣不能体陛下之心,而各自以其心为心。
人心陷溺,一至于此,陈蕃所谓在朝群臣如河中木,东西,耽禄畏祸,曾谓清明之世,仪凤满朝,可容有此耶!
昔神宗皇帝谕富弼曰:「君臣须是上下相照,尽忠尽节,不得有隐」。
弼拜于御座之前曰:「尽忠无隐,只臣一员,亦无益于事。
须是两府大臣以至在廷臣僚人人尽忠无隐,出于众力,方能成天下之务」。
弼之言,非今日士大夫之药石耶?
今民心方危而易摇,士气难伸而易沮,虽有众多之君子,不无窥伺之小人。
境外之事,非臣所得而知。
境内之事,尚多未满人意。
天下事变,未易俄度。
万一有出于圣君贤相智虑所不及者,然后追咎贤者之不言,而使小人得以藉口,曰「君子无益于人之国」,则国事愈不堪言矣。
此臣所以惓惓为世道虑,而以正人心为扶世道之本。
惟陛下不以疏远而忽之,岂惟微臣之幸,实天下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