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柏山书怀 南宋 · 白玉蟾
七言律诗
桐柏山头避俗嚣,篇诗斗酒自逍遥。
九峰野草迷丹灶,三井飞泉喷石桥。
万顷白云蒸绿野,一声黄鹤唳青霄。
人言华顶高高处,东望蓬莱浸海潮。
乞纸寄诸葛桂隐 南宋 · 白玉蟾
七言律诗
翰墨膏肓二十年,才亲笔砚便垂涎。
东阳鱼卵寒霜幅,嵊县溪藤妙雪笺。
一日秃除千兔颖,霎时磨尽万松烟。
洛阳市上今无价,直欲昂头写碧天。
春词 其二 南宋 · 白玉蟾
七言绝句
千红万紫竞繁华,莺燕多依富贵家。
上巳兰亭修禊事,一年春色又杨花。
西湖大醉走笔百韵 南宋 · 白玉蟾
乃先天皇君,万有七千祀。
迄彼大庭时,封于葛天氏。
邈计几何年,是生余小子。
上清太极公,造道穷天髓。
有晋勾漏侯,炼丹极地肺。
岂曰其云仍,容或有肖似。
阿亡昔吞月,诞日非指李。
少长异强袌,世家得源委。
谁言空桑生,乃嗣白仲理。
少傅仕唐朝,香山号居士。
不曾受衣盂,漫自访根柢。
长是娱林泉,靡复鬨都鄙。
光景长如丝,功名大似米。
留情十种仙,托契五穷鬼。
尘埃日以遥,富贵云而已。
允矣躬清明,听之自赞毁。
且非笔不锋,自信文甚绮。
接踵李杜坛,信威屈贾垒。
既而倦钓鳌,何以更呼蟡。
此念轻万钟,所欢在四美。
青帝御山河,东风管红紫。
烟寒绿柳颦,日暖黄鹂喜。
当此醉则歌,悠然起而舞。
槐阴清昼长,蝉噪新声止。
修竹森群贤,瑞莲立万妓。
顿忘蜗蝇心,坐洗笙笛耳。
月色凝冰壶,桂花落金蚁。
风松啸长林,霜雁过寒水。
于心豁然凄,有酒多且旨。
及无蟋蟀吟,渐至芙蓉死。
腊雪飞鹅毛,江梅吐玉蕊。
吟诗三嗅之,对景一莞尔。
亦以寸心坚,于焉百念弛。
往时丱角间,纵步禅关里。
香象截河流,冻蝇透窗纸。
洞搜到户庭,何异丧考妣。
手接秘魔杈,胸当石砮矢(原作巩大,据明钞本改)。
最初悟苦空,旋复学久视。
虽殊斲雪功,同一标月指。
凿井求丹砂,斸云种枸杞。
矧当偷蟠桃,亦欲追騄駬。
神授咽日书,帝锡驱雷玺。
那知天可阶,是盖道在迩。
吾生讵已而,君子诚乐只。
回首三十年,如之何也矣。
旧尝习骑射,马鞍谩伤髀。
亦尝习剑击,镡廛屡捣齿。
筹略成无庸,韬钤谁可比。
东方罢奏书,南郭归隐几。
澡虑服蔘苓,洁身佩兰芷。
然虽羡簪缨,奚若就刀匕。
展也趣清虚,终焉知本始。
顷年事四方,重趼啻万里。
海岳靡不周,风烟莫能纪。
东游衡庐颠,北逮灊皖趾。
南登苍梧脊,西啖青城觜。
云伴金华栖,月依玉笥舣。
罗浮山以南,彭蠡水之涘。
横笛岳阳楼,飞觞金山寺。
武夷猿相呼,委羽鹤久俟。
禹穴郁𤄷嶆,秦城就颓靡。
桂林岚光娇,瓯越海气诡。
閤皂青崔峨,麻姑翠迤逦。
醉寻张陵孙,走遇许逊婢。
澎浪若山高,浯溪与天峙。
曾樵雁荡中,亦钓太湖底。
所交皆英豪,初不介彼此。
素志骖龙鸾,寒厨赦犬豕。
苦吟思呕心,俗状厌擎跽。
徘述煮笋经,笑补遗民史。
风骚追苏黄,寂寞造陶姒。
饥寒莫荧惑,炼养有凭恃。
余有黄芽田,旦暮举耒耜。
余有白雪蚕,左右置箱篚(乾隆本作筐筥)。
尽使闲姓名,浩然满朝市。
方将山水蒙,毋怪天地否。
颜舜足侪晞,广聃敢肩拟。
但令心以灰,世事尽糠秕。
造物神与游,天公气可使。
伏槽待赏音,焦尾叫知己。
投閤辱太玄,舞雩风一唯。
行藏固不同,领略贵有以。
浮海慨槎仙,临风唤月姊。
或疑有个扅,岂谓惟薏苡。
若士乘大鹏,跫音卜嫩蟢。
阴阳诿曰深,血脉微可揣。
畔岸诿曰遐,舟车容可庀。
孤鸦唤晴晖,拱鼠濯清泚。
龟蛇伏剑蟠,鸡犬待鼎舐。
不愁松柏凋,祇畏桑榆徙。
意马息驱驰,心兵遂消弭。
身中玉楼台,赤子处非侈。
身外金埤堄,虎臣治不圮。
畴能弗鸿鹄,而又恋枌梓。
未免畏白圭,禔身蹈廉耻。
非将献黄金,赂天丐福祉。
决之西则西,可以仕则仕。
荷锸死便埋,归园生为诔。
怆神眺高遐,怀宝谨操履。
我往蓬莱山,世人劳所企。
问月台苏竹庄同赋 南宋 · 白玉蟾
千山万山翠交锁,何处瑶台天上堕。
台前吟久忽登楼,楼前开窗天入座。
留天且莫放天归,问天明月来几时。
青天推月上云表,使我对月自问之。
试问月中玉妃子,人言羿妻无乃是。
夜夜清风为作媒,欲把冰姿嫁谁氏。
桂子婆娑今几秋,蕊宫珠殿何年修。
吴刚执斧胡不休,玉兔银蟾犹更留。
我闻明皇排空听,又闻李白骑鲸水中捉。
至今天上弄银盘,依旧万星攒碧落。
但见一轮月在天,如何千江千月圆。
月还似水水似月,千眼所见皆同然。
今方得月为诗侣,月亦有情但无语。
延月不久月竟归,我欲乘风游玉宇。
贺新郎 其二十二 赋白芍药号为玉盘盂 南宋 · 白玉蟾
静看春容瘦。
未清明、荼蘼避席,蔷薇出昼。
花里流莺骂桃李,似与东风管句。
怕虚度、兰亭时候。
我也别来天上夕,向年时、感叹湖山旧。
旧日事,君知否。
玉皇驾出清都晓。
就御前、三千神女,指麾八九。
化作花神下人世,如把粉团搦就。
又一似、玉盘在手。
莫是蕊珠亲付属,教小心、劝我杯儿酒。
也只得,为陪笑。
沁园春 南宋 · 白玉蟾
乍雨还晴,似寒而暖,春事已深。
是妇鸠乳燕,说教鱼跃,豪蜂醉蝶,撩得莺吟。
斗茗分香,脱禅衣夹,回首清明上巳临。
芳菲处,在梨花金屋,杨柳璚林。
如今。
诗酒心襟。
对好景良辰似有妊。
念恨如芳草,知他多少,梦和飞絮,何处追寻。
病酒时光,困人天气,早有秋秧吐嫩针。
兰亭路,渐流觞曲水,修禊山阴。
颐庵喜神赞 南宋 · 白玉蟾
江月射双眼,岩云飞两眉。
自是上饶一团和气,点化自家方寸真机。
能落笔作泣鬼神之诗,能坐石下烂柯之棋。
千人万人,瞻礼不已。
笑骑白鹿,独步天墀。
按:《修真十书·武夷集》卷五一。又见《琼琯白真人集》。
懒翁斋赋 南宋 · 白玉蟾
眉山苏森老于懒,以懒翁名其斋。翁其真懒耶?虽曰鸥不入鸳鸿也,其如苍生觖望何?吾闻翁儿时不甚懒也,以黄绢鞭心,以青衫结发,以勋业览镜,以文章鏖锋,折旋俯仰于周孔之间,轩昂轶荡于韩柳之外。彼时黔黎见翁者,以手争指,以目争睹,皆有望吾懒翁以禹皋为心也,今何为其懒乎?一班未露,而仕意已饱,儒林烟薄,学海波寒,岂不孤朋簪拭目之望?自嘉泰间收筠阳时,翁既乞祠,逮作衡阳侯,复有武夷归隐之请。盖懒翁无心于仕而宦情如秋,故于缙绅间无苞苴从臾之欲,所以龙蟠而不雨也。翁今已过于从心之一年,宜乎犹懒于前,而投闲终老于云水堆中矣。翁有金华之浮家,即其先侍郎之故庐也。堂前有丈余空隙,遂以八九椽而宇之。三面开牖,粗可容膝。砌板代砖,濡灰饰壁。蓄一枝花,立绿桐之琴,事三尺汶阳碧荇之剑。翁欲睡时,化为蝴蝶飞,上登华胥国。翁欲饮时,伸颈如玉虹,一吸酒海乾。翁欲吟时,玉树忽生风,珠玑吐落纸。翁欲棋时,纵横星斗乱,剥琢玉声寒。翁欲舞时,谷神移玉山,飞剑指空碧。翁欲行乐时,横拖七尺筇,松间一长啸。翁欲狂歌时,一声吹铁笛,唤起玉渊龙。谓如溪山得名,草木无咎者,翁亦从而诗之。花魂无主,月魄不归者,翁亦从而酒之。翁但懒于世事,而此皆不懒之懒也。闲时而棋,兴时而饮,畅时而歌,醉时而睡。此生为任真,所适得自若也。事各各付事物,无心于事,无事于心。此则翁之懒处也。希颜之坐忘,效綦之丧偶,渐入希夷,与物俱化,至于忘寝忘食之地,则谓之真懒也。翁也心君殿清闲,白眼视朱紫,政所谓杜鹃骂鸿鹄,丹棘笑楩楠也。翁居斋中,惟懒所适,雨送添砚之水,竹供扫榻之风,云展遮山之帘,草铺坐石之褥。昼则博山飞碧蛇,夜则银釭泛红粟。饮酒吞风月,吟诗咬水云,斫竹斩春风,移花锄晓月。此则翁之懒中不能懒也。客从武夷来,见翁如此懒,遂造懒翁斋,醉笔自淋漓,应问懒翁曰:「东风开柳眼,黄鸟骂桃花,斋中自有春,不喜出郊饮,翁于此时懒于踏青乎?幽轩风雨过,明月一池莲,笔下生薰风,此心不受暑,翁于此时懒于入林乎?落叶随孤雁,呼霜要辨寒,秋光满乾坤,万象自潇洒,翁于此时懒于登高乎?水浸梅花影,猿呼一树霜,芋火煨地炉,烹茶自煮雪,翁于此时懒于探梅乎」?翁曰:「然」。噫!尘埃刺眼,名利焚心,岂能一旦顿然似翁如此懒也?壁上之琴几日蒙尘,窗间之砚几日无水,翁懒之故也。清风而关门,留月而待榻,翁懒之甚也。懒翁有庐可以避风雨,有田可以供饘粥,有子可以嗣衣钵,不与俗交,不与人语,翁之身前乃一老禅也。既见武夷白玉蟾,遂喜而终日与语,玉蟾喜而赋此斋。时乃嘉定丙子初夏十有五日也。毛颖玄、陶泓等侍。
按:《修真十书·上清集》卷四二,正统道藏本。
与彭鹤林书(六) 南宋 · 白玉蟾
十月二十一日,琼山老叟白某致书福州鹤林真士彭卿治所:今春到江州,行兴国军,如岳阳,回豫章,过抚州,谒华盖山,下临江军,取道饶、信而浙东,以八月一日诣行在。复游绍兴,过庆元府,再归临安。十月二十日偶闲行,忽与萧潜庵遇,乃知了庵已化,如庵已归祥山,紫壶在蛰仙无恙。宁国屡相昭,更不往见。史揆、任枢,各有夤缘,可以谒之。此兴甚懒,亦各休休,每日惟以大饮酣歌饯时光而已,他无所求,亦无所思。惟是吾鹤林,此吾爱子,远在二千里外,伏惟即日上侍府文吏部老仙,与蕊珠小道生俱欢庆。潜庵能道一二,甚以为慰。此间狂怪自乐,人亦视以为常,但国录家叔甚讶其非耳。今所行之法尚更灵,在偶醉了,失身堕西湖水中,法印乌有矣,亦可发一大笑。欲往天台,临行呼潜庵授之以此。南望多凝黯,尺纸不宣。某书致。
与彭鹤林书(八) 南宋 · 白玉蟾
某𡞦然一影,黄塘分携,君随南去雁,我逐北飞云。桂山荷沼,风馆月台,昨夕今宵,殆是梦事。顾予何物,夙承心知,事之以师,礼迈所怙,若为补报,克称殷隆?每一寻省,辄复耳热。神霄归路,距今十年,鹤杳鸾冥,对秋生感。便欲呼黄鹄,骑紫烟,前驱风霆兵,后拥青龙幡。奈何贴身之尘债未偿,入骨之业缘未断,但且逆风把柁,溯洄从之,殊途同归,未始非道。糟哺醨啜,秪益自秽。急流打网,正可得鱼,一世所遭,莫君若也。君今渊乎其似道矣,惟不疑所以气备,惟无畏所以神全。故不疑则真中有神,故无畏则诚外无法。朝熏暮习,垕积仙勋,顺受世缘,还归玉府。愈加进进,用敢勉旃。勿谓今日矣而有翌日,今年矣而有明年,今生矣而有来生,今身矣而有后身。殊不知上床灯灭,鞋履相违,明年乎?翌日乎?父不信子乎?不信怀后身乎?来生乎?君须戮力,勿视我为,我或飘沦,君为可恃。临纸咽塞,此别须长,水阔云遥,苍苍为黯,诸自爱。押付彭鹤林。
蛰仙庵序(嘉定十二年闰三月) 南宋 · 白玉蟾
己卯之春三月适闰,溪山已夏,草木犹春。琼山白玉蟾游于鼓山之下,饮于蛰仙之庵。前眺后啸,左瞻右盼,崇冈复岫,丰泉茂树,诸友皆贤哲,不减兰亭之集也。是日宿雨为霁,叆日羞明,残枝有花,老莺无语。于是举大白以酌客,客有沈嘿而以恕自持者,雍容而以谦自牧者,好尚有异,静躁不然,惟一吟一醉,其乐所同。而独予凄然自感,喟然自嗟,慨绛关之寥寥,怀青鸟而杳杳,嚼大道以自笑,惊浮生而自悲。有不可释然者,寓之于酒;而又不能超超然者,形之于诗。顷而杲日丽空,祥风无边,俄若有所忆,复若有所脱。顾谓诸友曰:夫人之根于斯世,而朝菌何异焉,方皓皓然于东嵎,而又茫茫然于桑榆矣。然则半炊之睡,早已一生,七日于山,归而千载,亦无怪乎其非诞也。盖天地日月之不同,梦幻泡影之中,身随境转,心逐物移,未悟老椿之春秋,大鹏之南北,而或与腐草俱化而为萤者有之,或朽麦与之俱化而为蝴蝶者亦有之矣。尘沙浩劫,邈然渺瀰,来日如波,任缘也已。以今观之,俯仰一世,酬酢百为,似以明月夜光而弹断岩之禽,此而韪矣乎?吾亦曰,与其轶荡于心目之外,放浪于事物之表,孰若回风返景于寸田尺宅之间,而飞神驭气于大庭华胥之国。以虚无之境界,为静定之工夫,凿开混沌,擘裂洪濛,可吾复绎思其所否者?经不有云乎:生我于虚,置我于无,我本虚无,因物而有。苟悟乎此,可以了万世于一电,括大千于粒粟,纵赤子于大方。彼有朝煎金鼎,夜控火符者,亦赘哉!颜蹠彭殇,吾亦不可晓也,鹤长凫短,非天而何?尹子则曰:以盆为海,以石为岛,鱼游其中,一日万里。又曰:众人逐于外,贤人执于内,圣人皆伪之。噫,理哉斯言!嗟夫!石火电光出然如呼,入然如吸,虫臂鼠肝倏然如此,忽然如彼,尚非异也。曾知夫海与天接,月随水生,吾道只一气尔。天无冬夏之可为寒暑,而人以裘葛自时其身;时无昼夜之可为明晦,而人以日月自幻其目;地无山川之可以胡越,而人以飞伏自局其足;物无荤茹之可以美恶,而人以饥饫自萌其念。有能穷一气之根,掣造物之肘,则虽天地水火、山泽风雷,吾皆得与之俱化,夫何悲欢之有!
屏睡魔文 南宋 · 白玉蟾
人生无百年,能有几一日?况百年三万六千日,总有三百六十万刻,且如一刻,但撚指间。而晨兴暮寝,古今之常也。一百年内,以百五十五万刻可以应酬,以百五十五万刻可以寝息,除寝息之外,人生只有五十年光阴矣,况不满百年者乎!今但好睡,曾无知草木之不如也。元神离舍,涣散无归,真气去体,呼吸无主,云掩心天,波浑性海,慧镜生尘,智剑无刃,以兴为寝,以明为晦,冥然如黑山,黯然如鬼谷。其酣兮如酒醉不醒,其瞑兮如药酘酩酊。其滋味兮如群鱼入网罗,其意思兮如饥鼠贪画饼。其鼾兮如雷霆搅万山,其嗅兮如波涛落崖井。以慧刃攻之不破,以智索挽之不回。明窗净几之静辨,素簟小枕之清哉。内而虚谷贮万神,外而大块宅百骸。双眼如胶漆也,四肢而委石也,睡魔来也,与心猿意马而作伍也。谒心君而不臣,睹谷神而不拜,占吾身之琼台玉阙,作睡魔之营寨。其势高万丈,其力重千斤。贼我之魂魄,葬我之精神。盗吾家之丹砂,劫吾家之宝帑。幻出窟宅,变现物象。追之不敢以符箓,顺之不可以奠酹。于是贬青州从事,呼黑甜,唤黄奶,而召云腴使者,授以剑一,使之斩之。恬然而不动干戈,怡然而不改声色,睡魔愈炽。遂命墨松御史、兔颖中书、玄玉骑吏、剡溪都尉驱龙役虎而战之,塞鼻缄舌,以耳听耳,以眼视眼。其睡魔也,潜身于华胥,戢迹于槐国,化而为蝴蝶,改而为蝼蚁。两楹之间,歔欷有声。遂乃结柳舆而缉草舟,盛楮钱而囊竹黍,画牛而挽车,绘龙以棹舟,三揖睡魔而语之曰:「闻子欲去久矣,择日具舟车。汝等当辞,吾有饭饱几盂,有酒醉几壶,携汝朋俦行,不可复滞居,倏然如云飞,瞥然如电舒。汝曹自问,心有意于行乎」?屏息而潜听其言,返眼而内视其形,啼笑不成,恍惚不宁,缩肩而竦颈,张眼而吐舌,初疑其有无,今知其为睡魔也。如有言曰:「睡本无魔,汝心自黑。汝寒我不衣,汝饥我不食。与汝无丝毫之忿,与汝有胶漆之契。今欲归而无家,虽辞子而安得不落涕?我鬼也,非人也,奚用乎舟车,奚用乎饮馔?吾欲餐而无口,吾欲衣而无袒,吾欲车而无路,吾欲舟而无岸。汝能推反思,非吾为汝患,汝但洗心而习定,可以封形而闭神也」。复语之曰:「汝徒闻我静坐则窥我户牖,汝徒见我默思则越我宫墙。吾非陈抟梦入鸿荒,吾非襄王梦入高唐。不可妖我,劈汝天斧」!睡魔四五,面面相顾,亦复有言曰:「吾虽曰睡魔之精,乃汝自身之一灵。神清则睡魔去,神昏则睡魔生,但睡其形而不睡其神可也。聚之为元精,蓄之为一灵,融之为太虚,放之为太清。令子住舍而留形,可以不死,可以长生」。予笑曰:「不知我之屏睡魔乎?睡魔之屏我乎」?
福海院记 南宋 · 白玉蟾
琼山居士白玉蟾曰:尝谓象者数之体,数者象之用。经言建立存乎象,兴废盛衰存乎数。惟佛也超乎象数之表,其所立之教无乃囿于象数之内欤!天下名胜福地曰庐山,距浔阳以南。山前后庵岩三百六十,其尤胜者,今福海也。昔自梁朝,有谦禅师,不知何许人,杖锡东来,诛茆结草于铁船峰之下,修《法华》行,德邅道腴,遐迩皆北斗之。武帝锡以御札、莲华、贝叶,仍赐福溪,以名其庵。由梁而唐,改溪为海,庵为院,遂以山腹秀麓之中,址厥院焉。圣宋靖康间,适丁元二,纪碣不存。绍兴之初,无相长老谷堂彦详禅师,禅德馨者,度僧六七人,以甲传乙,流水住持。详既寂,弟子云庵光誉大德趾其往勋,造佛塔,塑佛像,设香灯供具,种种庄严。誉亦西归,上足惠月嗣其道,兢兢业业,勤俭柔和,树法堂,建僧舍,将谋一新。未遂志而厌世。月之长子志勤,嘉泰初挟复江浙,遍参耆宿,发明心地,密印机缘。已而赋式微,省侍月老,将复有湖海志。无何,月老圆寂。是时此山未有宰者,徒弟四五人义逊夷犹。前太守今文昌袁公燮帖僧录,集其徒诣铃斋,躬自勘辨,选可主者。次与志勤论议,一问一答,如印圈契钥,函盖符节。公首肯之,即席命笔给符,请董是刹。勤初视院事,耻表里未完,廊庑凋敝。盖其畴昔游方,眼阔志大,观此隘陋,未惬意也。繇是罄囊竭技,择材运甓,刻棋雕甍。月斧交飞,星槌竞举,丹青粉垩,中外一新。今焉佛有殿,僧有堂,行有寮,客有舍,爨有厨,粥有鱼,斋有鼓,茶有板,警有钟,坐有轩,寝有室,储积有库,粟麦有仓。举动经行,各得其所。周载落成,俨然一化乐天宫也。见者闻者咸加敬叹,谓言山阴诸律,比其甲也。院之田不过二顷,院之徒日食不下三百指,常仰给于斯。朝翻奥典,暮演灵诠,法律森严,香灯汗漫,规行矩步,济济跄跄,皆勤之绳墨也。云衲憧憧,延迎不倦,来者欢,去者赞。院之居林峦环抱,松竹周遭,状若鸾翔,形如燕处。院之左则有月轮云顶,罗汉祥云,翠巘干重,峨峰万叠。是真法窟,如幻龙宫。院之右则有碣石之门,锦绣之谷。茶香山绿,花媚草灵。河伯飞轮,文殊现相。天池圣灯,万颗呈祥。为瑞屋头,妙音窣堵。七层倒影,分形水底。锦云密布,彩雾轻舒。居其前则有崇冈一七里,岿嵚二九峰。龙侯虎溪,连珠东西;大林映带,面乎淮甸,皆彼铁船。万壑风清,千岩月皎。野猿献果,仙鸟衔花。桂子飘香,水奴灿彩。云霞不老,水石长秋。是院也,始创于萧梁,中振于李唐,迄于有宋,至是僧勤始大盛欤!岂其象不因数也?物换人非,不知其几岁;兴坠起废,不知其几人。嗟乎,勤公何其高也!佛言:五百世后,荷担如来续佛慧命,建佛塔庙。当知是人庄严劫中,曾供养千二百转轮王,有大功德海,大福量海。其勤公之谓乎!尘沙劫中,叹莫能尽,聊书小偈,以祝南山云。
庐阜新兰若,龙天右道场。殿妆金彩焕,佛放白毫光。竹长真如翠,花开般若香。禅波风浩浩,慈荫日穰穰。鼻祖其谦老,中兴乃谷堂。僧勤今继志,万载一炉香。
知宫王琳甫赞铭 南宋 · 白玉蟾
萱堂一枕兮红光入怀,龙岩虎石兮瑞气结神胎。北帝真人兮斡箕统魁(丙子生。),兰亭禊日兮虚星落庭槐⑴。生而神灵兮珠庭日角,烟髯威肃兮电眼闪烁。髫龀善词翰兮心宇该博,方寸晞慕兮片云孤鹤。青衿蜕体兮琳宫遇师,模九天降雨露兮皮冠而羽裾。琼钟振玉梵兮声彻太虚(历职表白。),蕊殿校图籍兮绿轴丹书(次尝掌籍。)。冲鍊白铅花兮红炉点雪,谷神无象兮碧潭秋月。函丈二席兮价闻上阙(副知宫事。),砭愚斲陋兮诲语飞琼屑。袖里青蛇兮脊外之青铜,踏破铁鞋兮养素于竹宫(参谒洞府,归于太一。)。两阶饶舌兮御前享天爵(御前符水法师。),笔下吼雷霆兮钵内藏蛟龙。长歌归故山兮古松寒菊,群参蚋聚醯兮薰众主饘粥(勉领宫盟。)。飞罡化诀兮正一天心,法视微听冲兮灵宝中盟。箓霞衿珠佩兮秉圭视玄坛(监度法箓。),青钩黑鑖花兮落纸鬼胆寒。玄域中兴兮扶颓起坠,三界稽首兮万神生欢。舍真而宅仙兮僝陶鸠梓,藻桷横龙楼兮花砖砌蚖𭎒(修造殿宇。)。御赐蒲兽兮晨夕奋琼音,百度复举兮宗纲崛起。死赞骨行兮质俚而不文,红颜皓齿兮甲子一周春(时六十岁。)。两鬓生黑丝兮人言四旬许,金丹已熟兮鸾鹤天上人。天上人兮自号曰拙庵,笑傲乎三华兮诸方已罢参。所居乃三华殿,博山飞冷蛇之篆兮启瑶笥而诵琅函,横羽扇、岸纶巾兮尘尾发清谈。清谈之时,有方外客至而歌之曰:青布衲,碧藜筇。诗吟白芍药,曲唱紫芙蓉。一局著残人事醒,七弦弹破世间空。时乎泛一叶于沧海之外,时乎飞片羽于虚空之中。铁笛横吹老龙泣,金樽一倒琪花红。孤猿啸夜月,淡露滴秋风。云锦溪深碧无底,天苍山秀绿不穷。白鹤卧占眠牛草,丹鹊飞上栖鸦松。真人一声长啸于蓬莱之东,青童回首指道神仙中之最雄。
⑴ 丙子肖属北帝也。又况北神生曰槐木,乃虚危之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