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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庾观文知绍兴府制 宋 · 胡寅
西枢宥密,方资帷幄之筹;
东辅翰宣,允赖股肱之寄。
具官裕和而强敏,笃实而疏通。
顷畴器业之良,擢与政几之重。
宣明威略,督护军师。
忠嘉备罄于夙宵,勤瘁早惊于华皓。
念足国富民之大计,申畀利权;
有雪仇讨叛之丕图,载谋兵政。
荐阅囊封之奏,恳陈膂力之愆。
章屡却而复来,守甚坚而难夺。
俾升华于秘殿,姑出镇于名藩。
夫岂吾心,重违尔志。
往虽闭阁,尚期静治之功;
有以殿邦,宜共安平之福。
勿忘眷注,尚服训辞。
刘光世赠三代制 其六 宋 · 胡寅
阴阳交泰,然后能成万物;
夫妇义和,然后能成室家。
古之名门,多由内助。
视其爵秩,乃得荣名。
具官妻族望高华,言容端肃。
躬此庆誉,嫔于功臣。
不务贵骄,克遵礼训,相彼闺中之治,协成阃外之勋。
遂联孤保之崇,宜易君封之地,会稽大国,汝汤沐焉。
夫闵其夫之勤劳,而劝之以义,勉之以正,载在《国风》,至于今美之。
尔闲习图书,所宜自饬,以永保其富贵。
议服劄子 宋 · 胡寅
臣有孤危之诚,不敢自隐,须至详渎天听。
臣闽人也,闽之俗地狭人稠,计产养子。
臣祖母悯臣之必不生也,委臣父收养之。
臣父其时年二十有五,方事婚娶,岂有无子之虑,而必至收养堂兄已弃之子者?
缘臣祖母知书好善,告戒之切,于是抚怜鞠育,以为元嗣。
凡幼时疾病,粥药之勤,长后教训维持之备,义方恩爱,老而弥笃。
最后感疾,付臣主祭。
于臣大恩,本末如此。
而世俗常情,重利轻义,党生忽死,见臣父既没,即谓臣合与伯父追服行心丧。
臣在禫制中尝具申明,乞礼官详定行下。
其状中词指婉白,欲使议者知其攸趋,至今未有与决。
万一此事谬误,非独陷臣于无妄之疾,累先臣立嫡之志,亦有干国家事体。
据礼,为人后者为之子,不得顾其私亲。
圣人以此使天下后世之为人父子者定之法。
人而有二父,是二本也。
二本则兼爱,孟子斥墨氏为禽兽以此。
是故汉宣帝,卫太子孙也,为昭帝后,则不敢奉悼王,其礼正于本始之初。
英宗皇帝濮安懿王子也,为仁宗皇帝后,则不敢崇濮陵,其礼谨于治平之始。
独汉哀帝背孔光、傅喜、师丹忠谏,信冷褒、段犹、董宏、朱博邪说,追尊定陶王,至今非之。
士大夫过房子甚众,皆不闻有敢行此者。
姑以近者论之,通经有德如杨时,营私好利如席益,皆为人后,未尝解官持心丧也。
孝子事死如事生,设使所后之父母尚存,而为私亲行此礼,敢乎?
如不敢行于生前,而敢行于死后,是不以死者为有知也,则称子孙奉祭祀出于诚乎?
人而若是,不得单毙其死矣。
虽然,此特论常礼也。
绍兴令:「为人后者为其父母降齐衰,不杖期,申心丧三年」。
臣伯父以建炎三年身故,臣父其时方遣臣仕于行朝,而不使臣行降服之常,何也?
其意若曰:臣之过房,异于世俗之过房,事具如前,是不可以常礼处者耳。
然则,如之何而可原?
臣之所以得生,及先臣不使臣行降服之意,权再从伯父与所生父之中行同堂伯父之服,齐衰,不杖期,斯得礼之节矣。
夫义归于一则心无二用,礼重于祖则本立道生,以此为人后,庶乎其可以报再生之恩也。
至于岁时厚致恩纪于先伯父一位,则又有先臣之治命,臣今奉承惟谨。
若或议者以不服心丧三年为臣罪,虽削官永弃,亦所甘心。
臣远守郡章,方乞祠观,无由自诉于旒扆之前。
惟陛下天慈,留神深察,则知臣父所行与臣所执实干国家事体,非独一己之私利害也。
冒渎威严,不胜惶恐。
取进止。
缴郭东知台州奏 宋 · 胡寅
臣窃闻郭东奔竞进取,苟贱无耻。
其平生所荐论者则商守拙、尚用之、贾谠、赵野、李孝扬、毛才、李缺之流。
观远臣以其所主,东之为人亦可知矣。
顷附权贵,躐跻郎曹,朝路之间,指目为笑。
权贵庇之,旋令出守徽州。
州素岩险,城壁坚固,张琪作贼,虽入徽境,去城尚五十里,本无侵犯之意,东乃挈携资财子女,一夕逃遁。
事不可掩,有旨放罢,送提刑司取勘。
未结正间,辄造行在,权贵又为之地,止降一官,且复免勘,叨窃宫祠之禄。
于绍兴寄居,娶富人女,厚纳婚田,其子亦然,父子同日成婚,以富妻夸耀于人,略无羞恶,缙绅耻言之。
其人品如此,岂可为民师帅,付以承流宣化之任哉!
台虽小郡,然陈橐以循吏受赏矣,柯棐继之,已是不称,重以郭东,所谓一暴而十寒也。
昨来诏书铨量澄汰,如东者,其当之矣。
伏望圣慈别降指挥。
所有录黄,臣不敢书行。
缴朱胜非从吉宫祠奏 宋 · 胡寅
臣契勘朱胜非昨自知绍兴府除同都督,自都督除侍读。
臣父某时为给事中,以胜非党附黄潜善,驯致南渡及苗、刘造逆,胜非位居宰执,不能面折奸凶,尽股肱之义,乃依从回互,阴怀二意,其人才如此,实忠臣义士之所恶,叛人雠敌之所轻。
恐其入朝,再坏天下,遂具论列。
虽臣父缘此以罪去国,而圣心照知,亦既甄叙。
臣又叨误恩,擢居献纳之地,必谓臣克守家训,事主不欺。
考胜非后来罪犯,屡致言章,天下闻之,不可掩也。
臣若隐默,则欺君违父,为世大戮。
伏望圣慈矜察,别降指挥。
所有录黄,臣不敢书行。
上皇帝万言书(建炎三年九月) 宋 · 胡寅
九月二十一日,承奉郎、试起居郎臣胡寅谨沐浴百拜,上书皇帝陛下:伏睹诏书,以敌人侵陵,备禦不给,遂有移跸之意,右顾岳鄂,左趋吴越,安危利害,下询群臣。
臣时骇然,不意清问之及此,何者?
陛下自钱唐来幸江宁也,有诏曰「以援中原」矣。
及至江宁,以旧邸之名,符启建之义,改为建康府,以昭受命之祥也,有诏曰「兴邦正议于宏规」矣。
继而深惩维扬之祸,遣奉隆祐太后,以六宫及百司不与军旅者之南昌也,有诏曰「朕与二三大臣、帷幄宿将,坚守不动,誓有一死,以答群生」矣。
前后三诏,近在半年之中,而今来诏音不同如此。
退伏思念,至于旬时。
陛下以安危利害访于在庭,苟或虑之不精,计之不审,以害为利,以危为安,偷顾目前,妄有建白,则其负诬圣明,迷误社稷,罪在不赦。
辄陈愚见,不避斧钺,泛论建炎谋国之失,而陈拨乱反正之计。
念时事之迫切,仰德义之广大,冀功效之可立,忘触冒之难恕,惟陛下留神省察。
臣闻孔子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今臣所陈不免追咎既往者,盖谓建炎已来有举措大失人心之事,今欲复收人心而图存,则既往之失不可不追咎,不可不改故也。
一昨陛下以亲王介弟受渊圣皇帝之命,出师河北。
二帝既迁,则当纠合义师,北向迎请。
而遽膺翊戴,亟居尊位,遥上徽号,建立太子,不复归觐宫阙,展省陵寝。
斩戮直臣,以杜言路;
南巡淮海,偷安岁月。
敌兵深入陕右,远破京西,漫不治军,略无捍禦。
盗贼横溃,莫之谁何,无辜元元,百万涂地。
怨气上格,日昏无光,飞蝗蔽天,动以旬月。
方且制造文物,糜费不赀,猥于城中,讲行郊报,朝廷动色,相谓中兴。
敌骑乘虚,直捣行在,匹马南渡,狼狈不堪,淮甸之间,又复流血。
逮及反正宝位,移跸建康,不为久图,百度颓弛。
淮南宣抚,卒不遣行,自画大江,轻失形势。
一向畏缩,维务远巡。
军民怨咨,如出一口。
存亡之决,近在目前。
凡此节次十馀条,皆所谓举措失人心之大者也。
自古衰亡,固不足道,请以中兴者言之。
夏少康、周宣王、燕昭王、越勾践、汉光武,莫不任贤使能,修政事,治军旅,而其奋发刻厉,期于必成者,则又本于愤耻恨怒之意,不能报怨,终不苟已,所以光复旧物,各称贤君。
未有乘衰微决绝之后,窃窃焉因陋以为荣,施施焉苟且以为安,而能久长无祸者也。
为陛下计,当如何?
而黄潜善、汪伯彦、颜岐顾以乳妪护赤子之术待陛下,曰:「上皇之子殆将三十人,今所存惟圣体,不可不自重爱也」。
曾不知太祖勤劳取天下,列圣兢业嗣守,不敢坠失。
今也宗庙为草莽堙之,陵阙为畚锸惊之,堂堂中华,戎马生之;
赫赫帝图,敌骑营之。
然则潜善、伯彦所以误陛下,陷陵庙,蹙土宇,丧生灵者,又岂燕昭、越践、汉光武之比乎?
本初嗣服,既不为迎二帝之策,因循远狩,又不为守中国之谋,以至于今,德义不孚而号令不行,刑罚不威而赏爵不劝。
巡幸所至,民以淮甸为戒;
驻跸所在,人以敌至为忧。
东南之州郡几何,翠华之省方无已,若不更辙以救垂亡,则陛下永负孝弟之愆,常有父兄之责。
人心已去,天命难恃。
虽欲羁栖山海,跋履崎岖,臣恐非所以为自全之计也。
为今之策,愿陛下一切反前失而已,则必下诏曰:「继绍大统,出于臣庶之谄而不悟其非;
巡守东南,出于侥倖之心而不虞其祸。
经涉变故,仅免危亡。
盖上天警戒于眇躬,俾大宋不失于旧物。
金人以无厌之求,喋血中华,蚕食并吞,扶立僣伪,以乱易治,俾臣作君。
朕义不戴天,志思雪耻。
父兄旅泊,陵庙荒残,罪乃在予,无所逃责」。
以此号召四海,耸动人心,不敢爱身,决意讲武。
然后选将训兵,戎衣临阵,按行淮甸,上及荆襄,收其豪英,誓以战伐。
天下忠义之士,必云合而景从,天下武勇之夫,必响应而飙起。
国用不足,于此不患无财,甲马不强,于此不患无备。
有道多助,孰不顺之?
秦陇虽遥,壮士骁骑即可坐致;
齐鲁虽失,饶财厚货必自竭输。
陛下凡所欲为,孰不如志?
其为利害,岂与退保吴越、日就灭亡同年而语哉!
臣不自量,每切愤叹,既未能被坚执锐,先启戎行,而服业简编,讨论古昔,固当忘其昧陋,少赞经纶。
辄为陛下画中兴之策,莫大于罢和议。
盖和之所以可讲者,两地用兵,势力相敌,利害相当故也,非强弱盛衰不相侔所能成也。
而其议则出于耿南仲,何也?
渊圣皇帝在东宫,当宣和季年,王黼欲摇动者屡矣。
南仲为东宫官,计无所出,则归依右丞李邦彦。
邦彦其时方被宠眷,又阴为他日之计,每因王黼谗说,颇曾解纷,亦缘上皇仁慈,本无移易太子之意也。
既而渊圣嗣极,递迁前朝大臣,而邦彦为次相。
金人遽至城下,邦彦谐谑小人,乌知远虑,遂献和议,而南仲以宫傅之重,方奉椒房出奔,闻六飞坚守,至陈留而返,自愧其失,因附邦彦而沮种师道击敌之谋。
于是覆邦之患,滋蔓而起,分朋植党,必欲自胜。
主战伐者,李纲、种师道两人而已。
几会一去,国论纷然,中制河南之师,必使陷没,以伸和议之必信。
二帝远去,宗族尽徙,中原涂炭,至今益甚者,本缘南仲主持邦彦,以报私恩,不为国虑之所致。
其朋徒附合,狠忮胶结,宁误赵氏,不负耿门之所为也。
使其可和,则渊圣执德不坚,驯致祸败,而陛下卑辞厚礼,避地称臣,无所不用其极!
乞和之使接武于道,宜其少缓师矣,何乃累年而尚无效耶?
自古中国盛强,如汉武帝、唐太宗,其得志边方,必并吞扫灭,以示广大,侮亡取乱,极其兵力而后已。
中国礼义所自出也,恃强凌弱犹且如此,今乃以廉退慈仁君子长者之事,望于侵凌强暴反覆无常之尼雅满,岂有是理哉!
若以为强弱之势绝不相侔,纵使向前,万不能抗,则自古徒步奋臂,无尺寸之地而争帝王之图者,彼何人哉!
伏望陛下明照利害之原,罢绝和议,刻意讲武,以使命之币为养兵之费。
此乃晋惠公征缮立圉之策,汉高迎太公、吕后之谋,断而行之,坚确不变,庶几敌人知我有含怒必斗之志,沙漠之驾,或有还期。
不然,则今僻处东南,万事不竞,纳赂则孰富于京室,纳质则孰重于二帝,馈子女则孰多于中原之佳丽,遣大臣则孰加于异意之宰辅?
深思远虑,反覆计之,所谓乞和必无可成之理。
昔北敌至澶州,王钦若、陈尧佐请幸吴蜀,惟寇准劝亲征。
及成功之后,钦若羞恨无以藉口,则撼真宗,曰:「当是时寇准亦岂有好计,但是热血相沃,譬如博钱,以陛下为孤注耳」。
使人君不明,则钦若之言为爱君,而寇准之功为幸胜。
今之议和者,其情状一一出于此。
苟能息绝其议,陛下不藉之以塞民望,大臣不藉之以宽己责,则必为善后之图矣。
夫事有缓急,治有先后。
既定议讲武,则其馀庶务,有日力不暇给者,当置行台以区处之。
今典章文物,一切扫地,百司庶府,殆为虚设。
其必不可缺者,惟吏部、户部为急。
诚使江淮、两浙、湖北并依八路法慎择监司而付之,则吏部铨事亦复减省,不过置侍郎一员、郎官两员、胥吏三十人,则所谓磨勘封驳奏荐常程之事,可按而举矣。
户部所以治天下财赋也。
今四方供贡久不入于王府,往往为州郡以军兴便宜截用。
经常一坏,未易复理。
窃观行在支费,每月无虑八十万,惟以榷货、盐利为无穷之源耳。
故臣谓宜置行台,或建康,或南昌,或江陵,审择一处,以安太后六宫百司,以耆哲谙练大臣总台,谨守成法,从事郎吏而下,不轻移易,量留兵将,以为营卫。
命户部计费调度以给之,其虚名无实徒费国用之所,一切省罢。
陛下奉庙社之主,提兵按行,广治军旅,周旋彼此,不为定居。
惟是侍从臣寮、师臣监司、要害守牧,则当加意,以时进退其贤不肖功罪之著明者。
而馈饷之权,自宜专责宰相,而选委发运以佐行于下,如汉委萧何以关中,唐委刘晏以东南。
经制得人,加以岁月,量入为出,何患无财?
所谓宰相之任,代天理物,扶颠持危,其责甚重。
非特早朝晚见,坐政事堂,弊弊然于文具无益之末,移那阙次,以处亲旧,济其私欲而已也。
古之人君临政愿治,必委任宰相,岂徒体貌崇重,一听其所为,亦必深相提策,务为明白,计日累月,以考功绪。
陛下视今日国势,孰愈于前日乎,此在宸心所自鉴照,臣未敢深论也。
夫大乱之后,风俗靡然,躬率而丕变之者,则在陛下务实效,去虚文。
夫治兵必精,命将必贤,政事必修,誓戡大憝,不为退计者,乃孝弟之实也。
遣使乞和,广捐金币,不耻卑辱,冀幸万一者,为孝弟之虚文也。
屈己致诚,以来天下之士,博访策略,信而用之,以期成功者,乃求贤之实也。
未见贤若不克见,既见则不能由之,或因苟贱求进之人,遂乃例轻天下之士,姑为礼貌,外示美名者,为求贤之虚文也。
听受忠鲠,不惮拂逆,非止面从,必将心改,苟利于国,即日行之者,乃纳谏之实也。
和颜称善,泛爱其说,合意则喜之,不合则置之,官爵所加,人不以劝,或内恶其切直,而用它事迁徙其人者,为纳谏之虚文也。
将帅之材,智必能谋,勇必能战,仁必能守,忠必不欺。
得是人而任之,然后待以恩,御以威,结以诚信,有功必赏,有罪必刑者,乃任将之实也。
庸奴下材,本无智勇,见敌辄溃,无异于贼。
与之亲厚,等威不立,赐予过度,官职逾涯,将以收其心,适足致其慢。
听其妄诞张大之语,望其朴实用命之功者,为任将之虚文也。
简汰其疲老病弱,升择其壮健骁勇,分屯所在,置营房以安其家室,聚粟帛以足其衣食,选众所畏信者以董其部伍,申明阶级之制,以变其骄恣悍悖之习。
大抵如周显德年中世宗命我太祖之意。
然后被之以精甲,付之以利器,进战获首虏则厚赏,死则恤其妻孥,退溃则诛其身,降敌则戮其族,令在必行,分毫不贷者,乃治军之实也。
无所别择,一切安养姑息之,惟恐一夫变色不悦,幸无事则曰大幸矣,教习击刺,有如聚戏,金鼓之节,旗帜队伍,皆习敌人之所为,纪律荡然,虽其将帅不敢自保者,为治军之虚文也。
慎选部刺史二千石必求明惠忠智之人,使久于其官,惩革弊政,痛刈奸赃,以除民害,虽军旅骚动,盗贼未平,必使宽恤之政实被于民,固结百姓将离之心,勿致溃叛者,乃爱民之实也。
诏音出于上,虐吏沮于下,诳以出力自保,则调发其丁夫,诱以犒设赡军,则厚裒其钱谷、弓材弩料、竹箭皮革。
凡干涉军须之具,日日征求,物物取办,因缘奸弊,民已不堪,乃复蠲其税租,载之赦令,实不能免,苟以欺之者,为爱民之虚文也。
若夫保宗庙,保陵寝,保土地,保人民,以此六实者行乎其间,则为天子之实也。
陵庙荒圮,土宇日蹙,衣冠黔首为肉为血,以此六虚者行乎其间。
陛下戴黄屋,建幄殿,质明辇出房,雉尾金炉,夹侍两陛,仗马卫兵,俨分仪式,赞者引百官以次入奉起居。
既退,宰相大臣卑卑而前,󲦤笏出奏,司辰唱辰正,则驾入而仗出矣。
以此度日,而国势益卑。
彼粘罕者昼夜厉兵,跨河越岱,电扫中土,遂有吞吸江湖,蹂躏衡、霍之意。
吾方挟持虚器,茫茫然未知所之。
此则为天子之虚文也。
伏望陛下留意实效,勿爱虚文。
于此七者,奋发慷慨而力图之。
今宿卫单弱,国威销挫,臣尝言乞早勾发京师卫士赴行在,又降等杖于两浙,福建、江东西、湖南北、四川、两广,抽拣禁军贡发充御营正兵,增厚其月廪,精加训阅,陛下自将之。
天子之军既强,则中国之变自弭。
昔汉高祖尝大败于成皋矣,与数骑渡河入张耳、韩信军,夺其印,易置诸将,军遂复振,此得御将之大权。
虽知如韩信,且莫能测,宜其取秦灭项甚易。
陛下今欲于刘、韩、张、辛四人之兵有所移易废置,臣知其不能矣。
权既偏重,柄既倒持,彼必谓陛下不能一日而舍之,夷踞桀骜,日以滋起。
陛下以孤立之身寄于其上,安能使此四人者常无怨怒,相激而不为变乎?
刘、苗之乱,率尔而作者,坐此故也。
汉献帝时主柄下移,不能自立,李傕、郭汜以偏裨小将,互劫乘舆,至以臭牛之骨,与帝进馔,万乘人主为叛臣所质,此既往之鉴也。
臣谓今日见在兵必不可用,既未有以大更易之,莫若先集天下劲兵以强御营之势,然后可以弹压悍将骄兵。
悍将骄兵既不敢妄动,就纪律,则四方横溃之军及群起不逞之盗,必自贴息。
犹有披猖不轨者,遣偏师以锐卒往禽灭之,遂罢招安之策。
况陛下以雪耻复仇为己任,仗大义而行,天下凶顽不义之徒,固将敛衽倒戈而听驱使之命矣。
汉光武为铜马帝者,用此道也。
东南之禁卒既起,则又命福建团结枪杖手,建、汀、南剑、邵武四郡精选万人,各择其土豪使部督之,各屯本处以俟兴发。
命两浙募水手,并选发诸州撩湖捍海等兵,尽付水军,教习战舰。
命江东西、湖南北募弓手,以在官閒田给养之,人得一顷,正税之外,其馀科须一切与免。
命广西及辰、沅、鼎、靖于见数峒丁中,实料有技能壮勇者,不取虚数,分番践更,屯戍襄阳,为山林溪谷之援。
以京西、淮南荒废无主之地为屯田,招集两河、山东及本路流徙之人,略依古法均节之,择强武者训习,使且耕且战。
文武臣中有明习营屯之事肯承任者,用以任之。
凡此六条,虽非讲武必为之急,亦不可不为之助。
陛下试使执政大臣委弃簿书细故,勿设他说以相论駮,日夜图回,择人而为之,必见绩状。
于是时而兵不强,敌不畏,盗不息,然后可以归之天命,无所复为矣。
不然,是自弃也。
陛下苟有自弃之心,而欲于目前三四庸将、数万溃卒中求为久安,三尺童子亦知其不能矣。
或者必曰:军旅之兴,民最受弊。
今若如前所陈,恐未能有损于强敌,而先已自残其民矣。
则臣应之曰:自敌南牧以来,国家岁岁以和好自处,未尝敢以兵刃北向,凡以爱民,恐劳之也。
然大河以南,连亘数十州之地,城覆民屠,不可胜计,岂用兵之罪耶?
设有一城一邑能率厉兵,誓以死战,一郡不克,一郡继之,不犹愈于束手屈膝,毙于白梃之下哉!
惟在任将相使处置合宜,则虽使民以死,尚且不怨,况欲用兵以保卫赤子乎?
汉光武既灭新莽之后,东征西战尚十馀年,而后天下大定。
当时岂无劳民费财之事,所计者大则有所不暇恤,顾能于军旅扰攘之中,常有爱惜生灵之意,故天助而人归之。
苟坐视四海流血而避用兵之劳费,则是舜不当征苗,启不当讨扈,高宗不当伐鬼方,宣王不当伐猃狁。
以噎废食,非通时务经国之远猷也。
自古图王霸之业者,必定根本之地而固守之,而非建都之谓也。
陛下家世都汴,舍汴何都焉?
今欲用关中而制山东,则力未能至。
按南渡六朝之遗迹,则舍建康不可。
虽然,欲谋进取,则非坚坐不动之所能。
必观进取形势之便,用之而图成。
臣窃谓惟荆襄为胜。
春秋之世,楚尝以是抗衡上国,窥周问鼎。
三国割据,曹操闻孙权以荆州假刘备,则失箸而骇。
六朝建立,虽南北之形已判,亦必增重上流。
庾亮欲经略中原,则先分戍汉沔。
宋太祖欲伐魏,则先广襄阳资力。
故晋何充谓荆楚国之西门,地带赵、蜀,得人则中原可定,失人则社稷可忧。
今湖北接京西,虽无大险,然方城为城,汉水为池,管仲之所不敢轻。
盖地近中州,上下不过千里,其要害易守,非如淮泗汗漫,平原按衍,四通五达,易入而难备也。
曹操用兵,彷佛孙吴,而赤壁败亡,几于不救,则难易之势可见矣。
诚能屯唐、邓、襄汉之田,以养新兵,出广西、武陵峒丁,并施、黔、獠军筑坚垒列守汉上,阻以水军,经以正军,纬以弓手民军,牵制江、黄,呼吸庐、寿,则进取之基立。
然后陕西声气血脉通达,而骑卒可至,川广之富皆犹外府,易以拱挹。
其比于漂泊大江之南,栖伏东海之滨,险易利害,相去远矣。
建康固是六朝旧都,甘守偏隅,迁延国祚,亦何不可?
臣独以为不可焉,盖为陛下之责与晋元帝不同故也。
西晋为刘聪吞并,无复能立,怀、悯两君皆以弑殒,故元帝自琅邪王,又凭王敦专制淮南十年之威,起而缵祚,然传世十帝,享国百年,强臣内叛,边骑外迫,其得仅存,犹缀旒耳。
当时非无谋臣猛将提重兵出入,终不能复取中原者,非独天运,亦势使然也。
今陛下之父兄在敌中固无恙,穹庐蛮帐,羁栖杂聚,其衣服饮食居处动静,岂得比中国民庶中人之奉哉!
其闻陛下嗣登宝位也,必日夕南望曰:「吾有子弟为中国帝王,吾之归庶有日乎」?
痛维愁荒屈辱之中,发此念,为此言,于今三年,日迫月切。
而献谋者方欲导陛下南狩,日远日忘,遂无复国之心,别求建都之所,此臣所深不喻也。
今河北、河东之民知朝廷不复顾思,已甘心事敌,山东、京西、淮甸之民犹冀陛下未忍遽弃,若更迟延岁月,无以及之,则怨恨陛下而为敌国者,所至皆然,亦何必粘罕邪?
于此而欲建都,非特不可,亦必不能矣。
故臣愿陛下先命吕颐浩、杜充分部诸将过江,广斥候,治盗贼,自以精兵二三万为舆卫,于稳密州郡速置营屋,以安存其所谓老小者。
陛下提此兵渡江而北,缓辔而上,遣使巡问父老,抚绥挺刃之馀民。
至于荆襄,规模措置为根本之地,犹汉高之于关中,光武之于河内。
虽巡历往来,征伐四出,而所固守必争而勿失者,以荆襄为重。
陛下方富于春秋,非如昔人白首举事,觊万一之成者。
诚能坚忍耸厉,坐薪尝胆,悠久为之而不能济,则书传所载周宣王、汉光武之事,皆为妄言以欺后世,无足信矣。
陛下聪明洞照,必不谓然也。
上世帝王为治之道,敦睦宗族,强本弱枝,所以巩固基扃,绍延佑命,故三代有天下皆传数十世,而周又特为长久,盖以大建宗室,以自藩屏故也。
原其用心,盖以天下为公而不以为私分,非如后世以智力把持之,褊心多忌,虽有骨肉懿亲,眄眄然不借以尺寸之权,而恐其伺便轧己。
亡秦是已。
汉以为鉴,遂大封同姓,非刘氏不王。
及其久也,光武、刘备皆以宗室倡义而起于灭绝之后。
夫汉高固欲为久远无穷之虑,非为其一身也。
以为不如是不足以大庇子孙,万世血食。
然则封建宗室者,乃固守天下之要术也。
今陛下之族北去者众矣,所幸免亦几何?
而黄潜善、郑瑴小人之见,本无远识,谓陛下以支子入继,又不缘传付之命,国步未夷,恐肺腑之间不无非望之冀。
考其行事,必曾进言恫疑虚喝,以恐动宸心。
故自南郡以至维扬,诛窜之刑,疑忌之意,相寻继见。
虽其罪戾或自贻戚,然亦恐未必尽出治亲齐家之美意。
审如是,欲以保国而延历,难矣。
今宜于同姓中不问亲疏,选择贤才,布之内外,广加任使,其望实杰然出众者,陛下宜留之宿卫,夹辅王室。
其有克敌戡难之功者,宜渐为茅土之制,星罗而棋列,以慰祖宗在天之灵,以续国家如线之绪。
使仇敌知赵氏之居中国者尚如此其众,既失而得复者,非独陛下一人而已。
则其扑炎火之横心,立异姓之逆谋,庶其少息乎?
夫创业垂统之君,必立纲纪以遗子孙,继世承序之君,必守纲纪以法祖宗。
纲纪存则存,纲纪亡则亡,所系如此。
夫一君子进,众小人未必退,一小人进,则众君子必退矣。
势不两立,而于君子为难,盖其道固如此。
仁宗皇帝在位最久,得君子最多,小人亦时见用,然罪著则斥之,君子亦或见废,然忠显则收之,故其成当世之功,贻后人之辅者,皆君子也。
至王安石则不然,斥绝君子,一去则不还,崇信小人,一任而不改。
故其败当时之政为后世之害者,皆小人也。
仁宗皇帝所养之君子既久且远,日以消亡矣。
安石所教之小人方新而近,其蕃息未艾也。
所以误国破家至毒至烈,不知已时。
然则,陛下欲求君子而用之,而不爱爵禄以待其人,岂非甚不易得者乎?
君子未得,而已试无堪、败事显著之小人,稍稍类聚,其未至则召之,惟恐其不来,其既至则用之,惟恐其不速,混然杂进,其党必集。
所谓悔过用贤之意,与陛下反正之初绝不侔矣。
陛下土地金帛能有几何,岂堪此辈大言轻舍,尽输之敌国耶?
将以汲引豪杰,延致英雄,而标的如此,是犹却行而求前,北辕而适越尔。
夫以贤治不肖,此治平以前陛下之家法;
以不肖治贤,此熙宁以后陛下之家戒。
矧当今日,否塞之气充牣于中原,阴长之滋勃兴于兵革,非得希世异材,上下内外迭任交用,泰何由复,而否何由倾乎?
此纲纪国家之一事也。
右文左武者,有国不易之道。
汉高祖用韩信、彭越,不以加于萧、曹;
光武用贾复、耿弇,不以加于邓禹;
唐太宗用李靖、李绩,不以加于房、杜;
蜀先主用关、张二公,不以加于诸葛孔明。
非独其礼文等降不同,其诚心所以待遇之亦异。
今儒学衰息,未有巨贤硕德屹乎朝廷,以收运筹指踪之功。
陛下所深恃以为心膂爪牙者,惟三四庸将耳。
夫此数人者以近时论之,曾不足以当种师道之厮役,况望古昔名将乎?
而偃蹇厖然,当负重寄,使平寇盗,尚或未能,岂敢冀其向敌人发一矢也?
自愧无以塞责,则大言诡论以上欺睿听,慢辞倨礼以下视朝士,谓今日祸乱皆文臣所致耳。
敌人方强,不可与争锋,必以退避自保。
乘时而动,又不钤勒其众,动则溃,溃则盗,盗则招,招则官,反复循环,无有穷已。
其为国家之害,岂文臣所敢望哉!
窃闻陛下推心抚之,失于太厚,出入内禁,不以时节,小人不知义理,习于所熟,以为君臣上下犹朋辈然,恃凭威灵,无有纪极。
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鲜矣。
臣愿陛下委大臣以心腹,待近臣以礼貌,当使南衙朝士气势重于此徒。
天下抱才自爱之人,必愿立于左右,缓急之际,必有能为陛下竭忠尽节不愧古人者矣。
与樊哙为伍,韩信犹羞之,况儒士乎!
臣参奉内朝班缀之后,欲求近臣如汲黯之流,气折淮南,多得羸驱弊舆,惴惴然于长戟大马之中,卒伍贱人皆得以恶声谁何之,不敢正色忤视,少拂其势。
从臣如此,况其下者乎!
唐制,监察御史秩七品,衣绿,至卑也。
然衔命出使,则节度使且櫜鞬郊迎。
本朝沿此意,郎官出使,则序位在转运使之上。
凡此盖欲尊重天朝,习民于上下之分也。
故事,宰相坐待漏院,三衙管军于帘外,倒仗声喏而过。
吕夷简为相日,有管军忽遇于殿廊,年老皇遽,不及降阶而揖,非有悖戾之罪也,夷简上表求去,以为轻及朝廷,其人以此废斥,盖守分之严如此。
今见其分庭抗礼矣。
推此类非一日长不已,陛下不为之别异表著,是自削堂陛,无复等威,亦将何所不至哉!
此纲纪国家之二事也。
治天下者必取笃实躬行之士,而舍浮华轻薄之人,所以美教化,善风俗。
本朝自熙宁以前,皆守此道,至王安石以佛老之似乱周孔之实,绝灭史学,倡说虚无,以同天下之习。
其习既同,于今五十年,士以空言相高,而不适于实用,以行事为粗迹,曰不足道也。
其或蹈规矩,守廉隅,稍异于众,则群嘲而族笑之,以为异类,纷纷肆行,以至败国。
二帝屈辱,羿、莽擅朝,以为是适然耳。
伏节死难者不过一二人,此浮华轻薄之为害也。
夫欲变风移俗,惟系上所好恶。
韩琦、富弼在朝,文武两班升朝官以上即不许自陈磨勘,皆听检举,所以养劝廉耻,恢张四维,故当时人知自重,风俗忠厚。
至今乃有身为从臣而自陈磨勘,乞覃恩转官,不以为耻者矣。
推而上之,见利必忘义,贪得必患失,遗其亲,后其君,背叛篡夺,便可驯致,此明君之所甚畏而深戒者也。
今万化之原,本于陛下,苟力行孝弟,则天下忠顺者来矣。
好贤远佞,则天下名节者出矣。
赏清白,则贪污者屏矣。
崇行义,则奔竞者息矣。
旌能实,则谬诞者惩矣。
贵忠厚,则残刻者远矣。
苟反此道,则颓波日漫,必至于糜烂而后已。
至于文辞之丽,言语之工,倒置是非,移易黑白,诚不宜任用,以为浮薄之劝也。
靖康二年,著作郎颜博文佞谀张邦昌,则曰「非汤武之干戈,同尧舜之禅让」。
及为邦昌作请罪表,则曰「仲尼从佛肸之召,本为兴周;
纪信乘汉王之车,固将诳楚」。
博文,近世所谓能文之士也。
其操术反复如此,故廉耻道消,四维大坏,则社稷随之,陛下何利焉?
此纲纪国家之三事也。
法度者所以治天下之具,号令者所以行法度之几,而信义者所以出号令之实也。
孔子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圣人重信,至于易死,疑若太过。
鄙夫陋儒以智诈谲诡为术者必忽此言,然真宗澶州与契丹结盟,契丹守之百有二十年不敢先动。
宣和宰相王黼一旦败盟举兵,结远夷,伐与国,取景德誓书还之天章阁,天地鬼神所临重誓,自我背之,遂使敌人得以藉口。
夫金人何憾于我哉,皆契丹惎之,假手借兵,报灭国之怨耳。
失信之祸乃至于此,孔子之言良不为过。
而近日以来,朝廷失信于民尤甚。
臣不能遍举其目,但如所谓「前降指挥更不施行」,如所谓「已差下人别与差遣」,此等奏语,必日闻于冕旒之侧矣。
陛下何惜,不敕大臣俾审熟思虑,而直为此反汗之失,以欺骇四方之听乎?
今外州郡专制,不禀朝命者渐多有之。
所恃以指挥役使,惟在号令。
出之不审则轻,守之不固则疑,轻而且疑,则制命之权不在陛下矣。
承受既数,奉行实难,不曰略与应破指挥,则谓早晚必又更改。
近在朝廷,尚有此风,远而四方,从可知矣。
陛下纵有真贤实能付之民社,仁政惠泽播之黔黎,以是之故,何由责其功效?
百姓虽愚,然习于知见,必谓朝廷之令率皆诳我。
是心一萌,奸雄得以诱之矣。
此纲纪国家之四事也。
郡守县令者,亲民之官。
监司者,统临州县之长。
天下之治起于一县,县治则州治;
州无不治,则天下治矣。
明主必慎择居此之人,既得其人,必久任之,以考功罪之实,而施赏罚焉。
近日已来,朝廷移易郡守监司,无月无之,殆不可胜纪。
东南路分不过十数,何为纷纷如此?
陛下宜察其故矣。
谓其不才而罢之耶,则曷若考慎于未命之前也。
顾恐未必然,特出于用事者之私意耳。
民力已困,财用已竭,溃兵剧贼方羊乎其间,戎务军须交制乎其上。
朝廷忧劳叹息,而未能救,尚忍不为择忠信之长、慈惠之师,以抚绥之乎?
臣愿深诏大臣,自今已往,于郡守监司县令,断以三年为任。
非有大过,勿轻移改,县令不许辄从奏辟去官。
其有贪污为民害者,举祖宗法痛惩治之。
仍许内外侍从官举所知堪为令者,岁一人,后不如举,贬秩示诫。
留意此事,庶几斯民于鼎沸之中有苏息之望。
又今吏部无阙以待入官之人,士无所得禄,一切苟且,求权摄以度日,见居官者不能胜任,逆避患害,则求差檄干办之名,苟营俸粟,无复宿业之志,欲事治而民安难矣。
今欲乞专委诸路帅臣、转运、提刑,不以远近,共限一季,申明部内见任及阙官已授未到职位姓名,参三司之实,付吏部为案柢以行差注。
诸有以便宜从事辟置官属者,必用曾任令录以上无过犯人。
其奏补出官及曾以不职无治状罢者,不听奏举。
奏补人必依旧法试铨,无铨则于逐路运司岁一试之,仍增时议问策各一首,精其选,少其数,中格则出官,以绝请求贿赂冗食之弊。
肃清仕路,政在得人。
此纲纪国家之五事也。
臣禀赋凡下,无大过人,然夙夜思之,又考之往古,揆之公论,所得如此。
于当世之务虽未能尽,亦可见其大概矣。
维陛下动心加虑,反复而求之,隆宽降意,开纳而听之。
万一可行,则至诚恻怛,奋乾之健而速图之。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以为今日难于前日,安知后日不又难于今日乎?
往者虽不可复追,不当谓无可为者而遂已也。
天定胜人,大福不再,深可忧惧。
今年之春,震雷大雪,白虹贯日,中有黑子,钱塘之变,实先垂象。
恭以上天之仁,眷顾陛下恳恳至厚,所以申命用休者不啻再矣。
陛下出于屯难,侧身怨艾,亲近书史,引对多士,减彻玩好,躬亲庶政。
亦非复维扬之比,臣民共知,不可诬也。
然任至重者力必强,责至大者忧必深。
天下万姓以二帝之故,所望于陛下者,非止如是而已,乃闰月金犯大火,芒怒赫然。
九月朔旦日有食之,车驾复有思患预防之行,明堂遂虚,阳德大弱。
钱塘受辱之地,岂可再枉六飞?
县名柏人,汉祖不宿。
若趋会稽,幸三衢,则地形穷僻,扈卫益劳,贡赋不通,财用益窘,道路艰阻,朝觐益稀,邮置迂深,命令益隔。
人知陛下无复兴之志,威权日削,无可瞻望,投戈四逸,孰能止之?
惟有臣区区之言,理明事顺,思迎父兄,誓报仇敌,奋志强厉,有进无退,庶足以感发军情,率先将佐于危绝之中,求生全之道,此非怯懦畏避之所能济也。
不然,而姑恃天命之不庸释,是犹不耕于田,枵腹以待嘉谷之旅生;
不绩于麻,露肌以待野蚕之成茧,事理之必无者矣。
又惟斯民戴宋无二者,徒以祖宗德泽深厚,人未忍忘,虽甚涂炭,犹未瓦解,虽甚怨怒,犹未反叛。
然以比来巡幸所过观之,道傍里县之民,一切空尽,以避兵卒,其甚者田畴荒莱,室庐破毁,生聚不保,满目萧条,殊非来苏望幸之美。
传示四方,何以彰德?
顷在建康,已获敌人之觇者,以此知敌人虽负十全之势,而限以长江,不敢轻渡。
然屯驻山东,闻有数路并入之谋。
陛下不深委将相,早为防遏,但欲深寻幽远,则回顾州郡,复为虚邑,必曰:「君王尚且畏避,何以责我守城」?
民心睹此,安能久忍而无变乱?
若不望风纳款,以事敌人,必将推贤择能以自保治。
陈胜、吴广因民不忍,而刘、项乘之,秦遂灭亡者,盖本于此。
古人称中兴之治者曰拨乱世反之正。
秦不正而甚乱,汉高祖反之正而兴焉。
王莽不正而甚乱,光武反之正而兴焉。
隋不正而甚乱,唐太宗反之正而兴焉。
唐末五代不正而甚乱,我太祖皇帝反之正而兴焉。
反之正者,反易其道,究其败亡之由,尽更而去之,犹反覆手之易也。
今之乱亦云甚矣,其反正而兴之在陛下,其遂陵迟不振,亦在陛下。
敌人虽强暴,其亡可待,特恐中国豪杰因之而起,反我之乱,兴彼之治,则陛下之大事去矣。
天下记之,野史书之,善恶荣辱,垂之方来,后人观之亦犹今之视昔。
夫汤以七十里而有天下,楚以七千里而为雠人役。
今粘罕之强未如秦,其横行于中国无人不怨,则有甚于始皇之于六国也。
东南形势,控带江山,兼有吴楚之地,坤维岭海,提封自如,非如汤以七十里而起也,而乞怜偷生之势,乃甚于楚之为秦役。
此臣所以日夜愤懑,为陛下痛惜,而伤大臣之过计也。
昔宗泽留守京师,一老从官耳,犹能致诚鼓动群贼,北连怀、卫之民,誓与同迎二帝,皆相听许,尅期密应者无虑数十万人。
不幸为黄潜善所恶,百方沮抑,愤悒而死,其志不就,群臣亦无敢以泽所谋达于宸听者。
以此知人心未厌二帝之德,何况陛下身为子弟,责孰加焉?
诚欲北向而有为,臣将见锄耰惨于长铩,奋臂威于甲兵,举四海惟陛下之用,决不为失策。
惟在陛下断与不断,为与不为耳。
五路事宜,张浚已行措置,今能使淮南、荆襄肘臂相应,山东合从,则敌人所守者数千里之地,兵分势离,批亢捣虚,攻其不备,多方以误之,不厌不退。
以十年为期,陛下必能扫除群氛,一清天步,修上京之庙貌,拜巩雒之神皋,远迓父兄,归安凤阙,再亲仪物,永固皇图。
陛下于时忧责方已,巍然南面,称宋中兴,永永万年,欣怀无斁。
其与惕息遁藏,蹈危负耻,有如今日,岂不天地相绝哉?
臣本疏外之踪,无所知名,误蒙眷求,擢侍左右,顾睐之温,宠遇之荣,多士流传,以为口实。
重惟职司记注,掌书言动,丧乱已来,典籍废缺,官业不举,素餐是愧,况睹烽烟未息,敌骑凭陵,銮辂徬徨,民无死所。
臣于此日得近清光,有知不言,有言不尽,苟非畏祸,即是欺君。
震惧于衷,不能自已,戆愚抵冒,理合诛夷,宽仁如天,恃以无恐。
倘或其言可采,有补大猷尺寸之功,垂名竹帛,是古人之所荣,微臣之至愿也。
干渎威严,臣无任陨越俟罪之至。
应诏言十事疏(绍兴二年五月) 宋 · 胡寅
臣昨于闰八月一日观诏书,以敌人侵凌,备禦不给,遂有移跸之意,左顾荆鄂,右趋吴会,安危利害,下问群臣。
臣时骇然,不意清问及此,何者?
以陛下自钱塘来幸江宁也,诏曰「以援中原矣」。
及至江宁,以旧都之名符启建之议,改为建康也,有诏曰「天人允属,兴邦正谶于宏规」矣。
继而深惩维扬之祸,立遣奉隆祐太后,以六宫及百司不预军旅者之南昌,有诏曰「朕与二三大臣,帷幄宿将,坚守不动,誓言以死答群生」矣。
前后三诏,不出半年之间,而立言措辞不同如此。
臣所以畏惧疑惑,卒无以上对,退而伏念,至于旬时。
陛下以安危利害询于在庭,苟或虑之不精,计之不审,以害为利,以危为安,则其负诬神明,迷误社稷,罪在不赦。
辄倾愚见,不避诛死,泛论建炎谋国之失而陈拨乱反正之计。
念时事之迫切,仰德意之宽大,冀功效之可图,忘触犯之难恕。
惟陛下留神省察,幸甚。
臣闻孔子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臣今所陈,不免追咎既往者,盖谓建炎以来有举措大失人心之事,今欲复收人心而图存,则既往之失不可不知,不可不改也。
一昨陛下受渊圣皇帝之命,出使河北,二帝既迁,则合纠率师徒,北向迎请。
而遽膺翊戴,亟居尊位,遥上徽号,建立太子,不复归觐宫阙,巡省陵寝。
斩戮直臣,以杜众口;
南巡淮海,偷安岁月。
虏人深入陕右,远破京西,谩不治兵,略无捍禦。
盗贼并作,一切招抚,无辜之民,肝脑涂地。
故怨气上触,日昏无光,飞蝗蔽天,动以旬月。
方且制造文物,糜费不赀,猥于城中讲行郊报,朝廷之上自谓中兴。
虏骑乘虚,直捣行在,匹马南渡,狼狈不堪,淮甸之閒,又复流血。
逮及反正宝位,移跸建康,不为久图,百度颓弛。
淮南宣抚,卒不遣行,自画大江,轻失形势。
一向畏缩,惟务远逃。
军民怨言,如出一口。
存亡之决,在于目前。
凡此节次十数条,皆所谓举措失人心者也。
自古兴亡固不足道,且以中兴而能存者道之。
夏少康、周宣王、燕昭、越句践、汉光武、唐肃宗,皆中兴贤君,莫不能任贤使能,修政事,治军旅,而其奋发刻厉,期必有成者,则又本于忿耻恨忮之意,不能报怨,终不肯已,所以光复旧物,各称中兴。
未有承衰微之后,继断决之馀,切切焉固陋以为荣,施施焉苟且以为安,而能长久而无祸也。
臣尝计天下事,今可谓多矣,请得举而论其要,尤在于修政事、备边陲、治军旅、用人才、除盗贼、信赏罚、理财用、核名实、屏佞谀、去奸慝十事而已。
今政事未修也,何以富国强兵?
边陲未备也,不闻长虑却顾。
论军旅则罢软不胜其任,论人才则混殽未得其真。
盗贼跨州连县,而莫敢谁何;
赏罚昧于功罪,而士气先阻。
大农当务足食,而军无见粮;
名实当责成效,而类多苟且。
左右使令,岂无佞谀;
百官有司,尚有奸慝。
天下之事,所当留意不可忽者,今皆悖理伤道如此,而谓无以致天谴,其可得乎?
皇天谴怒于上矣,固当深思极虑而应之以实。
念十事之未当,和气之未洽,深自贬损,以省厥咎,至德也;
恭承祖庙以致中兴,至孝也。
此之不图,而姑务俭素之小节,肆宥赦之小惠,此岂承天之道也哉?
故曰陛下未得其道故也。
今陛下欲承天意以求治,当先自此十事始。
十事既得,其当自反,而昭德塞违,以明示四方,使中外咸知陛下求端于天之意如此其切,不徒于虚文,则民悦于下矣。
民悦于下,天悦于上,变祸为福,又何难哉?
臣窃以当今之势揆之,将欲更此十事,宜无甚难,然恐陛下未得其要耳,故臣愿言之。
所谓修政事者何也?
臣谨按《春秋》,鲁成元年,王师败绩于茅戎,先儒未有说也。
臣谓王国之大,宜无不服,而茅戎小族,至敢逆命,王师伤败,故圣人疾而哀之,以见四夷盛而周道衰,至此极也。
今政事之大,有甚于四夷强盛而兵革不振者乎?
鲁僖二十八年,公子买戍卫,不卒戍,刺之。
说者以谓卫方有难,同姓诸侯义当救恤,鲁为卫戍,深得救灾之礼。
而公子买以君命出戍,乃敢违命而不卒事,使鲁有阙,若以法论之,则是乏军兴矣,岂不可罪?
今政事之大,有甚于爵禄与人,而人莫敢用命者乎?
外夷入寇,长驱郊甸,七八年矣,两宫远狩,九庙为墟,天子蒙尘,越在草莽。
而戎狄犹以为未足也,正欲饮马长江,投鞭中流,以快其志。
中国惴惴焉奔命之不暇,将何以逞?
中兴之治果安在乎?
修政事之大有急于此乎?
故曰四夷强盛而兵革不振也。
古之明王得操纵之术,役使群动,凡狙诈勍敌,皆为我用,其孰敢不力?
少不如意,科罚随之矣。
今朝廷欲济一事,唯恐人之不吾从也,好爵以糜之,甘言以诱之,拜一大将如呼小儿,刻印封侯亟于反掌。
初无杰士来应时须,而办吾事者不过迎合所求,以取名位,既得之,则固以望望然有满志矣,尚肯自效邪?
及责其成功,则曰非我也,势使然也,岂理也哉?
此无他,纲纪败坏而不振也。
是犹可忍也,中兴之治果安在乎?
修政事之大有急于此乎?
故曰爵禄使人而人不从命也。
抑又有甚焉者。
臣闻《春秋》以王命为贵,以所出者重也。
涣号一出,四方万里若风行草偃之速,其可朝令夕改,无一定之计乎?
朝廷出令则如反汗,夫汗岂可反耶?
昨日所行,今日已变,今日之论,明日复改。
凡百执事相顾睥睨,无所适从,以致败事者,职此之由也。
今年以来,大政几变矣。
内则立修政之司,外则开都督之府,今日讲议而明日召还,庙谋成算其果安在?
今既欲举大事,盍先计策当安出,设以为疑则议之于早,虑之于初,成算已定而后施行。
不然,既而悔之,亦无及矣,盍早图之?
此尤修政事之大者也。
所谓备边陲者,何也?
传曰:天子有道,守在四夷,国无小大,疆埸之事不可忽也。
人之有墙以蔽恶也,墙之隙坏,谁之咎也?
卫而恶之,其又甚焉。
勇夫重闭,况国乎!
若敖鼢冒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其初土不过同,终大通于上国,慎其四境故也。
谨按《春秋》书梁亡者,其说曰:梁自亡也。
梁伯亟城而弗处,民罢而弗堪,寇至则去之,民惧而溃,遂并于秦。
圣人伤之,盖哀梁伯之不虞,而深讥边鄙之无备也。
又按《春秋》,楚公子婴齐帅师伐莒,庚申莒溃,楚人入郓。
盖楚初无必取莒之意,而莒不为备,以自取败,故楚人得而入之,而国遂以亡。
此亦不备不虞之罪也。
故君子曰:「恃陋而不备,罪之大者也。
预备不虞,善之大者也」。
莒恃其陋而不为备,故浃辰之间,楚克其三都,岂不哀哉?
虽然,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前车之覆,后车之戒。
靖康以还,数经大故,边陲之事尚复何言,而南渡之后,未有远略以为后图者,甚可怪也。
长江千里,襟带形胜,风波渺茫,自古至险,用武之国可不先议藩篱以固吾圉?
楚子为舟师以伐吴,不为军政,无功而还,左氏讥之。
以今天下荡荡数千里,而敌人欲至即至,若入无人之地,此何理也?
齐侯伐楚,楚子使与师言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惟是风马牛不相及也。
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
楚国区区,犹各守疆埸,今外敌之来,恬置而不问,可乎?
今国步虽日蹙,譬人之身,瘠则甚矣,而血气未动。
少康有田一成,有众一旅,而复兴有夏;
越王栖于会稽,亦能以其国霸,何者?
得上策自治之道,宜其能复兴也。
夫岂无备而能复兴乎?
江左虽微,尚跨有江淮之地。
自古未有欲守长江而不保淮甸。
淮甸者国之唇,江南者国之齿,唇亡齿寒,其理明甚。
金人遁三年矣,边备宜日有可恃,乃反不如前日。
淮甸数十州,地方二千里,孙权以来恃以为障塞者,今不过置二三镇抚使以处盗贼。
一旦有急,安知不并力助桀,为彼先驱,形势藩篱何所赖焉?
寿春、淮甸尤为江左形势要害之地。
昔李煜叛命,以周世宗英主,犹屡困坚城之下,旷日持久,仁瞻病笃,仅能克之;
寿春既破,而江左摇矣。
以是知淮南为江左根本明甚。
而况淮甸离散之民,苟不经略其地,劳来安集,则堕军实而长寇雠,祸至无日矣。
叔弓围费弗克,平子怒而执费人以为囚浮,冶区夫曰:「非也,若见费人寒者衣之,饥者食之,为之令主,而供其乏困,费来如归,南氏亡矣。
若惮之以威,惧之以怒,民疾而叛,为之聚也。
若诸侯皆然,费人无归,不亲南氏,将焉入矣」?
平子从之,费人叛南氏。
鲁史记之,言犹在耳,况今天下之势而可忽耶?
伏惟陛下念春秋梁亡之戒,悲莒溃入郓之事,谨严边备,坚守淮甸,扼其要害,绝其窥觊。
然后一意从事于攻治磨厉以须,用图兴复,如行快马奔平地,宜无难者。
若牵于将帅之论,惑于矛盾之说,退避藏匿,狼狈不振,则陛下虽有求治之志,亦无益矣。
臣所谓当修边陲以承天意者此也。
所谓治军旅者何也?
臣闻治国之道莫先乎兵。
晋所以霸,师武臣力也。
故臣谓今日之事,无先于治军旅者。
而军旅之事大要有三:一曰选将,二曰蒐练,三曰教阅。
何谓选将?
先志有之:「安边陲立功名在于良将,不可不择」。
又曰:「将不知兵,以其卒与敌也。
君不择将,以其国予敌也」。
臣谨按《春秋》书宋华元帅师及郑公子归生帅师战于大棘,宋师败绩,获宋华元。
或者曰:宋不能择将,举三军之众付之不知兵之人,故临战而屡败,且以为其败诚宜,而无哀悯不忍之意。
获宋华元者,言见获之易,且言其当然也。
将者国之存亡所系。
以汉高祖之才,不过能将十万,而高祖亦自知其不如韩信,故举大将之权,一朝而拜之,诸将不以为嫌,大臣不以为过者,足以胜其任也。
今王室危甚,繄诸将是赖,当得知兵慷慨之士,付之重权,庶能翼戴天子,而加之以恭。
今也至有不知兵法,不习战斗,内不能与士卒同甘苦而得群下之死志,外不能詟服夷盗而书尺寸之功,平居恣睢以邀其上,一旦有急,首先奔溃,岂不痛哉!
此臣所以愿选将也。
何谓蒐练?
古者良将于军政日夜整齐而振饰之,如农夫之务去草焉,凡老弱游惰,一切去之,故皆健而能战。
臣谨按《春秋》书「大蒐」者四,虽各有讥刺,其义不同,然亦善其能留意军政,故详书之。
抑以见不教民战而弃之者,甚可惜也。
在鲁庄公八年春,师次于郎,以俟陈人、蔡人,是鲁已出师矣,而继以甲午治军。
意者,虽平时不闲习军政,至是师出而后蒐简,亦犹愈于终不治兵者矣,故谨书其日以详备其事。
而又书「秋,师还」,以善之,以见是师之出,已成军旅,及其还也宜无丧亡之忧,全师而归,为可嘉也。
祖宗豢养将士,藩屏王室,亦无废坠之为,岂如弁髦而因以敝之。
今朝廷微弱,唯恃军旅,国内空虚,养兵尚众,岂得已也?
而偷惰冗食,十常三四,为将帅者以动摇军情为畏,唯务姑息,无乃求去忧而滋长乎?
比年以来,殊未闻军旅之众能立效以报上者,无他,可用之兵无几,而疲软者又不足以当敌人之锋,故常败事。
为今之计,宜无恤纷纷之论,而唯实效是图。
兵不可用者悉蒐去之,猝有抢攘之变,驱以赴敌,何患不能齐致死也。
此臣所以愿蒐练也。
何谓教阅?
臣闻养兵以待一时之用,则当素有以作其敢为之气,教之阅之,以习熟其见闻,使其閒居无事,军中有投石超距之戏,则缓急可用也。
楚自克庸以来,其君无日不讨国人而训之,卒败晋师于邲。
今议者不然,每论此则以烦扰为畏。
呜呼!
贾而欲赢而恶嚣乎?
臣谨按《春秋》,八月壬午大阅。
阅者,阅习军马,教战阵之事也。
去古既远,司马九伐之法、四时振旅之事,已不复见。
鲁小国耳,犹能大阅,未必有意复古,亦能不废军旅之事矣,故特书时月与日而善之。
其他蒐狩,未有书日者也。
今养兵虽众,独不闻暇时以教阅为事者,诸将守文,不过春秋二阅而已。
进退坐作、旌旗铠仗之事,恬不习熟,此犹足恃以为固耶?
而贵游近戚、大臣权要,拘占役使,动以百数。
军政一坏,缓急之际,何可复理?
战而不捷,彼之肉其足食乎?
此臣所以愿教阅也。
三事者军旅之急务,臣故曰论军旅则疲软而不胜任者,此也。
伏惟陛下览华元之奔覆,念蒐狩之唯谨,知治兵之无忽,思大阅之当法。
每选将则当如汉高祖之用韩信,彼几败乃翁事之腐儒,不知兵之武夫,不能得士卒之欢心者,皆勿用。
每蒐练则愿以魏公子无忌救赵为法,彼老而不可用、少而未可用、鳏寡孤独废疾皆无所养者,省去之。
每教阅则当以王剪治兵、孙武试兵为法,彼失伍离次,败群乱众,申令不肯从者,必罚无赦。
三者既备,则军政已立。
若夫转饷馈粮,簿书钱谷之责,则有司存,可次第而举。
臣所谓当治军旅以承天意者,此也。
恭惟陛下神武天锡,圣学日跻,有拨乱之略,有驾驭之才,有恭俭克己之诚,有仁民爱物之义,夙兴夜寐,力图兴复,真有意于为治矣。
自星变后,敷求谠论,至诚恳恻,上格穹昊。
以臣不肖,谬罄所闻,仰奉天听,故详及外政之十事,而又终之内政之二言。
呜呼!
吉凶由人,岂有常象,在人君应之何如?
臣窃谓应天以实之事,不过如此矣。
伏惟陛下俯听刍荛之议,深惟格王正厥事之理,以幸天下。
臣将见迎两宫之回銮,奉六龙而息驾,九庙乂安,百姓休息,四夷稽首,诸番听命,效验可必。
若夫桑生于朝,雉登鼎耳,变灾为福,天其或者,安知不在此时?
惟陛下留神,天下幸甚幸甚。
若夫臣文词鄙陋,言议浅劣,则又非陛下所以求直言之意,是以辄肆其狂直,少效区区爱君忧国之诚,而不敢自疑。
干冒明威,伏须罪诛,臣无任云云。
寄张相 宋 · 胡寅
即日秋凉,恭惟锋车入觐,神天所相,钧候万福。
某久违荧座,瞻仰实勤。
去九月缘大人趋召至池阳,忽得宫祠之命,势当就养,遂复丐閒。
冬初离去行朝,间关江西道中。
今夏才达湘潭,侍下传闻总师出关,已次襄汉,即尝修布尺牍,少叙区区,道途多艰,未知得彻钧听否。
近有自会稽来者,窃承上念忠勋已正,爰立之拜,遐方幽僻,未睹制书。
然中外倾心,为日已久。
建中兴之茂业,今也其时。
昔三老董公说汉王以灭项籍之道,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
晋文始伯,登有莘以观城濮之众,曰:「少长有礼,其可用也」。
立国治军之要,不过是二言矣。
若夫黜邪登正,修明百度,去乱从治,镇抚百姓,所以成此者也。
相公今既当轴处中,运动四海,切惟成画素定,以次施行,必有以大慰苍生垂绝之望。
独恨固陋,莫由自近陪东閤后尘,终日正言,少裨知遇。
又不敢从事于刀笔末礼,重以浼渎依归之诚,寔恃鉴照。
气序向冷,徒御远劳。
仰冀上副睿衷,精调鼎食。
送刘伯称教授序 宋 · 胡寅
进士同年登科相为兄弟,自唐至今亦已久矣。
今之朝事既赐第授敕而出,则涓日集于一所,用官给金钱设酒馔,为宴集。
同年者毕至,按先后列庭下,推一人年最长者榜首拜之,又推一人年最少者出拜榜首,谓之叙黄甲。
黄甲者,黄纸榜之甲乙丙丁戊五科之次也。
所以训在榜之人,勿以科之高下相重轻,而以齿之长幼相伯仲。
推此意也,凡在榜之人是宜先义后利,爵位相让,患难相恤,久相待而远相致也,岂不美乎?
然昔之取士尚少,少者数十人,多者不过数十百人。
故其为兄弟也,交不广而情可厚,其流风馀韵。
犹足以立懦志,敦鄙夫,使不预者生羡心焉。
承平既久,三岁一大比,天下之士无虑六七百人。
当是时,静躁华质,游衍漫散,既不齐其志,又不常厥居,固不能尽相识知,虽一日叙甲之集,盖亦阗然进旅退旅,何由问其姓字而窥其声光?
且复有以故而不至者十常一二,于是同年兄弟之名存,而交情契义,非故旧已熟,则一时意气倾动,扳联喜合为最笃,其馀亦泛泛焉尔矣。
此非人为,盖风俗醇醨之渐至也。
今夫酒必自醇而醨,醨而过则腐坏不堪,尚何味之可求?
是故修德于己,施化于人,必欲革伪从忠,舍薄处厚者,凡以恶其末之腐坏建写而无味也。
予投畀新昌,亲交益疏,徒友益散。
至之三日,州学教授刘君伯称来,以同年子请纳其拜,予辞之曰:「是礼也,如告朔之饩羊矣,况交有浅深,而势有通塞。
予于尊公所谓未及问姓名而窥声光者,又方堕罟中,而君以平时通家之契归之,无乃过乎」?
伯称曰:「惟恶薄俗,是以不敢视炎凉为礼之升降,区区之志,敢固以请」。
盖自是始与伯称往还,而知其为年兄德常之子也。
德常生于丁未岁,至元符庚辰年三十有四,应诏上封事,入邪等,后虽许游学校,而有司以别号为职,终不敢荐举。
然乡里学士宗师之者甚重,隐然为乡先生。
宣和初,盗起东南,党禁解,德常始得试于南宫,中辛丑进士第。
作邑桂岭,勤政爱民,不忍割剥,大忤郡将,会部刺史有知之者,乃得善去。
而德常年已六十有三矣,迄不遇以死,识者惜之。
伯称刻励自立,及其父无恙时,能取科第,不坠世业,崎岖岭海间凡二十馀年,犹未改京秩。
予见其笃实而疏通,严毅而岂乐,留心所职于閒冷之局,黉宇一新,百废具举,虽三舍盛时,有不能及者。
训诱程课,孜孜弗怠,士知向方焉。
予病间日从燕谈,则该洽古今,周知利病,利不苟就,害不苟违,信其为适用之通才,而克家之贤子也。
予踽踽然如逃虚者,赖君风谊,聊以忘忧。
君乃秩满而去,使我离索之思倍于常情。
虽然,男子志在四方,仁人不私一己,君且表表著见,为明时用,予亦动心忍性,改前过而求自新,不知老之将至焉。
是别也,抑又何悲?
姑扫茅檐,敷重席,饤槟榔,剥黄焦以为肴,捕郁屈,钓蛙黾以为羞,贳酒蛮村,相与一醉。
行矣加饭,时惠好音,此则畸人之所望也。
传灯玉英节录序(绍兴二十二年六月) 宋 · 胡寅
学必有疑,疑必有问,问必资贤智于我者。
问非所疑,答不酬问,与夫不待问而自告之,此师弟子之失也。
《传灯录》所载释子以葛藤目之,其失在此矣。
今独取其敷扬明白者,庶易以考其是非焉。
若夫谈鬼怪,举诗句,类俳戏,如诳诞者,则尽削之。
或诮予为蔽,曰:「曾不闻粗言细语,无非第一义,而于其间妄生拣择,是岂禅意」?
予曰:以鬼怪、诗句、俳戏、诳诞之说,相唱和于穿穴空笼滉漾无实之中,是为遁词,乃得法者之所诃也。
观少林启迪姬光,警发梁武,莫非的确要论,何有如末流萝蔓轇轕,不可致诘者哉!
虽然,此亦就其心声而去取之,非宗其道也。
夫意由心生,而意非心;
心由性有,而心非性。
今释者之论心才及意耳,其论性才及心耳,是自名见性而未尝见性也。
未尝见性,于是以世界为幻,以性命为欲,以秉彝为妄,以事理为障。
虽清净寂灭,不著根尘,而大用大机不足以开物成务,特以擎拳植拂,扬眉瞬目,遂为究极,则非天地之纯全,中庸之至德也。
此在学者慎思而明辨之尔。
绍兴庚午,予自休官中谪置新昌。
夏六月息肩,既无书可观,又不敢从事翰墨。
城南二十五里龙山寺,乃六祖太鉴故居,而亦无藏经,独有四大部与《玉英集》,遂借而阅之,乃景祐大臣王随所撮杨亿《传灯录》也,随之意正以粗言冗事有混真诠,则予今之去取,仰睎前哲,可无愧矣。
壬申夏六月己巳序。
鲁语详说序(绍兴二十四年三月) 宋 · 胡寅
道一而已,而有中偏、大小、正邪、粹驳之不同,何也?
中故大,大故正,正故粹,粹故一。
彼狭小、偏私、僻邪、驳杂为道者,失也。
其所以失,或由师传,或由凿智,或由气禀,故殊途各出,骛而不返,道无是也。
先圣先师为此所以有教,救学者于多歧,欲归之于至当,故曰「吾道一以贯之」。
一者仁也,圣门之徒皆学为仁,夫子言行莫非仁也,其在《论语》者著矣。
某年十六七,见先君书案上有《河南语录》,上蔡谢公、龟山杨公《论语解》,间窃窥之,乃异乎塾之业。
一日请诸塾师曰:「河南杨谢所说,与王氏父子谁贤」?
塾师曰:「彼不利于应科举,尔将趋舍选,则当遵王氏」。
于时某未能树立,而辄萌好恶矣。
既游庠序,方崇忌讳,肆谀谄,歌功颂德,陵跨唐虞,或道史书及李杜诗章乱离之句,则众以谤讪操切之。
才二十年,川壅大决,睦盗猝兴,势摇嵩岱,然后信王氏学术不本于仁,穿穴碎破,以召不仁之祸也。
当兹时,天子临轩策士,收采谠言,党禁向弛。
于是卲康节《皇极书》、张横渠《正蒙篇》,河南先生诸经诸说,元祐忠贤言论风旨稍出,好之者往往传写袭藏,若获希世之宝,而谢公《语解》则已锓板盛行。
噫,此岂人力也哉!
后四载,岁在乙巳,女真入侵,嫚书腾闻,诏音夜颁,引慝孙位。
靖康元祀,遂撤王安石配食坐像,废《字说》勿得用,俾学者兼用先儒,收召遗老佚贤,欲改弦更化。
虽狂澜既倒,捧土莫遏,而遗书幸存,出于良知者,如济贯河,终不泯没。
然后益信仁者人之本心,大中至正,是是昭昭,未尝亡也,人自不求尔。
今皇帝勇智中兴,灼知祸败之衅本由王氏,以其所学迷误天下,变乱宪章,得罪宗庙,于是诏三省政事并遵至和、嘉祐。
发自圣性,笃好孔子所作、安石所废之《春秋》,又于讲筵进读神祖所序司马光所纂之《通鉴》。
下杨时家取《三经义辩》,寘之馆阁。
选从程氏学士大夫渐次登用,甄叙元祐故家子孙之有闻者,仍追复其父祖爵秩,将以刬削蛊蠹,作成人物,朝冀贤才之赖,国培安固之基。
此绍兴五六年间,大哉王言,一哉王心,凡百臣子,所宜和衷将顺,不忍违矣。
而狃习旧染者,见王氏言行不类,有同俗趋利之便,而于程氏则如嫫母之恶轩鉴也,蓄忿伺间,伸其诡罔,反以专门归咎堂奥。
夫学士大夫意向殊乎王氏,则摈斥随之。
必如是说,始堪仕进。
蔽离穷陷,百唱千和,既率天下出一私口矣,又相与攘袂扼腕,柴栅阙里,禁人趋之,不亦甚乎?
自古察言之法,必观其事,王氏宗派,效于绍圣,元符、崇、观、政、宣已来,夫何可掩?
试举其大者,则缵翟聃虚空之绪,乱邹鲁礼义之实,谈二帝三皇之治,济申商韩非之政,托人子继述之孝,毁祖宗艰难之业,指丰亨盛大之象,肆穷奢极侈之欲,慕开疆辟土之绩,速佳兵好还之祸,乘国破君亡之衅,扶背主僣命之贼,环燕巢危幕之势,致荆扬蹀血之苦,积刑赏不平之愤,起周庐干纪之变,假偃武息民之说,成外交固位之计,殄烝民三纲之道,甘臣服雠敌之辱,称太平无事之美,导般乐怠敖之失,结忠贤谏说之舌,生隆家卑国之渐,皆背违先圣,操心不仁,而精于《经义》、《字说》,立乎本朝,据权断论之大验也。
若君子私淑所被,曾微一人簉其列焉。
特用此观之,明善喻利之判,岂不昭灼?
乃复营营翩翩,变移黑白,上欺君父,下蔑清议,不念率兽食人,近有覆辙,亦何意哉!
愚不肖,幸闻伊洛至教,承过庭之训,而冥顽怠废,不早用力。
盖尝妄意《论语》一书为仁道枢管,欲记所见闻指趣附于章句之下,内揆浅疏,久而未果,发秃齿豁,恐负初志矣。
适有天幸,投畀炎壤,结庐地偏,尘事辽绝,门挹山秀,窗涵水姿,檐竹庭梧,时动凉吹,朝夕饭一盂、蔬一盘,澹然太虚,不知浮云之莽眇也。
观过宅心,自是始笃,乃得就藁,遗诸童丱,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焉。
若夫推己及人,指南洙泗之路,放淫讵诐,分北荆舒之旅,非愚所能也。
困而学之,期成功于不二而已矣。
绍兴甲戌三月甲寅朔序。
跋罗长卿所藏兰亭帖 宋 · 胡寅
《兰亭集》或以方金谷叙,右军甚喜,此殊不可晓。
郗嘉喜人以己比苻坚,殆同此病。
陈公廙居洛为禊饮,与客酬唱,无愧山阴之叙者,谓礼义无疏旷之比,道艺当笔札之工,诚不愧矣。
余观逸少、安石迈往不屑之韵,岂但笔札之工,公廙自云无愧,盖王谢之细耶?
韩安国不能赋,罚酒三斗,子敬诗不成,亦饮三觥,议者以是少之。
雕虫生遂有矜色,彼岂谓一诗一赋,足以尽豪杰之士哉!
富阳观山严先生别庙记 宋 · 胡寅
古之君子治则见,乱则隐。
汉室中兴,子陵可以仕矣,乃不肯屈,去而隐居终其身。
道之不明,贤者过之,子陵之行,不几于过乎?
武夷胡寅曰:否,不然也。
昔者世祖无一旅之众,起平僣贼,寻邑、王郎、赤眉、铜马、陇蜀之主众皆数十万,折箠笞之,无不如志。
天下耆定,躬揽乾纲而独断之,三公之尊,犹困于吏事。
郑兴孙言以辟祸,韩歆直谏而不免,彼其功烈盖世,亦有轻待其臣之心。
子陵不屑就焉,非介然狷者,将以警帝也。
子陵文叔布衣交友之素,岂后寇、邓诸公?
其襟度旷夷,足加万乘,而脱屣卿相,固有吞纳海宇之量,开辟造化之才矣。
使书功于竹帛,图形云台之上,未知孰先孰后。
子陵不为此,顾为彼者,人君意满志得,常喜傲视士大夫,简贤而忽老,违众而用己,以区区圭组为足以怒役一世,使苟贱无耻者日进,洁修自重之士望望然去之,其乱亡不旋踵矣。
此子陵勤恳爱文叔之深情,而世祖所为屈己忘势,从其所好,不敢以君臣之分临之者也。
至于今千有馀年,流风馀韵,犹足以窒贪竞无厌之心,作颓懦不振之气。
前贤所谓有大功于名教,吾乃以见之。
子陵会稽人,归耕富春山中,即今之富阳也。
西南数十里有桐洲石濑,世传为子陵垂钓处。
山纡水回,秀色可揽,真遗世遁迹之地。
文正范公初建祠宇,今属之桐庐,而富阳县观山亦有小庙岿然,图经不载。
其像设衣冠,殆非达人胜士幅巾野服之高致,土偶壁画,杂以鬼神物怪,士女朝夕持楮币奔走曰:「此阎大王也」。
安能使人想见仪形而兴起哉!
庙瞰大江,潮汐呼汹,云山浮动,与江涛相起伏,亦神气英灵之所止宅。
有好古君子稍更制作,去其鄙俚而归诸简雅,俾邑有望思,骚客徘徊,揖先生清风于东海之滨,岂曰小补云乎哉。
会享亭记 宋 · 胡寅
太史公叙九流,而阴阳家与其一,至唐吕才乃立论非之。
夫此二端,各有旨趣。
司马氏盖取天地之大经,弗顺之无以为纲纪,故曰不可失也。
吕才则摘摽末习背礼害义之事,正子长所谓拘而多畏未必然者。
今以耳目所睹,记幽明吉凶之效,稽诸《青囊》、《拨沙》诸说,得失参半,则其得者,岂皆幸而中邪?
或曰:人之兴衰非智力所能为,其形数气燄适相值会尔。
或曰:砥砺之石不孕和璧,培塿之地不生杞梓,是各一道也。
余游武彝,自崇安挟溪而南,过芹口,西望有山甚尊,指以问居人,对曰:「是名为研山,乃甪里先生弟子华子期学仙之地」。
墨池丹灶今尚无恙,图经可考也。
其下则高平范氏旧隐,而先世宅兆在焉。
遂渡溪西行五六里,至山麓,见一峰巍然,妥肩而扬衣袂。
冢茔所据,在三冈内抱宛宛间,左右峦陵,起弭拱顾,大势隆杰,中襟舒夷,百祀乔林,翠绀浓郁。
芹水带右阜前,注于崇川。
予与范氏世交契也,摄齐登隧,修恭会享堂上,周览泛观而叹曰:古称佳城,不是过矣。
维范氏自太傅公以儒学起家,仕不亨遂,而五子森然为盛时闻人,羽仪省台,步武廊庙,各奋所长,蜚声腾实。
其后来秀谞,崭崭辈出,夫岂偶然无所自乎?
公虽居方城,著姓五六十年,而孝谨行乎闺门,奉先尊祖之念,奕叶济美。
是故此堂由政和辛卯岁长子秘阁而次遵用治命建立,直太子少保墓前,而少保宠赠之命,则戊戌岁右丞初拜疏恩及祖之彝典也。
后二十八年秋七月,秘阁子寅秩元作将漕瓯粤,衣绣故里,复加缔葺,以永祠事,子孙绳绳,有举无坠。
呜呼,盛哉!
元作知予,过而下马,以修堂本末见托纪述。
予考诸礼,庙以存神,墓藏体魄,神伸魄死,圣人达之,故古者有庙享,无墓祭。
而后世道晦礼失,以寒食拜扫,为达孝之典常。
先儒因谓礼虽未之有,亦同乎俗,而不害于理。
此说将以诱夫不知追远者耳,非经礼也。
然则,昭荣祖考之道,必区区然俎豆之于丘墟尸祝间而后为慊欤?
是不然。
昔者秘阁公宏才正谊,不事权党,阨穷半世。
与余先君为同年弟兄,先君于其生音问未尝绝,于其没也久矣,犹哭之以诗,知其用不究材,垂裕在后也。
而元作器业是则是似,数为部刺史,因所临风俗注措施设,咸有绩誉。
其初入闽境,建值人忿公帑,吏厚廛征,鬨然赴愬,立谈之际,去其疾苦,拊而安之。
在公夙夜,以首法除弊为急务。
会稽官缗钱之委于转贩者,而赇请不行。
按致属部吏之狃于贪戾者,而郡县知畏。
禽幻僧,破妖党,消黄巾五斗之患于胚胎萌蘖中。
浮言莫摇,风采坚重,其功利之所浸博矣。
识者以是占范氏馀庆,盖繁衍未艾,而期元作之显庸于朝著也。
则元作所以为祖考之光,纠合族属,俛伏拜兴,奉酒醴肴肉,裕然而无愧者,岂与势荣俗尚同情而比事哉!
故为之书。
新州州学御书阁记 宋 · 胡寅
皇帝临御之十有二年,至德既孚,聿修文教,首善贤关,覃及外学,废坠之具,罔不兴振,遴选儒臣,典司训迪。
于是长材秀民,自藏于畔者,抠衣鼓箧,来游来居,济济乎衿佩之盛,洋洋乎弦诵之富,而贤能俊杰将不胜用矣。
圣心犹以为未也,乃于清閒之燕,自《易》、《诗》、《书》、《春秋》、《孝经》《、语》、《孟》、《中庸》篇、《左氏传》、《周六官》之籍,悉经宸笔,刊诸琬琰,而以墨本普赐学校。
历考前代留神治要以善养人之君,未有此举,亶乎懿哉!
眷兹新昌,百粤陋郡,烟岚蒸渍,瘴气蒙浊,车马舟楫,奏集艰隔。
平时士子欲见书籍之善者,其道无由。
于是抃舞流传,矜戴上赐,而未知所以处之也。
先是,黉宇倾漏,茂草延堂,饔飧缺供,士散城阙。
前郡守臣张棣尝捐布缗,俾加缮修绳板经端。
棣以擢去,教授臣刘德骥疏剔弊本,会计出内,给用有羡,即谨储之。
日累月滋,载营载作,蛊坏污莱,革为大壮,荒菆椎鄙,粲为文物。
遂建重屋于戟门之上,直大成殿丌承御书。
起十九年之十一月,迄二十年之孟冬。
檐宇骞翔,丹碧华烂,雄杰之势,冠压岭海。
摄郡事臣黄齐效阳冰书,恭题榜揭,涓良日,率寮寀蒇事奉安,万目咸睹,陈迹遗编,于焉增重。
臣德骥以臣寅尝习词命,见属为记。
臣寅拜手稽首而言曰:凡州若县与浮屠老子之家,各有敕札御书旧矣。
学校之有御书,而专以经术诏多士也,乃自皇帝始。
今夫锓板贾赀,捐金即得,尚或怠而不观,其肯勤勚抄录,能终卷帙者,固以鲜矣。
何况天子之尊,富贵之奉,一日万微,弗敢皇暇,乃能游意笔砚,遍写群经,为灯窗韦布之所难,以激劝人材为急务。
而又天纵圣智,妙解书法,跳龙卧虎,不足拟伦,心画所形,显道章德,精能之至,入神出天,如日如星,如云如汉,文明在上,焕饰在下。
故使尔诸生虽生遐服,与七十二子追逐乎阙里而亲炙夫子之文章,无以异也。
是宜服膺至教,毋善口耳,毋趋利势,力求忠孝大端,见于行事,以不负圣主乐育之化,然后为称。
可不勉哉!
先公行状(上) 宋 · 胡寅
宝文阁直学士、左朝请郎致仕、南阳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赠左太中大夫、谥文定胡公行状:本贯建州崇安县开耀乡籍溪里。
曾祖容,故不仕;
祖罕,故不仕。
父渊,故任宣义郎致仕、赠中大夫。
母吴氏,故永寿县君、赠令人。
公讳安国,字康侯。
五世祖号主簿公,五代中至建州之鹅子峰下钓鱼自晦,人莫知其所从来。
后世相传云,本江南人也。
父中大始读书为进士业,时同县有仙洲翁吴先生以六经教授,中大往从之。
翁阅其所写《论语》、《尚书》终帙如一,无差舛,即妻以女,是为公母令人。
公初能言,令人试教以训童蒙韵语数十字,两过能记,大母余氏抚之曰:「儿必大吾门」。
七岁为小诗,有「自任以文章道德」之句。
令人俾就外家学,岁时得一归,留不过信宿。
日记数千言,不复忘。
年十有五游学信州。
一日有为马戏于学前者,诸生百许人皆不告而出。
教授歙人胡公行两庑间,闻诵书声,问为谁,得公姓名,延之堂上,询所习业与所以不出。
咨嗟叹赏,出纸笔佳砚为赠,益勉之曰:「当为大器」。
越两年与计偕,既而报闻,遂入太学,修懋德业,不舍昼夜。
是时元祐盛际,师儒多贤彦,公所从游者伊川程先生之友朱长文及颍川靳裁之。
裁之才识高迈,最奇重公,与论经史大义。
一日博士令诸职长呈其文,将考优劣而去留之,皆争先自送。
公缴还差帖,愿列诸生,自祭酒以下相与称叹曰:「是真可为诸生表率者矣」。
凡三试于礼部,年二十有四中绍圣四年进士第。
初,殿试考官定公策为第一,将唱名,宰执以无诋元祐语,遂以何昌言为首选,方天若次之,又欲以宰相章惇子次天若。
时策问大要,崇复熙丰,公推明《大学》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渐复三代为对。
哲宗皇帝命左右再读之,谛听逾时,称善者数四,亲擢公为第三。
胪传至陛前,俄有圣语宣问:「师何人」?
公对曰:「久处太学」。
在廷者皆以为名对。
授常州军事判官,改授江陵府观察推官,未赴。
如荆门纳室,道出江陵,帅臣监司一见,合章奏乞除府学教授,报可。
会学校颓废,职事者十馀人以廪米为家,欺公年尚少,捍格顽冒,公再三镌谕不悛。
乃按其蠹弊事,尽屏之,于是远近父兄喜,遣子弟来。
公正身律物,非休沐不出,凡所训说,务明忠孝大端,不贵文艺。
缮修宇舍,绳度整立。
任满,除太学录,谢绝请求,无所假借。
蜀人刘观、越人石公揆轻俊有名,试选屡居上游。
观代笔事觉,公揆薄游成讼,人多为之游说,公曰:「录以行规矩为职,规矩不行,奚以录为?
且二人如此,非佳士也」。
竟致之罚。
未几迁博士,足不蹑权门,期年用法改京秩。
至政事堂,请外任。
蔡京色变,密使张康国欲荐以馆职,不愿就。
会新学法,博士例除诸道提举官,拟公河北路,公辞以南人不便于奉亲,执政曰:「禄厚莫如朔部者」。
公终辞,遂除湖北路。
陛对奏曰:「学校所以养育人才,非治之也。
今法令具矣,当使学者于规矩之外有所耻而不为。
谨按圣门设科,成周贡士,皆以德行为先,文艺为下,臣当以此仰奉明诏」。
徽宗皇帝首肯之,实崇宁四年也。
到官,改使湖南。
是时蔡京所行事既不善,而官吏奉承过当,愈为民害,学校其一也。
公撙节行之,禁其太甚,士子恃法自肆者必惩之,常曰:「韩魏公最善行新法者也,所至访人材,询利病,礼贤士,慎刺举」。
五年三月,例罢学事司,除通判成德军。
八月所罢司官,仍旧。
时令人多病,厌道途之劳,留居荆门。
公以便养有请,再章上,未报。
会诏诸道学事官举遗逸,公得永州布衣邓璋、王绘应诏。
绘已老,不愿行,公请命以一官,风劝学者。
零陵县主簿李良辅方以赃被劾,乃逃窜诉于朝,称二人者党人范纯仁客,而邹浩所请托也。
蔡京特改良辅官,与在京差遣,命湖南宪司置狱推治,人皆为公胆落。
帅臣曾孝广来唁,公退,语人曰:「胡康侯当患难凝然不动,贤于人远矣」。
用例册致馈,公不受。
曾复书曰「前此无不受者,当明载于籍,以彰清德」云。
蔡京以狱不成,罢宪使陈义夫,命移北路,迄无请托状,直除公名勒停,而曾及永守乐昭厚别教官,皆坐黜。
五人者非特无怨,而问劳不绝。
公问舍求田于漳水之滨,治农桑,甘淡薄,服勤左右,婉然愉色。
得间则专意经史及百家之文,家人忘其贫,而亲心适焉。
大观四年,良辅以他罪抵法,台臣毛注乃辨明前事,有旨复公官,改正元断。
政和元年,张商英相,除公提举成都府路学事。
公以亲年寖高,旁无佽助,叱驭溯峡,皆所甚难,即乞侍养曰:「臣而留令,无所逃诛。
子若委亲,亦将安用」?
得请,满二年未朝参,丁令人忧。
公侍令人疾,食不尽器,衣不解带。
居丧哀毁,营奉窀穸,冒犯霜露,一事一物,必躬必亲。
荆楚风俗素陋,州里见公自致者如此,然后知以慎终送死为重。
公粝食逾年,不能胜衣。
中大勉之力,乃少进滋味,以慰中大之意。
服除,政和八年矣。
余深相,荐名士十人,九人者已迁拜。
公赴召,至京师卧疾,知旧交来劝勉,或称庙堂威怒以胁之,公孙言而已,所访问惟医药。
居百馀日,逡巡谒告而归。
宣和元年,除提举江南东路学事,复召对,未受命,中大捐馆。
初,中大常欲公及时报国荣家,而令人又欲公保身崇德。
公承志以道,既不拂中大之严训且不失令人之素心。
及公赴阙,辞,未获命也,中大手书促之归,无复曩时督责矣。
中大感疾且一年,公奉事节适如一日,凡服饵禁戒,中大必听。
既免丧,谓子弟曰:「吾奋迹寒乡,为亲而仕。
今虽有禄万钟,将何所施」?
遂致其事,筑室茔山旁,分置图籍,瞻省丘坟,翻阅古今。
慕陶靖节为人,诵「心远」之章,望云倚杖,临水观鱼,淡然无外营,将终身焉。
宣和末,侍臣李弥大、吴敏、谭世绩合章荐公经学可用,齿发未衰,特落致仕,除尚书屯田员外郎,公辞不起。
靖康元年二月,除太常少卿,公辞。
再除起居郎,又辞。
时女真乘虚直捣京师,为城下之盟。
公移书大谏杨公时曰:「按《春秋》书『齐人来归郓欢龟阴之田』,是田本鲁田也。
始失不书者,不能保其土地人民,为不君讳也。
太原兵劲天下,艺祖、太宗自将再驾,而后入于版图。
河间、中山,北方重镇,犹郑有虎牢,虞虢有夏阳,秦之潼关,蜀之剑阁,吴之西陵也。
今闻割以遗敌,不亦辱乎?
按《春秋》齐侯侵蔡伐楚,楚使请盟,美而书来者,荆楚暴横,凭陵中国,郑在畿内,数见侵暴,齐侯伐而服之,则自此帖然矣。
此门庭之寇,所当惩创不可已焉者也。
远方犯阙,释而不击,反与之和,戾于圣人之训,不已大乎?
按《春秋》鞍之战,齐师败绩,遣国佐致赂请盟,晋郤克欲以萧同叔子为质,而使齐之封内尽东其亩,国佐震怒,请收合馀烬,背城借一。
郤克惧,反与之盟,而不敢复也。
故圣人特书曰『及国佐盟』,以明国佐一怒,折伏郤克。
示天下后世忠臣义士,以克敌制胜在于曲直,不以强弱分胜负也。
金人陵辱朝廷,人心同疾,非止郤克之于齐,四镇三关,倘皆割弃,岂特尽东其亩而已乎?
而城下结盟,亲王出质,不竞甚矣。
按《春秋》徐子章羽断其发,携其夫人以逆吴子,圣人特削其爵而书其名者,罪其不自强,无兴复之志也。
敌欲地则割要害而与之地,欲人则饰子女而与之人,欲金帛则倾府库而与之金帛,欲亲王贵戚则抑慈割爱而与之亲王贵戚。
假如敌请六飞会于辽水之上,不往则恐违其约,欲行则惧或见欺,又将何处乎?
按《春秋》于宝玉大弓,失之书、得之书者,重传器,戒不恭也。
强敌猝至,上下无备,取金帛于盗臣之家,以纾急缓攻,则亦可矣。
似闻宗庙供器输于敌庭,果有之乎?
于宝玉大弓,孰轻孰重?
于圣人失则书得则书之意,又如何也?
按《春秋》,灭梁者秦也,圣人不书,秦灭而书梁亡者,不能守在四邻而沟公宫,亡其自致也。
今勤王大众不以击敌而以治城池,金帛用物不以募战士而以赂敌国,堂堂大宋,万里幅陨,奚至陵藉如此其甚哉!
主上初政,老儒在朝,四方徯观?
安危所系,而外侮侵陵,国势衰削,岂其既往言之不及乎?
必有应之于后者矣」。
人以是知公通于《春秋》,虽畎亩坚卧,固非素隐忘世者也。
朝廷促旨沓降,公幡然有复仕意。
六月至京师,以疾在告。
一日亭午,孝慈皇帝急召,坐后殿,玉色虚伫,劳问甚渥。
公奏曰:「明君以务学为急,圣学以正心为要。
心者,事物之宗。
正心者,揆事宰物之权也。
自王迹既熄,微旨载于《易》、《诗》、《书》、《春秋》,时君虽或诵说,而得其传者寡矣。
窃意陛下在昔潜德东宫,其于经籍所载帝王制世御俗之大略,必有所避而不欲问,官属之司劝讲者,必有所隐而未及陈。
今正位宸极,代天理物,则于古训不可不考。
若夫分章析句,牵制文义,无益心术者,非帝王之学也。
愿慎择名儒明于治国平天下之本者,虚怀访问,以深发独智,则天下之幸。
臣又闻为天下国家者,必有一定不可易之计谋。
议既定,君臣固守,虽浮言异说,沮毁动摇,而初计不移,故有志必成,治功可立。
陛下南面朝天下越半年矣,而绩效未见,纪纲尚紊,风俗益衰,施置乖方,举动烦扰,大臣争竞而朋党之患萌,百执窥观而浸润之奸作,用人失当,而名器愈轻,出令数更,而士民不信。
若不扫除旧迹,乘势更张,窃恐奸雄不忌,敌人肆行,大势一倾,不可复正。
上世帝王询事考言,以图成绩。
愿咨访大臣,何以修政事、禦外侮,令各展尽底蕴,画一进呈,宣示台谏。
如有不合者,使随事疏驳。
若大臣议诎,则参用台谏之言。
若疏駮不当,则专守大臣之策。
仍集百执议于朝堂,众谋佥同,然后断自宸衷,颁之中外,以次施行。
敢有动摇,必罚无赦。
庶几新政有经,民听不惑,可冀中兴之效」。
渊圣颔之良久,问曰:「卿学何所师承」?
对曰:「孤陋寡闻,莫逃明鉴」。
渊圣曰:「比留词掖一员相待,已令召卿试矣」。
公对曰:「臣壮年守官湖湘,得足疾,颓心荣进,亦已乞身。
今日扶惫趋阙者,贪慕圣德,愿瞻天表,一伸其志而已。
于侍立之职,且不敢当,况敢闻异恩」?
语未毕,日昃暑甚,龙衮汗洽,公遂退而具奏。
盖自七月七日亲奉玉音,被受堂劄,四上辞免,渊圣数予宽告。
时门下侍郎耿南仲倚攀附之旧,凡于己不同者即指为朋党,见公论奏,愠曰:「中兴如此,而以为绩效未见,是谤圣德也」。
乃言:「胡某意窥经筵,不宜召试」。
渊圣不答。
及公屡辞,南仲又曰:「胡某不臣」。
渊圣问其迹,南仲曰:「往者不事上皇,今又不事陛下」。
渊圣曰:「渠为疾而辞耳,非有向背也」。
遇臣僚登对者,往往问其识胡某否。
中丞许翰对曰:「臣虽未识,然闻其名久矣。
自蔡京得政,士大夫无不入其笼络,超然远迹,不为所污,如胡某者有几」?
渊圣嗟异,遣中书舍人晁说之至公所居,具宣德意,令勉受命,且曰:「他日必欲去,即不强留」。
时已九月初矣。
公既趋试,复上章乞外。
有旨除中书舍人,赐三品服。
南仲讽司谏李擢、侍御史胡舜陟论公稽迟君命,傲慢不恭,宜从黜削,以儆在位。
疏奏不下,公乃就职。
南仲既倾宰相吴敏、枢密使李纲,欲并逐善类,遂谓中书舍人许景衡、晁说之视大臣升黜为去就,怀奸徇私,失事君义而黜之,公缴奏曰:「二人为去就,必有陈论。
怀奸徇私,必有实迹。
乞降付本省,庶可按据,载诸词命」。
不报。
王安中责授散官,随州安置,公言:「安中自大臣建节知燕山府,委任重矣,而畏避童贯,专务蔽蒙。
民力殚残,敌情变动,军食缺乏,师徒失律,略不上闻,数奏祥瑞,以固宠禄。
一旦敌骑深入,社稷几危,推原本因,其罪与蔡攸等。
乃居汉东近地,公论不以为允。
今并围未解,朔部戒严,若非恃赏罚之公,厌服人心,何以攘却外侮乎」?
安中移置象州。
言者论内侍王仍、张见道、邓文诰图欲离间两宫,将以遂其奸计,有旨令三省觉察,公言:「图欲离间两宫,则罪不可赦。
将以遂其奸计,则恶不可留。
望深察众情,及时裁处,以全慈孝之情」。
三人遂黜。
应天尹叶梦得坐为蔡京所知,落职宫祠,公言:「京罪已正,子孙编置无遗,土地悉入县官,家财没于府库,无蔡氏矣。
则二十年间尝为京所引用者,今皆朝廷之人也。
若更指为京党,则人才之弃于此时者众矣。
且党论何时而弥乎?
以臣所见,弃瑕舍过,消散朋党,正在今日」。
乃除梦得小郡。
中书侍郎何㮚建议治平则宜重内,遭变则宜重外,乞分天下为四道,置四都总管,各付一面,为卫王室禦边境之计。
公上奏曰:「内外之势适平则安,偏重则危。
东汉季年,王室多故,刘焉言四方兵寇由刺史威轻,宜改置州牧。
及焉求益郡,刘表镇襄阳,袁绍得冀,曹操取兖,争相割据,自此不复有王室矣。
今州郡太轻,理宜通变,然以数百州分为四道,事得专决,财得专用,官得辟置,兵得诛赏,则权复太重,又非特州牧比也。
使四人者果皆尽忠君父,则固善矣。
万一号召不至,如焉、表、绍、操所为,又何以待之?
五大在边,古人所戒,以身使臂,于理乃宜。
臣愚欲乞据二十三路帅府,选择重臣,付以都总管之权,专治军旅,每岁一按察,其部内或有警急,京城戒严,即各帅府所属将应援。
如此既可拥卫王室,又无尾大不掉之虞,一举两得矣」。
㮚方得渊圣心,密陈京师不可守,则幸山南,因可入蜀。
其意盖自欲当南道,又以于公有推挽之力,必无駮异,及此奏上,渊圣深然之,㮚力争于上前,谓公专以异义为高,不可信用。
渊圣不能决,止令于四道各削其远外州郡,命大名守赵野总北道,公奏曰:「魏都望冠河朔,今为天下重地。
谨按赵野在政和间初为侍从,首乞禁士庶用天王君圣等字。
厥后置身丞辖,童贯、谭稹分掌兵柄于外,王黼、蔡攸、梁师成紊乱三省政事于内,造成兵革之祸。
野居其间,不闻救正,以为无所干预则身在二府,以为言而不从则怀禄不去,何也?
窃恐缓急必误委寄,乞更用素有才术历练老成之人,庶可倚仗」。
诏命一出,难复轻改,疏入,不从。
是冬敌大入,野遁逃,为群盗所杀。
西道王襄拥众汉上,不复北顾,大略如公所策云。
中书后省论资政殿学士詹度罪恶,自金紫光禄大夫降两官,公奏曰:「言者谓度首开燕山,罪不下于童贯。
养成边患,使朝廷不为备,罪不下于王安中。
广行贿赂,故庇之者众。
今乃仍崇资领优局,舍边境,就乡闾,才削两阶、何名惩戒?
昨日宸翰咨访禦敌之计,圣心焦劳,群臣悚惧,莫知所出。
追究乱原,无不切齿。
于度望依王安中例施行,以厌公论,少释河北愤怨」。
乃落度职。
吏部侍郎冯澥上言:「中书舍人刘珏行李纲责词,实为纲游说」。
珏坐贬,公上言:「李纲昨自枢密宣抚使除观文殿学士知扬州,词臣列其罪状,不肯具草。
而圣旨令以次舍人行下,是圣心不以缴奏为是,未欲罪纲也。
故珏先言厚于记功,薄于责过,以将顺圣德之美,复言纲败军覆将,岂可不责,以申明赏罚之公。
朝廷遂用珏言,罢纲郡寄,又用谏官袁当可等言,置纲远郡矣。
澥乃节略珏章,中以险语,谓纲薄加朝典,未快舆议,不亦甚乎?
从臣虽当献纳,至于弹击官邪,必归风宪,各有分守。
今台谏臣僚未闻缄默,而澥遽越职,此路若开,臣恐在位者各立是非,滋长怨雠,上渎宸听,非所以靖朝宁也。
汉室之东,大兴党论,始以微憾结衅,藉人主威福相排掣,卒皆误国,驯致乱亡。
而士大夫自谋其身者亦不能免,故君子谓始为党论者亦不仁矣。
陛下无私好恶,广开正路,而澥称党与未殄,议论未一,宜察奸罔,早加惩戒。
夫欲殄党与、一议论,此蔡京行于崇宁,胁制异己,遂其跋扈之谋也。
何忍更遵用之?
坐使群臣益分门户,强者主盟,弱者附丽,徇私情,为向背,置国势于倾危,岂朝廷之福乎?
陛下数降德音,追复祖宗善政良法,而澥独建言祖宗未必全是,熙丰未必全非,推隆王氏之学,再扶绍述之议。
国论纷纷,澥之故也。
若指为敢肆奸言以惑众听,岂不可乎?
然朝廷不以此罪澥者,正恐人务雷同而言路壅也。
今澥乃欲以章疏加人之辟,苟合目前,不为国家远虑,望加详察,别降指挥。
臣孤立无朋,误尘词掖,苟有所见,不敢隐情」。
于是耿南仲大怒,宰相唐恪与詹度姻家,故亦怨公论度太迫,何㮚从而挤之,有旨除郡。
㮚请除怀州,渊圣曰:「怀当敌冲,可与东南」。
恪拟德安,㮚知公素苦足疾,闻海门地最湿,遂除右文殿修撰、知通州,盖是年十月晦也。
公在省一月,告日居半,每出必有论列。
或曰:「事之小者,盍姑置之」?
公曰:「大事皆起细微,今以小事为不必论,至于大事又不敢论,是无时可言也」。
公去国逾旬,敌复至城下。
长子寅校书中秘,宾客每为公念之,公愀然曰:「主上在重围中,号令不出,卿大夫之辱也。
余恨效忠无路,敢念子乎」?
闻者感动。
敌围益急,有旨促召公及许景衡,竟不达。
越明年五月一日,今上皇帝登极,公上言:「崇宁以来,事不稽古,奸臣擅朝,浊乱天下。
论其大者,凡有九失。
上皇即位,日食正阳之月,下诏求言,曰:『言而不当,朕亦不加罪』。
于是臣庶争言天下事。
及蔡京得政,公然置局推考直言,尽行窜斥,使上皇失大信于天下。
一失也。
上皇嗣位,文母垂帘,增置谏员,擢用名士,丰稷、王觌、邹浩、陈瓘诸人各以危言自效,公论既行,下情不壅,几有至和、嘉祐之风。
及蔡京用事,放诸岭表,于是天下以言为讳二十馀年。
二失也。
立朝廷者争为歌颂,取说求容,祥瑞之奏未尝虚月,至于灾异大变,则匿不上闻,使人主不复知省修。
三失也。
废格法,见公论,市井儇薄而居宰府,世卿愚子而秉兵柄,台省寺监清望之班,杂用商贾胥吏技术之贱,于是仁贤退伏,奸佞盈廷。
四失也。
士大夫进为于元祐之初与元符之末者,尽忠许国,不顾其私,乃诬以谤讪,窜逐下逮其子孙,追削上及其祖父。
于是善类陷于党籍,不能自明,而群飞刺天,谗谄益胜。
五失也。
奄寺得志,用王承宗故事而建节旄,用李辅国故事而封王爵,用田令孜故事而主兵权,用龚澄枢故事而为师傅,生杀予夺,悉归掌握,宰执侍从皆出其门。
于是贿赂公行,廉耻道丧。
六失也。
变铨法而官制紊,变军法而兵政弛,变泉货法而轻重失平,变学校法而风俗衰薄,变榷茶法而刑狱滋炽,变盐钞法而征赋倍增,变漕运法而仓廪空竭。
法既屡变,吏得为奸,民受其弊。
七失也。
用兵暴乱,军旅数起,南复渠阳,西收𨜔鄯,建石泉于成都,置珍、播于巴峡,开古平于五岭,筑振武于河外。
馈运艰险,劳民费财,积怨连祸,实基于此。
八失也。
牛羊用人,穷极奢侈,道宫王府御幸之馆、园林池沼花竹之胜,运土塞路,伐木空山。
民困而不恤,财竭而不虑。
九失也。
靖康之初,轻许割地,寻复坚守,已正滥赏,事即中变,号令无常,纷错更下,而四海不知所从矣。
余应求、李光以宪台得罪,陈公辅、程瑀以谏省去官。
赵令衿以献书论事,黜送铨曹;
潘良贵以奏对语侵,责司征市。
于是臣庶结舌,而迷国误朝之语入矣。
渊圣东宫潜德,中外所知,不待赞也。
至如未习为国,则当进尽忠益以相弼亮,乃有称颂春坊节俭,乞宣付史馆者,亦从其请,而责诮不加。
李邦彦擢居上宰,张邦昌进位次辅,赵野等主审駮基命之司,李税等当肃政本兵之地。
未数月间,登延宰执十有五人,迁转如流,不孚人望,指为蔡氏党而罢,许翰指为吴敏党而逐,许景衡指为李纲党而去。
刘珏等大臣争竞,至用丑语诋讦于朝,百执窥观,互以邪说批根于下,苟可快其私忿,虽危国亡师,安行而不顾。
都人殴击内侍,出于积愤,非有私也,而府尹巡门,朝廷降诏。
奄侍厉气,喧争御侧,此乃无礼于君,不可恕也,而词臣论奏,仅得赎金。
命帅宣抚而遣之监视,守禦京阙而付之总领。
宰臣均逸,体貌不加,而台属召还,遣赐优渥,破吏部格而杨景得监殿门,破宫庙格而叶焕得除祠馆。
其馀紊乱规程者不可悉数。
敌骑南牧,封境日蹙,赏罚无章,士不用命,调发严峻,民多失业。
昔秦有十失,汉去其九,遂致兴隆。
崇宁以来,国有九失,渊圣即位而不知变,独九重节俭、工役不兴一事为愈尔。
八失不去,一事虽愈,欲正已倾之势,难矣。
陛下亲睹覆车,如不改辙,岂有兴复之望乎?
夫有生不可无信,圣人以信急于食,君子以信重于生。
按《春秋》幽之盟,鲁庄公在会而不书者,齐侯始伯,仗义以盟,庄公叛之,首失大信。
仲尼以为大恶,故讳不书公,以为后戒。
愿自今慎出诏令,无令反复,以去弃信之一失。
兴国必开言路而赏谏臣,亡者反是。
按《春秋》书陈杀其大夫泄冶于前,而载楚子入陈于后,明杀谏臣者必有灭亡之祸,不待贬绝而自见也。
愿自今开纳直言,无令壅闭,以去拒谏之二失。
导谀者召乱之原,按《春秋》不书祥瑞而灾异则书者,绝谄端,垂警戒,正天下后世人主之心术也。
愿自今黜远佞媚,无令得行,以去导谀之三失。
名器者国家之宝,按《春秋》,非三命正卿者姓氏不登于史册,非有天子之命者不书其官。
至于有罪,虽以诸侯之尊,或黜其爵,卿士之贵,或书其名。
重名器也。
愿自今重惜恩赏,无令冒滥以去轻用名器之四失。
人臣义无私交,君子正而不党。
按《春秋》祭伯来朝,不书朝,祭叔来聘,不称使,讥外交,戒朋党也。
愿自今信任君子,抑绝小人,以去互分朋党之五失。
奄侍通传内外,以一身兼仆妾之职,可谓贱矣。
按《春秋》书阍弑吴子,不称其君者,言阍寺之贱,不使得君吴子也。
愿自今门户扫除,复其常守,以去信任奄寺之六失。
为国必师上古,必法祖宗,必戒末世危亡之渐。
按《春秋》书税亩、丘甲、田赋,曰初,曰作,曰用者,讥变古也。
愿自今远稽上古,近法祖宗,以去轻易改作之七失。
古者不以蛮夷弊中国。
《春秋》内诸夏而外四夷,齐侯伐山戎,为燕辟地,贬而书人,戒勤远略也。
人君职在养民,有国必先固本。
按《春秋》凡台囿门厩土木之工,必书于册者,重民力也。
愿自今修明军政,保固邦本,以去外事边功之八失。
震惊陵寝,则有衣冠弓剑之悲;
播迁沙漠,则有羹墙急难之念,积覆载不同之愤,怀沧溟不涤之耻。
据九重之位而不以解忧,享四海之奉而不以为乐,必期于殄灭仇敌,伸中国大义,则凡百臣子亦将震慑奔走,捐躯殒命而不辞矣」。
六月四日,召公为给事中,会宰相黄潜善专权妄作,斥逐忠贤,公再辞免,因奏曰:「臣赋性疏拙,全昧事几,前掌赞善,积日虽浅,适缘六押,兼管兵刑。
所降词头苟有未便,不敢观望,迷误本朝,须至尽忠,逐件论执,遂因缴奏,遍触贵权,贻怒既多,几陷不测。
陛下方图中兴,而政事人才弛张升黜,凡关出纳,动系安危,闻之道途,揆以愚见,尚多未合,臣窃寒心。
而况琐闱,典司封駮!
倘或患失不言,即负陛下委任,其罪至大。
若一一行其职守,动皆违异,必以妄发,干犯典刑,徒玷清时,无补国事。
臣所以不敢当恩命者也。
况臣自婴危疹,多历岁年,前后陈情,并关朝听,辞荣处约,众所共知。
不缘多事之秋,乃有计私之请」。
有旨不允,公三辞,因致书右丞许景衡,曰:「强邻肆扰,蚕食并吞,以若所为,更欲兼制南北五胡,英杰所不能办也。
况今河朔遗民未甘自弃,朝廷主议,不弃中原,恭闻銮驾巡幸淮南,尽护四方,东州群盗谅已消除,辽海鲸波想难直捣。
愿回天步,归格宗祧,副七室凭依之灵,系万方归向之望,此正不可失之会也。
善为国者谨礼于至微。
比闻民部郎官出督材用,忽慢条约,罪状明白,直行罢黜,谁曰不宜,而下诸路根寻,州郡管押,恐非所以习外方耳目也。
按《春秋》王人不书姓氏者,盖下士耳,而序于方伯连帅之上。
唐制御史才八品,衣碧,亦下士也,而将命出行,则节度使必具军礼,送迎于道。
此得圣人尊王室抑诸侯之意者也,故方镇虽跋扈,而国祚延长。
自今宜精堂选而重其礼,凡在京职事官出使诸路,略如唐制,苟有罪犯,内付宪台,不使外方得行陵藉,则朝廷之体不至于弱,而礼行于外吏矣。
凡士民之必听于县,令佐之必听于州,守将之必听于按察,监司之必听于朝廷,犹指之顺臂,叶之从根,不可逆施之也。
崇观以来,每下赦令,必开越诉。
以荆门言之,则造私酝,户酗酒,学生鬻茶,猾吏诉郡太守于监司而罢之者三。
以荆南言之,贾客豪民诉都钤辖于朝省而罢之者二。
使民习见犯上之可为,而贵贱无等,此乱之所由作也。
建炎赦令不知改更,岂拨乱反正之道哉!
谓宜精选监司守令,重禁越诉,苟有故犯,以违制论。
虽已经由而所诉虚妄,不移前断者,加越诉之罪三等,则人知严上而礼行于庶民矣。
自唐末用兵暴乱,礼法不行,五十载间变置十有馀君。
艺祖受命,首修军法,自押官以上,各以阶级相承,小有违犯,罪至于死。
然后行伍整肃,贼乱不兴。
崇观以来,决遣卫士而斥责三衙,降配军员而斥逐提点,于是无知之兵习于陵犯。
靖康之变,卫士祝靖之徒委弃君亲,破州略县,至于此极。
今既投换法,谓宜依周世宗显德元年故事,悉行选拣,去羸软,取精锐,藉如祝靖等类,别加裁处。
选将明法,日教旬比,月一试而施赏罚,则人将不敢骄纵陵犯,而礼行于士卒矣。
凡此三者,若缓而急,若迂而直,乃趋时救弊之要务也。
靖康皇帝诚心愿治,已及期月而泽不下流者,以诸方按察师帅皆宣和之旧,非糟粕书生、权豪亲戚,则奄寺之奴隶也。
以若等人位于民上,幸寇贼扰攘,恣为奸欺以自润耳。
故内寇有三:系籍骄悍,习于陵犯之兵也;
就招溃散,利于劫掠之兵也;
人户点差,惮于征役之兵也。
三寇纵横,而官吏又有甚焉。
谓宜据今诸方宪漕功效已著者旌赏之,功罪未明者程督之,罪恶可知者澄汰之。
命侍从官以上各举堪任职司者二人,审其才,具所宜以补其阙,则耳目明达而不蔽矣。
至于诸藩与要郡亦如是,则教条宣布而不壅矣。
申明久任,断以三年,使得展其才志,则小州下邑官吏之为寇者无所措其手足,而三寇可消弭矣。
国事以安民为本,军事以足兵为要。
轻徭薄赋,所以厚其生也。
称物量力,所以平其施也。
扶善良,助贫弱,所以著其仁也。
剔奸伪,锄强恶,所以行其政也。
若不正户籍,则四事必格,求欲安民,乃以病民耳。
既罢常平官,今岁适当造,宜令民皆以土田为断,而一一自言,凡私所蓄藏与马牛庐舍,颇如旧法,悉皆阔略。
田有隐匿,必没县官。
诸诡为官户、因滥赏得比荫补者,咸许首陈。
命监司专以此为守令殿最,庶几四事可施而民可安。
古者大国至于家邑,诸侯至于士庶,军师有数,城堞有制,联属有分,器械有物。
若不本先王法度而急于招置,则足兵乃所以起兵耳。
夫律禁民蓄兵器者,所以息争而收其柄也。
今置巡社,使得自备,敢必其皆以禦贼而不自为贼乎?
夫尉司弓手、巡检土军,大约不过百人,于以觉察奸细,良民犹有被扰者。
今巡社人人执持凶器,络绎道路,则必陵暴居人,困苦羁客,刑法有不能禁矣。
又巡社首领将使与令佐抗行乎,抑犹以部民遇之也?
抗行则名分不正,以部民遇之则有悖心,如唐初鲁宁者矣。
又今东南名藩帅府兵不满千,而巡社总辖万人,团结推排,权在百姓,借之名目而称号同王命,给之朱记而行遣比公移,守令徒有统制虚名,莫之能制矣。
又巡社悉行于诸路,以为守令殿最,不出岁月,必当坐得数百万之众,挽强者解发推恩,广加激劝。
又选将壅而不行,复加裁损,则必指为衅端,而祸变起矣。
谓宜详议审裁巡社之法,使无后悔,施于河朔,以禦金兵。
而东南诸路,有便于保甲者,宜增修其法,别行排造;
其便于弓手土军者,宜增置其数,精加教阅,则兵可足而乱可息矣。
夫易积而难通者,事也。
自大观赦令广开恩倖,真伪浑淆,军兴之后,恩霈相仍,赏典踰越。
百司缘此,窃弄权柄,招赇纳赂,百事滞留,四方急奏,待报稽迟,百姓诉陈,漫无可否。
盖六部诸司事皆禀于都省,中书取旨,门下审駮,行遣迂回,此政事所以日壅而不决也。
夫宰相者启沃人主,进退贤才,阜安百姓,天下之事无所不统者也。
而日览词诉,又各兼一省,互相关制,则失其职矣。
谓宜合二省,正宰相之权,使得专行其职。
而六曹之事皆决于长官,应奏上者直奏上,应下行者直行下,自非关大体,有改更,更不经由仆射、丞辖,则事不稽壅矣。
往蔡氏时首兴党论,塞天下之口,汲引群小,轻用名器,交结阉尹,汩丧廉耻。
今宜一切反其行事,乃可以拨乱反正,殄雠雪耻,使天下士大夫伸眉吐气,食息世间,无所愧矣」。
黄潜善讽给事中康执权弹击,谓不合辞免,乞重谴黜,中书舍人刘观实有力焉,上恩止罢除命。
左宣教郎江君墓志铭(绍兴十二年十二月) 宋 · 胡寅
志曰:学士大夫莫难于有识。
志意诚立,行治诚修,记诵诚富,文词诚美,施之于为政,又诚才以敏,而或黤然,则其立、其修、其富、其美、其才以敏,未必中乎理。
不中乎理,则其所长犹小道曲艺,姑贤于不我若者而已矣,圣门所不贵也。
识乎识乎,其如五官之有目乎,夜之有烛乎,覆载之间有日月之昱乎?
非天授之超,则必学力之廓乎?
方临川以虚无枝遁之说鼓于前,蔡氏以三舍升黜之法驱于后,学者俛焉趋,泯焉同,得时而驾武相属也。
作于其心,害于其事,曾未三十年而苍生涂炭,神州陆沉,杨墨之祸不至若是烈也。
政宣间予入辟雍,游太学,颇尝物色和而不同之士,盖数千众中仅得三五人耳。
江君全叔其卓卓之徒欤?
是时全叔虽习王氏新说,为举子,而出入游公定夫、杨公中立及予先君之门,闻一善言,见一善行,必欢然志之,久而好尚益笃。
当颓波横溃,游者溺焉,利禄之罟饵如彼,雅道之荒芜如此,而全叔好恶乃尔相悬。
非识明而见远,安能舍径背驰,缓辔乎九轨之路,以趋君子之归哉!
呜呼,其亦贤矣。
全叔名琦,全叔字也。
世居建州建阳县之北乐里。
曾大父讳九畴;
大父讳测,以儒孝为乡先生,晚从特恩授将作监主簿,赠大中大夫。
父讳立,中进士第,莅官循循然,终左朝奉郎。
妣吴氏,封宜人。
全叔资质警悟,自幼已谨厚老成。
未冠,试于转运司,中选后再预能书。
宣和三年对策集英殿,赐出身,主筠州高安簿。
部使者知其才,俾摄令新昌。
尤善决疑狱,数被委,咸称。
民负税有至十年者,全叔德信既孚,不待遣吏而载输告具。
将去,父老凡三诣郡丐留。
移信州永丰丞,丁内艰,服除,得邵武军教授。
旧学在溪北,有先圣像,暴露摧毁,全叔惕然,徙置今学,捐己俸设饰之。
太守诣学奉安,赋诗以谢过。
俄遭父忧,庐于墓次,终三年,授永州教授。
至则修废坏,增狭隘,唱明诱接,亹亹孜孜。
生徒旧才逾十数,至是来者溢百员。
往往裹粮自赡,而愿亲炙之。
居选调二十五六年,未尝求荐达。
有大臣侍从交剡章,遂改左宣教郎而归。
张丞相安抚福建,欲辟置幕中,辞焉。
主管台州崇道观,感疾卒,年五十有八,绍兴十二年正月丁巳也。
十二月壬寅葬于里中地名唐历,大中公茔右方。
两娶虞氏,能勤苦内事以佐其夫。
全叔乃推先世遗业与诸兄焉。
子男曰涣,曰确,为进士业。
曰绍老,曰嗣老,尚幼。
全叔事亲孝,既及禄,亲年皆八十,承颜养志,有婉无违。
其执丧永丰,文武僚友合赙甚厚。
全叔曰:「大事当自竭,奚敢为诸公费」?
一谢却之。
平居无它嗜好,独研究《春秋》之旨,裒古今传注,参校取舍,虽祁寒盛暑不少辍者将十年。
尝述其所见数条就正于杨公,杨公抚书而叹曰:「百世之绝学,留心者几希,吾老矣,之子勉旃,后进有望焉」。
著《春秋经解》三十卷,《辨疑》一篇。
君于朋友重信义,有寸长辄诵誉之,惟恐人弗闻,苟有过失,亦面折责之。
每论事,预料成败,后必验,故公卿识之者喜与之谋。
其交游甚广,于事无不知,盖将以有为也,而止于是,命矣夫!
确持太史氏范如圭所状君平生来请铭于千里之外,再更岁而词愈切。
状又云:「如圭会君葬,时绍老七龄耳,号而泣甚悲,以君克孝,是以有此子」。
予念岁在戊戌始从君游,生同州,学同道,赐第同年,零陵同官。
予官先达,君无阿言,多警发语,盖畏友也。
尝问君曰:「学道者无所得,鲜不归于佛。
君既有得,而或者谓亦趋乎空寂,信乎」?
君笑曰:「是复为陈相矣」。
斯又可知其不变也。
铭曰:
秩秩《春秋》,夫子所作。
而敢废之,行其私凿?
兄颜弟孟,千古之师。
懵不知尊,奚又毁疵?
脱此拘挛,卓矣全叔。
昆火不烬,瑟彼良玉。
晚得三杰,志潜一经。
持以永归,夫岂虚生!
儒林郎胡君墓志铭 宋 · 胡寅
君名昭,字彦升。
曾祖简能,自杭徙居潭。
祖舜宝,父觌,世业儒。
君年十五丧父,克自修饬,遵业讲授以养母。
丧母,服除,当元符末应诏上封事,言不起用元祐贤辅佐而先召还内侍郝随,非所以视天下也。
并乞复瑶华废后,复立《春秋》经学。
久之,京、卞秉政,追治直言,君丽邪等,拘于乡校。
自讼逾年得释,从三舍举选,有司终以君为邪人也,每阴降黜之,以是困于场屋。
靖康末,中都溃,兵破荆南,潭帅郭三益延君问计策,谕解勤王峒丁之欲为变者。
三益跻右府,荐君召试中书堂,补登仕郎。
时相议假君朝秩,赐章服,充信王侍讲。
时傅雩者领万骑渡河,君白曰:「五马山之事,庙堂诚信之耶」?
授迪功郎、充江西提点刑狱司属官。
女真蹀血,沿江西乡湖南,庐陵守逃,有土豪附敌据州,三省遣将收复,俾君摄郡,别驾将欲屠城,君争曰:「百姓何罪」?
登城呼首领,开以祸福,其人遂降。
隆祐皇太后从卫丧舟中军于虔吉之间,宪司委君究捕,浃日获所失十之二,盖直四十馀万缗,即上曰:「方众情震动,不可以财重失其心」。
有诏从之。
仍令估售所获,充军费。
李相纲镇潭,辟君湘阴令。
张相浚亲督师驻于潭,奏君充湖南安抚司属官,所以除洞庭水寇者,君图画有助。
乙卯岁大旱,流殍千里,君被檄赈属县,首请安抚使减俸以救饥。
安抚使黾勉率僚属从之,君又以身先之,因出劝富于仓廪者损贾粜,吝者按致其罪,人以蒙赖。
后调湖北转运司属官,会新罢宣抚大将,其储帑之在襄汉者尚以千万计,君受委钩校,或乃夜焚君馆庐,君弃行囊抱文籍走免。
他日沿檄过家,已而叹曰:「仕则死于官」。
亟归司。
无疾而卒,享年若干,官止儒林郎,寔绍兴某年某月某日也。
明年三月庚申,祔葬于长沙县大贤乡母塘山母茔之侧。
娶卢氏,生女二人:长适将仕郎陈忱,次尚幼。
无子,取弟晰之子文明为后。
临终,致书长沙当路者,悯乡校废缺,曰:「窃观风俗,先利后义,日甚一日。
孟子以下无学为忧,诗人有子衿、挑达之刺,城南山水秀会,可建学宫,以惠后来」。
当路者然之,逾年落成。
晰以尚书郎王观国所述君行治状来,再拜请铭状。
盖与予所闻合,为之铭曰:
少则自立以致养,壮则激忠以劘上。
利不苟于得,义必勇于往。
作业既成,呼弟畀之。
老服下僚,谄无一词。
今之成人,匪君其谁?
篆此铭章,以发幽光。
祭张给事子猷 宋 · 胡寅
昔在政和,学校宾兴。
青衿誉髦,鲜或不升。
贤士之聚,实始识兄。
兄时遇厉,力弗自腾。
日一溢米,有问莫应。
舍中诸生,春贡来盈。
语诵嬉嘲,嘈嗷其声。
兄虽卧病,静默而聆。
他日见谓,子独爽灵。
定交投分,相与以诚。
予方冠年,憍气矜腾。
荡潏词江,湛酣酒觥。
高视四海,孰为公卿。
兄独温慎,期我有成。
帘楼夜集,花市朝行。
悠然云淡,漻尔冰清。
曰此纷华,罔堪寄情。
与子出郊,旷美舒平。
北望大河,西眺诸陵。
东临汴泗,南想羌衡。
春风融泄,秋气澄泠。
短琴一弄,长笛时横。
寻幽吊古,治乱常评。
心忧禾黍,耳厌箫笙。
顾谓铜驼,将埋棘荆。
岁在辛丑,云海鶱鹏。
龙门并进,雁塔同登。
武部星郎,实司文程。
于兄从祖,有女琼瑛。
遂以见妻,由兄推名。
会迫告归,分袂征营。
后合之艰,先以凄凝。
各效一官,启明长庚。
召寇者谁,中天欃枪。
宗祏遂南,再立都京。
绍兴五祀,同簉王庭。
回首旧游,恍如梦惊。
简书是畏,宴语何曾。
阅日未几,又别江亭。
十有四年,犹饭一蒸。
书题虽数,心曲难形。
但祝加飧,百禄具膺。
岂谓小疾,奄嗟沉冥。
惟兄之学,演迤深闳。
涉乎诸史,贯乎群经。
怡怡外容,肃肃中扃。
有类坦率,了无巇倾。
沂水之咏,虽则未赓。
荆舒之说,早岁已惩。
孝养纯笃,夙师闵曾。
口体为下,志意是承。
故其为文,以烨以荣。
而见于用,以敏以精。
抚字称良,转输称能。
入时从橐,近列华明。
出殿藩维,远俗绥宁。
上主所知,清议所凭。
奚不黄耇,进班疑丞。
俾究施为,以诘戎兵。
云亡之痛,岂惟亲朋。
我欲为志,述兄平生。
传之悠远,不在斯铭。
姑遣长须,往荐芳馨。
莫写予悲,有涕其零。
祭杨珣 宋 · 胡寅
人之生兮浮萍,随波涛兮无垠。
偶飘飖兮值遇,遂密比兮依因。
吾初来兮新昌,睨尔居兮西邻。
方念咎兮息交,俄数面兮成亲。
屈轮指兮逮兹,淹五冬兮四春。
结茅屋兮南郭,尔来曾兮逾旬。
不顾我兮寂寥,匪附炎兮强臻。
或狂风兮摇空,或清月兮挂旻。
或夜雨兮萧瑟,或春花兮氤氲。
或高台兮写望,或野寺兮怡神。
有好酒兮必同,班肴蔌兮错陈。
或商讴兮浩荡,或齐谐兮纷纶。
眷地角兮徘徊,忘天涯兮悲辛。
予旧交兮日疏,尔既久兮弥寅。
鼓尔箧兮未冠,尝簉足兮成均。
中慷慨兮投笔,脱儒服兮戎绅。
糊其口兮一官,竟何得兮陨身。
赋才谞兮可用,祗碌碌兮埃尘。
四十四兮无儿,绝新昏兮室人。
甫不觌兮七朝,被微恙兮永沦。
耿昭昭兮就尽,视死生兮夜晨。
叹逝者兮临川,眇今古兮同津。
吾庆吊兮久隳,乃酬尔兮芳醇。
亦忘怀兮怛化,聊为尔兮唏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