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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置
作者
胡寅宋 1098 — 1156
谪居新昌过黄罴岭(庚午) 宋 · 胡寅
五言律诗
昔年曾作守,旌骑拥山头。
省己无遗爱,投荒历旧游。
妻儿相翼卫,风雨漫淹留。
力学如何验,仁人乃不忧。
寄奇父 宋 · 胡寅
七言律诗
似闻北舍与南邻,各向西畴答问津。
独使丈人留阒寂,更无佳客奉光尘。
思公待泛山阴雪,破闷须携曲米春。
往行前言未多识,古来元重老成人。
和单令简园梨花四绝 其三 宋 · 胡寅
七言绝句
共传嘉树锁山阴,冰彩瑶光自一林。
未必甘滋追大谷,照人风韵故能深。
清明风雪小酌庄舍示黎才翁 宋 · 胡寅
五言排律
月压梨花坠,风扶柳絮新。
故园寒食路,回首踏青人。
万窍方号籁,千山忽涌银。
拥衾听窈眇,举盏寄经纶。
浩荡寰中意,逍遥物外身。
赓歌咸当律,谑浪亦淘真。
又理沙边棹,将浮雪后春。
兰亭非达者,空叹迹成陈。
题浯溪 宋 · 胡寅
戎马胡为践神京,翠华东巡朝太清(自注:乙巳幸东,以谒老子为名。)
扶桑大明涌少海,虎符百万屯云兴。
皇威意无穷发北,老傅坐筹自巾帼。
谋臣猛将俄解体,吹入胡笳一萧瑟。
塞南莽莽多穹庐,塞雁年年不系书。
回首朔云清泪满,伤心玉坐碧苔虚。
中兴圣主宣光类,群材合沓风云会。
会稽甲楯今几时,于铄王师尚时晦。
最喜邺侯开肃宗,不谓晨昏急近功。
竟使大唐宏业坠,丰碑有愧昭无穷。
徙倚碑前三太息,江水东流岂终极。
颂声谐激不为难,君王早访平戎策。
⑴ 原作日出,据钞本改
游云湖 宋 · 胡寅
衡湘久来往,眼到山辄对。
爱山真自性,久看眼未碍。
今朝渡石潭,兰桨乱青带。
初升岸稍高,忽喜地更大。
行行两垣间,沙路得平快。
豁然见良畴,小览百里外。
涵溶赵家汑,千顷疏几浍。
人家隔杨柳,或映桑林背。
连连麻麦墟,鸡犬达鸣吠。
宛如京洛郊,北望一怅慨。
古城谁所筑,隐隐仅如块。
娉婷九冢藏,巧致六宝在。
想其夸壮时,岂念遗迹晦。
主人陇西生,恳款具鲑菜。
墅前稼尤美,弥壤黄云晒。
云湖从此逝,日暖风不噫。
循冈逶迤登,呀口骇漰沛。
是名湖西缺,节缩有石埭。
舍舆尚盘陀,渐见湖尾派。
菰蒲傍篱落,猎猎村沽旆。
曳筇大堤长,堤址屹然塞。
胡床罗四五,植伞据其会。
恍若画图张,䌽笔穷物界。
满奁开玉镜,万象自清汰。
浮光散鹅鹜,沉影乱鳞介。
纷纷渔舟子,点缀助姿态。
其心曾未閒,讵比观者泰。
东头输写处,百丈走霜濑。
汇为碧泓深,齧漱垠崿坏。
非兹两雄堨,何以镇横溃。
尚云春水时,雷注聒天聩。
田翁亦好事,巨艇遣迎载。
山阴兴则同,所访何必戴。
招提有豪客,置醴久相待。
归途瞰乌泉,船首滞葭荟。
朱楼亦近止,欲往思中败。
刺竿小弯埼,迥眺长岭背。
峰峦未可穷,却过陈家汇。
幽寻何所得,憩倦茂林最。
回船漾中流,枵腹思勇嘬。
羽觞凡五举,银鲫才一鲙。
山氓争睢盱,窥觇互惊怪。
桃源果何似,此地良足爱。
要当建亭榭,聊复艺菰芥。
赏心浩无涯,羲驭惨欲退。
吾侪幸强健,胜践莫辞再。
人生贵欢娱,世俗苦埃壒。
黄君早交友,闻善肯相诲。
杨君素疏豁,为善克自裁。
李君更清苦,有意饰纫佩。
彪君知勉励,不但闻梗概。
惟余真潦倒,道退齿徒迈。
从游亦何幸,鱼目惭明琲。
誓言来年春,景物重华綷。
荷花千叶装,一一青罗盖。
苍蒹没大浸,碧巘槛芳蔼。
远陪鸥鹭群,坐笑桔槔械。
仍须少留宿,促驾古所戒。
持钩不求鱼,何用五十犗。
优哉复悠哉,此乐未为太。
⑴ 原作未,据《永乐大典》卷二二六六改
⑵ 原作家,据《永乐大典》改
⑶ 原作住,据《永乐大典》改
⑷ 《永乐大典》作纽
和仁仲游桃源 宋 · 胡寅
桃江稳楫兰舟渡,记得刘郎有仙路。
未能趋海访神仙,且欲沿溪看红树。
钓竿已自慰羁束,平生况得沧洲趣。
最欣傲吏轻傥来,拟学渊明赋归去。
与君一问桃花宿,岂但行如武陵暮。
伯阳八十有一篇,立教清净贵自然。
神仙之说何所始,虚怪汗漫无中边。
渔郎迷路去家久,虽践胜境终回旋。
雕辞饰实好事者,至令千载犹流传。
宁闻自古有仙人,茂陵垂老一语真。
岂伊冠履荐绅士,惑溺不异蚩蚩民。
诚能御气友造物,陋彼蝉蜕悲埃尘。
想见桃源之野花正开,牧儿模管吹出芳林来。
不知人家尚几许,云屏玉帐空悠哉。
霏红泛绿竟杳杳,我亦乘兴山阴回。
不如与君归种待蕡实成蹊,昼永无地生苍苔。
赋吴守友石台 宋 · 胡寅
南圃缭粉墙,幽径便蜡屐。
蒙然遇高荫,炎景不予赫。
天成一高坫,为印子云宅。
大藤如虬龙,陟降蜿尾脊。
青冥搴茂叶,何异张翠帟。
想见春风时,紫蕊浓可摘。
富哉他山骨,辇致罗铁碧。
或如爨桐断,或若林笋刺。
或如五老拳,或若太华擘。
或如虎方踞,或若羱欲踯。
或崎难著足,或坦可敷席。
或倚以憩惫,或坐以对弈。
广轮两拓手,丛秀不迫窄。
何须狻猊座,方丈出戏剧。
况论芥子中,不与须弥隔。
有之则似之,知君介如石。
石中有良玉,终古不变易。
兹游谢兰亭,何用叹陈迹。
晓乘大雾访仲固 宋 · 胡寅
稚金不耐老火铸,有烈秋阳尚骄倨。
汗流亭午忆凄风,气应佳辰欣白露。
朝来开窗迷眼界,雾色无边莽回互。
谁为夜半有力者,窃负群山著何处。
却驱沧海白潮来,涛浪初平不成怒。
人家惨淡暗渔浦,水墨微茫认烟树。
我行有似江湖雀(存本作我行徒在江湖间),彼岸应怪浮杯渡。
从教弱水三万里,一棹桃源未迷路。
忽然五霞漏激射,清飙作阵翻空鹜。
渤澥尽输无极底,祖龙枉被徐生误。
云屏俨映蓬峤矗,凤翼鶱带瀛洲嫭。
连苍接翠层叠青,秀色著绚忘初素。
前观象罔非梦迷,后瞩离娄岂惊寤。
真化自然相隐显,幻士谬尔生智故。
有真无幻信诞分,此境易透亦难觑。
要知万理无不寔,聚散一致此焉悟。
常记向时闻剧论,知自少年得真趣。
风云变态襟抱开,山水之乐仁智具。
胡为颦呻不料理,冰炭受坐疟鬼怖。
愿君读此一醒然,未负当年少陵句。
原乱赋 宋 · 胡寅
始予纳履于重围兮,期汗漫而遐征。
又眷眷而踌躇兮,观国光于广陵。
方郊禋之先庆兮,祥云郁乎帐殿。
忽黑帜之连林兮,朔吹激夫鸣箭。
瞻日陨于武林兮,又浴光于秦淮。
何羲和之鞭车兮,与吾愿以或乖。
吊夫差于姑苏兮,望句践于会稽。
送龙旂之翩翻兮,怒云气之淫裔。
俯潮海之洋洋兮,蹇吾行之不济。
伤春心乎江南兮,怀《九辩》乎三湘。
莽苍梧之愁予兮,顾洞庭而浩汤。
计北归之几时兮,誓南征而徊徨。
星攸拱必北辰兮,客子怀惟故乡。
虽山川之信美兮,非吾土以安翔。
结湘云以为庐兮,揽明月而为袂。
煮涧石以考槃兮,乐琴书而卒岁。
曷敛迹之遥遥兮,道未昧而孰睹?
鲸鲵翻于陆海兮,旷野嗥夫兕虎。
扫欃枪于紫清兮,翳黄道以榛莽。
蹙四方而靡骋兮,民曷罹此怒也!
岂天运抑人事兮,吾未闻其故也。
悼厉阶之方梗兮,谁不仁而落基?
溯颓波以讨源兮,我有云君其听之。
监自古与在昔兮,懿哲后之御极。
俨动作于威仪兮,起风化于衽席。
故妺喜、妲己兮,灭夏商之祀,飞燕、太真兮,倾汉唐之国。
何覆辙之荒忽兮,迩声色而纵极。
曼三十六宫之蛾眉兮,承倩盼而弗怿。
惭柏谷之主人兮,托富平之贵客。
朝贳酒乎新丰兮,暮更衣乎绮陌。
湛露瀼瀼乎草茨兮,孔鸾雍雍乎枳棘。
九侯争宠以迅众兮,五家竞丽于淫泆。
靡夜宴而绝缨兮,姱大庭而衷衵。
宠光烂以相纷兮,莫敢指乎东霓。
入声。
故沬乡采葑菲于要期兮,溱洧赠芍药于戏剧。
三纲荡而沦胥兮,此所以启乱萌者一也。
人才不足以屹柱石兮,法度不足以斥丽敝。
崇倾宫与瑶台兮,鸠班输与工倕。
土贾埒于粟帛兮,木林蔽于河渭。
粲珠宫与贝阙兮,耀金涂而玉砌。
沙堂方连以蛾绿兮,网户缥缈而朱缀。
矗穹窿而交翚兮,界夭邪而鳞次。
前钟鼓之未移兮,后绳墨已新制。
曾步游之几何兮,又改图而更缔。
眷苍头之下陈兮,锡歌儿之外嬖。
近皇宫之秀色兮,峙北阙之大第。
毁孤耋之室堵兮,快狐鼠之凭祟。
激宏侈以交夸兮,纷渠渠之莫计。
嗟赤子之流离兮,或风雨之无庇。
竟不得以托处兮,此所以失土宇者二也。
事远略于四陲兮,辟疆境而孔贪。
收夜郎于已弃兮,指青海而必戡。
建石泉于成都兮,置真、播于巴灊。
策振武于河外兮,开古平于瘴岚。
军旅动而绎骚兮,民呻吟而弗堪。
窃弄兵于潢池兮,绣衣斧以断斩。
又使讲于强敌兮,航东海以扬帆。
遂渝盟而北师兮,授兵符于老阉。
罄大农之陈陈兮,饱虓虎之饥馋。
乃计口而调庸兮,吏疾视而欲芟。
乖皇祖之仁术兮,换幽蓟以帑缣。
府厩何知于璧马兮,称庆之觞犹未衔。
通烽火于甘泉兮,突骑已漫乎关南。
隳庙祏其何救兮,猎九土而血染。
微道德之安强兮,此所以不戢而自焚者三也。
举籍包于四至兮,辟提封于禁地。
视昆阆之规模兮,壮天都之形势。
作崔嵬之艮方兮,六五岳曰万岁。
笑祖龙之驱石兮,惮瑶池之骋辔。
斲瑰特于太湖兮,浮巉岩于汴泗。
役岁星其两周兮,崇嶪峨于天际。
望峰峦之连娟兮,瞰洞壑之遐邃。
跨玉梁于瀑下兮,漾金沙于涧涘。
珍林日以剑拔兮,嘉卉蔼其云萃。
移西域之蒲萄兮,转南海之丹荔。
空檀栾于江湖兮,牛曳辇以道瘁。
扛绮槛及雕笼兮,殚文毛与彩翅。
岂中贵人之未称兮,又应奉焉有相使。
耸福威以享上兮,十五里而传置。
尽动植之怪奇兮,夫乌识其称谓?
畴若予之虞衡兮,日千斛为鸟饲。
宜便嬖之自忠兮,忍暴殄之滋炽。
或荡析其家巷兮,咸此物之攸致。
胡为阱于国中兮,失一兔而与死。
比彼佞巧之偷乐兮,方腰束夫金赐。
通权科于私门兮,窃挥霍以如志。
边尘坌其既扬兮,山犹覆乎一篑。
予及汝以偕亡兮,此所以不能独乐者四也。
海上燕齐之士兮,神奸变化之语。
投耽肆以易惑兮,遂服行而莫悟。
上天安得而矫诬兮,曰李耳乃吾祖。
积气何有于基扃兮,曰神霄其有府。
夫孰为此诙谲兮,幻羽客慧名而姓楮。
握符箓之小技兮,骇恍惚于呼吐。
神光炜其炳夜兮,雷隆隆而在户。
赤剑铿然电焱兮,堕梨枣以如雨。
按神变之是则兮,谓天地之神祇。
亦可睹降玉皇于圜丘兮,出方泽之后土。
接万灵于明庭兮,纷肸蚃之延伫。
惕群臣之荐恭兮,闵下俗之聋瞽。
皇自跻于上帝兮,七庙曷其孔俯?
敞千柱之琳宫兮,两帝君之攸处。
腾步虚之希声兮,广袖飒以翻舞。
遂覃风于八纮兮,黄冠纷其鹤举。
排阊门游禁内兮,户者莫之敢禦。
日再中不可候兮,鼎金饵而何补?
渺三山之安在兮,奚用神之巨武?
岂闻异教之驳杂兮,正座讲于黉宇。
六籍危其不焚兮,学士窘而如鼠。
痛人纪之俶扰兮,强邻固宜予侮。
既彝伦之大斁兮,此将亡而听于神者五也。
朝既列夫高位兮,国又赋于重禄。
圣王所以俟天下之豪杰兮,为亿兆而作牧。
彼刀锯之残人兮,祗阍寺之役。
畜一身而二任兮,达内外而妾仆。
资惨刻而厉荏兮,示柔靡而含毒。
任巾车而秦败兮,殿国师而齐辱。
仰前古其一律兮,祸必发于所伏。
悼崇观之已还兮,乃卒践于往躅。
班辅国之王爵兮,建承宗之旄纛。
踵澄枢师傅于南汉兮,睎令孜总兵于西蜀。
根盘据于紫闼兮,夺万乘之心腹。
以小善要君之谂己兮,以巧思逢君之多欲。
外攘擅以肆行兮,况奉承而加肃。
从媟狎于闺閤兮,事缮营于土木。
揽尚方之工技兮,筦灵囿之花竹。
司防捍于城闉兮,导津梁于河渎。
籍稻亩于塘水兮,领修宫于洛卜。
资文武之二柄兮,将相涵其恩育。
称门生其未厌兮,又申义子以敦笃。
口天宪而惨舒兮,胁不附己以赤族。
沛恩泽之四渐兮,走货赂而上黩。
逮僣乱之引咎兮,势已迫于指鹿。
昭广阳之双节兮,飞燕颔以食肉。
帷筹蠢其无良兮,百万挫于一衄。
皇匆匆而内禅兮,孽隶凛而颈缩。
就斧质于仓卒兮,罪未书于狱牍。
虽少纾天下之愤兮,已无益于颠覆。
木蠹尽而自及兮,此亲小人所以倾颓者六也。
姑置此而勿论兮,敢请循夫厥初。
河源可以滥觞兮,下流忧其为鱼。
曾议道以持世兮,申商术而施诸。
昔愿治而更化兮,荆舒秉夫国政。
诋先后之持循兮,肇欲新夫邦命。
憎鼎鼐之敦古兮,工凿之而锻销。
悦郑卫之利耳兮,罢希夷之咸韶。
陈王度以法律兮,兴太平于聚敛。
恶私藏之削国兮,曰民富尔何僣?
日剥割而月朘兮,民岌岌其愁阽。
城高危而复隍兮,此损下而为渐。
饰六艺以文奸言兮,假皇威而敷之。
示好恶以同俗兮,蒙一世而愚之。
标荣利以为诱兮,敕罚法以为驱。
何中人之敢桀兮,谨迪率而取模。
又憺威于西戎兮,拔将军于利口。
俄斩将而军没兮,终兀擦于羌丑。
考氓利于畎洫兮,嗣泾漳之古功。
茗荈榷而夺商兮,掘五金于地中。
璅碎逮于手实兮,籍釜甑与彘狗。
坐市吏以龙断兮,列贾肆而窭薮。
何下渔之竭悉兮,皇自富以九有。
行荦然而弗恤兮,捩万情而力揉。
夫孰与羽翼斯化兮,裒细德之险巇。
斥忤恨之异己兮,群刺天而高飞。
久咸喻乎僻志兮,般新进之合党。
黜谏说之忠辩兮,谓以私智非其上。
辅累叶之遗老兮,吁昊穹以血诚。
皇中疑而未决兮,雱欲杀而示惩。
势崇成而权一兮,换斗魁而自斡。
阖辟汹其雷风兮,乔木萎而先拔。
凤知几而高逝兮,翔枭鸱而来巢。
赤麟不屑于好畤兮,纷孽狐之在郊。
绵七闰而弗绩兮,皇晚悟而瘝恫。
罢轮台以富民兮,授马吕于震宫。
彼柏充亦何忍兮,迷德意而弗将顺。
忽龙胡之不可攀兮,纷须厉以吾刃。
虽任姒之黄裳兮,席晏粲于九载。
惨钟山之死属兮,惎婿卞以无改。
卞先登而拔帜兮,京背水而力攻。
一战胜而夺国兮,此蔡方之崇墉。
诡丕承之前修兮,谓遂非为达孝。
进兴亡之大规兮,曰汝詈夫宗庙。
皇不核其损益兮,垂衣裳而听之。
枭与狐其汇昌兮,迄进退而證之。
洽韦布之美誉兮,修礼乐之弥文。
兹诵播于要荒兮,殍瘠惠之宰坟。
铸九金以聚粹兮,图忠良为魑罔。
辟三雍而旌伐兮,植卫辅以自广。
劫特操以犴狱兮,钳民口以诽谤。
裒善类而网举兮,联祖孙而流放。
袭貂蝉于幄内兮,玩圭组于乳婴。
著籍通于永巷兮,家人纷纭以紫庭。
夹城洞以澓流兮,轻舟飏而小辇。
角与徵其合奏兮,閟谖慝之非浅。
总六害以自躬兮,益蛊疾乎皇衷。
阿瞒肝膈之有要兮,巨君肯休乎汉公?
冠沐猴于岩廊兮,豺狼阋其相牙。
飞廉舞以夷羊兮,白昼号乎鬼车。
歌桃李之成阴兮,乃杂族而此等也。
迫荒耄而未试兮,韬匕首而心猛也。
兵气躔于岱华兮,横彗孛于太微。
载头颅而遽南兮,前星升而阐威。
披穴窟于城社兮,逐鲛鳄于潮海。
式拂除夫氛曀兮,或砧镬以俎醢。
予以天为可恃兮,网不漏而恢恢。
岂霜霰之既零兮,杳阳春之不回。
少皇锐而致理兮,升陆沉之髦杰。
俾投戈于瀚海兮,奠弨笴而未发。
士云兴而踊来兮,愿为皇而捐躯。
忍城下之盟辱兮,谁出口而矢谟?
约质以皇之介弟兮,约盟以朝之台衮。
献服以国之冕辂兮,输器以庙之圭瓒。
周赫赫之南仲兮,实猃狁之于襄。
我旧学之老傅兮,何执计之不臧。
皇洞监其不任兮,割邦寄于爰立。
傅忿怼而愎戾兮,怵自营而增急。
终故恩之挛挛兮,侍黄门而眷留。
荐呼吸其阿好兮,与清议而为仇。
嫉导日之启明兮,弯大弧而落之。
妒止车之金柅兮,腾谤口而铄之。
敌阳张而内恇兮,虎臣蹙之以貙貔。
耻筹略之众诎兮,得气去而弗追。
愚自用而何烛兮,祸方隐于旋踵。
舒施施而委蛇兮,谀媚态以取宠。
么嗣子之谗儇兮,方舞智而矫虔。
间乃翁之多猜兮,罔上下而为后先。
斸亩兰与畹蕙兮,畦艺之以艾蒿。
荫嘉树以方荣兮,逸残剥之腾猱。
倘受和于三关兮,何并门之沦陷。
又割分以大河兮,何京师之环阚。
皇勤恤而旰宵兮,骇顾辅而托畴。
何望傅以隆平兮,傅遗台以幽忧。
二百年之洪业兮,敌举之如持叶。
沙漠漠以北吹兮,悽孤城之遗堞。
妖魃出不惴人兮,张楚坐而受图。
欣藉藉而附攀兮,犹老奸之党徒。
自熙宁之师臣兮,反淮蔡之维垣。
迄宫傅之调护兮,咸丧邦于一言。
坦周道之如砥兮,今胡鞠为茂草。
过宫阙而禾黍兮,涂黔黎之肝脑。
彼临川之雄才兮,妄仰俦于伊皋。
偶睿思之有作兮,沕配合其自遭。
若贼京之巨猾兮,尚得辈于林甫。
嗟耿耿之庸暗兮,才阘茸而谁数?
贻大患之既彰兮,曾莫较其重轻。
嗟世俗之蒙欺兮,或未归之罪名。
乱与败孰甚于此兮,蓄万古之遗憾。
往噬脐而奚及兮,吾将为来者之龟鉴。
惟黄茅与白苇兮,日既淹而就摧。
习新说之小生兮,亦寂历于寒灰。
握京手而磨足兮,纷淫朋之比德。
天剿殛而莫逭兮,又多沦于鬼蜮。
独傅党之肖翘兮,衔卵翼之类我。
班陆离其错综兮,固幸时之轗轲。
胶投漆以缔要兮,繘汲井而必随。
指九天而誓日兮,忧一朝而颠隮。
辜少康之缵祀兮,又美卫文与燕昭。
宣王遇灾而侧身兮,汉光四征而劳焦。
伟哲王之英达兮,拨乱世而反之正。
求豪杰与之驰骋兮,扫旧迹于邪径。
蚤发轫于旸谷兮,行万里以为期。
选骐骥使伏辕兮,驾玉舆而乘之。
建霓旌之千仞兮,五色耀其相章。
腾蛟龙之蠖略兮,骖云气而高骧。
诏丰隆使导路兮,风伯屏夫埃昧。
役太岁而隶辰星兮,勇有进而无退。
遂弭节于清都兮,登通明而受朝。
昳荡荡而天门开兮,群仙侍而超遥。
乐九奏以万舞兮,执斗柄而斟酌。
调玉烛于四时兮,备太和于九洛。
懭下土之虐妖兮,流虹气与星精。
啸涕为霾霖兮,嘘旱为螽螟。
帝有命以下讨兮,集海岳之百职。
建修锋而乘飞霆兮,汹震荡而翕砉。
威横廓以雷迅兮,欻扫灭而无踪。
藐神凝而息疠兮,帝不言而自功。
噫嘻乎!
世幽郁而迫隘兮,党人曷其犹纷。
就重华以陈词兮,傥浚哲之予闻。
乱曰:天道周如循环兮,治与乱必因续。
吾端策而洁筮之兮,得七日而来复。
孟庾观文知绍兴府制 宋 · 胡寅
西枢宥密,方资帷幄之筹;
东辅翰宣,允赖股肱之寄。
具官裕和而强敏,笃实而疏通。
顷畴器业之良,擢与政几之重。
宣明威略,督护军师。
忠嘉备罄于夙宵,勤瘁早惊于华皓。
念足国富民之大计,申畀利权;
有雪仇讨叛之丕图,载谋兵政。
荐阅囊封之奏,恳陈膂力之愆。
章屡却而复来,守甚坚而难夺。
俾升华于秘殿,姑出镇于名藩。
夫岂吾心,重违尔志。
往虽闭阁,尚期静治之功;
有以殿邦,宜共安平之福。
勿忘眷注,尚服训辞。
刘光世赠三代制 其六 宋 · 胡寅
阴阳交泰,然后能成万物;
夫妇义和,然后能成室家。
古之名门,多由内助。
视其爵秩,乃得荣名。
具官妻族望高华,言容端肃。
躬此庆誉,嫔于功臣。
不务贵骄,克遵礼训,相彼闺中之治,协成阃外之勋。
遂联孤保之崇,宜易君封之地,会稽大国,汝汤沐焉。
夫闵其夫之勤劳,而劝之以义,勉之以正,载在《国风》,至于今美之。
尔闲习图书,所宜自饬,以永保其富贵。
议服劄子 宋 · 胡寅
臣有孤危之诚,不敢自隐,须至详渎天听。
臣闽人也,闽之俗地狭人稠,计产养子。
臣祖母悯臣之必不生也,委臣父收养之。
臣父其时年二十有五,方事婚娶,岂有无子之虑,而必至收养堂兄已弃之子者?
缘臣祖母知书好善,告戒之切,于是抚怜鞠育,以为元嗣。
凡幼时疾病,粥药之勤,长后教训维持之备,义方恩爱,老而弥笃。
最后感疾,付臣主祭。
于臣大恩,本末如此。
而世俗常情,重利轻义,党生忽死,见臣父既没,即谓臣合与伯父追服行心丧。
臣在禫制中尝具申明,乞礼官详定行下。
其状中词指婉白,欲使议者知其攸趋,至今未有与决。
万一此事谬误,非独陷臣于无妄之疾,累先臣立嫡之志,亦有干国家事体。
据礼,为人后者为之子,不得顾其私亲。
圣人以此使天下后世之为人父子者定之法。
人而有二父,是二本也。
二本则兼爱,孟子斥墨氏为禽兽以此。
是故汉宣帝,卫太子孙也,为昭帝后,则不敢奉悼王,其礼正于本始之初。
英宗皇帝濮安懿王子也,为仁宗皇帝后,则不敢崇濮陵,其礼谨于治平之始。
独汉哀帝背孔光、傅喜、师丹忠谏,信冷褒、段犹、董宏、朱博邪说,追尊定陶王,至今非之。
士大夫过房子甚众,皆不闻有敢行此者。
姑以近者论之,通经有德如杨时,营私好利如席益,皆为人后,未尝解官持心丧也。
孝子事死如事生,设使所后之父母尚存,而为私亲行此礼,敢乎?
如不敢行于生前,而敢行于死后,是不以死者为有知也,则称子孙奉祭祀出于诚乎?
人而若是,不得单毙其死矣。
虽然,此特论常礼也。
绍兴令:「为人后者为其父母降齐衰,不杖期,申心丧三年」。
臣伯父以建炎三年身故,臣父其时方遣臣仕于行朝,而不使臣行降服之常,何也?
其意若曰:臣之过房,异于世俗之过房,事具如前,是不可以常礼处者耳。
然则,如之何而可原?
臣之所以得生,及先臣不使臣行降服之意,权再从伯父与所生父之中行同堂伯父之服,齐衰,不杖期,斯得礼之节矣。
夫义归于一则心无二用,礼重于祖则本立道生,以此为人后,庶乎其可以报再生之恩也。
至于岁时厚致恩纪于先伯父一位,则又有先臣之治命,臣今奉承惟谨。
若或议者以不服心丧三年为臣罪,虽削官永弃,亦所甘心。
臣远守郡章,方乞祠观,无由自诉于旒扆之前。
惟陛下天慈,留神深察,则知臣父所行与臣所执实干国家事体,非独一己之私利害也。
冒渎威严,不胜惶恐。
取进止。
缴郭东知台州奏 宋 · 胡寅
臣窃闻郭东奔竞进取,苟贱无耻。
其平生所荐论者则商守拙、尚用之、贾谠、赵野、李孝扬、毛才、李缺之流。
观远臣以其所主,东之为人亦可知矣。
顷附权贵,躐跻郎曹,朝路之间,指目为笑。
权贵庇之,旋令出守徽州。
州素岩险,城壁坚固,张琪作贼,虽入徽境,去城尚五十里,本无侵犯之意,东乃挈携资财子女,一夕逃遁。
事不可掩,有旨放罢,送提刑司取勘。
未结正间,辄造行在,权贵又为之地,止降一官,且复免勘,叨窃宫祠之禄。
于绍兴寄居,娶富人女,厚纳婚田,其子亦然,父子同日成婚,以富妻夸耀于人,略无羞恶,缙绅耻言之。
其人品如此,岂可为民师帅,付以承流宣化之任哉!
台虽小郡,然陈橐以循吏受赏矣,柯棐继之,已是不称,重以郭东,所谓一暴而十寒也。
昨来诏书铨量澄汰,如东者,其当之矣。
伏望圣慈别降指挥。
所有录黄,臣不敢书行。
缴朱胜非从吉宫祠奏 宋 · 胡寅
臣契勘朱胜非昨自知绍兴府除同都督,自都督除侍读。
臣父某时为给事中,以胜非党附黄潜善,驯致南渡及苗、刘造逆,胜非位居宰执,不能面折奸凶,尽股肱之义,乃依从回互,阴怀二意,其人才如此,实忠臣义士之所恶,叛人雠敌之所轻。
恐其入朝,再坏天下,遂具论列。
虽臣父缘此以罪去国,而圣心照知,亦既甄叙。
臣又叨误恩,擢居献纳之地,必谓臣克守家训,事主不欺。
考胜非后来罪犯,屡致言章,天下闻之,不可掩也。
臣若隐默,则欺君违父,为世大戮。
伏望圣慈矜察,别降指挥。
所有录黄,臣不敢书行。
上皇帝万言书(建炎三年九月) 宋 · 胡寅
九月二十一日,承奉郎、试起居郎臣胡寅谨沐浴百拜,上书皇帝陛下:伏睹诏书,以敌人侵陵,备禦不给,遂有移跸之意,右顾岳鄂,左趋吴越,安危利害,下询群臣。
臣时骇然,不意清问之及此,何者?
陛下自钱唐来幸江宁也,有诏曰「以援中原」矣。
及至江宁,以旧邸之名,符启建之义,改为建康府,以昭受命之祥也,有诏曰「兴邦正议于宏规」矣。
继而深惩维扬之祸,遣奉隆祐太后,以六宫及百司不与军旅者之南昌也,有诏曰「朕与二三大臣、帷幄宿将,坚守不动,誓有一死,以答群生」矣。
前后三诏,近在半年之中,而今来诏音不同如此。
退伏思念,至于旬时。
陛下以安危利害访于在庭,苟或虑之不精,计之不审,以害为利,以危为安,偷顾目前,妄有建白,则其负诬圣明,迷误社稷,罪在不赦。
辄陈愚见,不避斧钺,泛论建炎谋国之失,而陈拨乱反正之计。
念时事之迫切,仰德义之广大,冀功效之可立,忘触冒之难恕,惟陛下留神省察。
臣闻孔子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今臣所陈不免追咎既往者,盖谓建炎已来有举措大失人心之事,今欲复收人心而图存,则既往之失不可不追咎,不可不改故也。
一昨陛下以亲王介弟受渊圣皇帝之命,出师河北。
二帝既迁,则当纠合义师,北向迎请。
而遽膺翊戴,亟居尊位,遥上徽号,建立太子,不复归觐宫阙,展省陵寝。
斩戮直臣,以杜言路;
南巡淮海,偷安岁月。
敌兵深入陕右,远破京西,漫不治军,略无捍禦。
盗贼横溃,莫之谁何,无辜元元,百万涂地。
怨气上格,日昏无光,飞蝗蔽天,动以旬月。
方且制造文物,糜费不赀,猥于城中,讲行郊报,朝廷动色,相谓中兴。
敌骑乘虚,直捣行在,匹马南渡,狼狈不堪,淮甸之间,又复流血。
逮及反正宝位,移跸建康,不为久图,百度颓弛。
淮南宣抚,卒不遣行,自画大江,轻失形势。
一向畏缩,维务远巡。
军民怨咨,如出一口。
存亡之决,近在目前。
凡此节次十馀条,皆所谓举措失人心之大者也。
自古衰亡,固不足道,请以中兴者言之。
夏少康、周宣王、燕昭王、越勾践、汉光武,莫不任贤使能,修政事,治军旅,而其奋发刻厉,期于必成者,则又本于愤耻恨怒之意,不能报怨,终不苟已,所以光复旧物,各称贤君。
未有乘衰微决绝之后,窃窃焉因陋以为荣,施施焉苟且以为安,而能久长无祸者也。
为陛下计,当如何?
而黄潜善、汪伯彦、颜岐顾以乳妪护赤子之术待陛下,曰:「上皇之子殆将三十人,今所存惟圣体,不可不自重爱也」。
曾不知太祖勤劳取天下,列圣兢业嗣守,不敢坠失。
今也宗庙为草莽堙之,陵阙为畚锸惊之,堂堂中华,戎马生之;
赫赫帝图,敌骑营之。
然则潜善、伯彦所以误陛下,陷陵庙,蹙土宇,丧生灵者,又岂燕昭、越践、汉光武之比乎?
本初嗣服,既不为迎二帝之策,因循远狩,又不为守中国之谋,以至于今,德义不孚而号令不行,刑罚不威而赏爵不劝。
巡幸所至,民以淮甸为戒;
驻跸所在,人以敌至为忧。
东南之州郡几何,翠华之省方无已,若不更辙以救垂亡,则陛下永负孝弟之愆,常有父兄之责。
人心已去,天命难恃。
虽欲羁栖山海,跋履崎岖,臣恐非所以为自全之计也。
为今之策,愿陛下一切反前失而已,则必下诏曰:「继绍大统,出于臣庶之谄而不悟其非;
巡守东南,出于侥倖之心而不虞其祸。
经涉变故,仅免危亡。
盖上天警戒于眇躬,俾大宋不失于旧物。
金人以无厌之求,喋血中华,蚕食并吞,扶立僣伪,以乱易治,俾臣作君。
朕义不戴天,志思雪耻。
父兄旅泊,陵庙荒残,罪乃在予,无所逃责」。
以此号召四海,耸动人心,不敢爱身,决意讲武。
然后选将训兵,戎衣临阵,按行淮甸,上及荆襄,收其豪英,誓以战伐。
天下忠义之士,必云合而景从,天下武勇之夫,必响应而飙起。
国用不足,于此不患无财,甲马不强,于此不患无备。
有道多助,孰不顺之?
秦陇虽遥,壮士骁骑即可坐致;
齐鲁虽失,饶财厚货必自竭输。
陛下凡所欲为,孰不如志?
其为利害,岂与退保吴越、日就灭亡同年而语哉!
臣不自量,每切愤叹,既未能被坚执锐,先启戎行,而服业简编,讨论古昔,固当忘其昧陋,少赞经纶。
辄为陛下画中兴之策,莫大于罢和议。
盖和之所以可讲者,两地用兵,势力相敌,利害相当故也,非强弱盛衰不相侔所能成也。
而其议则出于耿南仲,何也?
渊圣皇帝在东宫,当宣和季年,王黼欲摇动者屡矣。
南仲为东宫官,计无所出,则归依右丞李邦彦。
邦彦其时方被宠眷,又阴为他日之计,每因王黼谗说,颇曾解纷,亦缘上皇仁慈,本无移易太子之意也。
既而渊圣嗣极,递迁前朝大臣,而邦彦为次相。
金人遽至城下,邦彦谐谑小人,乌知远虑,遂献和议,而南仲以宫傅之重,方奉椒房出奔,闻六飞坚守,至陈留而返,自愧其失,因附邦彦而沮种师道击敌之谋。
于是覆邦之患,滋蔓而起,分朋植党,必欲自胜。
主战伐者,李纲、种师道两人而已。
几会一去,国论纷然,中制河南之师,必使陷没,以伸和议之必信。
二帝远去,宗族尽徙,中原涂炭,至今益甚者,本缘南仲主持邦彦,以报私恩,不为国虑之所致。
其朋徒附合,狠忮胶结,宁误赵氏,不负耿门之所为也。
使其可和,则渊圣执德不坚,驯致祸败,而陛下卑辞厚礼,避地称臣,无所不用其极!
乞和之使接武于道,宜其少缓师矣,何乃累年而尚无效耶?
自古中国盛强,如汉武帝、唐太宗,其得志边方,必并吞扫灭,以示广大,侮亡取乱,极其兵力而后已。
中国礼义所自出也,恃强凌弱犹且如此,今乃以廉退慈仁君子长者之事,望于侵凌强暴反覆无常之尼雅满,岂有是理哉!
若以为强弱之势绝不相侔,纵使向前,万不能抗,则自古徒步奋臂,无尺寸之地而争帝王之图者,彼何人哉!
伏望陛下明照利害之原,罢绝和议,刻意讲武,以使命之币为养兵之费。
此乃晋惠公征缮立圉之策,汉高迎太公、吕后之谋,断而行之,坚确不变,庶几敌人知我有含怒必斗之志,沙漠之驾,或有还期。
不然,则今僻处东南,万事不竞,纳赂则孰富于京室,纳质则孰重于二帝,馈子女则孰多于中原之佳丽,遣大臣则孰加于异意之宰辅?
深思远虑,反覆计之,所谓乞和必无可成之理。
昔北敌至澶州,王钦若、陈尧佐请幸吴蜀,惟寇准劝亲征。
及成功之后,钦若羞恨无以藉口,则撼真宗,曰:「当是时寇准亦岂有好计,但是热血相沃,譬如博钱,以陛下为孤注耳」。
使人君不明,则钦若之言为爱君,而寇准之功为幸胜。
今之议和者,其情状一一出于此。
苟能息绝其议,陛下不藉之以塞民望,大臣不藉之以宽己责,则必为善后之图矣。
夫事有缓急,治有先后。
既定议讲武,则其馀庶务,有日力不暇给者,当置行台以区处之。
今典章文物,一切扫地,百司庶府,殆为虚设。
其必不可缺者,惟吏部、户部为急。
诚使江淮、两浙、湖北并依八路法慎择监司而付之,则吏部铨事亦复减省,不过置侍郎一员、郎官两员、胥吏三十人,则所谓磨勘封驳奏荐常程之事,可按而举矣。
户部所以治天下财赋也。
今四方供贡久不入于王府,往往为州郡以军兴便宜截用。
经常一坏,未易复理。
窃观行在支费,每月无虑八十万,惟以榷货、盐利为无穷之源耳。
故臣谓宜置行台,或建康,或南昌,或江陵,审择一处,以安太后六宫百司,以耆哲谙练大臣总台,谨守成法,从事郎吏而下,不轻移易,量留兵将,以为营卫。
命户部计费调度以给之,其虚名无实徒费国用之所,一切省罢。
陛下奉庙社之主,提兵按行,广治军旅,周旋彼此,不为定居。
惟是侍从臣寮、师臣监司、要害守牧,则当加意,以时进退其贤不肖功罪之著明者。
而馈饷之权,自宜专责宰相,而选委发运以佐行于下,如汉委萧何以关中,唐委刘晏以东南。
经制得人,加以岁月,量入为出,何患无财?
所谓宰相之任,代天理物,扶颠持危,其责甚重。
非特早朝晚见,坐政事堂,弊弊然于文具无益之末,移那阙次,以处亲旧,济其私欲而已也。
古之人君临政愿治,必委任宰相,岂徒体貌崇重,一听其所为,亦必深相提策,务为明白,计日累月,以考功绪。
陛下视今日国势,孰愈于前日乎,此在宸心所自鉴照,臣未敢深论也。
夫大乱之后,风俗靡然,躬率而丕变之者,则在陛下务实效,去虚文。
夫治兵必精,命将必贤,政事必修,誓戡大憝,不为退计者,乃孝弟之实也。
遣使乞和,广捐金币,不耻卑辱,冀幸万一者,为孝弟之虚文也。
屈己致诚,以来天下之士,博访策略,信而用之,以期成功者,乃求贤之实也。
未见贤若不克见,既见则不能由之,或因苟贱求进之人,遂乃例轻天下之士,姑为礼貌,外示美名者,为求贤之虚文也。
听受忠鲠,不惮拂逆,非止面从,必将心改,苟利于国,即日行之者,乃纳谏之实也。
和颜称善,泛爱其说,合意则喜之,不合则置之,官爵所加,人不以劝,或内恶其切直,而用它事迁徙其人者,为纳谏之虚文也。
将帅之材,智必能谋,勇必能战,仁必能守,忠必不欺。
得是人而任之,然后待以恩,御以威,结以诚信,有功必赏,有罪必刑者,乃任将之实也。
庸奴下材,本无智勇,见敌辄溃,无异于贼。
与之亲厚,等威不立,赐予过度,官职逾涯,将以收其心,适足致其慢。
听其妄诞张大之语,望其朴实用命之功者,为任将之虚文也。
简汰其疲老病弱,升择其壮健骁勇,分屯所在,置营房以安其家室,聚粟帛以足其衣食,选众所畏信者以董其部伍,申明阶级之制,以变其骄恣悍悖之习。
大抵如周显德年中世宗命我太祖之意。
然后被之以精甲,付之以利器,进战获首虏则厚赏,死则恤其妻孥,退溃则诛其身,降敌则戮其族,令在必行,分毫不贷者,乃治军之实也。
无所别择,一切安养姑息之,惟恐一夫变色不悦,幸无事则曰大幸矣,教习击刺,有如聚戏,金鼓之节,旗帜队伍,皆习敌人之所为,纪律荡然,虽其将帅不敢自保者,为治军之虚文也。
慎选部刺史二千石必求明惠忠智之人,使久于其官,惩革弊政,痛刈奸赃,以除民害,虽军旅骚动,盗贼未平,必使宽恤之政实被于民,固结百姓将离之心,勿致溃叛者,乃爱民之实也。
诏音出于上,虐吏沮于下,诳以出力自保,则调发其丁夫,诱以犒设赡军,则厚裒其钱谷、弓材弩料、竹箭皮革。
凡干涉军须之具,日日征求,物物取办,因缘奸弊,民已不堪,乃复蠲其税租,载之赦令,实不能免,苟以欺之者,为爱民之虚文也。
若夫保宗庙,保陵寝,保土地,保人民,以此六实者行乎其间,则为天子之实也。
陵庙荒圮,土宇日蹙,衣冠黔首为肉为血,以此六虚者行乎其间。
陛下戴黄屋,建幄殿,质明辇出房,雉尾金炉,夹侍两陛,仗马卫兵,俨分仪式,赞者引百官以次入奉起居。
既退,宰相大臣卑卑而前,󲦤笏出奏,司辰唱辰正,则驾入而仗出矣。
以此度日,而国势益卑。
彼粘罕者昼夜厉兵,跨河越岱,电扫中土,遂有吞吸江湖,蹂躏衡、霍之意。
吾方挟持虚器,茫茫然未知所之。
此则为天子之虚文也。
伏望陛下留意实效,勿爱虚文。
于此七者,奋发慷慨而力图之。
今宿卫单弱,国威销挫,臣尝言乞早勾发京师卫士赴行在,又降等杖于两浙,福建、江东西、湖南北、四川、两广,抽拣禁军贡发充御营正兵,增厚其月廪,精加训阅,陛下自将之。
天子之军既强,则中国之变自弭。
昔汉高祖尝大败于成皋矣,与数骑渡河入张耳、韩信军,夺其印,易置诸将,军遂复振,此得御将之大权。
虽知如韩信,且莫能测,宜其取秦灭项甚易。
陛下今欲于刘、韩、张、辛四人之兵有所移易废置,臣知其不能矣。
权既偏重,柄既倒持,彼必谓陛下不能一日而舍之,夷踞桀骜,日以滋起。
陛下以孤立之身寄于其上,安能使此四人者常无怨怒,相激而不为变乎?
刘、苗之乱,率尔而作者,坐此故也。
汉献帝时主柄下移,不能自立,李傕、郭汜以偏裨小将,互劫乘舆,至以臭牛之骨,与帝进馔,万乘人主为叛臣所质,此既往之鉴也。
臣谓今日见在兵必不可用,既未有以大更易之,莫若先集天下劲兵以强御营之势,然后可以弹压悍将骄兵。
悍将骄兵既不敢妄动,就纪律,则四方横溃之军及群起不逞之盗,必自贴息。
犹有披猖不轨者,遣偏师以锐卒往禽灭之,遂罢招安之策。
况陛下以雪耻复仇为己任,仗大义而行,天下凶顽不义之徒,固将敛衽倒戈而听驱使之命矣。
汉光武为铜马帝者,用此道也。
东南之禁卒既起,则又命福建团结枪杖手,建、汀、南剑、邵武四郡精选万人,各择其土豪使部督之,各屯本处以俟兴发。
命两浙募水手,并选发诸州撩湖捍海等兵,尽付水军,教习战舰。
命江东西、湖南北募弓手,以在官閒田给养之,人得一顷,正税之外,其馀科须一切与免。
命广西及辰、沅、鼎、靖于见数峒丁中,实料有技能壮勇者,不取虚数,分番践更,屯戍襄阳,为山林溪谷之援。
以京西、淮南荒废无主之地为屯田,招集两河、山东及本路流徙之人,略依古法均节之,择强武者训习,使且耕且战。
文武臣中有明习营屯之事肯承任者,用以任之。
凡此六条,虽非讲武必为之急,亦不可不为之助。
陛下试使执政大臣委弃簿书细故,勿设他说以相论駮,日夜图回,择人而为之,必见绩状。
于是时而兵不强,敌不畏,盗不息,然后可以归之天命,无所复为矣。
不然,是自弃也。
陛下苟有自弃之心,而欲于目前三四庸将、数万溃卒中求为久安,三尺童子亦知其不能矣。
或者必曰:军旅之兴,民最受弊。
今若如前所陈,恐未能有损于强敌,而先已自残其民矣。
则臣应之曰:自敌南牧以来,国家岁岁以和好自处,未尝敢以兵刃北向,凡以爱民,恐劳之也。
然大河以南,连亘数十州之地,城覆民屠,不可胜计,岂用兵之罪耶?
设有一城一邑能率厉兵,誓以死战,一郡不克,一郡继之,不犹愈于束手屈膝,毙于白梃之下哉!
惟在任将相使处置合宜,则虽使民以死,尚且不怨,况欲用兵以保卫赤子乎?
汉光武既灭新莽之后,东征西战尚十馀年,而后天下大定。
当时岂无劳民费财之事,所计者大则有所不暇恤,顾能于军旅扰攘之中,常有爱惜生灵之意,故天助而人归之。
苟坐视四海流血而避用兵之劳费,则是舜不当征苗,启不当讨扈,高宗不当伐鬼方,宣王不当伐猃狁。
以噎废食,非通时务经国之远猷也。
自古图王霸之业者,必定根本之地而固守之,而非建都之谓也。
陛下家世都汴,舍汴何都焉?
今欲用关中而制山东,则力未能至。
按南渡六朝之遗迹,则舍建康不可。
虽然,欲谋进取,则非坚坐不动之所能。
必观进取形势之便,用之而图成。
臣窃谓惟荆襄为胜。
春秋之世,楚尝以是抗衡上国,窥周问鼎。
三国割据,曹操闻孙权以荆州假刘备,则失箸而骇。
六朝建立,虽南北之形已判,亦必增重上流。
庾亮欲经略中原,则先分戍汉沔。
宋太祖欲伐魏,则先广襄阳资力。
故晋何充谓荆楚国之西门,地带赵、蜀,得人则中原可定,失人则社稷可忧。
今湖北接京西,虽无大险,然方城为城,汉水为池,管仲之所不敢轻。
盖地近中州,上下不过千里,其要害易守,非如淮泗汗漫,平原按衍,四通五达,易入而难备也。
曹操用兵,彷佛孙吴,而赤壁败亡,几于不救,则难易之势可见矣。
诚能屯唐、邓、襄汉之田,以养新兵,出广西、武陵峒丁,并施、黔、獠军筑坚垒列守汉上,阻以水军,经以正军,纬以弓手民军,牵制江、黄,呼吸庐、寿,则进取之基立。
然后陕西声气血脉通达,而骑卒可至,川广之富皆犹外府,易以拱挹。
其比于漂泊大江之南,栖伏东海之滨,险易利害,相去远矣。
建康固是六朝旧都,甘守偏隅,迁延国祚,亦何不可?
臣独以为不可焉,盖为陛下之责与晋元帝不同故也。
西晋为刘聪吞并,无复能立,怀、悯两君皆以弑殒,故元帝自琅邪王,又凭王敦专制淮南十年之威,起而缵祚,然传世十帝,享国百年,强臣内叛,边骑外迫,其得仅存,犹缀旒耳。
当时非无谋臣猛将提重兵出入,终不能复取中原者,非独天运,亦势使然也。
今陛下之父兄在敌中固无恙,穹庐蛮帐,羁栖杂聚,其衣服饮食居处动静,岂得比中国民庶中人之奉哉!
其闻陛下嗣登宝位也,必日夕南望曰:「吾有子弟为中国帝王,吾之归庶有日乎」?
痛维愁荒屈辱之中,发此念,为此言,于今三年,日迫月切。
而献谋者方欲导陛下南狩,日远日忘,遂无复国之心,别求建都之所,此臣所深不喻也。
今河北、河东之民知朝廷不复顾思,已甘心事敌,山东、京西、淮甸之民犹冀陛下未忍遽弃,若更迟延岁月,无以及之,则怨恨陛下而为敌国者,所至皆然,亦何必粘罕邪?
于此而欲建都,非特不可,亦必不能矣。
故臣愿陛下先命吕颐浩、杜充分部诸将过江,广斥候,治盗贼,自以精兵二三万为舆卫,于稳密州郡速置营屋,以安存其所谓老小者。
陛下提此兵渡江而北,缓辔而上,遣使巡问父老,抚绥挺刃之馀民。
至于荆襄,规模措置为根本之地,犹汉高之于关中,光武之于河内。
虽巡历往来,征伐四出,而所固守必争而勿失者,以荆襄为重。
陛下方富于春秋,非如昔人白首举事,觊万一之成者。
诚能坚忍耸厉,坐薪尝胆,悠久为之而不能济,则书传所载周宣王、汉光武之事,皆为妄言以欺后世,无足信矣。
陛下聪明洞照,必不谓然也。
上世帝王为治之道,敦睦宗族,强本弱枝,所以巩固基扃,绍延佑命,故三代有天下皆传数十世,而周又特为长久,盖以大建宗室,以自藩屏故也。
原其用心,盖以天下为公而不以为私分,非如后世以智力把持之,褊心多忌,虽有骨肉懿亲,眄眄然不借以尺寸之权,而恐其伺便轧己。
亡秦是已。
汉以为鉴,遂大封同姓,非刘氏不王。
及其久也,光武、刘备皆以宗室倡义而起于灭绝之后。
夫汉高固欲为久远无穷之虑,非为其一身也。
以为不如是不足以大庇子孙,万世血食。
然则封建宗室者,乃固守天下之要术也。
今陛下之族北去者众矣,所幸免亦几何?
而黄潜善、郑瑴小人之见,本无远识,谓陛下以支子入继,又不缘传付之命,国步未夷,恐肺腑之间不无非望之冀。
考其行事,必曾进言恫疑虚喝,以恐动宸心。
故自南郡以至维扬,诛窜之刑,疑忌之意,相寻继见。
虽其罪戾或自贻戚,然亦恐未必尽出治亲齐家之美意。
审如是,欲以保国而延历,难矣。
今宜于同姓中不问亲疏,选择贤才,布之内外,广加任使,其望实杰然出众者,陛下宜留之宿卫,夹辅王室。
其有克敌戡难之功者,宜渐为茅土之制,星罗而棋列,以慰祖宗在天之灵,以续国家如线之绪。
使仇敌知赵氏之居中国者尚如此其众,既失而得复者,非独陛下一人而已。
则其扑炎火之横心,立异姓之逆谋,庶其少息乎?
夫创业垂统之君,必立纲纪以遗子孙,继世承序之君,必守纲纪以法祖宗。
纲纪存则存,纲纪亡则亡,所系如此。
夫一君子进,众小人未必退,一小人进,则众君子必退矣。
势不两立,而于君子为难,盖其道固如此。
仁宗皇帝在位最久,得君子最多,小人亦时见用,然罪著则斥之,君子亦或见废,然忠显则收之,故其成当世之功,贻后人之辅者,皆君子也。
至王安石则不然,斥绝君子,一去则不还,崇信小人,一任而不改。
故其败当时之政为后世之害者,皆小人也。
仁宗皇帝所养之君子既久且远,日以消亡矣。
安石所教之小人方新而近,其蕃息未艾也。
所以误国破家至毒至烈,不知已时。
然则,陛下欲求君子而用之,而不爱爵禄以待其人,岂非甚不易得者乎?
君子未得,而已试无堪、败事显著之小人,稍稍类聚,其未至则召之,惟恐其不来,其既至则用之,惟恐其不速,混然杂进,其党必集。
所谓悔过用贤之意,与陛下反正之初绝不侔矣。
陛下土地金帛能有几何,岂堪此辈大言轻舍,尽输之敌国耶?
将以汲引豪杰,延致英雄,而标的如此,是犹却行而求前,北辕而适越尔。
夫以贤治不肖,此治平以前陛下之家法;
以不肖治贤,此熙宁以后陛下之家戒。
矧当今日,否塞之气充牣于中原,阴长之滋勃兴于兵革,非得希世异材,上下内外迭任交用,泰何由复,而否何由倾乎?
此纲纪国家之一事也。
右文左武者,有国不易之道。
汉高祖用韩信、彭越,不以加于萧、曹;
光武用贾复、耿弇,不以加于邓禹;
唐太宗用李靖、李绩,不以加于房、杜;
蜀先主用关、张二公,不以加于诸葛孔明。
非独其礼文等降不同,其诚心所以待遇之亦异。
今儒学衰息,未有巨贤硕德屹乎朝廷,以收运筹指踪之功。
陛下所深恃以为心膂爪牙者,惟三四庸将耳。
夫此数人者以近时论之,曾不足以当种师道之厮役,况望古昔名将乎?
而偃蹇厖然,当负重寄,使平寇盗,尚或未能,岂敢冀其向敌人发一矢也?
自愧无以塞责,则大言诡论以上欺睿听,慢辞倨礼以下视朝士,谓今日祸乱皆文臣所致耳。
敌人方强,不可与争锋,必以退避自保。
乘时而动,又不钤勒其众,动则溃,溃则盗,盗则招,招则官,反复循环,无有穷已。
其为国家之害,岂文臣所敢望哉!
窃闻陛下推心抚之,失于太厚,出入内禁,不以时节,小人不知义理,习于所熟,以为君臣上下犹朋辈然,恃凭威灵,无有纪极。
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鲜矣。
臣愿陛下委大臣以心腹,待近臣以礼貌,当使南衙朝士气势重于此徒。
天下抱才自爱之人,必愿立于左右,缓急之际,必有能为陛下竭忠尽节不愧古人者矣。
与樊哙为伍,韩信犹羞之,况儒士乎!
臣参奉内朝班缀之后,欲求近臣如汲黯之流,气折淮南,多得羸驱弊舆,惴惴然于长戟大马之中,卒伍贱人皆得以恶声谁何之,不敢正色忤视,少拂其势。
从臣如此,况其下者乎!
唐制,监察御史秩七品,衣绿,至卑也。
然衔命出使,则节度使且櫜鞬郊迎。
本朝沿此意,郎官出使,则序位在转运使之上。
凡此盖欲尊重天朝,习民于上下之分也。
故事,宰相坐待漏院,三衙管军于帘外,倒仗声喏而过。
吕夷简为相日,有管军忽遇于殿廊,年老皇遽,不及降阶而揖,非有悖戾之罪也,夷简上表求去,以为轻及朝廷,其人以此废斥,盖守分之严如此。
今见其分庭抗礼矣。
推此类非一日长不已,陛下不为之别异表著,是自削堂陛,无复等威,亦将何所不至哉!
此纲纪国家之二事也。
治天下者必取笃实躬行之士,而舍浮华轻薄之人,所以美教化,善风俗。
本朝自熙宁以前,皆守此道,至王安石以佛老之似乱周孔之实,绝灭史学,倡说虚无,以同天下之习。
其习既同,于今五十年,士以空言相高,而不适于实用,以行事为粗迹,曰不足道也。
其或蹈规矩,守廉隅,稍异于众,则群嘲而族笑之,以为异类,纷纷肆行,以至败国。
二帝屈辱,羿、莽擅朝,以为是适然耳。
伏节死难者不过一二人,此浮华轻薄之为害也。
夫欲变风移俗,惟系上所好恶。
韩琦、富弼在朝,文武两班升朝官以上即不许自陈磨勘,皆听检举,所以养劝廉耻,恢张四维,故当时人知自重,风俗忠厚。
至今乃有身为从臣而自陈磨勘,乞覃恩转官,不以为耻者矣。
推而上之,见利必忘义,贪得必患失,遗其亲,后其君,背叛篡夺,便可驯致,此明君之所甚畏而深戒者也。
今万化之原,本于陛下,苟力行孝弟,则天下忠顺者来矣。
好贤远佞,则天下名节者出矣。
赏清白,则贪污者屏矣。
崇行义,则奔竞者息矣。
旌能实,则谬诞者惩矣。
贵忠厚,则残刻者远矣。
苟反此道,则颓波日漫,必至于糜烂而后已。
至于文辞之丽,言语之工,倒置是非,移易黑白,诚不宜任用,以为浮薄之劝也。
靖康二年,著作郎颜博文佞谀张邦昌,则曰「非汤武之干戈,同尧舜之禅让」。
及为邦昌作请罪表,则曰「仲尼从佛肸之召,本为兴周;
纪信乘汉王之车,固将诳楚」。
博文,近世所谓能文之士也。
其操术反复如此,故廉耻道消,四维大坏,则社稷随之,陛下何利焉?
此纲纪国家之三事也。
法度者所以治天下之具,号令者所以行法度之几,而信义者所以出号令之实也。
孔子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圣人重信,至于易死,疑若太过。
鄙夫陋儒以智诈谲诡为术者必忽此言,然真宗澶州与契丹结盟,契丹守之百有二十年不敢先动。
宣和宰相王黼一旦败盟举兵,结远夷,伐与国,取景德誓书还之天章阁,天地鬼神所临重誓,自我背之,遂使敌人得以藉口。
夫金人何憾于我哉,皆契丹惎之,假手借兵,报灭国之怨耳。
失信之祸乃至于此,孔子之言良不为过。
而近日以来,朝廷失信于民尤甚。
臣不能遍举其目,但如所谓「前降指挥更不施行」,如所谓「已差下人别与差遣」,此等奏语,必日闻于冕旒之侧矣。
陛下何惜,不敕大臣俾审熟思虑,而直为此反汗之失,以欺骇四方之听乎?
今外州郡专制,不禀朝命者渐多有之。
所恃以指挥役使,惟在号令。
出之不审则轻,守之不固则疑,轻而且疑,则制命之权不在陛下矣。
承受既数,奉行实难,不曰略与应破指挥,则谓早晚必又更改。
近在朝廷,尚有此风,远而四方,从可知矣。
陛下纵有真贤实能付之民社,仁政惠泽播之黔黎,以是之故,何由责其功效?
百姓虽愚,然习于知见,必谓朝廷之令率皆诳我。
是心一萌,奸雄得以诱之矣。
此纲纪国家之四事也。
郡守县令者,亲民之官。
监司者,统临州县之长。
天下之治起于一县,县治则州治;
州无不治,则天下治矣。
明主必慎择居此之人,既得其人,必久任之,以考功罪之实,而施赏罚焉。
近日已来,朝廷移易郡守监司,无月无之,殆不可胜纪。
东南路分不过十数,何为纷纷如此?
陛下宜察其故矣。
谓其不才而罢之耶,则曷若考慎于未命之前也。
顾恐未必然,特出于用事者之私意耳。
民力已困,财用已竭,溃兵剧贼方羊乎其间,戎务军须交制乎其上。
朝廷忧劳叹息,而未能救,尚忍不为择忠信之长、慈惠之师,以抚绥之乎?
臣愿深诏大臣,自今已往,于郡守监司县令,断以三年为任。
非有大过,勿轻移改,县令不许辄从奏辟去官。
其有贪污为民害者,举祖宗法痛惩治之。
仍许内外侍从官举所知堪为令者,岁一人,后不如举,贬秩示诫。
留意此事,庶几斯民于鼎沸之中有苏息之望。
又今吏部无阙以待入官之人,士无所得禄,一切苟且,求权摄以度日,见居官者不能胜任,逆避患害,则求差檄干办之名,苟营俸粟,无复宿业之志,欲事治而民安难矣。
今欲乞专委诸路帅臣、转运、提刑,不以远近,共限一季,申明部内见任及阙官已授未到职位姓名,参三司之实,付吏部为案柢以行差注。
诸有以便宜从事辟置官属者,必用曾任令录以上无过犯人。
其奏补出官及曾以不职无治状罢者,不听奏举。
奏补人必依旧法试铨,无铨则于逐路运司岁一试之,仍增时议问策各一首,精其选,少其数,中格则出官,以绝请求贿赂冗食之弊。
肃清仕路,政在得人。
此纲纪国家之五事也。
臣禀赋凡下,无大过人,然夙夜思之,又考之往古,揆之公论,所得如此。
于当世之务虽未能尽,亦可见其大概矣。
维陛下动心加虑,反复而求之,隆宽降意,开纳而听之。
万一可行,则至诚恻怛,奋乾之健而速图之。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以为今日难于前日,安知后日不又难于今日乎?
往者虽不可复追,不当谓无可为者而遂已也。
天定胜人,大福不再,深可忧惧。
今年之春,震雷大雪,白虹贯日,中有黑子,钱塘之变,实先垂象。
恭以上天之仁,眷顾陛下恳恳至厚,所以申命用休者不啻再矣。
陛下出于屯难,侧身怨艾,亲近书史,引对多士,减彻玩好,躬亲庶政。
亦非复维扬之比,臣民共知,不可诬也。
然任至重者力必强,责至大者忧必深。
天下万姓以二帝之故,所望于陛下者,非止如是而已,乃闰月金犯大火,芒怒赫然。
九月朔旦日有食之,车驾复有思患预防之行,明堂遂虚,阳德大弱。
钱塘受辱之地,岂可再枉六飞?
县名柏人,汉祖不宿。
若趋会稽,幸三衢,则地形穷僻,扈卫益劳,贡赋不通,财用益窘,道路艰阻,朝觐益稀,邮置迂深,命令益隔。
人知陛下无复兴之志,威权日削,无可瞻望,投戈四逸,孰能止之?
惟有臣区区之言,理明事顺,思迎父兄,誓报仇敌,奋志强厉,有进无退,庶足以感发军情,率先将佐于危绝之中,求生全之道,此非怯懦畏避之所能济也。
不然,而姑恃天命之不庸释,是犹不耕于田,枵腹以待嘉谷之旅生;
不绩于麻,露肌以待野蚕之成茧,事理之必无者矣。
又惟斯民戴宋无二者,徒以祖宗德泽深厚,人未忍忘,虽甚涂炭,犹未瓦解,虽甚怨怒,犹未反叛。
然以比来巡幸所过观之,道傍里县之民,一切空尽,以避兵卒,其甚者田畴荒莱,室庐破毁,生聚不保,满目萧条,殊非来苏望幸之美。
传示四方,何以彰德?
顷在建康,已获敌人之觇者,以此知敌人虽负十全之势,而限以长江,不敢轻渡。
然屯驻山东,闻有数路并入之谋。
陛下不深委将相,早为防遏,但欲深寻幽远,则回顾州郡,复为虚邑,必曰:「君王尚且畏避,何以责我守城」?
民心睹此,安能久忍而无变乱?
若不望风纳款,以事敌人,必将推贤择能以自保治。
陈胜、吴广因民不忍,而刘、项乘之,秦遂灭亡者,盖本于此。
古人称中兴之治者曰拨乱世反之正。
秦不正而甚乱,汉高祖反之正而兴焉。
王莽不正而甚乱,光武反之正而兴焉。
隋不正而甚乱,唐太宗反之正而兴焉。
唐末五代不正而甚乱,我太祖皇帝反之正而兴焉。
反之正者,反易其道,究其败亡之由,尽更而去之,犹反覆手之易也。
今之乱亦云甚矣,其反正而兴之在陛下,其遂陵迟不振,亦在陛下。
敌人虽强暴,其亡可待,特恐中国豪杰因之而起,反我之乱,兴彼之治,则陛下之大事去矣。
天下记之,野史书之,善恶荣辱,垂之方来,后人观之亦犹今之视昔。
夫汤以七十里而有天下,楚以七千里而为雠人役。
今粘罕之强未如秦,其横行于中国无人不怨,则有甚于始皇之于六国也。
东南形势,控带江山,兼有吴楚之地,坤维岭海,提封自如,非如汤以七十里而起也,而乞怜偷生之势,乃甚于楚之为秦役。
此臣所以日夜愤懑,为陛下痛惜,而伤大臣之过计也。
昔宗泽留守京师,一老从官耳,犹能致诚鼓动群贼,北连怀、卫之民,誓与同迎二帝,皆相听许,尅期密应者无虑数十万人。
不幸为黄潜善所恶,百方沮抑,愤悒而死,其志不就,群臣亦无敢以泽所谋达于宸听者。
以此知人心未厌二帝之德,何况陛下身为子弟,责孰加焉?
诚欲北向而有为,臣将见锄耰惨于长铩,奋臂威于甲兵,举四海惟陛下之用,决不为失策。
惟在陛下断与不断,为与不为耳。
五路事宜,张浚已行措置,今能使淮南、荆襄肘臂相应,山东合从,则敌人所守者数千里之地,兵分势离,批亢捣虚,攻其不备,多方以误之,不厌不退。
以十年为期,陛下必能扫除群氛,一清天步,修上京之庙貌,拜巩雒之神皋,远迓父兄,归安凤阙,再亲仪物,永固皇图。
陛下于时忧责方已,巍然南面,称宋中兴,永永万年,欣怀无斁。
其与惕息遁藏,蹈危负耻,有如今日,岂不天地相绝哉?
臣本疏外之踪,无所知名,误蒙眷求,擢侍左右,顾睐之温,宠遇之荣,多士流传,以为口实。
重惟职司记注,掌书言动,丧乱已来,典籍废缺,官业不举,素餐是愧,况睹烽烟未息,敌骑凭陵,銮辂徬徨,民无死所。
臣于此日得近清光,有知不言,有言不尽,苟非畏祸,即是欺君。
震惧于衷,不能自已,戆愚抵冒,理合诛夷,宽仁如天,恃以无恐。
倘或其言可采,有补大猷尺寸之功,垂名竹帛,是古人之所荣,微臣之至愿也。
干渎威严,臣无任陨越俟罪之至。
应诏言十事疏(绍兴二年五月) 宋 · 胡寅
臣昨于闰八月一日观诏书,以敌人侵凌,备禦不给,遂有移跸之意,左顾荆鄂,右趋吴会,安危利害,下问群臣。
臣时骇然,不意清问及此,何者?
以陛下自钱塘来幸江宁也,诏曰「以援中原矣」。
及至江宁,以旧都之名符启建之议,改为建康也,有诏曰「天人允属,兴邦正谶于宏规」矣。
继而深惩维扬之祸,立遣奉隆祐太后,以六宫及百司不预军旅者之南昌,有诏曰「朕与二三大臣,帷幄宿将,坚守不动,誓言以死答群生」矣。
前后三诏,不出半年之间,而立言措辞不同如此。
臣所以畏惧疑惑,卒无以上对,退而伏念,至于旬时。
陛下以安危利害询于在庭,苟或虑之不精,计之不审,以害为利,以危为安,则其负诬神明,迷误社稷,罪在不赦。
辄倾愚见,不避诛死,泛论建炎谋国之失而陈拨乱反正之计。
念时事之迫切,仰德意之宽大,冀功效之可图,忘触犯之难恕。
惟陛下留神省察,幸甚。
臣闻孔子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臣今所陈,不免追咎既往者,盖谓建炎以来有举措大失人心之事,今欲复收人心而图存,则既往之失不可不知,不可不改也。
一昨陛下受渊圣皇帝之命,出使河北,二帝既迁,则合纠率师徒,北向迎请。
而遽膺翊戴,亟居尊位,遥上徽号,建立太子,不复归觐宫阙,巡省陵寝。
斩戮直臣,以杜众口;
南巡淮海,偷安岁月。
虏人深入陕右,远破京西,谩不治兵,略无捍禦。
盗贼并作,一切招抚,无辜之民,肝脑涂地。
故怨气上触,日昏无光,飞蝗蔽天,动以旬月。
方且制造文物,糜费不赀,猥于城中讲行郊报,朝廷之上自谓中兴。
虏骑乘虚,直捣行在,匹马南渡,狼狈不堪,淮甸之閒,又复流血。
逮及反正宝位,移跸建康,不为久图,百度颓弛。
淮南宣抚,卒不遣行,自画大江,轻失形势。
一向畏缩,惟务远逃。
军民怨言,如出一口。
存亡之决,在于目前。
凡此节次十数条,皆所谓举措失人心者也。
自古兴亡固不足道,且以中兴而能存者道之。
夏少康、周宣王、燕昭、越句践、汉光武、唐肃宗,皆中兴贤君,莫不能任贤使能,修政事,治军旅,而其奋发刻厉,期必有成者,则又本于忿耻恨忮之意,不能报怨,终不肯已,所以光复旧物,各称中兴。
未有承衰微之后,继断决之馀,切切焉固陋以为荣,施施焉苟且以为安,而能长久而无祸也。
臣尝计天下事,今可谓多矣,请得举而论其要,尤在于修政事、备边陲、治军旅、用人才、除盗贼、信赏罚、理财用、核名实、屏佞谀、去奸慝十事而已。
今政事未修也,何以富国强兵?
边陲未备也,不闻长虑却顾。
论军旅则罢软不胜其任,论人才则混殽未得其真。
盗贼跨州连县,而莫敢谁何;
赏罚昧于功罪,而士气先阻。
大农当务足食,而军无见粮;
名实当责成效,而类多苟且。
左右使令,岂无佞谀;
百官有司,尚有奸慝。
天下之事,所当留意不可忽者,今皆悖理伤道如此,而谓无以致天谴,其可得乎?
皇天谴怒于上矣,固当深思极虑而应之以实。
念十事之未当,和气之未洽,深自贬损,以省厥咎,至德也;
恭承祖庙以致中兴,至孝也。
此之不图,而姑务俭素之小节,肆宥赦之小惠,此岂承天之道也哉?
故曰陛下未得其道故也。
今陛下欲承天意以求治,当先自此十事始。
十事既得,其当自反,而昭德塞违,以明示四方,使中外咸知陛下求端于天之意如此其切,不徒于虚文,则民悦于下矣。
民悦于下,天悦于上,变祸为福,又何难哉?
臣窃以当今之势揆之,将欲更此十事,宜无甚难,然恐陛下未得其要耳,故臣愿言之。
所谓修政事者何也?
臣谨按《春秋》,鲁成元年,王师败绩于茅戎,先儒未有说也。
臣谓王国之大,宜无不服,而茅戎小族,至敢逆命,王师伤败,故圣人疾而哀之,以见四夷盛而周道衰,至此极也。
今政事之大,有甚于四夷强盛而兵革不振者乎?
鲁僖二十八年,公子买戍卫,不卒戍,刺之。
说者以谓卫方有难,同姓诸侯义当救恤,鲁为卫戍,深得救灾之礼。
而公子买以君命出戍,乃敢违命而不卒事,使鲁有阙,若以法论之,则是乏军兴矣,岂不可罪?
今政事之大,有甚于爵禄与人,而人莫敢用命者乎?
外夷入寇,长驱郊甸,七八年矣,两宫远狩,九庙为墟,天子蒙尘,越在草莽。
而戎狄犹以为未足也,正欲饮马长江,投鞭中流,以快其志。
中国惴惴焉奔命之不暇,将何以逞?
中兴之治果安在乎?
修政事之大有急于此乎?
故曰四夷强盛而兵革不振也。
古之明王得操纵之术,役使群动,凡狙诈勍敌,皆为我用,其孰敢不力?
少不如意,科罚随之矣。
今朝廷欲济一事,唯恐人之不吾从也,好爵以糜之,甘言以诱之,拜一大将如呼小儿,刻印封侯亟于反掌。
初无杰士来应时须,而办吾事者不过迎合所求,以取名位,既得之,则固以望望然有满志矣,尚肯自效邪?
及责其成功,则曰非我也,势使然也,岂理也哉?
此无他,纲纪败坏而不振也。
是犹可忍也,中兴之治果安在乎?
修政事之大有急于此乎?
故曰爵禄使人而人不从命也。
抑又有甚焉者。
臣闻《春秋》以王命为贵,以所出者重也。
涣号一出,四方万里若风行草偃之速,其可朝令夕改,无一定之计乎?
朝廷出令则如反汗,夫汗岂可反耶?
昨日所行,今日已变,今日之论,明日复改。
凡百执事相顾睥睨,无所适从,以致败事者,职此之由也。
今年以来,大政几变矣。
内则立修政之司,外则开都督之府,今日讲议而明日召还,庙谋成算其果安在?
今既欲举大事,盍先计策当安出,设以为疑则议之于早,虑之于初,成算已定而后施行。
不然,既而悔之,亦无及矣,盍早图之?
此尤修政事之大者也。
所谓备边陲者,何也?
传曰:天子有道,守在四夷,国无小大,疆埸之事不可忽也。
人之有墙以蔽恶也,墙之隙坏,谁之咎也?
卫而恶之,其又甚焉。
勇夫重闭,况国乎!
若敖鼢冒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其初土不过同,终大通于上国,慎其四境故也。
谨按《春秋》书梁亡者,其说曰:梁自亡也。
梁伯亟城而弗处,民罢而弗堪,寇至则去之,民惧而溃,遂并于秦。
圣人伤之,盖哀梁伯之不虞,而深讥边鄙之无备也。
又按《春秋》,楚公子婴齐帅师伐莒,庚申莒溃,楚人入郓。
盖楚初无必取莒之意,而莒不为备,以自取败,故楚人得而入之,而国遂以亡。
此亦不备不虞之罪也。
故君子曰:「恃陋而不备,罪之大者也。
预备不虞,善之大者也」。
莒恃其陋而不为备,故浃辰之间,楚克其三都,岂不哀哉?
虽然,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前车之覆,后车之戒。
靖康以还,数经大故,边陲之事尚复何言,而南渡之后,未有远略以为后图者,甚可怪也。
长江千里,襟带形胜,风波渺茫,自古至险,用武之国可不先议藩篱以固吾圉?
楚子为舟师以伐吴,不为军政,无功而还,左氏讥之。
以今天下荡荡数千里,而敌人欲至即至,若入无人之地,此何理也?
齐侯伐楚,楚子使与师言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惟是风马牛不相及也。
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
楚国区区,犹各守疆埸,今外敌之来,恬置而不问,可乎?
今国步虽日蹙,譬人之身,瘠则甚矣,而血气未动。
少康有田一成,有众一旅,而复兴有夏;
越王栖于会稽,亦能以其国霸,何者?
得上策自治之道,宜其能复兴也。
夫岂无备而能复兴乎?
江左虽微,尚跨有江淮之地。
自古未有欲守长江而不保淮甸。
淮甸者国之唇,江南者国之齿,唇亡齿寒,其理明甚。
金人遁三年矣,边备宜日有可恃,乃反不如前日。
淮甸数十州,地方二千里,孙权以来恃以为障塞者,今不过置二三镇抚使以处盗贼。
一旦有急,安知不并力助桀,为彼先驱,形势藩篱何所赖焉?
寿春、淮甸尤为江左形势要害之地。
昔李煜叛命,以周世宗英主,犹屡困坚城之下,旷日持久,仁瞻病笃,仅能克之;
寿春既破,而江左摇矣。
以是知淮南为江左根本明甚。
而况淮甸离散之民,苟不经略其地,劳来安集,则堕军实而长寇雠,祸至无日矣。
叔弓围费弗克,平子怒而执费人以为囚浮,冶区夫曰:「非也,若见费人寒者衣之,饥者食之,为之令主,而供其乏困,费来如归,南氏亡矣。
若惮之以威,惧之以怒,民疾而叛,为之聚也。
若诸侯皆然,费人无归,不亲南氏,将焉入矣」?
平子从之,费人叛南氏。
鲁史记之,言犹在耳,况今天下之势而可忽耶?
伏惟陛下念春秋梁亡之戒,悲莒溃入郓之事,谨严边备,坚守淮甸,扼其要害,绝其窥觊。
然后一意从事于攻治磨厉以须,用图兴复,如行快马奔平地,宜无难者。
若牵于将帅之论,惑于矛盾之说,退避藏匿,狼狈不振,则陛下虽有求治之志,亦无益矣。
臣所谓当修边陲以承天意者此也。
所谓治军旅者何也?
臣闻治国之道莫先乎兵。
晋所以霸,师武臣力也。
故臣谓今日之事,无先于治军旅者。
而军旅之事大要有三:一曰选将,二曰蒐练,三曰教阅。
何谓选将?
先志有之:「安边陲立功名在于良将,不可不择」。
又曰:「将不知兵,以其卒与敌也。
君不择将,以其国予敌也」。
臣谨按《春秋》书宋华元帅师及郑公子归生帅师战于大棘,宋师败绩,获宋华元。
或者曰:宋不能择将,举三军之众付之不知兵之人,故临战而屡败,且以为其败诚宜,而无哀悯不忍之意。
获宋华元者,言见获之易,且言其当然也。
将者国之存亡所系。
以汉高祖之才,不过能将十万,而高祖亦自知其不如韩信,故举大将之权,一朝而拜之,诸将不以为嫌,大臣不以为过者,足以胜其任也。
今王室危甚,繄诸将是赖,当得知兵慷慨之士,付之重权,庶能翼戴天子,而加之以恭。
今也至有不知兵法,不习战斗,内不能与士卒同甘苦而得群下之死志,外不能詟服夷盗而书尺寸之功,平居恣睢以邀其上,一旦有急,首先奔溃,岂不痛哉!
此臣所以愿选将也。
何谓蒐练?
古者良将于军政日夜整齐而振饰之,如农夫之务去草焉,凡老弱游惰,一切去之,故皆健而能战。
臣谨按《春秋》书「大蒐」者四,虽各有讥刺,其义不同,然亦善其能留意军政,故详书之。
抑以见不教民战而弃之者,甚可惜也。
在鲁庄公八年春,师次于郎,以俟陈人、蔡人,是鲁已出师矣,而继以甲午治军。
意者,虽平时不闲习军政,至是师出而后蒐简,亦犹愈于终不治兵者矣,故谨书其日以详备其事。
而又书「秋,师还」,以善之,以见是师之出,已成军旅,及其还也宜无丧亡之忧,全师而归,为可嘉也。
祖宗豢养将士,藩屏王室,亦无废坠之为,岂如弁髦而因以敝之。
今朝廷微弱,唯恃军旅,国内空虚,养兵尚众,岂得已也?
而偷惰冗食,十常三四,为将帅者以动摇军情为畏,唯务姑息,无乃求去忧而滋长乎?
比年以来,殊未闻军旅之众能立效以报上者,无他,可用之兵无几,而疲软者又不足以当敌人之锋,故常败事。
为今之计,宜无恤纷纷之论,而唯实效是图。
兵不可用者悉蒐去之,猝有抢攘之变,驱以赴敌,何患不能齐致死也。
此臣所以愿蒐练也。
何谓教阅?
臣闻养兵以待一时之用,则当素有以作其敢为之气,教之阅之,以习熟其见闻,使其閒居无事,军中有投石超距之戏,则缓急可用也。
楚自克庸以来,其君无日不讨国人而训之,卒败晋师于邲。
今议者不然,每论此则以烦扰为畏。
呜呼!
贾而欲赢而恶嚣乎?
臣谨按《春秋》,八月壬午大阅。
阅者,阅习军马,教战阵之事也。
去古既远,司马九伐之法、四时振旅之事,已不复见。
鲁小国耳,犹能大阅,未必有意复古,亦能不废军旅之事矣,故特书时月与日而善之。
其他蒐狩,未有书日者也。
今养兵虽众,独不闻暇时以教阅为事者,诸将守文,不过春秋二阅而已。
进退坐作、旌旗铠仗之事,恬不习熟,此犹足恃以为固耶?
而贵游近戚、大臣权要,拘占役使,动以百数。
军政一坏,缓急之际,何可复理?
战而不捷,彼之肉其足食乎?
此臣所以愿教阅也。
三事者军旅之急务,臣故曰论军旅则疲软而不胜任者,此也。
伏惟陛下览华元之奔覆,念蒐狩之唯谨,知治兵之无忽,思大阅之当法。
每选将则当如汉高祖之用韩信,彼几败乃翁事之腐儒,不知兵之武夫,不能得士卒之欢心者,皆勿用。
每蒐练则愿以魏公子无忌救赵为法,彼老而不可用、少而未可用、鳏寡孤独废疾皆无所养者,省去之。
每教阅则当以王剪治兵、孙武试兵为法,彼失伍离次,败群乱众,申令不肯从者,必罚无赦。
三者既备,则军政已立。
若夫转饷馈粮,簿书钱谷之责,则有司存,可次第而举。
臣所谓当治军旅以承天意者,此也。
恭惟陛下神武天锡,圣学日跻,有拨乱之略,有驾驭之才,有恭俭克己之诚,有仁民爱物之义,夙兴夜寐,力图兴复,真有意于为治矣。
自星变后,敷求谠论,至诚恳恻,上格穹昊。
以臣不肖,谬罄所闻,仰奉天听,故详及外政之十事,而又终之内政之二言。
呜呼!
吉凶由人,岂有常象,在人君应之何如?
臣窃谓应天以实之事,不过如此矣。
伏惟陛下俯听刍荛之议,深惟格王正厥事之理,以幸天下。
臣将见迎两宫之回銮,奉六龙而息驾,九庙乂安,百姓休息,四夷稽首,诸番听命,效验可必。
若夫桑生于朝,雉登鼎耳,变灾为福,天其或者,安知不在此时?
惟陛下留神,天下幸甚幸甚。
若夫臣文词鄙陋,言议浅劣,则又非陛下所以求直言之意,是以辄肆其狂直,少效区区爱君忧国之诚,而不敢自疑。
干冒明威,伏须罪诛,臣无任云云。
寄张相 宋 · 胡寅
即日秋凉,恭惟锋车入觐,神天所相,钧候万福。
某久违荧座,瞻仰实勤。
去九月缘大人趋召至池阳,忽得宫祠之命,势当就养,遂复丐閒。
冬初离去行朝,间关江西道中。
今夏才达湘潭,侍下传闻总师出关,已次襄汉,即尝修布尺牍,少叙区区,道途多艰,未知得彻钧听否。
近有自会稽来者,窃承上念忠勋已正,爰立之拜,遐方幽僻,未睹制书。
然中外倾心,为日已久。
建中兴之茂业,今也其时。
昔三老董公说汉王以灭项籍之道,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
晋文始伯,登有莘以观城濮之众,曰:「少长有礼,其可用也」。
立国治军之要,不过是二言矣。
若夫黜邪登正,修明百度,去乱从治,镇抚百姓,所以成此者也。
相公今既当轴处中,运动四海,切惟成画素定,以次施行,必有以大慰苍生垂绝之望。
独恨固陋,莫由自近陪东閤后尘,终日正言,少裨知遇。
又不敢从事于刀笔末礼,重以浼渎依归之诚,寔恃鉴照。
气序向冷,徒御远劳。
仰冀上副睿衷,精调鼎食。
送刘伯称教授序 宋 · 胡寅
进士同年登科相为兄弟,自唐至今亦已久矣。
今之朝事既赐第授敕而出,则涓日集于一所,用官给金钱设酒馔,为宴集。
同年者毕至,按先后列庭下,推一人年最长者榜首拜之,又推一人年最少者出拜榜首,谓之叙黄甲。
黄甲者,黄纸榜之甲乙丙丁戊五科之次也。
所以训在榜之人,勿以科之高下相重轻,而以齿之长幼相伯仲。
推此意也,凡在榜之人是宜先义后利,爵位相让,患难相恤,久相待而远相致也,岂不美乎?
然昔之取士尚少,少者数十人,多者不过数十百人。
故其为兄弟也,交不广而情可厚,其流风馀韵。
犹足以立懦志,敦鄙夫,使不预者生羡心焉。
承平既久,三岁一大比,天下之士无虑六七百人。
当是时,静躁华质,游衍漫散,既不齐其志,又不常厥居,固不能尽相识知,虽一日叙甲之集,盖亦阗然进旅退旅,何由问其姓字而窥其声光?
且复有以故而不至者十常一二,于是同年兄弟之名存,而交情契义,非故旧已熟,则一时意气倾动,扳联喜合为最笃,其馀亦泛泛焉尔矣。
此非人为,盖风俗醇醨之渐至也。
今夫酒必自醇而醨,醨而过则腐坏不堪,尚何味之可求?
是故修德于己,施化于人,必欲革伪从忠,舍薄处厚者,凡以恶其末之腐坏建写而无味也。
予投畀新昌,亲交益疏,徒友益散。
至之三日,州学教授刘君伯称来,以同年子请纳其拜,予辞之曰:「是礼也,如告朔之饩羊矣,况交有浅深,而势有通塞。
予于尊公所谓未及问姓名而窥声光者,又方堕罟中,而君以平时通家之契归之,无乃过乎」?
伯称曰:「惟恶薄俗,是以不敢视炎凉为礼之升降,区区之志,敢固以请」。
盖自是始与伯称往还,而知其为年兄德常之子也。
德常生于丁未岁,至元符庚辰年三十有四,应诏上封事,入邪等,后虽许游学校,而有司以别号为职,终不敢荐举。
然乡里学士宗师之者甚重,隐然为乡先生。
宣和初,盗起东南,党禁解,德常始得试于南宫,中辛丑进士第。
作邑桂岭,勤政爱民,不忍割剥,大忤郡将,会部刺史有知之者,乃得善去。
而德常年已六十有三矣,迄不遇以死,识者惜之。
伯称刻励自立,及其父无恙时,能取科第,不坠世业,崎岖岭海间凡二十馀年,犹未改京秩。
予见其笃实而疏通,严毅而岂乐,留心所职于閒冷之局,黉宇一新,百废具举,虽三舍盛时,有不能及者。
训诱程课,孜孜弗怠,士知向方焉。
予病间日从燕谈,则该洽古今,周知利病,利不苟就,害不苟违,信其为适用之通才,而克家之贤子也。
予踽踽然如逃虚者,赖君风谊,聊以忘忧。
君乃秩满而去,使我离索之思倍于常情。
虽然,男子志在四方,仁人不私一己,君且表表著见,为明时用,予亦动心忍性,改前过而求自新,不知老之将至焉。
是别也,抑又何悲?
姑扫茅檐,敷重席,饤槟榔,剥黄焦以为肴,捕郁屈,钓蛙黾以为羞,贳酒蛮村,相与一醉。
行矣加饭,时惠好音,此则畸人之所望也。
传灯玉英节录序(绍兴二十二年六月) 宋 · 胡寅
学必有疑,疑必有问,问必资贤智于我者。
问非所疑,答不酬问,与夫不待问而自告之,此师弟子之失也。
《传灯录》所载释子以葛藤目之,其失在此矣。
今独取其敷扬明白者,庶易以考其是非焉。
若夫谈鬼怪,举诗句,类俳戏,如诳诞者,则尽削之。
或诮予为蔽,曰:「曾不闻粗言细语,无非第一义,而于其间妄生拣择,是岂禅意」?
予曰:以鬼怪、诗句、俳戏、诳诞之说,相唱和于穿穴空笼滉漾无实之中,是为遁词,乃得法者之所诃也。
观少林启迪姬光,警发梁武,莫非的确要论,何有如末流萝蔓轇轕,不可致诘者哉!
虽然,此亦就其心声而去取之,非宗其道也。
夫意由心生,而意非心;
心由性有,而心非性。
今释者之论心才及意耳,其论性才及心耳,是自名见性而未尝见性也。
未尝见性,于是以世界为幻,以性命为欲,以秉彝为妄,以事理为障。
虽清净寂灭,不著根尘,而大用大机不足以开物成务,特以擎拳植拂,扬眉瞬目,遂为究极,则非天地之纯全,中庸之至德也。
此在学者慎思而明辨之尔。
绍兴庚午,予自休官中谪置新昌。
夏六月息肩,既无书可观,又不敢从事翰墨。
城南二十五里龙山寺,乃六祖太鉴故居,而亦无藏经,独有四大部与《玉英集》,遂借而阅之,乃景祐大臣王随所撮杨亿《传灯录》也,随之意正以粗言冗事有混真诠,则予今之去取,仰睎前哲,可无愧矣。
壬申夏六月己巳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