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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语详说序(绍兴二十四年三月) 宋 · 胡寅
道一而已,而有中偏、大小、正邪、粹驳之不同,何也?
中故大,大故正,正故粹,粹故一。
彼狭小、偏私、僻邪、驳杂为道者,失也。
其所以失,或由师传,或由凿智,或由气禀,故殊途各出,骛而不返,道无是也。
先圣先师为此所以有教,救学者于多歧,欲归之于至当,故曰「吾道一以贯之」。
一者仁也,圣门之徒皆学为仁,夫子言行莫非仁也,其在《论语》者著矣。
某年十六七,见先君书案上有《河南语录》,上蔡谢公、龟山杨公《论语解》,间窃窥之,乃异乎塾之业。
一日请诸塾师曰:「河南杨谢所说,与王氏父子谁贤」?
塾师曰:「彼不利于应科举,尔将趋舍选,则当遵王氏」。
于时某未能树立,而辄萌好恶矣。
既游庠序,方崇忌讳,肆谀谄,歌功颂德,陵跨唐虞,或道史书及李杜诗章乱离之句,则众以谤讪操切之。
才二十年,川壅大决,睦盗猝兴,势摇嵩岱,然后信王氏学术不本于仁,穿穴碎破,以召不仁之祸也。
当兹时,天子临轩策士,收采谠言,党禁向弛。
于是卲康节《皇极书》、张横渠《正蒙篇》,河南先生诸经诸说,元祐忠贤言论风旨稍出,好之者往往传写袭藏,若获希世之宝,而谢公《语解》则已锓板盛行。
噫,此岂人力也哉!
后四载,岁在乙巳,女真入侵,嫚书腾闻,诏音夜颁,引慝孙位。
靖康元祀,遂撤王安石配食坐像,废《字说》勿得用,俾学者兼用先儒,收召遗老佚贤,欲改弦更化。
虽狂澜既倒,捧土莫遏,而遗书幸存,出于良知者,如济贯河,终不泯没。
然后益信仁者人之本心,大中至正,是是昭昭,未尝亡也,人自不求尔。
今皇帝勇智中兴,灼知祸败之衅本由王氏,以其所学迷误天下,变乱宪章,得罪宗庙,于是诏三省政事并遵至和、嘉祐。
发自圣性,笃好孔子所作、安石所废之《春秋》,又于讲筵进读神祖所序司马光所纂之《通鉴》。
下杨时家取《三经义辩》,寘之馆阁。
选从程氏学士大夫渐次登用,甄叙元祐故家子孙之有闻者,仍追复其父祖爵秩,将以刬削蛊蠹,作成人物,朝冀贤才之赖,国培安固之基。
此绍兴五六年间,大哉王言,一哉王心,凡百臣子,所宜和衷将顺,不忍违矣。
而狃习旧染者,见王氏言行不类,有同俗趋利之便,而于程氏则如嫫母之恶轩鉴也,蓄忿伺间,伸其诡罔,反以专门归咎堂奥。
夫学士大夫意向殊乎王氏,则摈斥随之。
必如是说,始堪仕进。
蔽离穷陷,百唱千和,既率天下出一私口矣,又相与攘袂扼腕,柴栅阙里,禁人趋之,不亦甚乎?
自古察言之法,必观其事,王氏宗派,效于绍圣,元符、崇、观、政、宣已来,夫何可掩?
试举其大者,则缵翟聃虚空之绪,乱邹鲁礼义之实,谈二帝三皇之治,济申商韩非之政,托人子继述之孝,毁祖宗艰难之业,指丰亨盛大之象,肆穷奢极侈之欲,慕开疆辟土之绩,速佳兵好还之祸,乘国破君亡之衅,扶背主僣命之贼,环燕巢危幕之势,致荆扬蹀血之苦,积刑赏不平之愤,起周庐干纪之变,假偃武息民之说,成外交固位之计,殄烝民三纲之道,甘臣服雠敌之辱,称太平无事之美,导般乐怠敖之失,结忠贤谏说之舌,生隆家卑国之渐,皆背违先圣,操心不仁,而精于《经义》、《字说》,立乎本朝,据权断论之大验也。
若君子私淑所被,曾微一人簉其列焉。
特用此观之,明善喻利之判,岂不昭灼?
乃复营营翩翩,变移黑白,上欺君父,下蔑清议,不念率兽食人,近有覆辙,亦何意哉!
愚不肖,幸闻伊洛至教,承过庭之训,而冥顽怠废,不早用力。
盖尝妄意《论语》一书为仁道枢管,欲记所见闻指趣附于章句之下,内揆浅疏,久而未果,发秃齿豁,恐负初志矣。
适有天幸,投畀炎壤,结庐地偏,尘事辽绝,门挹山秀,窗涵水姿,檐竹庭梧,时动凉吹,朝夕饭一盂、蔬一盘,澹然太虚,不知浮云之莽眇也。
观过宅心,自是始笃,乃得就藁,遗诸童丱,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焉。
若夫推己及人,指南洙泗之路,放淫讵诐,分北荆舒之旅,非愚所能也。
困而学之,期成功于不二而已矣。
绍兴甲戌三月甲寅朔序。
跋罗长卿所藏兰亭帖 宋 · 胡寅
《兰亭集》或以方金谷叙,右军甚喜,此殊不可晓。
郗嘉喜人以己比苻坚,殆同此病。
陈公廙居洛为禊饮,与客酬唱,无愧山阴之叙者,谓礼义无疏旷之比,道艺当笔札之工,诚不愧矣。
余观逸少、安石迈往不屑之韵,岂但笔札之工,公廙自云无愧,盖王谢之细耶?
韩安国不能赋,罚酒三斗,子敬诗不成,亦饮三觥,议者以是少之。
雕虫生遂有矜色,彼岂谓一诗一赋,足以尽豪杰之士哉!
富阳观山严先生别庙记 宋 · 胡寅
古之君子治则见,乱则隐。
汉室中兴,子陵可以仕矣,乃不肯屈,去而隐居终其身。
道之不明,贤者过之,子陵之行,不几于过乎?
武夷胡寅曰:否,不然也。
昔者世祖无一旅之众,起平僣贼,寻邑、王郎、赤眉、铜马、陇蜀之主众皆数十万,折箠笞之,无不如志。
天下耆定,躬揽乾纲而独断之,三公之尊,犹困于吏事。
郑兴孙言以辟祸,韩歆直谏而不免,彼其功烈盖世,亦有轻待其臣之心。
子陵不屑就焉,非介然狷者,将以警帝也。
子陵文叔布衣交友之素,岂后寇、邓诸公?
其襟度旷夷,足加万乘,而脱屣卿相,固有吞纳海宇之量,开辟造化之才矣。
使书功于竹帛,图形云台之上,未知孰先孰后。
子陵不为此,顾为彼者,人君意满志得,常喜傲视士大夫,简贤而忽老,违众而用己,以区区圭组为足以怒役一世,使苟贱无耻者日进,洁修自重之士望望然去之,其乱亡不旋踵矣。
此子陵勤恳爱文叔之深情,而世祖所为屈己忘势,从其所好,不敢以君臣之分临之者也。
至于今千有馀年,流风馀韵,犹足以窒贪竞无厌之心,作颓懦不振之气。
前贤所谓有大功于名教,吾乃以见之。
子陵会稽人,归耕富春山中,即今之富阳也。
西南数十里有桐洲石濑,世传为子陵垂钓处。
山纡水回,秀色可揽,真遗世遁迹之地。
文正范公初建祠宇,今属之桐庐,而富阳县观山亦有小庙岿然,图经不载。
其像设衣冠,殆非达人胜士幅巾野服之高致,土偶壁画,杂以鬼神物怪,士女朝夕持楮币奔走曰:「此阎大王也」。
安能使人想见仪形而兴起哉!
庙瞰大江,潮汐呼汹,云山浮动,与江涛相起伏,亦神气英灵之所止宅。
有好古君子稍更制作,去其鄙俚而归诸简雅,俾邑有望思,骚客徘徊,揖先生清风于东海之滨,岂曰小补云乎哉。
会享亭记 宋 · 胡寅
太史公叙九流,而阴阳家与其一,至唐吕才乃立论非之。
夫此二端,各有旨趣。
司马氏盖取天地之大经,弗顺之无以为纲纪,故曰不可失也。
吕才则摘摽末习背礼害义之事,正子长所谓拘而多畏未必然者。
今以耳目所睹,记幽明吉凶之效,稽诸《青囊》、《拨沙》诸说,得失参半,则其得者,岂皆幸而中邪?
或曰:人之兴衰非智力所能为,其形数气燄适相值会尔。
或曰:砥砺之石不孕和璧,培塿之地不生杞梓,是各一道也。
余游武彝,自崇安挟溪而南,过芹口,西望有山甚尊,指以问居人,对曰:「是名为研山,乃甪里先生弟子华子期学仙之地」。
墨池丹灶今尚无恙,图经可考也。
其下则高平范氏旧隐,而先世宅兆在焉。
遂渡溪西行五六里,至山麓,见一峰巍然,妥肩而扬衣袂。
冢茔所据,在三冈内抱宛宛间,左右峦陵,起弭拱顾,大势隆杰,中襟舒夷,百祀乔林,翠绀浓郁。
芹水带右阜前,注于崇川。
予与范氏世交契也,摄齐登隧,修恭会享堂上,周览泛观而叹曰:古称佳城,不是过矣。
维范氏自太傅公以儒学起家,仕不亨遂,而五子森然为盛时闻人,羽仪省台,步武廊庙,各奋所长,蜚声腾实。
其后来秀谞,崭崭辈出,夫岂偶然无所自乎?
公虽居方城,著姓五六十年,而孝谨行乎闺门,奉先尊祖之念,奕叶济美。
是故此堂由政和辛卯岁长子秘阁而次遵用治命建立,直太子少保墓前,而少保宠赠之命,则戊戌岁右丞初拜疏恩及祖之彝典也。
后二十八年秋七月,秘阁子寅秩元作将漕瓯粤,衣绣故里,复加缔葺,以永祠事,子孙绳绳,有举无坠。
呜呼,盛哉!
元作知予,过而下马,以修堂本末见托纪述。
予考诸礼,庙以存神,墓藏体魄,神伸魄死,圣人达之,故古者有庙享,无墓祭。
而后世道晦礼失,以寒食拜扫,为达孝之典常。
先儒因谓礼虽未之有,亦同乎俗,而不害于理。
此说将以诱夫不知追远者耳,非经礼也。
然则,昭荣祖考之道,必区区然俎豆之于丘墟尸祝间而后为慊欤?
是不然。
昔者秘阁公宏才正谊,不事权党,阨穷半世。
与余先君为同年弟兄,先君于其生音问未尝绝,于其没也久矣,犹哭之以诗,知其用不究材,垂裕在后也。
而元作器业是则是似,数为部刺史,因所临风俗注措施设,咸有绩誉。
其初入闽境,建值人忿公帑,吏厚廛征,鬨然赴愬,立谈之际,去其疾苦,拊而安之。
在公夙夜,以首法除弊为急务。
会稽官缗钱之委于转贩者,而赇请不行。
按致属部吏之狃于贪戾者,而郡县知畏。
禽幻僧,破妖党,消黄巾五斗之患于胚胎萌蘖中。
浮言莫摇,风采坚重,其功利之所浸博矣。
识者以是占范氏馀庆,盖繁衍未艾,而期元作之显庸于朝著也。
则元作所以为祖考之光,纠合族属,俛伏拜兴,奉酒醴肴肉,裕然而无愧者,岂与势荣俗尚同情而比事哉!
故为之书。
新州州学御书阁记 宋 · 胡寅
皇帝临御之十有二年,至德既孚,聿修文教,首善贤关,覃及外学,废坠之具,罔不兴振,遴选儒臣,典司训迪。
于是长材秀民,自藏于畔者,抠衣鼓箧,来游来居,济济乎衿佩之盛,洋洋乎弦诵之富,而贤能俊杰将不胜用矣。
圣心犹以为未也,乃于清閒之燕,自《易》、《诗》、《书》、《春秋》、《孝经》《、语》、《孟》、《中庸》篇、《左氏传》、《周六官》之籍,悉经宸笔,刊诸琬琰,而以墨本普赐学校。
历考前代留神治要以善养人之君,未有此举,亶乎懿哉!
眷兹新昌,百粤陋郡,烟岚蒸渍,瘴气蒙浊,车马舟楫,奏集艰隔。
平时士子欲见书籍之善者,其道无由。
于是抃舞流传,矜戴上赐,而未知所以处之也。
先是,黉宇倾漏,茂草延堂,饔飧缺供,士散城阙。
前郡守臣张棣尝捐布缗,俾加缮修绳板经端。
棣以擢去,教授臣刘德骥疏剔弊本,会计出内,给用有羡,即谨储之。
日累月滋,载营载作,蛊坏污莱,革为大壮,荒菆椎鄙,粲为文物。
遂建重屋于戟门之上,直大成殿丌承御书。
起十九年之十一月,迄二十年之孟冬。
檐宇骞翔,丹碧华烂,雄杰之势,冠压岭海。
摄郡事臣黄齐效阳冰书,恭题榜揭,涓良日,率寮寀蒇事奉安,万目咸睹,陈迹遗编,于焉增重。
臣德骥以臣寅尝习词命,见属为记。
臣寅拜手稽首而言曰:凡州若县与浮屠老子之家,各有敕札御书旧矣。
学校之有御书,而专以经术诏多士也,乃自皇帝始。
今夫锓板贾赀,捐金即得,尚或怠而不观,其肯勤勚抄录,能终卷帙者,固以鲜矣。
何况天子之尊,富贵之奉,一日万微,弗敢皇暇,乃能游意笔砚,遍写群经,为灯窗韦布之所难,以激劝人材为急务。
而又天纵圣智,妙解书法,跳龙卧虎,不足拟伦,心画所形,显道章德,精能之至,入神出天,如日如星,如云如汉,文明在上,焕饰在下。
故使尔诸生虽生遐服,与七十二子追逐乎阙里而亲炙夫子之文章,无以异也。
是宜服膺至教,毋善口耳,毋趋利势,力求忠孝大端,见于行事,以不负圣主乐育之化,然后为称。
可不勉哉!
先公行状(上) 宋 · 胡寅
宝文阁直学士、左朝请郎致仕、南阳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赠左太中大夫、谥文定胡公行状:本贯建州崇安县开耀乡籍溪里。
曾祖容,故不仕;
祖罕,故不仕。
父渊,故任宣义郎致仕、赠中大夫。
母吴氏,故永寿县君、赠令人。
公讳安国,字康侯。
五世祖号主簿公,五代中至建州之鹅子峰下钓鱼自晦,人莫知其所从来。
后世相传云,本江南人也。
父中大始读书为进士业,时同县有仙洲翁吴先生以六经教授,中大往从之。
翁阅其所写《论语》、《尚书》终帙如一,无差舛,即妻以女,是为公母令人。
公初能言,令人试教以训童蒙韵语数十字,两过能记,大母余氏抚之曰:「儿必大吾门」。
七岁为小诗,有「自任以文章道德」之句。
令人俾就外家学,岁时得一归,留不过信宿。
日记数千言,不复忘。
年十有五游学信州。
一日有为马戏于学前者,诸生百许人皆不告而出。
教授歙人胡公行两庑间,闻诵书声,问为谁,得公姓名,延之堂上,询所习业与所以不出。
咨嗟叹赏,出纸笔佳砚为赠,益勉之曰:「当为大器」。
越两年与计偕,既而报闻,遂入太学,修懋德业,不舍昼夜。
是时元祐盛际,师儒多贤彦,公所从游者伊川程先生之友朱长文及颍川靳裁之。
裁之才识高迈,最奇重公,与论经史大义。
一日博士令诸职长呈其文,将考优劣而去留之,皆争先自送。
公缴还差帖,愿列诸生,自祭酒以下相与称叹曰:「是真可为诸生表率者矣」。
凡三试于礼部,年二十有四中绍圣四年进士第。
初,殿试考官定公策为第一,将唱名,宰执以无诋元祐语,遂以何昌言为首选,方天若次之,又欲以宰相章惇子次天若。
时策问大要,崇复熙丰,公推明《大学》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渐复三代为对。
哲宗皇帝命左右再读之,谛听逾时,称善者数四,亲擢公为第三。
胪传至陛前,俄有圣语宣问:「师何人」?
公对曰:「久处太学」。
在廷者皆以为名对。
授常州军事判官,改授江陵府观察推官,未赴。
如荆门纳室,道出江陵,帅臣监司一见,合章奏乞除府学教授,报可。
会学校颓废,职事者十馀人以廪米为家,欺公年尚少,捍格顽冒,公再三镌谕不悛。
乃按其蠹弊事,尽屏之,于是远近父兄喜,遣子弟来。
公正身律物,非休沐不出,凡所训说,务明忠孝大端,不贵文艺。
缮修宇舍,绳度整立。
任满,除太学录,谢绝请求,无所假借。
蜀人刘观、越人石公揆轻俊有名,试选屡居上游。
观代笔事觉,公揆薄游成讼,人多为之游说,公曰:「录以行规矩为职,规矩不行,奚以录为?
且二人如此,非佳士也」。
竟致之罚。
未几迁博士,足不蹑权门,期年用法改京秩。
至政事堂,请外任。
蔡京色变,密使张康国欲荐以馆职,不愿就。
会新学法,博士例除诸道提举官,拟公河北路,公辞以南人不便于奉亲,执政曰:「禄厚莫如朔部者」。
公终辞,遂除湖北路。
陛对奏曰:「学校所以养育人才,非治之也。
今法令具矣,当使学者于规矩之外有所耻而不为。
谨按圣门设科,成周贡士,皆以德行为先,文艺为下,臣当以此仰奉明诏」。
徽宗皇帝首肯之,实崇宁四年也。
到官,改使湖南。
是时蔡京所行事既不善,而官吏奉承过当,愈为民害,学校其一也。
公撙节行之,禁其太甚,士子恃法自肆者必惩之,常曰:「韩魏公最善行新法者也,所至访人材,询利病,礼贤士,慎刺举」。
五年三月,例罢学事司,除通判成德军。
八月所罢司官,仍旧。
时令人多病,厌道途之劳,留居荆门。
公以便养有请,再章上,未报。
会诏诸道学事官举遗逸,公得永州布衣邓璋、王绘应诏。
绘已老,不愿行,公请命以一官,风劝学者。
零陵县主簿李良辅方以赃被劾,乃逃窜诉于朝,称二人者党人范纯仁客,而邹浩所请托也。
蔡京特改良辅官,与在京差遣,命湖南宪司置狱推治,人皆为公胆落。
帅臣曾孝广来唁,公退,语人曰:「胡康侯当患难凝然不动,贤于人远矣」。
用例册致馈,公不受。
曾复书曰「前此无不受者,当明载于籍,以彰清德」云。
蔡京以狱不成,罢宪使陈义夫,命移北路,迄无请托状,直除公名勒停,而曾及永守乐昭厚别教官,皆坐黜。
五人者非特无怨,而问劳不绝。
公问舍求田于漳水之滨,治农桑,甘淡薄,服勤左右,婉然愉色。
得间则专意经史及百家之文,家人忘其贫,而亲心适焉。
大观四年,良辅以他罪抵法,台臣毛注乃辨明前事,有旨复公官,改正元断。
政和元年,张商英相,除公提举成都府路学事。
公以亲年寖高,旁无佽助,叱驭溯峡,皆所甚难,即乞侍养曰:「臣而留令,无所逃诛。
子若委亲,亦将安用」?
得请,满二年未朝参,丁令人忧。
公侍令人疾,食不尽器,衣不解带。
居丧哀毁,营奉窀穸,冒犯霜露,一事一物,必躬必亲。
荆楚风俗素陋,州里见公自致者如此,然后知以慎终送死为重。
公粝食逾年,不能胜衣。
中大勉之力,乃少进滋味,以慰中大之意。
服除,政和八年矣。
余深相,荐名士十人,九人者已迁拜。
公赴召,至京师卧疾,知旧交来劝勉,或称庙堂威怒以胁之,公孙言而已,所访问惟医药。
居百馀日,逡巡谒告而归。
宣和元年,除提举江南东路学事,复召对,未受命,中大捐馆。
初,中大常欲公及时报国荣家,而令人又欲公保身崇德。
公承志以道,既不拂中大之严训且不失令人之素心。
及公赴阙,辞,未获命也,中大手书促之归,无复曩时督责矣。
中大感疾且一年,公奉事节适如一日,凡服饵禁戒,中大必听。
既免丧,谓子弟曰:「吾奋迹寒乡,为亲而仕。
今虽有禄万钟,将何所施」?
遂致其事,筑室茔山旁,分置图籍,瞻省丘坟,翻阅古今。
慕陶靖节为人,诵「心远」之章,望云倚杖,临水观鱼,淡然无外营,将终身焉。
宣和末,侍臣李弥大、吴敏、谭世绩合章荐公经学可用,齿发未衰,特落致仕,除尚书屯田员外郎,公辞不起。
靖康元年二月,除太常少卿,公辞。
再除起居郎,又辞。
时女真乘虚直捣京师,为城下之盟。
公移书大谏杨公时曰:「按《春秋》书『齐人来归郓欢龟阴之田』,是田本鲁田也。
始失不书者,不能保其土地人民,为不君讳也。
太原兵劲天下,艺祖、太宗自将再驾,而后入于版图。
河间、中山,北方重镇,犹郑有虎牢,虞虢有夏阳,秦之潼关,蜀之剑阁,吴之西陵也。
今闻割以遗敌,不亦辱乎?
按《春秋》齐侯侵蔡伐楚,楚使请盟,美而书来者,荆楚暴横,凭陵中国,郑在畿内,数见侵暴,齐侯伐而服之,则自此帖然矣。
此门庭之寇,所当惩创不可已焉者也。
远方犯阙,释而不击,反与之和,戾于圣人之训,不已大乎?
按《春秋》鞍之战,齐师败绩,遣国佐致赂请盟,晋郤克欲以萧同叔子为质,而使齐之封内尽东其亩,国佐震怒,请收合馀烬,背城借一。
郤克惧,反与之盟,而不敢复也。
故圣人特书曰『及国佐盟』,以明国佐一怒,折伏郤克。
示天下后世忠臣义士,以克敌制胜在于曲直,不以强弱分胜负也。
金人陵辱朝廷,人心同疾,非止郤克之于齐,四镇三关,倘皆割弃,岂特尽东其亩而已乎?
而城下结盟,亲王出质,不竞甚矣。
按《春秋》徐子章羽断其发,携其夫人以逆吴子,圣人特削其爵而书其名者,罪其不自强,无兴复之志也。
敌欲地则割要害而与之地,欲人则饰子女而与之人,欲金帛则倾府库而与之金帛,欲亲王贵戚则抑慈割爱而与之亲王贵戚。
假如敌请六飞会于辽水之上,不往则恐违其约,欲行则惧或见欺,又将何处乎?
按《春秋》于宝玉大弓,失之书、得之书者,重传器,戒不恭也。
强敌猝至,上下无备,取金帛于盗臣之家,以纾急缓攻,则亦可矣。
似闻宗庙供器输于敌庭,果有之乎?
于宝玉大弓,孰轻孰重?
于圣人失则书得则书之意,又如何也?
按《春秋》,灭梁者秦也,圣人不书,秦灭而书梁亡者,不能守在四邻而沟公宫,亡其自致也。
今勤王大众不以击敌而以治城池,金帛用物不以募战士而以赂敌国,堂堂大宋,万里幅陨,奚至陵藉如此其甚哉!
主上初政,老儒在朝,四方徯观?
安危所系,而外侮侵陵,国势衰削,岂其既往言之不及乎?
必有应之于后者矣」。
人以是知公通于《春秋》,虽畎亩坚卧,固非素隐忘世者也。
朝廷促旨沓降,公幡然有复仕意。
六月至京师,以疾在告。
一日亭午,孝慈皇帝急召,坐后殿,玉色虚伫,劳问甚渥。
公奏曰:「明君以务学为急,圣学以正心为要。
心者,事物之宗。
正心者,揆事宰物之权也。
自王迹既熄,微旨载于《易》、《诗》、《书》、《春秋》,时君虽或诵说,而得其传者寡矣。
窃意陛下在昔潜德东宫,其于经籍所载帝王制世御俗之大略,必有所避而不欲问,官属之司劝讲者,必有所隐而未及陈。
今正位宸极,代天理物,则于古训不可不考。
若夫分章析句,牵制文义,无益心术者,非帝王之学也。
愿慎择名儒明于治国平天下之本者,虚怀访问,以深发独智,则天下之幸。
臣又闻为天下国家者,必有一定不可易之计谋。
议既定,君臣固守,虽浮言异说,沮毁动摇,而初计不移,故有志必成,治功可立。
陛下南面朝天下越半年矣,而绩效未见,纪纲尚紊,风俗益衰,施置乖方,举动烦扰,大臣争竞而朋党之患萌,百执窥观而浸润之奸作,用人失当,而名器愈轻,出令数更,而士民不信。
若不扫除旧迹,乘势更张,窃恐奸雄不忌,敌人肆行,大势一倾,不可复正。
上世帝王询事考言,以图成绩。
愿咨访大臣,何以修政事、禦外侮,令各展尽底蕴,画一进呈,宣示台谏。
如有不合者,使随事疏驳。
若大臣议诎,则参用台谏之言。
若疏駮不当,则专守大臣之策。
仍集百执议于朝堂,众谋佥同,然后断自宸衷,颁之中外,以次施行。
敢有动摇,必罚无赦。
庶几新政有经,民听不惑,可冀中兴之效」。
渊圣颔之良久,问曰:「卿学何所师承」?
对曰:「孤陋寡闻,莫逃明鉴」。
渊圣曰:「比留词掖一员相待,已令召卿试矣」。
公对曰:「臣壮年守官湖湘,得足疾,颓心荣进,亦已乞身。
今日扶惫趋阙者,贪慕圣德,愿瞻天表,一伸其志而已。
于侍立之职,且不敢当,况敢闻异恩」?
语未毕,日昃暑甚,龙衮汗洽,公遂退而具奏。
盖自七月七日亲奉玉音,被受堂劄,四上辞免,渊圣数予宽告。
时门下侍郎耿南仲倚攀附之旧,凡于己不同者即指为朋党,见公论奏,愠曰:「中兴如此,而以为绩效未见,是谤圣德也」。
乃言:「胡某意窥经筵,不宜召试」。
渊圣不答。
及公屡辞,南仲又曰:「胡某不臣」。
渊圣问其迹,南仲曰:「往者不事上皇,今又不事陛下」。
渊圣曰:「渠为疾而辞耳,非有向背也」。
遇臣僚登对者,往往问其识胡某否。
中丞许翰对曰:「臣虽未识,然闻其名久矣。
自蔡京得政,士大夫无不入其笼络,超然远迹,不为所污,如胡某者有几」?
渊圣嗟异,遣中书舍人晁说之至公所居,具宣德意,令勉受命,且曰:「他日必欲去,即不强留」。
时已九月初矣。
公既趋试,复上章乞外。
有旨除中书舍人,赐三品服。
南仲讽司谏李擢、侍御史胡舜陟论公稽迟君命,傲慢不恭,宜从黜削,以儆在位。
疏奏不下,公乃就职。
南仲既倾宰相吴敏、枢密使李纲,欲并逐善类,遂谓中书舍人许景衡、晁说之视大臣升黜为去就,怀奸徇私,失事君义而黜之,公缴奏曰:「二人为去就,必有陈论。
怀奸徇私,必有实迹。
乞降付本省,庶可按据,载诸词命」。
不报。
王安中责授散官,随州安置,公言:「安中自大臣建节知燕山府,委任重矣,而畏避童贯,专务蔽蒙。
民力殚残,敌情变动,军食缺乏,师徒失律,略不上闻,数奏祥瑞,以固宠禄。
一旦敌骑深入,社稷几危,推原本因,其罪与蔡攸等。
乃居汉东近地,公论不以为允。
今并围未解,朔部戒严,若非恃赏罚之公,厌服人心,何以攘却外侮乎」?
安中移置象州。
言者论内侍王仍、张见道、邓文诰图欲离间两宫,将以遂其奸计,有旨令三省觉察,公言:「图欲离间两宫,则罪不可赦。
将以遂其奸计,则恶不可留。
望深察众情,及时裁处,以全慈孝之情」。
三人遂黜。
应天尹叶梦得坐为蔡京所知,落职宫祠,公言:「京罪已正,子孙编置无遗,土地悉入县官,家财没于府库,无蔡氏矣。
则二十年间尝为京所引用者,今皆朝廷之人也。
若更指为京党,则人才之弃于此时者众矣。
且党论何时而弥乎?
以臣所见,弃瑕舍过,消散朋党,正在今日」。
乃除梦得小郡。
中书侍郎何㮚建议治平则宜重内,遭变则宜重外,乞分天下为四道,置四都总管,各付一面,为卫王室禦边境之计。
公上奏曰:「内外之势适平则安,偏重则危。
东汉季年,王室多故,刘焉言四方兵寇由刺史威轻,宜改置州牧。
及焉求益郡,刘表镇襄阳,袁绍得冀,曹操取兖,争相割据,自此不复有王室矣。
今州郡太轻,理宜通变,然以数百州分为四道,事得专决,财得专用,官得辟置,兵得诛赏,则权复太重,又非特州牧比也。
使四人者果皆尽忠君父,则固善矣。
万一号召不至,如焉、表、绍、操所为,又何以待之?
五大在边,古人所戒,以身使臂,于理乃宜。
臣愚欲乞据二十三路帅府,选择重臣,付以都总管之权,专治军旅,每岁一按察,其部内或有警急,京城戒严,即各帅府所属将应援。
如此既可拥卫王室,又无尾大不掉之虞,一举两得矣」。
㮚方得渊圣心,密陈京师不可守,则幸山南,因可入蜀。
其意盖自欲当南道,又以于公有推挽之力,必无駮异,及此奏上,渊圣深然之,㮚力争于上前,谓公专以异义为高,不可信用。
渊圣不能决,止令于四道各削其远外州郡,命大名守赵野总北道,公奏曰:「魏都望冠河朔,今为天下重地。
谨按赵野在政和间初为侍从,首乞禁士庶用天王君圣等字。
厥后置身丞辖,童贯、谭稹分掌兵柄于外,王黼、蔡攸、梁师成紊乱三省政事于内,造成兵革之祸。
野居其间,不闻救正,以为无所干预则身在二府,以为言而不从则怀禄不去,何也?
窃恐缓急必误委寄,乞更用素有才术历练老成之人,庶可倚仗」。
诏命一出,难复轻改,疏入,不从。
是冬敌大入,野遁逃,为群盗所杀。
西道王襄拥众汉上,不复北顾,大略如公所策云。
中书后省论资政殿学士詹度罪恶,自金紫光禄大夫降两官,公奏曰:「言者谓度首开燕山,罪不下于童贯。
养成边患,使朝廷不为备,罪不下于王安中。
广行贿赂,故庇之者众。
今乃仍崇资领优局,舍边境,就乡闾,才削两阶、何名惩戒?
昨日宸翰咨访禦敌之计,圣心焦劳,群臣悚惧,莫知所出。
追究乱原,无不切齿。
于度望依王安中例施行,以厌公论,少释河北愤怨」。
乃落度职。
吏部侍郎冯澥上言:「中书舍人刘珏行李纲责词,实为纲游说」。
珏坐贬,公上言:「李纲昨自枢密宣抚使除观文殿学士知扬州,词臣列其罪状,不肯具草。
而圣旨令以次舍人行下,是圣心不以缴奏为是,未欲罪纲也。
故珏先言厚于记功,薄于责过,以将顺圣德之美,复言纲败军覆将,岂可不责,以申明赏罚之公。
朝廷遂用珏言,罢纲郡寄,又用谏官袁当可等言,置纲远郡矣。
澥乃节略珏章,中以险语,谓纲薄加朝典,未快舆议,不亦甚乎?
从臣虽当献纳,至于弹击官邪,必归风宪,各有分守。
今台谏臣僚未闻缄默,而澥遽越职,此路若开,臣恐在位者各立是非,滋长怨雠,上渎宸听,非所以靖朝宁也。
汉室之东,大兴党论,始以微憾结衅,藉人主威福相排掣,卒皆误国,驯致乱亡。
而士大夫自谋其身者亦不能免,故君子谓始为党论者亦不仁矣。
陛下无私好恶,广开正路,而澥称党与未殄,议论未一,宜察奸罔,早加惩戒。
夫欲殄党与、一议论,此蔡京行于崇宁,胁制异己,遂其跋扈之谋也。
何忍更遵用之?
坐使群臣益分门户,强者主盟,弱者附丽,徇私情,为向背,置国势于倾危,岂朝廷之福乎?
陛下数降德音,追复祖宗善政良法,而澥独建言祖宗未必全是,熙丰未必全非,推隆王氏之学,再扶绍述之议。
国论纷纷,澥之故也。
若指为敢肆奸言以惑众听,岂不可乎?
然朝廷不以此罪澥者,正恐人务雷同而言路壅也。
今澥乃欲以章疏加人之辟,苟合目前,不为国家远虑,望加详察,别降指挥。
臣孤立无朋,误尘词掖,苟有所见,不敢隐情」。
于是耿南仲大怒,宰相唐恪与詹度姻家,故亦怨公论度太迫,何㮚从而挤之,有旨除郡。
㮚请除怀州,渊圣曰:「怀当敌冲,可与东南」。
恪拟德安,㮚知公素苦足疾,闻海门地最湿,遂除右文殿修撰、知通州,盖是年十月晦也。
公在省一月,告日居半,每出必有论列。
或曰:「事之小者,盍姑置之」?
公曰:「大事皆起细微,今以小事为不必论,至于大事又不敢论,是无时可言也」。
公去国逾旬,敌复至城下。
长子寅校书中秘,宾客每为公念之,公愀然曰:「主上在重围中,号令不出,卿大夫之辱也。
余恨效忠无路,敢念子乎」?
闻者感动。
敌围益急,有旨促召公及许景衡,竟不达。
越明年五月一日,今上皇帝登极,公上言:「崇宁以来,事不稽古,奸臣擅朝,浊乱天下。
论其大者,凡有九失。
上皇即位,日食正阳之月,下诏求言,曰:『言而不当,朕亦不加罪』。
于是臣庶争言天下事。
及蔡京得政,公然置局推考直言,尽行窜斥,使上皇失大信于天下。
一失也。
上皇嗣位,文母垂帘,增置谏员,擢用名士,丰稷、王觌、邹浩、陈瓘诸人各以危言自效,公论既行,下情不壅,几有至和、嘉祐之风。
及蔡京用事,放诸岭表,于是天下以言为讳二十馀年。
二失也。
立朝廷者争为歌颂,取说求容,祥瑞之奏未尝虚月,至于灾异大变,则匿不上闻,使人主不复知省修。
三失也。
废格法,见公论,市井儇薄而居宰府,世卿愚子而秉兵柄,台省寺监清望之班,杂用商贾胥吏技术之贱,于是仁贤退伏,奸佞盈廷。
四失也。
士大夫进为于元祐之初与元符之末者,尽忠许国,不顾其私,乃诬以谤讪,窜逐下逮其子孙,追削上及其祖父。
于是善类陷于党籍,不能自明,而群飞刺天,谗谄益胜。
五失也。
奄寺得志,用王承宗故事而建节旄,用李辅国故事而封王爵,用田令孜故事而主兵权,用龚澄枢故事而为师傅,生杀予夺,悉归掌握,宰执侍从皆出其门。
于是贿赂公行,廉耻道丧。
六失也。
变铨法而官制紊,变军法而兵政弛,变泉货法而轻重失平,变学校法而风俗衰薄,变榷茶法而刑狱滋炽,变盐钞法而征赋倍增,变漕运法而仓廪空竭。
法既屡变,吏得为奸,民受其弊。
七失也。
用兵暴乱,军旅数起,南复渠阳,西收𨜔鄯,建石泉于成都,置珍、播于巴峡,开古平于五岭,筑振武于河外。
馈运艰险,劳民费财,积怨连祸,实基于此。
八失也。
牛羊用人,穷极奢侈,道宫王府御幸之馆、园林池沼花竹之胜,运土塞路,伐木空山。
民困而不恤,财竭而不虑。
九失也。
靖康之初,轻许割地,寻复坚守,已正滥赏,事即中变,号令无常,纷错更下,而四海不知所从矣。
余应求、李光以宪台得罪,陈公辅、程瑀以谏省去官。
赵令衿以献书论事,黜送铨曹;
潘良贵以奏对语侵,责司征市。
于是臣庶结舌,而迷国误朝之语入矣。
渊圣东宫潜德,中外所知,不待赞也。
至如未习为国,则当进尽忠益以相弼亮,乃有称颂春坊节俭,乞宣付史馆者,亦从其请,而责诮不加。
李邦彦擢居上宰,张邦昌进位次辅,赵野等主审駮基命之司,李税等当肃政本兵之地。
未数月间,登延宰执十有五人,迁转如流,不孚人望,指为蔡氏党而罢,许翰指为吴敏党而逐,许景衡指为李纲党而去。
刘珏等大臣争竞,至用丑语诋讦于朝,百执窥观,互以邪说批根于下,苟可快其私忿,虽危国亡师,安行而不顾。
都人殴击内侍,出于积愤,非有私也,而府尹巡门,朝廷降诏。
奄侍厉气,喧争御侧,此乃无礼于君,不可恕也,而词臣论奏,仅得赎金。
命帅宣抚而遣之监视,守禦京阙而付之总领。
宰臣均逸,体貌不加,而台属召还,遣赐优渥,破吏部格而杨景得监殿门,破宫庙格而叶焕得除祠馆。
其馀紊乱规程者不可悉数。
敌骑南牧,封境日蹙,赏罚无章,士不用命,调发严峻,民多失业。
昔秦有十失,汉去其九,遂致兴隆。
崇宁以来,国有九失,渊圣即位而不知变,独九重节俭、工役不兴一事为愈尔。
八失不去,一事虽愈,欲正已倾之势,难矣。
陛下亲睹覆车,如不改辙,岂有兴复之望乎?
夫有生不可无信,圣人以信急于食,君子以信重于生。
按《春秋》幽之盟,鲁庄公在会而不书者,齐侯始伯,仗义以盟,庄公叛之,首失大信。
仲尼以为大恶,故讳不书公,以为后戒。
愿自今慎出诏令,无令反复,以去弃信之一失。
兴国必开言路而赏谏臣,亡者反是。
按《春秋》书陈杀其大夫泄冶于前,而载楚子入陈于后,明杀谏臣者必有灭亡之祸,不待贬绝而自见也。
愿自今开纳直言,无令壅闭,以去拒谏之二失。
导谀者召乱之原,按《春秋》不书祥瑞而灾异则书者,绝谄端,垂警戒,正天下后世人主之心术也。
愿自今黜远佞媚,无令得行,以去导谀之三失。
名器者国家之宝,按《春秋》,非三命正卿者姓氏不登于史册,非有天子之命者不书其官。
至于有罪,虽以诸侯之尊,或黜其爵,卿士之贵,或书其名。
重名器也。
愿自今重惜恩赏,无令冒滥以去轻用名器之四失。
人臣义无私交,君子正而不党。
按《春秋》祭伯来朝,不书朝,祭叔来聘,不称使,讥外交,戒朋党也。
愿自今信任君子,抑绝小人,以去互分朋党之五失。
奄侍通传内外,以一身兼仆妾之职,可谓贱矣。
按《春秋》书阍弑吴子,不称其君者,言阍寺之贱,不使得君吴子也。
愿自今门户扫除,复其常守,以去信任奄寺之六失。
为国必师上古,必法祖宗,必戒末世危亡之渐。
按《春秋》书税亩、丘甲、田赋,曰初,曰作,曰用者,讥变古也。
愿自今远稽上古,近法祖宗,以去轻易改作之七失。
古者不以蛮夷弊中国。
《春秋》内诸夏而外四夷,齐侯伐山戎,为燕辟地,贬而书人,戒勤远略也。
人君职在养民,有国必先固本。
按《春秋》凡台囿门厩土木之工,必书于册者,重民力也。
愿自今修明军政,保固邦本,以去外事边功之八失。
震惊陵寝,则有衣冠弓剑之悲;
播迁沙漠,则有羹墙急难之念,积覆载不同之愤,怀沧溟不涤之耻。
据九重之位而不以解忧,享四海之奉而不以为乐,必期于殄灭仇敌,伸中国大义,则凡百臣子亦将震慑奔走,捐躯殒命而不辞矣」。
六月四日,召公为给事中,会宰相黄潜善专权妄作,斥逐忠贤,公再辞免,因奏曰:「臣赋性疏拙,全昧事几,前掌赞善,积日虽浅,适缘六押,兼管兵刑。
所降词头苟有未便,不敢观望,迷误本朝,须至尽忠,逐件论执,遂因缴奏,遍触贵权,贻怒既多,几陷不测。
陛下方图中兴,而政事人才弛张升黜,凡关出纳,动系安危,闻之道途,揆以愚见,尚多未合,臣窃寒心。
而况琐闱,典司封駮!
倘或患失不言,即负陛下委任,其罪至大。
若一一行其职守,动皆违异,必以妄发,干犯典刑,徒玷清时,无补国事。
臣所以不敢当恩命者也。
况臣自婴危疹,多历岁年,前后陈情,并关朝听,辞荣处约,众所共知。
不缘多事之秋,乃有计私之请」。
有旨不允,公三辞,因致书右丞许景衡,曰:「强邻肆扰,蚕食并吞,以若所为,更欲兼制南北五胡,英杰所不能办也。
况今河朔遗民未甘自弃,朝廷主议,不弃中原,恭闻銮驾巡幸淮南,尽护四方,东州群盗谅已消除,辽海鲸波想难直捣。
愿回天步,归格宗祧,副七室凭依之灵,系万方归向之望,此正不可失之会也。
善为国者谨礼于至微。
比闻民部郎官出督材用,忽慢条约,罪状明白,直行罢黜,谁曰不宜,而下诸路根寻,州郡管押,恐非所以习外方耳目也。
按《春秋》王人不书姓氏者,盖下士耳,而序于方伯连帅之上。
唐制御史才八品,衣碧,亦下士也,而将命出行,则节度使必具军礼,送迎于道。
此得圣人尊王室抑诸侯之意者也,故方镇虽跋扈,而国祚延长。
自今宜精堂选而重其礼,凡在京职事官出使诸路,略如唐制,苟有罪犯,内付宪台,不使外方得行陵藉,则朝廷之体不至于弱,而礼行于外吏矣。
凡士民之必听于县,令佐之必听于州,守将之必听于按察,监司之必听于朝廷,犹指之顺臂,叶之从根,不可逆施之也。
崇观以来,每下赦令,必开越诉。
以荆门言之,则造私酝,户酗酒,学生鬻茶,猾吏诉郡太守于监司而罢之者三。
以荆南言之,贾客豪民诉都钤辖于朝省而罢之者二。
使民习见犯上之可为,而贵贱无等,此乱之所由作也。
建炎赦令不知改更,岂拨乱反正之道哉!
谓宜精选监司守令,重禁越诉,苟有故犯,以违制论。
虽已经由而所诉虚妄,不移前断者,加越诉之罪三等,则人知严上而礼行于庶民矣。
自唐末用兵暴乱,礼法不行,五十载间变置十有馀君。
艺祖受命,首修军法,自押官以上,各以阶级相承,小有违犯,罪至于死。
然后行伍整肃,贼乱不兴。
崇观以来,决遣卫士而斥责三衙,降配军员而斥逐提点,于是无知之兵习于陵犯。
靖康之变,卫士祝靖之徒委弃君亲,破州略县,至于此极。
今既投换法,谓宜依周世宗显德元年故事,悉行选拣,去羸软,取精锐,藉如祝靖等类,别加裁处。
选将明法,日教旬比,月一试而施赏罚,则人将不敢骄纵陵犯,而礼行于士卒矣。
凡此三者,若缓而急,若迂而直,乃趋时救弊之要务也。
靖康皇帝诚心愿治,已及期月而泽不下流者,以诸方按察师帅皆宣和之旧,非糟粕书生、权豪亲戚,则奄寺之奴隶也。
以若等人位于民上,幸寇贼扰攘,恣为奸欺以自润耳。
故内寇有三:系籍骄悍,习于陵犯之兵也;
就招溃散,利于劫掠之兵也;
人户点差,惮于征役之兵也。
三寇纵横,而官吏又有甚焉。
谓宜据今诸方宪漕功效已著者旌赏之,功罪未明者程督之,罪恶可知者澄汰之。
命侍从官以上各举堪任职司者二人,审其才,具所宜以补其阙,则耳目明达而不蔽矣。
至于诸藩与要郡亦如是,则教条宣布而不壅矣。
申明久任,断以三年,使得展其才志,则小州下邑官吏之为寇者无所措其手足,而三寇可消弭矣。
国事以安民为本,军事以足兵为要。
轻徭薄赋,所以厚其生也。
称物量力,所以平其施也。
扶善良,助贫弱,所以著其仁也。
剔奸伪,锄强恶,所以行其政也。
若不正户籍,则四事必格,求欲安民,乃以病民耳。
既罢常平官,今岁适当造,宜令民皆以土田为断,而一一自言,凡私所蓄藏与马牛庐舍,颇如旧法,悉皆阔略。
田有隐匿,必没县官。
诸诡为官户、因滥赏得比荫补者,咸许首陈。
命监司专以此为守令殿最,庶几四事可施而民可安。
古者大国至于家邑,诸侯至于士庶,军师有数,城堞有制,联属有分,器械有物。
若不本先王法度而急于招置,则足兵乃所以起兵耳。
夫律禁民蓄兵器者,所以息争而收其柄也。
今置巡社,使得自备,敢必其皆以禦贼而不自为贼乎?
夫尉司弓手、巡检土军,大约不过百人,于以觉察奸细,良民犹有被扰者。
今巡社人人执持凶器,络绎道路,则必陵暴居人,困苦羁客,刑法有不能禁矣。
又巡社首领将使与令佐抗行乎,抑犹以部民遇之也?
抗行则名分不正,以部民遇之则有悖心,如唐初鲁宁者矣。
又今东南名藩帅府兵不满千,而巡社总辖万人,团结推排,权在百姓,借之名目而称号同王命,给之朱记而行遣比公移,守令徒有统制虚名,莫之能制矣。
又巡社悉行于诸路,以为守令殿最,不出岁月,必当坐得数百万之众,挽强者解发推恩,广加激劝。
又选将壅而不行,复加裁损,则必指为衅端,而祸变起矣。
谓宜详议审裁巡社之法,使无后悔,施于河朔,以禦金兵。
而东南诸路,有便于保甲者,宜增修其法,别行排造;
其便于弓手土军者,宜增置其数,精加教阅,则兵可足而乱可息矣。
夫易积而难通者,事也。
自大观赦令广开恩倖,真伪浑淆,军兴之后,恩霈相仍,赏典踰越。
百司缘此,窃弄权柄,招赇纳赂,百事滞留,四方急奏,待报稽迟,百姓诉陈,漫无可否。
盖六部诸司事皆禀于都省,中书取旨,门下审駮,行遣迂回,此政事所以日壅而不决也。
夫宰相者启沃人主,进退贤才,阜安百姓,天下之事无所不统者也。
而日览词诉,又各兼一省,互相关制,则失其职矣。
谓宜合二省,正宰相之权,使得专行其职。
而六曹之事皆决于长官,应奏上者直奏上,应下行者直行下,自非关大体,有改更,更不经由仆射、丞辖,则事不稽壅矣。
往蔡氏时首兴党论,塞天下之口,汲引群小,轻用名器,交结阉尹,汩丧廉耻。
今宜一切反其行事,乃可以拨乱反正,殄雠雪耻,使天下士大夫伸眉吐气,食息世间,无所愧矣」。
黄潜善讽给事中康执权弹击,谓不合辞免,乞重谴黜,中书舍人刘观实有力焉,上恩止罢除命。
左宣教郎江君墓志铭(绍兴十二年十二月) 宋 · 胡寅
志曰:学士大夫莫难于有识。
志意诚立,行治诚修,记诵诚富,文词诚美,施之于为政,又诚才以敏,而或黤然,则其立、其修、其富、其美、其才以敏,未必中乎理。
不中乎理,则其所长犹小道曲艺,姑贤于不我若者而已矣,圣门所不贵也。
识乎识乎,其如五官之有目乎,夜之有烛乎,覆载之间有日月之昱乎?
非天授之超,则必学力之廓乎?
方临川以虚无枝遁之说鼓于前,蔡氏以三舍升黜之法驱于后,学者俛焉趋,泯焉同,得时而驾武相属也。
作于其心,害于其事,曾未三十年而苍生涂炭,神州陆沉,杨墨之祸不至若是烈也。
政宣间予入辟雍,游太学,颇尝物色和而不同之士,盖数千众中仅得三五人耳。
江君全叔其卓卓之徒欤?
是时全叔虽习王氏新说,为举子,而出入游公定夫、杨公中立及予先君之门,闻一善言,见一善行,必欢然志之,久而好尚益笃。
当颓波横溃,游者溺焉,利禄之罟饵如彼,雅道之荒芜如此,而全叔好恶乃尔相悬。
非识明而见远,安能舍径背驰,缓辔乎九轨之路,以趋君子之归哉!
呜呼,其亦贤矣。
全叔名琦,全叔字也。
世居建州建阳县之北乐里。
曾大父讳九畴;
大父讳测,以儒孝为乡先生,晚从特恩授将作监主簿,赠大中大夫。
父讳立,中进士第,莅官循循然,终左朝奉郎。
妣吴氏,封宜人。
全叔资质警悟,自幼已谨厚老成。
未冠,试于转运司,中选后再预能书。
宣和三年对策集英殿,赐出身,主筠州高安簿。
部使者知其才,俾摄令新昌。
尤善决疑狱,数被委,咸称。
民负税有至十年者,全叔德信既孚,不待遣吏而载输告具。
将去,父老凡三诣郡丐留。
移信州永丰丞,丁内艰,服除,得邵武军教授。
旧学在溪北,有先圣像,暴露摧毁,全叔惕然,徙置今学,捐己俸设饰之。
太守诣学奉安,赋诗以谢过。
俄遭父忧,庐于墓次,终三年,授永州教授。
至则修废坏,增狭隘,唱明诱接,亹亹孜孜。
生徒旧才逾十数,至是来者溢百员。
往往裹粮自赡,而愿亲炙之。
居选调二十五六年,未尝求荐达。
有大臣侍从交剡章,遂改左宣教郎而归。
张丞相安抚福建,欲辟置幕中,辞焉。
主管台州崇道观,感疾卒,年五十有八,绍兴十二年正月丁巳也。
十二月壬寅葬于里中地名唐历,大中公茔右方。
两娶虞氏,能勤苦内事以佐其夫。
全叔乃推先世遗业与诸兄焉。
子男曰涣,曰确,为进士业。
曰绍老,曰嗣老,尚幼。
全叔事亲孝,既及禄,亲年皆八十,承颜养志,有婉无违。
其执丧永丰,文武僚友合赙甚厚。
全叔曰:「大事当自竭,奚敢为诸公费」?
一谢却之。
平居无它嗜好,独研究《春秋》之旨,裒古今传注,参校取舍,虽祁寒盛暑不少辍者将十年。
尝述其所见数条就正于杨公,杨公抚书而叹曰:「百世之绝学,留心者几希,吾老矣,之子勉旃,后进有望焉」。
著《春秋经解》三十卷,《辨疑》一篇。
君于朋友重信义,有寸长辄诵誉之,惟恐人弗闻,苟有过失,亦面折责之。
每论事,预料成败,后必验,故公卿识之者喜与之谋。
其交游甚广,于事无不知,盖将以有为也,而止于是,命矣夫!
确持太史氏范如圭所状君平生来请铭于千里之外,再更岁而词愈切。
状又云:「如圭会君葬,时绍老七龄耳,号而泣甚悲,以君克孝,是以有此子」。
予念岁在戊戌始从君游,生同州,学同道,赐第同年,零陵同官。
予官先达,君无阿言,多警发语,盖畏友也。
尝问君曰:「学道者无所得,鲜不归于佛。
君既有得,而或者谓亦趋乎空寂,信乎」?
君笑曰:「是复为陈相矣」。
斯又可知其不变也。
铭曰:
秩秩《春秋》,夫子所作。
而敢废之,行其私凿?
兄颜弟孟,千古之师。
懵不知尊,奚又毁疵?
脱此拘挛,卓矣全叔。
昆火不烬,瑟彼良玉。
晚得三杰,志潜一经。
持以永归,夫岂虚生!
儒林郎胡君墓志铭 宋 · 胡寅
君名昭,字彦升。
曾祖简能,自杭徙居潭。
祖舜宝,父觌,世业儒。
君年十五丧父,克自修饬,遵业讲授以养母。
丧母,服除,当元符末应诏上封事,言不起用元祐贤辅佐而先召还内侍郝随,非所以视天下也。
并乞复瑶华废后,复立《春秋》经学。
久之,京、卞秉政,追治直言,君丽邪等,拘于乡校。
自讼逾年得释,从三舍举选,有司终以君为邪人也,每阴降黜之,以是困于场屋。
靖康末,中都溃,兵破荆南,潭帅郭三益延君问计策,谕解勤王峒丁之欲为变者。
三益跻右府,荐君召试中书堂,补登仕郎。
时相议假君朝秩,赐章服,充信王侍讲。
时傅雩者领万骑渡河,君白曰:「五马山之事,庙堂诚信之耶」?
授迪功郎、充江西提点刑狱司属官。
女真蹀血,沿江西乡湖南,庐陵守逃,有土豪附敌据州,三省遣将收复,俾君摄郡,别驾将欲屠城,君争曰:「百姓何罪」?
登城呼首领,开以祸福,其人遂降。
隆祐皇太后从卫丧舟中军于虔吉之间,宪司委君究捕,浃日获所失十之二,盖直四十馀万缗,即上曰:「方众情震动,不可以财重失其心」。
有诏从之。
仍令估售所获,充军费。
李相纲镇潭,辟君湘阴令。
张相浚亲督师驻于潭,奏君充湖南安抚司属官,所以除洞庭水寇者,君图画有助。
乙卯岁大旱,流殍千里,君被檄赈属县,首请安抚使减俸以救饥。
安抚使黾勉率僚属从之,君又以身先之,因出劝富于仓廪者损贾粜,吝者按致其罪,人以蒙赖。
后调湖北转运司属官,会新罢宣抚大将,其储帑之在襄汉者尚以千万计,君受委钩校,或乃夜焚君馆庐,君弃行囊抱文籍走免。
他日沿檄过家,已而叹曰:「仕则死于官」。
亟归司。
无疾而卒,享年若干,官止儒林郎,寔绍兴某年某月某日也。
明年三月庚申,祔葬于长沙县大贤乡母塘山母茔之侧。
娶卢氏,生女二人:长适将仕郎陈忱,次尚幼。
无子,取弟晰之子文明为后。
临终,致书长沙当路者,悯乡校废缺,曰:「窃观风俗,先利后义,日甚一日。
孟子以下无学为忧,诗人有子衿、挑达之刺,城南山水秀会,可建学宫,以惠后来」。
当路者然之,逾年落成。
晰以尚书郎王观国所述君行治状来,再拜请铭状。
盖与予所闻合,为之铭曰:
少则自立以致养,壮则激忠以劘上。
利不苟于得,义必勇于往。
作业既成,呼弟畀之。
老服下僚,谄无一词。
今之成人,匪君其谁?
篆此铭章,以发幽光。
祭张给事子猷 宋 · 胡寅
昔在政和,学校宾兴。
青衿誉髦,鲜或不升。
贤士之聚,实始识兄。
兄时遇厉,力弗自腾。
日一溢米,有问莫应。
舍中诸生,春贡来盈。
语诵嬉嘲,嘈嗷其声。
兄虽卧病,静默而聆。
他日见谓,子独爽灵。
定交投分,相与以诚。
予方冠年,憍气矜腾。
荡潏词江,湛酣酒觥。
高视四海,孰为公卿。
兄独温慎,期我有成。
帘楼夜集,花市朝行。
悠然云淡,漻尔冰清。
曰此纷华,罔堪寄情。
与子出郊,旷美舒平。
北望大河,西眺诸陵。
东临汴泗,南想羌衡。
春风融泄,秋气澄泠。
短琴一弄,长笛时横。
寻幽吊古,治乱常评。
心忧禾黍,耳厌箫笙。
顾谓铜驼,将埋棘荆。
岁在辛丑,云海鶱鹏。
龙门并进,雁塔同登。
武部星郎,实司文程。
于兄从祖,有女琼瑛。
遂以见妻,由兄推名。
会迫告归,分袂征营。
后合之艰,先以凄凝。
各效一官,启明长庚。
召寇者谁,中天欃枪。
宗祏遂南,再立都京。
绍兴五祀,同簉王庭。
回首旧游,恍如梦惊。
简书是畏,宴语何曾。
阅日未几,又别江亭。
十有四年,犹饭一蒸。
书题虽数,心曲难形。
但祝加飧,百禄具膺。
岂谓小疾,奄嗟沉冥。
惟兄之学,演迤深闳。
涉乎诸史,贯乎群经。
怡怡外容,肃肃中扃。
有类坦率,了无巇倾。
沂水之咏,虽则未赓。
荆舒之说,早岁已惩。
孝养纯笃,夙师闵曾。
口体为下,志意是承。
故其为文,以烨以荣。
而见于用,以敏以精。
抚字称良,转输称能。
入时从橐,近列华明。
出殿藩维,远俗绥宁。
上主所知,清议所凭。
奚不黄耇,进班疑丞。
俾究施为,以诘戎兵。
云亡之痛,岂惟亲朋。
我欲为志,述兄平生。
传之悠远,不在斯铭。
姑遣长须,往荐芳馨。
莫写予悲,有涕其零。
祭杨珣 宋 · 胡寅
人之生兮浮萍,随波涛兮无垠。
偶飘飖兮值遇,遂密比兮依因。
吾初来兮新昌,睨尔居兮西邻。
方念咎兮息交,俄数面兮成亲。
屈轮指兮逮兹,淹五冬兮四春。
结茅屋兮南郭,尔来曾兮逾旬。
不顾我兮寂寥,匪附炎兮强臻。
或狂风兮摇空,或清月兮挂旻。
或夜雨兮萧瑟,或春花兮氤氲。
或高台兮写望,或野寺兮怡神。
有好酒兮必同,班肴蔌兮错陈。
或商讴兮浩荡,或齐谐兮纷纶。
眷地角兮徘徊,忘天涯兮悲辛。
予旧交兮日疏,尔既久兮弥寅。
鼓尔箧兮未冠,尝簉足兮成均。
中慷慨兮投笔,脱儒服兮戎绅。
糊其口兮一官,竟何得兮陨身。
赋才谞兮可用,祗碌碌兮埃尘。
四十四兮无儿,绝新昏兮室人。
甫不觌兮七朝,被微恙兮永沦。
耿昭昭兮就尽,视死生兮夜晨。
叹逝者兮临川,眇今古兮同津。
吾庆吊兮久隳,乃酬尔兮芳醇。
亦忘怀兮怛化,聊为尔兮唏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