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子阳老子支离说 南宋 · 叶适
永康吕皓子阳,解《老子》既成,以授余。
周衰,诸子各骋私见为书,隳裂王道而恣于曲学,聃其最甚者。祥祲所蒙,大义蔽矣,固不得而强同也。每叹《六经》、孔、孟,举世共习。其魁俊伟特者,乃或去而从老、佛、庄、列之说,怪神虚霍,相与眩乱。甚至山栖绝俗,木食涧饮,以守其言,异哉!子阳再试省司不中,遂绝迹科举,当得累恩,亦弃不就,有高退之节。岁青黄,散谷数千,远村穷乏皆赖其救,有任恤之恩。方少时,适会父兄有诏狱,上疏孝宗,且纳所居官,天子感动,立命虑冤枉,并缘坐得释五十馀人,有干子之孝。既隐居无用,独教其子殊,殊亦凛絜孤立,出处必以度,子阳实知之,父子自为师友,有察父之明。门内肃如也,闾里雍如也,非所谓魁俊伟特者耶?虽不解《老子》,亦足以发身成名矣。子阳愀然曰:「我性物理而进于道,天地之至公也,眇眇乎身名奚有」!夫合性情之正而为言者,闻道也;即性情之安而为言者,近道也。子阳诗歌文字,多自得意,高处往往不减古人,近道之言也。虽不解《老子》,亦足以身名两忘而进于道矣。虽然,山林之士,倚幽树,激寒流,放饭永日,为惰而已。子阳于是书,赘附群圣贤,出入释、老,用力甚勤,譬夫博奕愈于已也。
题周子实所录 南宋 · 叶适
余久居水心村落,农蓑圃笠,共谈陇亩间。有士人来,多言场屋利害破题工拙而已。周子实数过余,必示以前辈旧闻,每得一二,耳目鲜醒,寘于举业丛中,不啻夜光之照敝帚也。古人多识前言往行,谓之畜德。近世以心通性达为学,而见闻几废,为其不能畜德也。然可以畜而犹废之,狭而不充,为德之病矣,当更熟论。
题林秀才文集 南宋 · 叶适
林君自言贤良宏词、杂论著凡三千篇,时文亦三千篇。然犹不得与黄策中所谓一冒子者较其工拙,鬓发萧然,奔走未已,可叹也!昔东方朔上书亦至三千牍,汉武帝览之,辄乙其处,君傥有是意乎?
题张声之友于丛居记 南宋 · 叶适
仕而改室,虽古人止于自崇。兄弟则因其旧,不假虑矣;兄弟之子,又虑不及矣。非其恩薄也,势则然矣。若夫高栋大屋,凉轩燠馆,楼阁照映,而又多设空基,以广异日之不足,如声之之为者,盖千百不一见也。然则古人不能而声之独能之,何其以是心具是力邪!张氏之居曰陶山,山回水明,葱秀茜蔚,如善画者。开元以来,世有冠冕。自元丰至开禧,第科目者十三人。声之嫁娶孤子女,亲戚朋友待以葬埋、衣食甚众。为人恢疏谈笑,放旷江湖间。其立朝治民,固当世所推,而余独记其细行如此。
温州州学会拜 南宋 · 叶适
射乡饮酒,古人最盛之礼,主于公视听,齐言动,故道艺可合,风俗可同也。世远民散,虽拜揖跪起,各为一家之私,阃阈异仪,邻比殊用,各安其习而不能一矣。今州郡不得与国拟,太守盖乡大夫之任也,然皆以钱谷刑狱搏击擒捽为职,不复肯顾教化礼乐之事。博士,师道也,固宜行之哉!三山陈垓教授温州,岁之初吉,冠盖大集,踰千人未已。余老病,不果出,闻其尚德贵齿,与古义协,条序曲折,粲然成文。人人劝酌,长幼尽盏,多闲暇自得,无勉强急迫之意。嗟夫!王道之始,视此何远,虽进于乡射饮酒可也。道艺可合也,风俗可同也,在终成之尔。
题拙斋诗稿 南宋 · 叶适
王君大受,字仲可。初,戴肖望常疑病甚,闻其父克明,豪士也,隐于医,死能复生,废能复起,强自载诣门。视之,曰:「无苦,久客心动耳」。留荐燠馆,食软腻。君时甚小,父子同其起居,把酒谈笑,昼夜相属,肖望欣然忘还。踰月,摇大舫送至都,执手珍重而别。余以是奇君。绍熙四五年,光宗疾,不能谒重华,谏者倾朝,谤者盈市。宪圣后兄子琚最贤,君因琚奏孝宗:「陛下惟一子,不审处利害,恣国人腾口取名,于家计大不便。且群臣以父子礼故,诤不敢止。陛下何不出手诏云:『皇帝体不安,朕所深知。卿且勿言,须秋凉,朕自择日与皇帝相见也』」。孝宗喜其策,会晏驾,不果用。庆元初,徐谊以忠被谴,徙南安军,势汹汹未已。君谋为薄谊罪者。一日,韩侂胄女归宁,忽致谊书,侂胄发函怆然,即移袁州。方议再移,使臣蔡琏妄言牵引谊,众为谊惧。君调护从容,竟得移婺州,寻归故郡矣。于是胡纮、刘德秀等多架造险阻,欲株陷良善,人人皇恐不自保。君又请琚白太后,诰外庭毋更论往事,卒消党祸,力十居六七。其虑存国家,以人材否泰为己忧乐,余实亲见。至他救过解纷,功尚多,有非余所见,故不得而言也。士影随响接,或毁君太过,余亦不取也。君文峻简通缛,而诗特工。前四十年,余固已称之。自后岁别为什,什必愈进,格愈老,字愈嫩,语益近,趣益远,冰凝水泮,不可离合也。盖谋臣智士,遁藏草野,能终身不耀,养其心至矣,而文采晻郁,无名以传。骚人墨客,嘲弄光景,徒借物吟号,夸其名甚矣,而局量浅狭,无道以守。若君忧患不干其虑,而咏歌常造其微,庶几兼之也!噫!笠泽烟雨之上,西湖花月之下,君未尝不留连顾赏,余亦一二寄怀其间矣。昭武虽佳山水,惜君羁囚淹踬,而余既七十,谢世待死,无复会期矣。读此稿尽,拊卷遐想,因以其平生大节缀之于末。
题唐诰书 南宋 · 叶适
唐字于中代多作欹侧枯瘦体,而八法遂散。然此书有韵态,尚未失痹麻散馀意也。
题陈寿老论孟纪蒙 南宋 · 叶适
古圣贤之微言,先儒所共讲也;然皆曰「至二程而始明」。凡二程所尝讲,皆曰「至是止矣」。其密承亲领,游、杨、尹、谢之流,而张、吕、朱氏后时同起,交阐互畅,厥义大弘,无留蕴焉。窃怪数十年,士之诣门请益,历阶睹奥者,提策警厉之深,涵玩充溢之久,固宜各有论述,自名其宗,而未闻与众出之以扶翼其教,何哉?岂敬其师之所以觉我,而谦于我之所以觉人欤!天台陈耆卿,生晚而又独学,奚遽笔之书?然观其简峻捷疾,会心切己,则非熟于其统要者不能入也;总括凝聚,枝源派本,则非博于其伦类者不能推也;机钥严秘,门藏户摄,则非老于其家室者不能守也,勾萌荣动,春华秋实,则非妙于其功用者不能化也。盖数十年所未见而一日得之,余甚骇焉。嗟夫!余虽后死,而素无其质,终不足以进此道矣。使子及其时步趋规矩于亲领密承之间,回复折旋于互畅交阐之盛,不挺然异材乎,不柄授之以扶翼其教乎?「愧余之不足进」,余昔之言也;「美子之不可及」,余今之言也;当以今之言为揭。
赠薛子长 南宋 · 叶适
读书不知接统绪,虽多无益也;为文不能关教事,虽工无益也;笃行而不合于大义,虽高无益也;立志不存于忧世,虽仁无益也。今世之士,曰知学矣。夫知学未也,知学之难可也;知学之难犹未也,知学之所蔽可也。薛子长往芜湖,将行,出此纸请书于余,愧无以答之。
题王少卿家范 南宋 · 叶适
王公彦洪,官有清节,《训儿赴官》一纸,细碎周悉,子孙遵行之,皆为廉能吏,盖根本正,则推于枝叶不差也。如言「不可记者即是不可为」,「以责人之道责己,恕己之心恕人」,「考罪须判单子」,「酒后不可嗔责人」之类,固前辈所尝言,知其见闻有自来矣。
陈漫翁祭器述 南宋 · 叶适
君始终三载,一郡之士,皆以为能增广志意,长益见闻,因其赏识知名者百馀人。有急政疑议,密赞显辨,赴之若饥渴。至于经纪学舍资用,虽箪食瓢饮,家法当然,而调度宏展,无所寒乏,固其馀力也。将解去,又汲汲为此器,颇以俸钱佐之,噫!勤矣。守者幸无散亡零落!盖豆笾之事,古义在焉;睹物而人存,犹可以寓诸君之思也。
题陈寿老文集后 南宋 · 叶适
建安中,徐、陈、应、刘,争饰词藻,见称于时,识者谓两京馀泽,由七子尚存。自后文体变落,虽工愈下,虽丽益靡,古道不复庶几,遂数百年。元祐初,黄、秦、晁、张,各擅毫墨,待价而显,许之者以为古人大全,赖数君复见。及夫纷纭于绍述,埋没于播迁,异等不越宏词,高第仅止科举,前代遗文,风流泯绝,又百有馀年矣。文之废兴,与治消长,亦岂细故哉!今陈君耆卿之作,驰骤群言,特立新意,险不流怪,巧不入浮,建安、元祐,恍焉再睹,盖未易以常情限也。若夫出奇吐颖,何地无材,近宗欧、曾,远揖秦、汉,未脱模拟之习,徒为陵肆之资,所知不深,自好已甚,欲周目前之用固难矣,又安能及远乎!君之为文,绵涉既多,培蕴亦厚,幅制广而密,波游浩而平,错综应会,纬经匀等,膏润枯笔之后,安徐窘步之末,若是,则荐之庙郊而王度善,藏之林薮而幽愿惬矣。若又审其所从,不求强同,贵其所与,毋为易得,趋舍一心之信,否臧百世之公,则何止于建安、元祐之文也!君必勉之!
题钱夫人碑阴 南宋 · 叶适
铭初用允元《圹记》,已而使君谓余:「承务累赠朝请大夫,钱氏积封太宜人。孙曰坡孙,迪功郎溧水县主簿;彝孙,朋孙,称孙,思孙。孙女婿曰乡贡进士黄芾;承务郎镇江府寄桩库陈缵,已卒;曰周幼学,邱蒙正。未嫁曰某。曾孙男、曾孙女皆三人」。盖《圹记》后事。夫爵列之极,孙曾之次,有家者甚重,而余文已就,不可复益矣,异日盍刻附其阴。
题刘潜夫南岳诗稿 南宋 · 叶适
往岁徐道晖诸人,摆落近世诗律,敛情约性,因狭出奇,合于唐人,夸所未有,皆自号四灵云。于时刘潜夫年甚少,刻琢精丽,语特惊俗,不甘为雁行比也。今四灵丧其三矣,冢钜沦没,纷唱迭吟,无复第叙。而潜夫思益新,句愈工,涉历老练,布置阔远,建大将旗鼓,非子孰当!昔谢显道谓「陶冶尘思,模写物态,曾不如颜、谢、徐、庾留连光景之诗」。此论既行,而诗因以废矣。悲夫!潜夫以谢公所薄者自鉴,而进于古人不已,参《雅》、《颂》,轶《风》、《骚》可也,何必四灵哉!
题周简之文集 南宋 · 叶适
颇记十五六,长老诘何业,以近作献,则笑曰:「此外学也。吾怜汝穷不自活,几稍进于时文尔。夫外学,乃致穷之道也」。余愧,诗即弃去,然时文亦不能精也。故自余辈行累数十百人,皆得大名,登显仕,而终不以文称。比岁词人文士,角立杰出,盛哉!盛哉!一日,垂出门,周君简之遗余书及杂诗文,立读骇异。因同登明远楼,遍示坐客,无不改观属目,所谓角立杰出者也。然外学既工,而时文又精,所以难也。今之公卿好文词者甚众,子养不足,仕未偶,挟二能而求遂其所欲,将无不可。
题永丰赵直阁庙节义录 南宋 · 叶适
余读赵公《节义录》至曾蒙言「公宰永丰,专以诚信待人而去烦苛之令。军兴,调发旁午,一介尺檄,不以扰民。百姓爱之如父母,虽古循吏不能加」。蒙,永丰人也,所记当无不实。周公谓其叙载讹朴士,章章直据所见,不论岁月尔。然则公平暇日既能以子弟之道遇其民,惟恐伤之,故寇攘卒起,为之自将,前死不复顾计。盖义在一邑,不私有其身而然也。若世之为长吏者,方无事时,以威诈笼胁,取民如不及,有难必委而先遁,无足怪矣。夫令之存于民也深,则民之报于令也远,是宜庙食,如社与邑,相为无穷。而阴幽动魄,犹足以芘其一方,不可得而泯也。
跋刘克逊诗 南宋 · 叶适
著作、正字及退翁兄弟,道谊文学,皆贤卿大夫,天下高誉之,不以诗名也。克庄始创为诗,字一偶,对一联,必警切深稳,人人咏重。克逊继出,与克庄相上下,然其闲淡寂寞,独自成家,怪伟伏平易之中,趣味在言语之外,两谢、二陆不足多也。自有生人,而能言之类,诗其首矣。古今之体不同,其诗一也。孔子诲人,诗无庸自作,必取中于古,畏其志之流,不矩于教也;后人诗必自作,作必奇妙殊众,使忧其材之鄙,不矩于教也。水为沅、湘,不专以清,必达于海;玉为圭、璋,不专以好,必荐于郊庙。二君知此,则诗虽极工而教自行,上规父祖,下率诸季,德艺兼成而家益大矣。方左钺,其友也,当亦以是语之。
题姚令威西溪集 南宋 · 叶适
初,完颜亮来寇,举朝上下无不丧胆,直云「虏百万,何可当!惟有退走尔」。独姚公令威抗论沮止,谓「今八月岁入翼,明年七月入轸,又其行在巳,巳者,东南屏蔽也」。又推算太一荧惑所次,皆贼必灭之兆。未几,亮果自毙,江、淮复安。余尝叹国不可无智士,不智于人,当智于天。方是时,姚公策我能必胜者,智于天也。公著书二百卷,古今同异,无不该括,岂独智于天哉!惜其盛壮不预采录,晚始召对殿中,忽感风眩而死,悲夫!余不及识公,而与其子仅、从、偓同僚,从孙镕以公《西溪集》、《丛语》遗余。其古乐府流丽哀思颇杂,近体诗长短皆绝去尖巧,乃全造古律,盖加于作者一等矣。至以《易》「肥遁」为「飞遁」,引注《说文》「不若是𢗊」以辨《孟子》「不若是恝」,尤非余寡见浅闻所能到也。夫欲折衷天下之义理,必尽考详天下之事物而后不谬。余既不学,又不得见如公者而师之,徒掩卷追想于百年之外尔。
题潘刑曹郎帖 南宋 · 叶适
初,王伦归自北,朱弁、洪皓皆附家问至,虏盖有意就和也。朝廷因命潘公致尧亟往,于是二圣始得闻高宗中兴。虏迎送以礼,往反不越期。既而韩肖胄、胡松年再聘,遂与李永寿、王诩偕来矣。当其时,以天下之大寄命于一使,诸公无不起徒步至执政侍从者。潘公之孙傅监天富盐场,为余言,公使还,得刑曹郎,竟以此终,独不尽用,何哉?傅善于盐事,玉环人甚爱之。而明辨果决,识情伪,论议常透底里。使有知君者,或当继其祖焉。
题沈朝议得何清源帖 南宋 · 叶适
往在荆渚,有蜀客系舟,出数十大卷,皆本朝名卿相书也,良以得纵观为幸。如清源何公书,今始一见尔。沈公自罢宋州佥幕,终身不复仕。静退无求之泽,宜庇其后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