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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旧书杂论一 其三十七 徐世绩诃单雄信 北宋 · 晁补之
太宗围逼东都,单雄信出军拒战,援枪而至,几及太宗,徐世绩诃止之,曰:「此秦王也」!
雄信惶惧,遂退。
右《单雄信附传第三》。
裹粮坐甲,固敌是求。
援枪而至,正欲取秦王耳,而世绩诃之曰「此秦王也」,则惶惧遂退。
然则秦王威名詟于人心者已久,仓猝闻诃,忘其本图,勇智俱废,而秦王遂免。
其成大业,岂偶然哉?
其三十八 李密不取伯当之言
不取伯当之言,遂及桃林之祸。
右《李密传赞》。
初,密归朝,不得志,复谋叛,王伯当止之,不从,竟败死。
密雄桀,虽无帝王度,然终非事人者也。
项羽不肯渡乌江而王,密肯为光禄卿奉朝请而已哉?
使密能忍志事唐,唐亦能终容之否乎?
史臣之论非也。
其三十九 刊定开皇律令
时制度草创,命刘文静等更刊《开皇律令》而损益之。
高祖谓曰:「本设法令,使人共解,而往代相承,多为隐语,执法之官,缘此舞弄。
宜更刊定,务使易知(云云。)」。
右《刘文静传第七》。
法缘人情,词欲明达,高祖可谓虑深而议当矣。
后世法既滋彰,下益多伪,至或岁岁刊律令,而书生秉笔者又往往自矜夸曰语简而该为工,剪裁窘约,词不宣意,巧者夤缘为奸,而暗者出入抵捂,可胜叹哉!
其四十 太宗戒刘文静持久
殷峤从击薛举。
时太宗有疾,委军于刘文静,戒之曰:「贼众远来,利在急战,难与争锋。
且宜持久,待粮尽可图」。
峤退谓文静曰:「王体不安,忧公不济,故发此言。
宜因机破敌,何乃以勍敌遗王也」!
遂陈兵于折墌,为举所乘,大败。
右《殷峤传第八》。
刘文静亦不可谓无谋者也,临敌不自虑而惑峤说,遂以丧师。
太宗虽病卧,而逆告以持久之计,卒如其所料。
而峤一自用,则败溃随之。
呜呼!
太宗为不可及也夫!
其四十一 道彦渝盟袭赤辞
胶东王、岷州都督道彦遣使告谕党项,申国威灵,多有降附。
李靖之击吐谷浑也,朝廷复厚币遗党项令为乡导,首领拓跋赤辞诣靖军,请诸将曰:「往者隋人来击吐谷浑,我每资军用,而隋人无信,必见侵掠。
今将军若无他心,我当资给粮运;
如或我欺,当即固险以塞军路」。
诸将与之歃血而盟,赤辞信之。
道彦既至阔水,见赤辞无备,遂袭之,虏牛羊数千头。
于是诸羌怨怒,屯兵野狐峡,道彦不得进,为赤辞所乘,死者数万人。
右《淮安王神通传第十》。
隋人欺诞,结怨党项,隋灭而党项怨之未忘也。
彼不贪厚币而轻许我,盟约坚定,而后助我军。
口血未乾,遽往袭之,是蛮夷常信而中国常欺。
边将贪小利,败远图,自古而然。
况所得不如所亡,利亦果安在哉?
夫一丧师未足道,而使四夷言中国乃不可信如此,后虽欲为信,可得哉?
道彦不诛,唐无政也。
按:原本《唐旧书杂论》五卷均无小题,据济本补。
唐旧书杂论二 其一 太宗劳陈叔达 北宋 · 晁补之
陈叔达拜礼部尚书。
初,建成、元吉嫉害太宗,高祖惑其言,将行贬责,叔达固谏乃止。
至是太宗劳之曰:「武德时,危难潜构,知公有谠言,今之此拜,有以相答」。
叔达谢曰:「此不独为陛下,社稷计耳」。
右《陈叔达传第十一》。
人主以天下为度。
记旧事,用公器赏私恩,虽不言,已可愧,又显言之,狭矣。
叔达不受,是也。
其二 封伦阴附建成
封伦以建成、元吉之故,数陈忠款,太宗以为至诚,赏赐以万计。
而伦潜持两端,阴附建成。
卒后数年,太宗方知其事。
右《封伦传第十三》。
伦仕隋,附杨素,又为宇文化及数炀帝罪。
其险诐无行,天下所知也。
以高祖、太宗之明,谓屈突通之忠于隋而信任之,又贵伦至台鼎,何哉?
《书》曰:「难壬人」。
壬人之不可不察,自尧舜以为戒矣。
伦更两朝,皆首鼠不忠,而人主不能察,不唯不及祸,又亲昵之。
语曰:「色取于仁而行违之,在邦必闻」。
伦之谓也。
其三 温彦博谮李靖
李靖复定襄、常安之地,斥土界自阴山北至于大漠。
御史大夫温彦博害其功,谮靖军无纲纪,致令虏中奇宝,散于乱兵之手。
太宗大加责让,靖顿首谢。
久之,太宗曰:「隋将史万岁破达头可汗,有功不赏,以罪致戮。
朕则不然,当赦公之罪,录公之功」。
右《李靖传第十七》。
靖破萧铣,下东南数十城,号令严肃,军无私焉,谓无纲纪,诬甚矣!
且彦博自忠良,帷幄献替,何庸害将帅之功?
或者以职事所闻言之。
然太宗至引隋将诛死事责靖,是忘其大功而疑其所未必然者,亦过矣!
岂自古人臣功大难赏,人主所忌,必借一事豫折伏之,如是以为驾驭之策乎?
则与所谓「有功见知则悦」者,岂不异意也哉!
其四 太宗将伐辽李靖请行
太宗将伐辽,召靖,谓曰:「公南平吴会,北清沙漠,西定慕容(吐谷浑也。),惟东有高丽未服,公意如何」?
对曰:「残年朽骨,惟拟此行,病期瘳矣」。
太宗悯其老,不许。
右《靖传》。
房乔将死,惟谏伐辽。
而靖老病,闻命踊跃。
靖才智信堪此行,然战将耳,非知远经国器也。
其五 太宗付托李绩
李绩遇暴疾,方云须灰可以疗之,太宗乃自剪须,为和药,绩顿首流血以谢。
帝曰:「吾为社稷计耳」。
又尝閒燕,顾绩曰:「朕属幼孤(云云。)」。
绩雪涕噬指。
太宗寝疾,谓高宗曰:「汝于李绩无恩,今责出之。
我死,汝当授以仆射,即荷汝恩,必致其死力」。
乃出为叠州都督。
高宗即位,召为左仆射。
右《李绩传第十七》。
太宗知绩不负李密,固可以托孤矣。
且以天下传子,何所疑而为是哉?
绩事太宗,宠遇已极。
诚忠臣耶,身受非常之眷,自当以道事君,同其休戚,岂必嗣主有恩如私臣者而后可哉?
无罪而出之,欲收恩于高宗,太宗待绩既已薄。
而绩又无学问,知忠于所事,而不能为国远虑,使其主不陷于恶,然后为忠,至阿其所好,仓猝定立武氏,祸流国家。
《新史》以谓不几于「一言而丧邦」者,意自古如此者少,独绩事当之也。
其六 张亮养子五百
太宗谓侍臣曰:「张亮有义儿五百,将何为也?
正欲反尔」。
命百僚议其狱,多言当诛,惟将作少匠李道裕言亮「反形未具」。
太宗既盛怒,竟斩亮于市。
岁馀,刑部侍郎阙,奏皆不可。
太宗曰:「朕得其人也。
往者道裕议张亮『反形未具』,此言当矣」。
遂授道裕刑部侍郎。
右《张亮传第十九》。
亮延术士,问弓长之谶,又养子五百人,何为乎?
道裕言「反形未具」,非也。
君亲无将,亮之狂悖,足以得死。
但法吏恶文深,道裕论附轻,其人平允可知,太宗用之是也。
然则太宗非因言者之众而拒道裕也,不得不拒;
非拒道裕之独而诛亮也,不得不诛;
非记人前日不用之言而用其后日之身也,不得不用。
其庆赏刑威,于此两得矣。
司马迁明李陵非降,汉武疑其为陵游说,而当迁腐刑。
陵或能报汉,亦未可知,而汉武疑迁,以有此坐;
至道裕言亮「反形未具」,而亮狂悖实已著矣。
太宗不惟不罪道裕,而又用之,其明智大度,岂汉武所能庶几哉!
其七 太宗论李绩道宗薛万彻
太宗尝从容语从臣曰:「当今名将,惟李绩、道宗、薛万彻三人而已。
李绩、道宗不能大胜,亦不大败;
万彻不大胜,即大败」。
右《薛万彻传第十九》。
程不识与广俱以边太守将屯,及出击胡,而广行无部曲行陈,就善水草顿舍,人人自便,不击刁斗自卫(云云。),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阵,击刁斗至明(云云。),是时汉边郡李广、程不识为名将(云云。),然广士卒多乐从,而苦不识。
广才气无双,所谓「何至学孙吴」者也。
自其迹观之,太宗论绩、道宗师有纪律,近程不识;
论万彻骁迈出伦,近李广,而实非也。
不识恐未足以拟绩等辈,而广岂万彻之流哉!
为将当以纪律谋策,虑胜而动,绩、道宗其人也;
万彻能勇而已,何足与议此!
夫「不大胜,亦不大败」,是常胜之术也;
「非大胜,即大败」,是胜败常未可知也。
且一大败,何以善其后耶?
其八 武后戮岑长倩而用其子羲
张嘉福等请立武承嗣为皇太子。
岑长倩以皇嗣在东宫,不可。
下制狱,被诛,数十人坐同反之罪。
长倩子羲,有能名。
则天尝令宰相各举堪为员外郎者,韦嗣立荐羲,且奏曰:「恨其从父长倩犯逆为累」。
则天曰:「苟有材干,何恨微累」?
遂拜天官员外郎。
由是缘坐近亲,相次入省。
右《岑文本传第二十》。
武氏以牝鸡托正阳之威,逆理而行之,天下不能谁何。
虽专以告讦斩伐詟人心,然亦有道焉。
曰「内乱而外治」,内不乱则不能次且自快,外不治则此位不可以持久。
故诬长倩以大逆,而录子羲以要官,示不以私病公。
此豪杰尚气者之所以屈心,而狙诈冒利者之所以致死而胥臣之也。
韦嗣立可谓善荐士矣,若避长倩不辜之嫌,而蔽羲之实能,则非公也;
不白其累乎,则谗害者接踵而入。
故先举羲才,而微恨其累,则不疑而听矣。
其九 魏徵录谏章以示史官
徵自录前后谏诤言词往复,以示史官褚遂良,太宗知之,愈不悦。
右《魏徵传第二十一》。
此事史书之,不知信否。
然太宗始得天下,而劝行仁义,卒致太平者,郑公也。
当时谟议,往往在人耳目,徵虽不自录,人将不录之耶?
不然,不欲隐君之美,非但掠己美也。
马周亦于献替有补当时,而临终索所陈事表草一秩,手自焚之,曰:「管、晏彰君之过,求身后名。
吾弗为也」。
周之事君日浅,虽忠亮有谋,不减郑公,而知识勋劳、名德之旧,则少后之。
至其不伐,则郑公之事可惭矣。
其十 褚遂良忌嫉崔仁师
崔仁师甚承恩遇,中书令褚遂良颇忌嫉之。
会有伏閤上奏者,仁师不奏,太宗以仁师罔上,遂配龚州。
右《崔仁师传第二十四》。
太宗征辽时,刘洎尝轻出言,太宗颇怪之。
及太宗疾,又有忧惧语,故遂良之诬易入,因赐自尽。
苏翰林疑无是事。
然观仁师事,史臣亦有忌嫉之语,何耶?
《语》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
人情大不美,虽圣人犹曰「不保其往也」,况利害之间哉?
王荆公亦疑扬雄无投阁事。
两公意皆忠厚,然雄之学惟未至于孟轲,或不幸至此。
以《剧秦美新》观雄意,忧惧深矣。
后之君子,必有能辨之者。
其十一 崔湜说武三思诛桓敬
桓彦范、敬晖等既知国政,惧武三思谗间,引崔湜为耳目。
湜反以桓、敬等计议潜告三思。
及桓、敬徙岭外,湜又说三思尽宜杀之。
三思问谁可使者,乃举周利贞。
桓、敬等闻利贞至,多自杀。
右《崔湜附传第二十四》。
桓、敬等忠于唐,志必兴复。
继以中宗之庸,患未艾也,故与武三思同列而不辞。
夫与恶人处,欲不伺其动静而务通行,则身易危而功不成。
其不得已而用耳目,计之下也。
夫仁厚者固不肯为人使,而可使者必皆小人。
以敬、桓二公之忠如日月,而委情于小人之湜,以胎祸后世,不可以罪之者,特其不为身而为国,可以情恕耳。
虽然,亦足以为立功谋事者之深戒也。
其十二 苏良嗣囚采竹宦者
苏良嗣为荆州长史,高宗使宦者缘江采异竹,将于苑中植之。
宦者科舟载竹,所在纵暴。
良嗣囚之,因上疏切谏。
高宗下制慰勉,遽令弃竹于江中。
右《苏良嗣传第二十五》。
高宗非纳谏之主,而良嗣之名亦未信于朝廷也。
至囚王人而罢夺其所求,高宗慰勉之不暇,此事君臣皆可贤,近古所未有也。
其十三 马周奏韦挺
韦挺为御史大夫,马周为监察御史,以周寒士,殊不礼之。
至是,周为中书令,太宗尝复欲用挺在门下,周密陈挺傲狠,非宰相器,遂寝。
将有事于辽东,择人运粮,周又奏挺才堪粗使,太宗从之。
至卢思台,不可更进,太宗怒,除名。
右《韦挺传第二十七》。
人才岂有世族、寒士之间邪?
挺不足以识周,又轻之,非也。
而周报挺亦甚矣。
谓非宰相器,或者虽挟旧怨,犹附公议。
至言才堪粗使,加以万里之行,是挤之也。
周于此愧不忮矣。
其十四 姚崇荐张柬之
姚崇为灵武军使,将行,则天令举外司堪为宰相者,对曰:「张柬之沉厚有谋,能断大事,且其人年老,惟陛下急用之」。
则天登时召见,寻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右《张柬之传第四十一》。
时柬之已为秋官侍郎矣。
按《狄仁杰传》,则天尝问仁杰:「朕要一好汉任使」。
仁杰曰:「岂非文士龌龊,思得奇才用之,以成天下之务乎」?
则天曰:「此朕心也」。
仁杰曰:「荆州长史张柬之,其人虽老,真宰相才也」。
乃召拜洛州司马。
他日,又求贤,仁杰曰:「前言张柬之,未用也」。
则天曰:「已迁之矣」。
仁杰曰:「臣荐宰相,今为司马,非用之也」。
又迁为秋官侍郎,竟召为相,果兴复中宗。
吕温赞仁杰云:「取日虞渊,洗光咸池,潜授五龙,夹之以飞」。
盖仁杰之勋如此。
而此传乃专言崇荐之。
以其时考之,仁杰之荐在荆州时,后再荐乃为秋官侍郎,而崇之荐时已在秋官矣。
或者则天用仁杰言已深知柬之,因崇继荐,竟大用,非崇一言便为相也。
又传曰:「仁杰所拔用,至公卿者数十人」。
崇自是仁杰荐用,则天信重二人,当有间也。
而旧史自相为异,其无法,多此类。
其十五 魏元忠拒吐蕃
突厥、吐蕃数犯塞,元忠皆为大总官拒之。
元忠在军,惟持重自守,竟无所克获。
右《魏元忠传第四十二》。
元忠初以太学生诣洛阳上封事,言吐蕃形势、将帅得失成败,晓然真经务才也。
至身自临戎,仅能保聚,迄无成功。
然则人才岂一端而已?
必有能言之者,亦必有能为之者。
故王者用人,贵因其长。
计议、折冲,自两事也。
若元忠当国,守正嫉邪,忠谠可与任大,则不能少贬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