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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仙案铭(1109年) 北宋 · 晁补之
东皋松菊堂,饮中八仙案。
八仙何必来?松菊自吾伴。
以洮研易贾彦德所藏端研因以铭之 北宋 · 晁补之
洮之厓,端之谷,匪山石,惟水玉,不可得兼一可足。
温然可爱目鸲鹆,何以易之鸭头绿。
梦斋铭(为昙秀师作)(1092年) 北宋 · 晁补之
梦中头落以手捉,觉知梦已默自笑。
我今无生妄为有,如鬼诟口是非我。
是鹿非鹿何时了,请循其本二俱灭。
我今何为复梦语,门关堕地忽惊觉。
东坡先生真赞 北宋 · 晁补之
非儒非仙,非世出世间。
不可以纶缴,亦不乘风云而上天。
何居乎?
犹心醉经目营海,既逍遥乎涛濑。
忽焉横杖按膝而舒啸,鸾凤之音犹隐耳,而人固已反乎无在也。
李夷行易初赞(1101年) 北宋 · 晁补之
元丰初,补之教授北门,而易初为掾汶上,以事至魏,相与语,甚欢。
建中靖国改元,补之守蒲津,而易初在幕府,始得其为人之详。
易初形貌神意无尘俗累,趣闲而技通,中介特而外猗移,辅之以学问,未见其止,古之所谓可畏者。
为之赞曰:
颀然而长者君之状,如竹如松。
翛然而远者君之意,冥冥飞鸿。
退然而藏者君之行,有时女容。
介然而高者君之操,云间孤峰。
蔚然而葩者君之同,草木青红。
益然而和者君之气,触物者同。
载是六者,虚而游世,孰叶唐许,舞车彼视。
董汲秀才真赞 北宋 · 晁补之
鹊实非脉假脉,而言太子可起;
和实以脉遗脉,而知良臣将死。
故鹊不能死生,而和不能生死。
既有制之者矣,亦有知之者矣。
术兼于道,是谓医理。
谁其知之?惟汶阳董子。
观世音菩萨摩诃萨像赞 北宋 · 晁补之
阿那婆娄吉底输,我观世音本名号。
菩萨昔自礼佛足,忆念无数恒沙时。
有佛出号观世音,教我从闻思修入。
无有一机非耳悟,是故名为观世音。
菩萨乘彼佛威神,与彼佛慧正齐等。
从闻入流初亡所,所入既寂相不生。
闻所闻尽觉亦无,忽然超越世出世。
获大圆明二殊胜,三十二应度众生。
我一名号与众多,恒沙诸佛等无异。
一首三首至百首,八万四千烁迦罗。
二臂四臂目亦然,惟无心能通一切。
说一一咒一字义,其音遍满十方空。
悉知罪性无从来,是故名为施无畏。
诸大菩萨阿罗汉,亦各自说初悟门。
文殊师利普宣扬,赞观世音为第一。
旋机反闻闻自性,是佛一路涅槃门。
方便堪以教阿难,是故我今头面礼。
弟子补之历千劫,循声流转得飘零。
人天鬼狱无不撄,乃今日逢甚深法。
种微善根如芥许,因缘会遇闻此言。
然我不断三业根,云何得取无学證?
涕泪悲泣作是语,大悲灌顶开我顽。
我亦常得二殊祥,一耳所闻一梦睹。
我今日复为众说,稽首菩萨在世间。
有海傍士族姓贺,三世妙缋庄严相。
一贫女髽提鱼笱,晨朝过户言善哉。
汝善画此观世音,见观世音能识不?
若士不悦因谇语,汝安能识观世音?
髽女忽化白衣仙,彼鱼笱成百花筥。
𥈭然称叹欲作礼,菩萨与女恍皆亡。
此但衣食为善缘,而已获是感应力。
于今十方普供养,稽首贺氏观世音。
又复我昔居河壖,有大比丘号觉海。
我从觉海求见性,教我自问还自应。
我缘宿障未能證,于觉海言不悟入。
系心成劳劳发瞖,悲魔入腑悲作狂。
梦观世音奇特容,而左手端起猛焰。
于猛焰中有佛首,满月严净而忧嚬。
我时觉已自思惟,将菩萨慈加护我。
无明毒火烧佛性,无嚬佛性佛无嚬。
尔时便得心清凉,悲狂顿消诸恼息。
未成念佛三昧果,而已获是境界祥。
于今我在行住间,稽首菩萨不思议。
我今为众说是事,听者同我增善根。
亦复随顺文殊言,赞闻思修为第一。
令汝离苦得解脱,是经所说非我言。
未信与信皆信持,无子能背父母者。
弟子补之夙供养,与具信士弟子谌。
从佛方便作此缘,或以文字或财施。
妙甘棠林他山质,以佛力故成旃檀。
刻此无相慈威容,触光遇影成休复。
愿补之谌先父母,乘此愿力胜因缘。
在天修罗人非人,乃至一切受生处。
常闻菩萨救苦誓,如海潮音震三千。
此音历耳报无边,于眠睡中而大觉。
愿补之谌先父母,乘此愿力胜因缘。
过去未来及现前,所作诸因对复苦。
譬蚕作茧龟藏六,不知忏悔无脱时。
闻无畏施自了知,如劫波巾六结解。
愿补之谌先父母,亦复随顺文殊言。
从观世音耳门修,决定入此三摩地。
愿我此一报身尽,亦得乘是胜因缘。
生菩萨处为众生,复得见我先父母。
以身力命报父母,如虚空尽无有时。
断身口意不善根,如维摩诘真忏悔。
汰除砂质求佳馔,心清净故佛现前。
如瓶扑落水散时,十方一切俱消殒。
普愿幽显诸大众,信与未信同一音。
穷娑婆界称南无,如菩萨音震天地。
猪齿臼化佛赞(1104年7月27日) 北宋 · 晁补之
猪齿臼化佛者,崇宁二年三月一日,卫州获嘉县民职氏杀猪祭神,而民刘氏猎犬得其弃首骨,衔之狺狺,四日不食。
民使其子析之,其左牡齿臼中得肉如拇,色酣酣由醉玉,谛视之,如来像也。
髻有珠如粟,瞑目跏趺,瞳子隐然,庄严毕具,观者万人。
补之从弟新乡令载之目睹其事,记于石,以示补之。
补之耸然曰:佛菩萨誓救苦众生,菩萨至不爱头目髓脑,度人畜鬼出无量苦。
而具缚凡夫以利养,故杀害不已,俱入剧苦大火坑中,号呼恐怖。
过又不改,佛菩萨动于威神为警。
此辈因惧生信,令诸阐提隳弥戾车于沸镬汤,莲花涌出。
是佛菩萨心欲此事流布十方,诸恶众生有芥子许过去善根,皆大恐怖,戒悔杀害,普作回向。
诸佛现前,不觉心喜身跃,复作是言。
从不可说劫,民有齿牙,知相食,故无日不杀,由大地草万死万生。
而佛哀悯,故动于希奇,如优钵昙花,时一现耳。
夫以不可说劫,无日不杀,万死万生之中,而佛之威神才得一现,而乃独动于职氏之猪与刘氏之犬,现已应传,而若睹若不睹,若信若不信,至千万人。
夫于千万人中,而我兄弟两人者,又独得而记且赞之,则凡职氏与所祭若神,所使若屠,所杀若猪,与刘氏所衔若犬,所析若子,与记者吾弟,赞者补之,于过去世是一段事,本末轻重,皆有因缘。
惟有佛眼,悉知悉见,次第显出,终始圆成。
令四天下与未来世因此希奇,与此文字,辩意不杀,决定自知。
如利宝刀断多罗木,意已断故,业不复萌,无始怨仇,俱为眷属。
由是增长深般若,因一切诸佛之所护念,岂不胜哉!
岂不大哉!
三年七月二十七日初夜,援笔为赞,顷刻而成,若佛力助,文不加点云。
吾观鸟兽,诸食肉形。
钩吻锯牙,惨剧罗刹。
如是一类,是彊非彊。
业力所驱,啖彼养己。
是遭食者,死已能生。
反诛其偿,如汝啖我。
版筑上下,无有尽时。
此业甚深,佛所不度。
牛马草食,口方齿平。
业浅易超,无对复苦。
人非牛马,齐贝瓠犀。
食谷果蔬,形善应尔。
云何不若?
牛马异生。
无凶吻牙,而作锋刃。
鹰虎受报,形凶则然。
人形佛形,而惨鹰虎。
故死受报,甚于马牛。
我诵此言,普劝横目。
血入牙故,杀生不休。
至人无心,同仁一视。
视人如我,视猪如人。
人自不知,是猪何等?
或其前世,诸眷属因。
云何无明?
日杀眷属。
刺心取血,血大壑流。
扬汤燖毛,毛须弥聚。
死者不舍,万猪常随。
汝莫鼓刀,谓猪贱畜。
是热血里,有丈六身。
南无佛陀,南无僧祛。
我不敢杀,诸佛现前。
一切众生,若飞若走,若潜若穴,小大妍媸,其血肉中,各具一佛。
云何见佛,而欲鼓刀?
汝欲杀猪,应作是念。
罽宾国主,杀尊者时,未及舍刀,臂已墯落。
白乳涌出,六种震惊。
亦如此猪,脑破佛出。
佛不在外,佛不在中,佛不在空,佛不在色。
是猪不死,彼佛俨然。
世分别心,自说人贵。
谓羊豕业,本以供人。
彼以业来,我何故受?
受则羊豕,业归我身。
往有大猪,生不啖秽。
食薄荷草,度群业猪。
菩萨威神,示入异类。
汝自肉眼,何由识猪?
藏汝之刀,莫加猪首。
惊齿臼内,跏趺坐人。
稽首世尊,在我齿臼。
我不敢慢,无猪无人。
惟愿现前,诸见闻者。
如菩萨誓,念念勿疑。
以此胜因,普荐三世。
父母师长,若冤若亲。
化柔软心,去毒害意。
舍热血汁,获甘露浆。
苦海悉乾,同一安隐。
陈氏绣观世舍利赞 北宋 · 晁补之
信为道元功德母,大方广佛华严义。
由坚固信生万法,维舍利子名坚固。
心无心中植此信,如地含种雨即生。
地犹有形种有差,姜不为芋芋不薤。
然以此两一味故,无种种性一味生。
况此无生法无差,从无尽藏来无自。
或求不得不求得,得与不得不自知。
是名不坏金刚幢,佛与众生具此胜。
我今稽首先赞佛,佛神耀力以无心。
默良久顷按指时,海印生光地金色。
是光与色为实幻,谓实非有幻非无。
以佛神力光色呈,是光色从佛心出。
我今神力与佛等,如鼓不击终不鸣。
众生身具一观音,各现其身而说法。
观音常不离汝眼,而汝眼不见观音。
旃檀绣画与紫金,无是观音无非者。
谁能信此不二义,当执缄缕如虚空。
是坚固作海无边,舍利生如海泡涌。
非观音力非尔力,如旱气透雨自滂。
或说菩萨妙吉祥,欲信众生未信者。
惟众生以未信故,舍利从此不复生。
阐提魁脍洒血林,是坚固子血中满。
投刀舍业拭面目,如热病汗濈濈生。
或说阐提身所无,是波旬说非佛说。
我观陈氏此殊胜,非出家女和合僧。
一念圆成三业空,十方菩萨为己伴。
云中金毛希有事,佛说作解受群邪。
常乐我净亦佛言,决定义中无决定。
我今顶礼菩萨足,善护念此陈氏慈。
为众生作佛因缘,一浮囊济大海水。
东皋子宴坐内诵文(1109年) 北宋 · 晁补之
平居宴坐,闭目收虑,恒作是语。
汝身今者,非男非女,非孙非祖,无古无今,无来无去。
清净本然,妄生国土。
被尘染识,根乃结聚。
久不可洗,如衣受渍。
妄有形骸,妄有名字。
是张是李,是男是女,汝既非此,此亦非汝。
譬如蚝相,被石黏住,认石为我,千劫受苦。
是义不然,吾有一喻:譬吾如空,被丁钉去住。
是空非物,钉无著处,便得脱然,离我我所。
正恁么时,揩眼看取,一念相应,是涅槃路。
张洞传 北宋 · 晁补之
张洞,字仲通,开封祥符人。
曾祖光、祖绪皆不仕。
父惟简,太常少卿。
洞幼敏悟,卓荦不群,惟简异之,抱以访里之卜者,曰:「郎君生甚奇,必再策名,后当以文学政事显」。
既诵书,日数千言,为文词甚敏。
未冠,晔然有声于同列间。
遇事慷慨,自许以有为。
时赵元昊叛,扰边,关陇萧然,困于飞挽,且屡丧师。
仁宗旰食太息,思闻中外之谋。
而洞以布衣求上方略,因得召试舍人院,擢试将作监主簿。
寻举进士中第,调涟水军判官。
遭亲丧去,再调颍州推官。
民刘甲者,彊其弟刘柳二使鞭其妇,既而投杖,夫妇相持而泣。
甲怒,逼柳二再鞭之,妇以无罪死。
吏当夫极法,知州事欧阳修欲从之。
洞曰:「律以教令者为首,夫为从,且非其意,不当死」。
众不听,洞即称疾不出。
不得已,谳于朝,果如洞言。
修甚重之。
晏殊知永兴军,奏管勾机宜文字。
殊,儒臣,喜客,游其门皆一时豪俊名士,而尤深敬洞。
改大理丞、知巩县事。
会殊留守西京,复奏知司录司。
殊晚节骤用刑,幕府无敢言。
洞平居与殊赋诗饮酒,倾倒无不至,而当事有官责,持议甚坚,殊为沮止,而洞亦自以不负其知。
枢密副使高若讷、参知政事吴育荐其文学,宜为馆职,召试学士院,充秘阁校理,判祠部。
时天下户口日蕃,民去为浮屠者众。
洞奏:「至和元年,敕增岁度僧。
旧敕诸路三百人度一人,后率百人度一人。
又文武官、内臣坟墓,得置寺拨放,近岁滋广。
若以勋劳宜假之者,当依古给户守冢,禁毋樵采而已。
今祠部帐至三十馀万僧,失不裁损,后不胜其弊」。
朝廷用其言,始三分减一。
知太常礼院。
宰相陈执中将葬,洞与同列奏谥执中「荣灵」,其孙诉于朝。
诏孙抃等复议,乃改曰「恭」。
洞复駮奏:「执中位宰相,无功德而罪戾多。
生不能正法以黜之,死犹当正名以诛之」。
而竟从抃等议。
初,仁宗后郭氏忤旨,得罪废,近臣屡以为言。
后既没,上亦悔,诏追复其号,二十馀年矣。
至是,有司请祔于庙。
知制诰刘敞以谓:「《春秋》书『禘于太庙,用致夫人』,致者,不宜致也。
且古者不二嫡,当许其号而不许其礼」。
洞奏:「后尝母天下,无大过恶,中外所知。
陛下既察其偶失恭顺,洗之于既没,犹曰『不许其礼』,于义无当。
且废后立后,何嫌于嫡?
此当时大臣护已然之失,乖正名之典,而敞复引《春秋》『用致夫人』!
按《左氏》哀姜之恶所不忍道,而二传有非嫡之辞,敞议非是。
若从变礼,尚当立别庙」。
不行。
转太常博士,判登闻鼓院。
上方向儒术,而洞在馆阁久,数有建明,上以为知经,会覆考进士崇政殿,因赐飞白「善经」字宠之。
洞献诗谢,复赐诏奖谕。
出知棣州事,转尚书祠部员外郎。
河北地当六塔之冲者,岁决溢,病民田。
水退还,彊者冒占,弱者耕居无所。
洞奏一切官为标给,蠲其租以绥新集。
河北东路民富蚕桑,虏中至谓之「绫绢州」,朝廷以为内地不虑。
洞奏:「今沧、景,虏可入之道,兵守多缺。
虏时以贩盐为名,舟往来境上,此不可不察。
愿度形势,置帅、增屯戍,以控扼之」。
时天下久安,荐绅崇尚虚名,以宽厚沉默为德,而于事无所补,洞以谓非朝廷福。
又尝谓:「谏官持谏以震人主,不数年至显仕,此何为者?
当重其任而缓其迁,使端良之士不亟易,而浮躁者绝意」。
致书欧阳修极论之。
召权开封府推官。
英宗即位,转度支员外郎。
英宗哀疚,或经旬不御正殿。
洞上言:「陛下春秋鼎盛,初嗣大统,岂宜久屈刚健,自比冲幼之主?
当躬万机、揽群材,以称先帝付畀之意,厌元元之望」。
大臣咸以为言,遂听政。
差考试开封进士,既罢,进赋题曰《孝慈则忠》。
时方议濮安懿王称皇事,上曰:「张洞意讽朕」。
宰相韩琦进曰:「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
上意解。
诏讯祁国公宗说狱,宗说恃近属,贵骄不道。
狱具,上以为辱国,不欲暴其恶。
洞曰:「宗说罪不宥。
虽然,陛下将惩恶而难暴之。
独以其坑不辜数人,置诸法可矣」。
上喜曰:「卿知大体」。
洞因言:「唐宗室多贤宰相、名士,盖其知学问使然。
国家本支蕃衍,无亲疏,一切厚廪之,不使知辛苦,婢妾声伎无多寡之限,至灭礼义、极嗜欲。
贷之则乱公共之法,刑之则伤骨肉之爱。
宜因品秩立制度,更选老成教授之」。
宗室缘是痛诋呰,言「陛下亦起藩邸」,赖上察之,不罪也。
转司封员外郎,权三司度支判官。
对便殿称旨,上欲遂进用,而大臣忌之,出为江西转运使。
江西荐饥,民赋至积岁不入,洞奏,尽蠲免。
民输䌷绢不中匹者,旧皆成匹输,洞命计尺寸输以钱,民大便之。
移淮南转运使,转工部郎中。
淮南地不宜麦,民艰于输麦,洞复命以钱输如江西。
既籴,不踰时而足。
至今江淮人诵之。
初在棣州,梦人称敕召者。
既出,如拜官然,顾视旌旗吏卒罗于庭,寤而自惊。
逮移淮南,梦如初。
自以年不能永,教诸子部分家事,无几何而卒,治平四年七月十二日也,年四十九。
为人长大,眉目如画,乐义而好施。
论事锋起,不能下人,尤精于听断,人不能欺云。
论曰:呜呼,仁宗之用人至矣!
其大臣中正仁厚而有远谋,其士大夫文学彬彬,皆可与有为。
如仲通,固未尝大用也,然以身任朝廷事,居官不苟,遇事敢奋无不言,亦可观已。
故英宗初立,有大论议,一时忠贤相与诤辩扶持,建久安之业,仁宗盖遗之也。
人臣不患位卑,至百工瞽矇,皆得以所闻辅上。
而士大夫喜言长厚,至务以持重不激发似是者为高;
慷慨喜别白是非者,则以为招名而近祸,苟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诚如是,天下事将孰与共哉!
如仲通,可以不愧矣。
朝散郎充集贤殿修撰提举西京嵩山崇福宫杜公行状(1095年) 北宋 · 晁补之
公讳纯,字孝锡,杜氏,濮州鄄城县人。
讳尧臣,尚书司封郎中兼侍御知杂事、赠尚书刑部侍郎,曾祖也。
妣马氏,永安县太君。
继马氏,万年县太君。
讳曾,尚书吏部郎中、直史馆、赠吏部尚书,祖也。
妣刘氏,彭城县太君。
讳彭寿,尚书虞部郎中、赠特进,考也。
妣朱氏,太宁郡太夫人。
自侍郎立朝,有清名,尚书以文学政事显,杜氏始大。
而公生警异重厚,不类常儿。
方四岁,乳母抱立尚书侧,尚书指庭前物作诗句戏之,即能为俪语,尚书大惊。
以荫为郊社斋郎。
未冠,知彊学,尚义理,不妄笑言,有成人之操。
族父没官东南海上,其孤弱,柩不能还。
其从兄当行迎丧,公曰:「世母依兄,兄不可以远」。
即自请往。
众犹难焉,特进嘉而遣之,及期而丧至。
时杜氏四世二十丧未葬,聚族而谋,旷年不决。
公卑且幼,毅然而起,陈义甚高,众惭戚,乃定葬。
举进士,两预乡书不第,即舍去。
调曹州乘氏县主簿,摄令南华。
野人有持锄剽商者,商诣县,言而去。
后获二盗,伏罪,而商,太原人也,移文太原,待报。
盗以应久系,泣请公得一至家诀,公恻然许之,左右谏不听。
盗感恩,皆如期还。
改泉州司法参军。
舶商岁再至,一舶连二十艘,异货禁物如山,吏私与市者,价十一二售,幸不谁何。
遍一州吏争与市,惟守关咏与公不买一毫,人亦莫知。
后事发逮狱,而公不预,咏犹以不觉察免官,且檄参对。
公愤然陈书使者,白咏无罪,而虚其廨居咏,卒得平反。
丁朱夫人忧,既除,为河中府河西县令。
熙宁初,自外上书言事,宰相王荆公异之,即日召为制置三司条例司检详文字。
寻为大理寺详断官,删定编敕。
荆公既奇其才,数与论天下事,谓可显任,亟荐于上。
擢光禄寺丞,充审刑详议官、枢密院检讨官兼管勾枢密院宣敕等库。
或议肉刑难悉复,而姑欲以刖代死刑之轻者。
公言:「今盗抵死,万室岁或至五十人。
以死惧民,民常不畏死。
若但刖,民知不死,犯益众,是名轻而实重也」。
事乃寝。
又论禁军亡,律疏敕密。
律从军征讨而亡十五日,绞;
敕上禁军逃三日,斩。
若三路沿边征戍及他征戍,与化外接者,皆以敕从事,而平居亡伍稍附律,疏其期,岁可活壮夫命数千,因收其用。
后敕期满七日斩,自公启之也。
又论商货犯禁至黥配,非国笼利,则皆良民,一遭此,终身不复。
今加役流,本死刑,尚有岁月免复之限。
若持仗行贾而捍斗者,黥配,馀以货重入罪,止加役流,恩无涯矣。
不报。
时秦凤路经略使郭逵、管勾秦凤沿边安抚司公事王韶互讼不公,执政遣公往,讯韶,实违法用官钱。
而朝廷方倚韶以熙河事,不欲竟其词,即授公大理寺丞、检详枢密院吏房文字,而未下也,而公遽以其欺状闻。
文潞公、富韩公见其奏,叹赏而心危之。
会遭特进丧,以监察御史里行蔡确代公,而韶无罪,公免官,于是始忤当路矣。
免丧,韩康公为宰相,差京西计置籴运,又为提举三司会计司检详文字。
而荆公还朝,公乃自请监池州酒税。
一年,复入为删定编敕,始迁大理寺丞,改宣德郎,为详定官制所检讨,兼兵部主簿,迁通直郎、大理正。
上言:「京师聚万姓,易以宿奸。
朝廷非不恶告讦而有觇事者,以发奸非扰人也。
比来或徒隶于官司觖望,或民自相嫌怨,或但冒赏无端倪,泛曰『某有罪』、『某知情』,官不识所鞫之因,囚不省见逮之故。
若告者许有司先取实,后不实以诬坐,则所告皆当竟之词矣。
又刑寺积习,官不敢制吏,吏操事白官,官曰:『如此乎』?
则以为近嫌,必反听吏。
至吏先具,曰某欲追,某欲鞫,某欲释,则随而判曰:某追,某鞫,某释。
上下猜质,严于合券。
今许官有异见,皆自书其牍,即行,后不当,不以累吏。
则官得伸,吏无以藉其口」。
皆不报。
而公持此自如。
吏抱案至,无疑,则大书其尾曰「如此」。
因语吏:「我有笔墨在,可免尔口语相稽也」。
然其弊久,力不能独胜。
隰州商尹奇贸温泉官矾,或告引外有馀矾冒禁,而奇对实官润之也。
寺议械奇河东就讯,公言:「奇情应若是,不惟傅致伤事,恐民相惊,不复贸矾,则数百万之货皆为土石,且失边计。
弗已,则请没其馀而释奇」。
事粗行,会曹州民王坦避水患,以其车载人货取直至京师,都税院栏头甲绐之曰:「车无火印,匿税也。
贿我,则免」。
民遽遗钱三百,免。
其徒告之,寺议,又当甲与民因税事取与,皆黥配。
公曰:「车民当所用旧物不税,而甲以诈乞取,应杖,民无罪也」。
争,累不决。
长扬汲贰吕孝廉以为言,民竟不免,乃并尹奇事,坐前后异议,夺通直郎,废于家。
韩康公留守洛,奏为神宗山陵司勾当公事,恩复阶,迁奉议郎,赐服银绯。
上之元年,诏举直言士。
枢密范公、门下韩公与尚书王公存、尚书孙公永,皆荐公才任谏诤,时已擢河北转运判官矣。
初更役书,献议详尽,宰相司马温公至以书称之,曰:「足下在彼,朝廷无河北忧」。
旧河防但隶转运司,后都水置外丞专领。
公言:「前隶本司,决溢不加多;
后置丞,决溢不加寡。
虽天灾不系彼此,而大抵出财之司则常爱费而后不急,用财之官则宁过计而无不及。
臣行洺州,水浸城且坏,调急夫。
而漳河都大司乃有卒七百,不敢用遣。
应急修捍,则称当禀外丞;
暨关外丞,则执不可。
此由事责各异,条禁相妨,不如使归一,《易》曰『简则易从』也」。
后外丞废置不常,然卒委转运司兼领。
澶州跨河南北为二城,北为海盐、土盐通商地,而南则解盐禁地。
公言:「南两县亦产土盐,利之所在,刑不能禁,故两县解盐课常不登。
前此,有司屡请并濮阳、卫南许通商。
三司亦知其弊,以郡扼河,欲姑存之,为解盐藩篱。
故既不许通商,而亦不立解盐岁额,所以持循经久,官与民阴便,两亦所失微也。
自立额,殊失三司本意。
官不免配卖,而土盐滋冒禁,可且仍旧」。
朝廷深然之,而议不决。
先是,宗室租免女听编民通婚,皆予官,民争市婚为官户。
公言:「入赀得承务郎以上,犹不为官户,盖嫌其逃赋役,困平民也。
今遐僻贱人争以国姻自召,商较财币,仅同贸易。
坐堂而拜者为舅姑,同牢而食者为夫妇,非以尊国示民范也」。
朝廷始严其法。
召为尚书刑部员外郎,寻改大理少卿,迁承议郎,擢侍御史。
复论中外吏久而官不常,权常在吏,吏鲜知恤人。
于是利害陈请,惟恐阻阏之不密;
事劳功赏,惟恐破除之不尽;
理财予夺,惟恐敛没之不多;
诬枉赴诉,惟恐深文之犹略。
又使者以不按吏为忠厚,昏暴病民非赃污,皆一切容养,此为害之大者。
复论御史吕衔等欺同列,遂忤旨,而御史中丞胡宗愈不便其为僚,因排诋无不至,罢为尚书右司郎中。
寻知相州,迁朝奉郎、知徐州,移陕府西路转运使。
入对,赐服金紫。
关陇控边,务繁,公计度不劳,阅牒诉立判,情法皆当。
吏惊,私相视曰:「一笔尽矣」!
时方患陕西币轻货重,公屡陈岁给本路诸司盐钞,实以飞钱,然西州有来商,无还货。
又铁钱不出境,独钞无脚税,朝至国,夕为钱,既以备本路夏秋籴,而商贾非以两时至则钞归兼并家,不贵售不出。
若钞留京师,卖钱贮之而别为公据,与本路凡入谷若钱者给之,至京师,归以钞钱,则货币平。
不行。
摄帅平凉,两月决滞讼百馀,民欢舞。
既去,遮留不得行。
归朝为鸿胪卿,迁朝散郎,又为光禄卿,擢权兵部侍郎。
岁馀感疾,除集贤院学士、知汝州,谢不能,遂提举西京嵩山崇福宫。
会废集贤学士,乃改修撰。
以绍圣二年九月甲子没于颍昌府之私第,即其年十一月甲子葬于开封府祥符县黄沟乡临黄村特进之兆,享年六十有四。
前夫人阎氏先公二十六年卒,追封真宁县君。
今夫人晁氏,安平县君。
二子:开,承务郎;
钦卨,举进士。
钦卨蚤卒。
三女:长适瀛洲防禦推官、知益州录事参军马希说,次适承议郎、充秘阁校理晁补之,次适进士崔延孙。
孙男女八人。
所为诗文、奏议二十卷,其词喜根原仁义,不为浮华,辨析事理,要近于可用。
尝论虞而卒哭非百日,虞而俚术百日卒哭。
内百日为凶葬不禁,外百日则更筮吉岁月。
世牵其说,慢葬者众,乞下其议礼官,亦不行。
为人忠恕不欺,恬澹寡耆欲,学问以诚身为本,遇事应物,惟惧恻怛之不至,尝曰:「士常不忘在沟壑,则事无不可立」。
故久而能著。
尤嫉近名,类畏人知者。
莅官事主,惟义可否。
进不慑高明彊禦,退而与愚弱卑下者处,如恐伤之。
奉己过于菲薄,犹恐其泰至;
赒给族姻已厚矣,而惭不足。
急人危殆,伸人抑枉,宁以身受困畏而不悔。
此其大节也。
好《易》、《中庸》,能精其义。
至浮屠、老庄,皆探索微妙,曰:「与吾学同出也」。
家居昆弟无间言,见者鄙吝为消,似阳城、元德秀;
敦大不挠,清而容物,似陆象先;
而至其立朝识大体,究精吏道与时之利疚,知无不言,则近左雄、黄琼。
政事之才,非特处士独行、乡党自好者之比也。
公与补之先君厚,故补之所述公大节,多尝闻于先君之言。
若公平生施设,则有当时大人君子之所共知者编次,惧不尽,虽亲不愧也。
谨状。
资政殿大学士李公行状(1102年) 北宋 · 晁补之
崇宁元年正月己卯,资政殿大学士、右光禄大夫、知大名府、兼北京留守司事、大名府路安抚使李公薨。
讣闻,上震悼,诏辍视朝,赠金紫光禄大夫,官子若孙六人,且赙其家甚厚。
其孤祥、祉、祓、禠,考次事迹,以诿前史官晁补之为公行状。
寿安县太君公孙氏行状 北宋 · 晁补之
尚书虞部郎中、赠中散大夫、南阳晁公讳仲参之夫人公孙氏,其先梓州郪人,后徙棣州商河。
讳渥,梓州录事参军,曾祖也。
讳昉,莫州莫县主簿,祖也。
讳简,秘书丞、群牧判官,考也。
秘书君直谅有文,疾恶如风,尝召见论事,忤真宗旨,出为建德令。
前令死,二女不能嫁,为嫁之,夫皆仕,登朝。
而秘书君以群牧判官没京师,一子亦死,独女三人。
其母长安县君常氏,有贤操,日夜诲三人以女德,起居惟谨,故三女皆卒为士妻。
季则夫人。
幼审详有威仪,燕处如齐,不妄訾笑,人以为天资近礼。
其归晁氏,文元公、文庄公在朝,而舅尚书公方显用,晁氏隆盛,诸妇固多贤世,而夫人尤恭俭敬戒,夙夜宫事不违,衣服饮食无华好,内外言不交于阃,非晨昏定省、祭祀享饪不下堂。
老者曰「善事我」,幼者曰「抚我恩」,姒娣曰「是宜为我仪也」。
中散公清德,涖官有声名,尝摄舒州。
有之远官者,遇风,船坏暴江上,穷无依,挈其妻孥投公。
夫人亲解衣衣之,不足则并取女妇衣与之,大小皆有衣,乃去。
盖急人之难如此,近秘书君之风也。
中散公捐馆舍,夫人奉其柩自江上归,无兼日储,而攻苦食淡,丧葬用如礼,不觉有之。
春秋高矣,岁时飨宴,温克如始嫁妇。
盛暑未尝絺绤,对子孙如宾。
好文史,泛览不倦。
晚知无生说,滋恬淡不累事。
以元祐元年六月二日,感疾卒于京师,享年七十有七。
始封永康县君,子登朝,又封寿安县太君。
四男:子端仁,朝散郎,行太仆寺丞。
端义,奉议郎,监在京粳米上第九界。
端礼,前泰宁军节度推官,知大名府莘县事。
端智,磁州司法参军,监开封府襄邑县酒务。
五女子:长适前衢州开化县令石端,次适奉议郎、河北路转运判官杜纯,次适朝散郎、直龙图阁、权发遣环庆路经略安抚使公事、知庆州范纯粹,次适通直郎、签书崇信军节度判官厅公事胡僧孺。
季适恩州清河县令田忱,而适田忱者早卒。
诸孙男女十七人,曾孙男女三人。
盖天人之福禄备矣。
诸子将以某年某月某日祔于济州任城县鱼山中散公之墓,且乞铭当世贤君子。
而补之于夫人实从孙,自始读书,夫人爱之,诸父曰:「汝当状夫人之行」。
补之涕泣,谨具述世载乡里、令仪淑德可以范闺门、告后人者如右。
谨状。
右朝议大夫致仕晁公墓志铭(绍圣三年正月)(1096年) 北宋 · 晁补之
元祐元年三月甲戌,右朝议大夫致仕、上柱国、南阳县开国伯、食邑七百户、赐紫金鱼袋晁公卒,卜绍圣三年正月丙申吉,葬于济州任城县谏议乡吕村之原。
诸孤聚而言曰:「我君乐善好义而畏人知。
《诗》固有之曰:『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
又曰:『君子无易由言,耳属于垣』。
图我君之言行,虽州闾惧莫之尽,惟垣、屋漏,其不可欺,诸孤尚识之」。
乃相与诿公之婿承议郎、知开封府祥符县事王仲博,叙次世家、爵里、行事,而以告其族孙补之,使铭,曰:「凡亲者亦不可欺也」。
补之涕泣言曰:「以属卑且不肖,则何敢谓宜。
抑毋使公之事坠于地,则诔且称讳,亦不得辞也」。
公讳仲熙,字子政,其先澶州清丰人,后徙开封祥符。
赠太师中书令讳某,曾王父也。
赠太师中书令谥文元讳某,王父也。
赠金紫光禄大夫讳某,父也。
光禄娶赵氏,南安郡夫人;
继赵氏,南阳郡夫人,而公南安出也。
文元公以儒宗耆老令德事真宗,为翰林学士,赏延其孙。
初授公将作监主簿,迁太常寺太祝、监单州酒,即以才称。
故宰相王公圭为三司判官,亟荐之。
再监邓州酒,历评事、光禄、大理丞。
撤酤区复墙,钩检出入,摘其积年奸蠹,皆不得隐,课乃大登。
应赏,不自言。
且当为县矣,而以南阳夫人随季官河间,复监瀛州仓,便养,岁得圭田粟数百斛,以分其同列之无者。
又监泗州税。
淮溢浸城,且坏,守以下皆乘城捍淮,公力居多,以劳选通判宪州。
州近塞,守武臣喜争,公独与欢,而于事未始屈。
凡金谷犴狱,纤悉疑似,皆阴为辨,而守不知也。
徙通判郑州、复州,皆有声。
历太子右赞善大夫、国子博士,虞部、比部、驾部员外郎,监店宅务、左藏库,迁虞部、比部郎中,知均州,改朝散、朝请大夫。
民有伪称官者,自云给事公府,赍供武当山,饭僧所过,邀馈犒。
初谒见公,公即知其欺,语吏随至馆捕之,得伪御宝文书,以抵法,远近皆惊。
判南京国子监,迁右朝议大夫、管勾鸿庆宫,监东岳、南岳庙,皆寓濉阳,凡十馀年。
杜门萧散,幅巾燕坐,樵苏不入,而几微未尝见于色。
故人亲戚过者为公叹息,而公意不在是,怡然自得,若顾南山言爽气者。
闻之庄周称北郭顺子,使人之意也消。
补之不能名顺子何如人,而对公未语,胸中之胶扰者已定,譬诸饮冰,内热立解,顺涂而往,知古人之所以近于道者必有在也。
享年六十有八。
娶张氏,崇德县君。
男端弼,登进士第,朝请郎。
端介,宣德郎。
端修,太平令。
端粹,虞城尉。
端厚,假承务郎。
女长适王仲博,状公行者也。
次适通直郎、通判安州郑猛。
次适罗田尉高道华。
次适相州录事参军高公秉。
孙十人:曰资之,登进士第、相州司理参军。
顺之、完之、颂之、葵之、述之、疑之、颉之、蓺之、槱之,未仕。
曾孙一人,曰公绍。
公少孤,事南阳以孝闻。
笃爱其弟,有人所难能者。
为人忠信平夷,宽裕不矜伐,趋事静以敏,自奉养俭薄,而遇人之急,至解衣赒之恐不足。
其罢均州尚彊,即求散局,不以家空竭为虑。
尤不喜权,其乐彼与此同,而自谓得于此者多也。
昔文元公尝言:「吾自幼及老,历官临事,未尝挟情害物,倾人售进」。
其晚节著书垂训,多慎刑戒杀之意。
而公性中和,敬人而爱物,盖近文元之风。
自南阳殁,凡三十年,其院无期丧,康宁令终。
人以为积善之报云。
铭曰:
道不可知,而恬愉者常近之,不伪者几得之。
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鸥舞不下,肺肝已见。
若此者,其生世役役,没世有馀患。
呜呼公乎!
厚性近仁,诚应乎真。
生无累于明,其安者身;
没无责于幽,其安者神。
粤天所以爵人者,不惟其贵,惟其德视后之人。
朝奉大夫提举京东路保马兼保甲事杨公墓志铭(元祐七年) 北宋 · 晁补之
公杨氏,讳景芬,字祖德,河南府洛阳人也。
其系盖出汉太尉震,而坊州司马、赠尚书左丞庆者,生子偕,少知名,其学长于论议,刚直廉洁而爱人,事昭陵为翰林侍读学士。
其弟任,幼而乐谊,不及仕以卒。
生子恂,为奉宁节度推官,赠通议大夫,退俭不矜伐。
两世宜大矣,皆以不期人知,人亦莫知之,以钟其庆于后而生公。
公端静而开警,内刚而外和,敏于从政,善与人交,薰然忠厚君子也。
少治《春秋》,未尝与人言;
遇事发其论议,亹亹不可穷。
以侍读任为试校书郎,调定陶主簿,曹州司理,真符令,改大理丞,七迁至朝奉大夫,勋上轻车都尉,服三品。
尝知永城县事,知化州事,通判亳、定二州,擢石塘催纲、都水勾当公事,提举淮南折纳,河北东路常平,京东保马保甲,皆有能声。
化州并海,亡城郭,岁赋竹苇为藩。
飓风至,飘卷为虚。
居者不安,民疲于赋,且土疏不可城。
君奏乞库钱百万,陶甓城之,岁以无患。
海旁诸州,皆图去为式。
宣徽冯公京守亳,事无大小皆诿公。
公为一二裁处,而阴推其意于守,若不自己出者。
冯公心善之。
定守多重臣,尚威,通判视簿书,无可否。
公曰:「州事,吾职也,岂出位者」?
有害于理、戾于法者争之。
帅宪肃韩公绛亦深知公。
其领淮南折纳,诸路皆有使,及还,争求对,冀得迁。
公曰:「事隶有司,且复命矣,尚求对何为」?
独不求对。
河北前常平官庸人骛功,文檄山委,州县不能应,则被谴去。
公至,省十七八,谕州县以法如此,户部反诋其不如法,请罢公,然朝廷益知之。
会得疾卒,元祐二年正月十一日也,享年六十一。
以元祐七年某月某日,葬于河南府洛阳县平洛乡张封村,从通议公之兆。
夫人张氏,某县君。
子规,云安军司理、大郊社斋郎。
二女,长适进士孟安,幼未行。
公事后母以孝闻,廪入不私,杨氏之吉凶礼事皆资焉。
尤为太师文公、司空吕公所知。
补之闻之孔子曰:「士任重而道远。
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
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天下之求于圣人之言者过,而期于士者薄。
曰仁,必伯夷,必颜渊,故后世之为仁者微。
孔子不云乎:「苟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
夫能一日用其力于仁,而孔子与其无不足,则自斯而往,曰是可与为士矣,可与任重而道远矣,何不可哉!
杨公始于事亲而亲安之,以施其族人而称慈,行己则人爱。
其政之在民者,民不忘也。
其庶乎所谓求仁莫近者,非邪?
补之先君与公善。
初,补之教授北京国子监,贫无以葬先君。
公问所乏,赒其半,乃克葬,而公未始以为德也。
今公葬矣,补之不能身相事,尚忍铭公?
然以谓其故旧铭之耶,则非公之故旧,有信之者矣。
铭曰:
德藏于中,故人不知。
人不知者,天知之。
天实知之,其后昌有时。
朝请大夫致仕陈君墓志铭(元祐三年七月) 北宋 · 晁补之
君陈氏,讳知和,字德时,按其谱,博州人也。
六世祖翔,唐末从事成都府。
王建有异志,翔屡沮之,废,居阆州之西水。
孟昶以蜀归,曾祖讳省华,始来自蜀,为祥符人。
仕本朝为左谏议大夫,有能声,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秦国公。
秦公生三子,皆以儒学擢高第,位将相,有勋劳于国。
枢密使、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英国公谥文忠讳尧叟,君祖也。
英公生尚书都官郎中、赠金紫光禄大夫讳师古。
光禄生君。
光禄前夫人贾氏,永年县君;
后夫人潘氏,安福县君。
而君,宁国县太君贺氏出也。
光禄当任子以与其族人,而君从祖太尉康肃公方观察宿州,任君右班殿直。
及长知书,叹曰:「吾家世如是。
吾父教我以学何如,而吾可用此进耶」?
乃上书,愿易所得官,从左选。
仁宗嘉其意,且以其文忠后,从之。
初调河阳节度推官,事四守:梁适、李淑、张观、苏绅,皆当时显人。
其趣操不必同,而君介然若一,四人者皆贤之。
再调宁国军节度推官。
窜卒诱耕民剽里中,卒杀人,民从旁止之,伤而免。
守欲并论民死,君争之力,守怒而入,君立庑下不去。
守悟,为谳诸朝,民果不死。
遭安福忧,免丧,擢卫尉丞、知硖石县事。
县当陕冲,卒苦于役,作伪印帖隐民间。
前令比获以要赏。
君一日执六人,且尝度关,法应死。
既不忍以要赏,见其尪然诚苦于役者,为移文所从来无他过,取伪印帖焚之,还其役戍兵道。
县中群博犯法,逻者执于庭。
数百人噪县门且夺之,吏趣闭门。
君徐出坐堂上,命开门,众莫敢入。
因阳叱逻者,解纵之,既行,密疏其名河南府,皆正其罪。
改签书彰德军节度判官。
事未行,遭宁国忧,免丧,迁大理丞、知缑氏县事。
英宗即位,迁右赞善大夫。
昭陵采石,聚兵缑氏城中万人,仓无储粟,而输者未至。
君度不可俟报,乃下令借富人停粟,约与之息,匿者没官,令出而办。
比输者至,则兵仰食县者十五日矣。
事已,旁县吏皆迁,而君不自言,赏亦不及。
迁殿中丞,又迁国子博士、通判果州事。
神宗即位,迁尚书虞部员外郎,赐五品服。
还朝,用荐监左藏库,不就,通判赵州事,迁比部员外郎。
曾孝宽察访河北,奏君偕行,朝廷方议省郡县、宽力役,吏希旨争言可省,而乾宁、保定、顺安三军在议中,俾君往视。
还,言沿边城犬牙相制,以利守禦而便转输,此祖宗深意,不可改。
朝廷然之,为不废三军。
中人程昉建言徙漳河,洺州使者以君权知洺州,董其事。
漳河役大,昉欺朝廷以易集,务减人徒,人徒以故怨之,百馀人烧民庐为暴。
君尽捕得,诛其始谋者八人。
事且毕,会新守至,君还赵州。
昉以君为暴其短,乃归功新守,而君亦不辩也。
丞相王公安石雅知君可用,使人谕君:歙故难治,而朝廷方行法,欲以倚君,君不得辞。
擢知歙州事,迁驾部员外郎。
自以不能当执政意,至则求闲局,差管勾嵩山崇福宫。
民上书愿留者以千数。
房州地僻,守屡以赃败,又擢知房州事。
郡阻山,城西有溪,所从来高,望之汹汹在城上。
旧有堤圮,不治馀三十年。
君议增筑,不欲调民,乃以术招窜卒廪之,益以州兵。
凡用工万,高其旧丈二尺,而广如之。
人初以为烦,会明年,溪大涨,得堤而定,人乃服君。
奏课京西第一,迁虞部郎中、擢知泗州事。
郡当水冲,属霖潦。
君度淮、汳、洙、泗满必大下,因预为守城备。
水至,浸城且坏,吏仓猝不知所为,而君规画素定,语吏如此如此,城既无虞,而民赖以活万计。
玺诏奖谕,擢提点广南东路刑狱事,改朝奉大夫。
番禺,南粤都会,守俸月七万。
守方对诏狱,君摄州事竟八月,当得钱六十万,君不取,曰:「我岂缘人不幸而自裕耶」?
宴宾客为彻乐。
其忠厚如此。
迁朝散大夫。
盗起梅州,去治所更四郡。
君以为道驿而往恐后,乃自南雄州绝山倍道,崎岖茆竹间,蒙雾得疾,几殆。
后良愈,因求上印绂,时方六十一。
上即位,迁朝请大夫,赐三品服,勋上柱国。
为人清慎退约,不干权贵。
善与人交,自以无怨恶于人。
明白立断,所至民爱之。
善楷、隶,喜为诗。
既谢事,作「燕誉堂」于第之西北隅,盖以训辞名之。
日从宾客饮酒,谈笑其间。
以疾卒,寿六十四,元祐二年五月丁巳也。
夫人郑氏,安居县君。
男曰适,宁乡县尉;
逾,郑州司户;
适,临河主簿。
女长适朝散郎潘行,次适通直郎王镇,次适道州录事楚冲,次适宣德郎周昕,幼在室。
孙男女七人。
诸孤以君卒之明年七月壬申,葬于河南府密县义台乡之武泰冈,来求铭。
铭曰:
仕可以藉其世,而公不赖之。
进可以遇合,而公不竞之。
时未可以去也,而公去之。
事取其先,得取其后。
名处其薄,功处其厚。
造物者报其天,不报其人,其人不亡,在其后子孙。
朝散大夫提举河北籴便粮草高公墓志铭(元祐元年九月) 北宋 · 晁补之
君高氏,讳旦,字子明。
其先真定府元氏人。
有讳化者,事昭陵,为武安军节度使,赠太师、中书令、尚书令,谥恭壮,始自元氏徙家祥符,赠其父圭左领军卫上将军。
恭壮生庄宅副使惟庆。
庄宅生君,以君赠左武卫上将军。
而君亦幼用恭壮荫为左侍禁。
世将家喜兵,而君不乐以武名,自力读书为文辞,遂以皇祐五年及进士第,擢太常寺奉礼郎。
未几,以亲忧去,免丧,知新郑县事。
并郭有潴水,岁比溺人,人以为神,祠之。
君塞焉,人以不惑,而其患除。
签书奉宁军判官事。
盗残人,以母笃疾,应减死。
守宋公祁议不贷,君曰:「法如是,不可重」。
宋公悟,乃止。
繇此知君。
累迁光禄寺丞、著作佐郎、知临城县事。
临城人不知学,为兴庠序,教以学,来者常百数,县大治,至比岁无死罪囚。
年饥,劝乡豪贷贫人粟,约秋偿之,人相率赴令。
累迁秘书丞、太常博士、签书荆南判官事,又迁尚书屯田员外郎。
熙宁中,旧臣有荐其才者,会复将作监,执政议择丞。
上曰:「高旦可」。
既不出执政意,而君论事不能阿同列,旋以谗去,通判保定军事。
雄州戍兵过保定,邀中使求请银钱。
至,闭门不得行,君往执其为首者,喻使去。
事闻,安抚使檄治之。
君为言「众不可惊」,卒论为首者而止。
通判保州事,迁都官员外郎。
元丰中,以阶易官,改朝散郎、擢提举河北常平事。
初,君在荆南,尝论役法非是,不报。
至是,复撰《成德军役法》上之,又不报,然朝廷卒改役法。
累迁朝散大夫,还朝,擢提举河北籴便粮草。
未行,以元祐元年五月十八日感疾卒,寿五十七。
为人孝弟恭宽,敏于技能,殆其天性得之。
工为室,成,指其翼曰:「是却三寸」。
引绳度之,不差,人服其精。
尤长于吏事,数上书。
治平间,言契丹所以固吾盟者,利幽蓟耳,愿姑无求边功以俟之。
又言河北屯田,议者欲一切募民耕出租,不如仿古以卒耕,岁入厚,且及其暇时教以战。
其计皆深远,为今太师文公、丞相司马公所知。
未及用而君亡矣。
娶冯氏,仙源县君;
继杨氏,仙居县君;
继文氏,福昌县君。
今夫人寿安县君王氏,治内有仪法。
五男子,省华卒,道华、茂华、冲华、礼华皆未仕。
三女子,长归蔡州录事参军张绂,馀在室。
诸孤以君卒之年九月癸酉,葬君开封府开封县大边村之原。
补之先君于君为同年进士,而王夫人晁出也,以是求铭。
铭曰:
高奋北方,维恭壮虎臣。
乃及大夫,以其文发身。
而世其昌,粤有功在人。
自昔恭壮卜浚都之南,曰考降无有近悔。
尚尔,世不忘视枞柏之美。
太常少卿分司西京石君墓志铭(元祐八年十月) 北宋 · 晁补之
君石氏,讳辂,字君乘,濮州范县人也。
曾祖讳温,祖讳文举,皆不仕。
考讳崧,益州司理参军,赠工部侍郎。
工部以明经入官而好文,自君幼学,则谆谆语之曰:「汝当以文显」。
即大感发,昼夜诵读,贫无烛,至梯屋就月视书。
无几何,则以词艺中进士乙科,调青州推官,改知莱阳县事。
县负海,民习为奸利。
君治明恕,贼民多改,或遁去。
康定中,夏英公经略西边,奏掌永兴书记,管勾机宜文字。
方元昊叛,君时献策画,多见听用。
再从辟泾州、渭州,用特敕荐改著作佐郎。
贼围镇戎急,后骑日益,诸将以谓利疾战,且深入牵其势。
君起席末,言曰:「贼锋锐,未可」。
大将葛怀敏怒曰:「兵因敌而制胜,石君安能逆知」?
往先驰之,军尽没。
或走入塞者,犹道怀敏临死而悔曰:「坐以书生待石君至此」。
君既从军,母老,与诸子安土,不肯行。
欲解官归,帅惜其才,使部尉氏还戍。
因督送军衣京东间,从范县过,问母。
或欲以事疵帅者,擿其违法,坐责监长葛酒税,稍徙知昆山县事,签书陈州判官,通判绵州、邛州事。
会嘉祐间,朝廷以诸路计不入,诏三司荐可任吏,君在书中,擢广济河辇运。
广济输尤不计,数十年或置或罢。
君究知其弊,奏更法数事。
军大将有罪不敢决,三司得专治,自君始。
明年,东州之粟至京师者百万石。
擢知真州,又改虔州。
韩魏公闻其名,召至中书,与议盐事,以便宜措置。
虔十邑,绵地千里,民狡善讼,文案如山。
守堇堇不能省,君治不烦而威甚行,三狱为空。
以疾求北归,知光化军,复领辇运,移梓州路运判,改提点两浙路刑狱事。
疾病,分司西京。
熙宁二年七月十八日卒,年六十二。
自佐著作九迁为太常少卿,阶朝奉郎,勋轻车都尉,爵河东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娶孟氏,长寿县君。
四男子:伯宗古,内黄尉;
仲宗彝,通直郎;
季宗彭,皆前卒。
而叔宗寿,扬州录事参军,廉平而文,能裕其蛊者也。
君少孤,事兄悌,遇族人恩。
尝请于朝,愿纳两官授兄一致仕官,不行,乃以任子恩任兄之孙。
宗寿卜以元祐八年十月十七日,葬君河南府渑池县大坞乡凤皇山之原,属补之铭。
铭曰:
亲教以学,虽浅以闻。
推此而往,可与事亲。
君任以事,虽轻以成。
推此而往,可与事君。
小试必立,岂大不能?
寿贵不称,短穷亦福。
宁此有馀,而彼不足。
惟此有馀,小人无知。
惟彼不足,圣贤有之。
文安郡君陈氏墓志铭(元丰六年八月)(1083年) 北宋 · 晁补之
太中大夫、权判北京留司御史台韩公璹之夫人陈氏,泉州晋江县人。
三司户部副使、尚书兵部员外郎、赠兵部尚书讳诂之女。
夫人幼警惠,尝阅白居易诗,一过能诵,其兄汝奭异之。
韩公未冠,举进士,有声,尚书曰:「吾女宜归斯人」。
乃妻韩公。
丞相申国吕公当朝,夫人母家隆盛,岁时集会,内外命妇十数环坐,绮纨晔然。
夫人以儒者妻,在末座,衣无缋绣,语言容止不矜慕,一座皆耸。
舅苦风痹,侍疾,忧见于色。
居舅丧,尽礼焉。
韩公以材遇主,仕寖显,再封夫人颍川、仁寿二县君,闺门雍穆,福禄美矣,而不幸感疾卒,熙宁元年二月十八日也,享年五十有六。
初,夫人未笄,尝事僧伽像。
尝病剧,像见梦曰:「无苦」。
既而遂瘳。
晚尤燕静,将没,无戚容,曰:「生必有终也」。
韩公后贵为右谏议大夫,追封夫人颍川郡君,又追封文安郡君。
以元丰六年八月甲申,葬于卫州汲县招贤乡之原。
七男子:祗祖,奉议郎;
祗师,宣德郎;
祗严,瀛洲推官;
祗德,奉议郎;
祗勤,镇东军推官;
祗言、祗谏,承务郎。
皆有才技。
诸孙男女三十七人,盛矣。
补之少贫贱,韩公辱知之,又与夫人诸子游,属补之铭。
铭曰:
猗嗟夫人,女德少成。
十岁锵锵,见异其兄。
匪惟其兄,父曰实难。
卜所宜嫔,乃从于韩。
于韩斯令,舅曰孝我。
夫曰匪予,予妻助我。
燕及其子,以惠宗人。
曰夫人慈,于我有恩。
凡民有生,莫爱惟死。
死能不忧,男子之美。
我为此诗,质于幽宫。
恶乎大之,有昭管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