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文子请书 南宋 · 杨简
文子界纸求书所欲言。某思古「学」字为「𡥈」,「𡥈」即今「孝」字,本音孝,借音学。于此见古者造字本旨,以为学者孝而已矣,自孝之外无他道。后世始加两羽之习,又加冖象学舍焉。孔子曰:「夫孝,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然则晨省昏定,出告反面,无非道者,即天之经地之义也。适父母之所下气怡声,视食问衣燠寒,无非道者,即天之经地之义也。父母杖屦祗敬之,无敢近,卮匜非馂无敢用,无非道者,即天之经地之义也。应唯敬对不敢哕噫,嚏咳欠伸不敢唾洟,痒不敢搔,无非道者,即天之经地之义也。学者不知道,往往求道于孝之外。孔子曰:「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以此事君则忠,以此事长则顺,以此于夫妇则有礼,以此与朋友交则信,以此使下则惠,一以贯之。闻文子于事亲之间有省焉,敬之敬之,兢兢孜孜,毋忽!
詹亨甫请书 南宋 · 杨简
《论语》谓孔子每每教学者忠信,今学者当思其旨。圣人岂姑以浅者教人哉!曰「主忠信」,谓忠信者主本也。答樊迟问仁,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答子张问行,曰:「言忠信,行笃敬」。所谓非于忠信之外复有其道也,即是心而已矣。是心之不欺罔,谓之忠信;是心之不放肆,谓之敬。不放肆之心即不欺罔之心,乃庸常平正之心。古先圣人深明此心之即道,故曰「中庸」。庸,常也。又曰「庸德之行,庸言之谨」,又曰「王道平平」,初无高深幽远。孔子又谓是忠信笃敬,「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呜呼至哉!兹所见者岂思虑之云乎?忠信笃敬,不欺罔,不放肆而已矣。不假思虑而后能荡荡平平,融融混混。大禹谓之「安女止」,非止之也,人之心本自静止也。喜怒哀乐变化云为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其事亲名曰孝,其从兄名曰弟,其恭敬曰礼,其羞恶曰义,其是是非非曰智,其虽千变万化而常明曰仁,百姓日用而不知不省。庸常正平之即道,离心求外,去道反远,殊可惜也。千尤万过,皆生于离心而起意。谓之「安女止」,谓之「忠信」,谓之「笃敬」,谓之时习之学,谓之「中庸」。子思谓之「至诚」,夫忠信即诚实而已矣。殆不必加「至」之一字。加「至」一字,则是于平常诚实之外又有至焉者,无乃不可乎?是犹未信百姓日用之即道。子思,贤者之言也;孔子,圣人之言也。胡不观孔子曰「夫孝,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夫孝,事亲而已,人往往不信其为天经地义。惟自信本心之虚明无限际,天者吾之高明,地者吾之博厚,日月四时吾之变化,万物吾之散殊,而后自信吾之事亲即天之经地之义,吾之忠信即天下之大道,而非有未至焉者;而后信孔子曰「吾道一以贯之」,而曾子谓之「忠恕」。忠即忠信,恕即恕物。先儒乃曰「忠,譬则流而不息,恕譬则万物散殊」,是犹未信忠信宽恕之即道,未信忠信宽恕自广大通融,故为是譬喻推广之说。呜呼!忠信之心无精粗,无本末,无内外,无所不通,但微起意即失之矣。亲家詹亨甫以象轴累纸命某书所欲书,某谨书某日用进学之大略,愿与同志者共讲之。
王子庸请书(一) 南宋 · 杨简
钱塘王子庸,予为浙西抚属时已识其人。予究其胸中义理之谈无不晓析,而自谓其疑。予告之以不假更求,本无可疑者。子庸曰:「非不知之,而终疑」。自是或对语,或致书,无他问端,所志惟在道,所问未尝不疑,盖曰积十八九年矣。忽二月之二十三,因见阳辉跃然,如脱如释,于是乎洞然,自是不复如前之疑矣。予闻其言,喜不能自已。予得罪去国,将行,子庸请益,从容问其情,乃犹意其犹有未尽。予告之曰:「习气之未易消释也如此!犹有未尽者,意也,先圣之所止绝也;止绝此意者,又意也,又先圣之所止绝也。即疑即意,何思何虑;纵心尽意,匪动匪止。孝于亲,友于兄弟,信于友,恂恂于乡里,自先圣曰吾无知也,而某亦安得所知以告子庸也」?庆元二年三月朔书于江皋之旅次。
王子庸请书(二) 南宋 · 杨简
孔子曰:「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亲丧乎」。致之为言至也,人未有自至乎道者。至于丧亲,如天地崩陷,人子不复知有身,此身死亡犹不计,而况于他乎?百无所思,纯一哀痛,此纯一哀痛即道也。子庸亲履此境,已至于道。顺达敬养,无放无逸,自然为礼,为义,为忠信,为众善百行。其处家应物,事事有条理,得已即已;不得已,则知微知彰,知柔知刚,一一中节矣。人心即道,日用不知,因物有迁,至丧亲而复始,纯一不杂。
永嘉张直翁求居处恭发挥数语 南宋 · 杨简
直翁见告以居处恭至难,且求其说。某曰:直翁恭愿,其察之也久,岂直翁燕居亦不敢申申夭夭邪?观圣言当通其道,恭言大槩。至燕居申申夭夭,非不恭也,殆直翁求之过也。此心至灵,惟无放逸。或恭恭,或申申,变化神明,不可度思,矧可射思?
日本国僧俊芿求书 南宋 · 杨简
日本俊芿律师请言于宋朝著庭杨子,杨子举圣人之言而告之曰:心之精神是谓圣,此心虚明无体象,广大无际量。日用云为,虚灵变化,实不曾动,不曾静,不曾生,不曾死,而人谓之动,谓之静,谓之生,谓之死。昼夜常光明,起意则昏、则非。
赠陈伯量 南宋 · 杨简
都昌陈伯量主平阳簿,同寅几两周星,从容话别,次复求数语以行。某深知忠信正直。《大戴记》孔子之言忠信大道,主簿亦已自信乎?孔子又尝告子张以「言忠信,行笃敬」,「立见其参于前,在舆见其倚于衡」。所见者何状耶?每每念曰:此忠信笃敬,忠信之时,心无他意,笃敬之时,心亦无他意,所见非意象,昭明有融,荡荡平庸。学者往往率起意求说,不思圣人每每戒学者毋意。忠信笃敬即道心,人皆有之,而不自知,不自信,惜哉!
与张元度 南宋 · 杨简
临川张元度以乡举至礼部,持陆先生书踵门就见。接其辞气,已知其诚确可敬;及复见,益知其笃志于学。盖夜则收拾精神,使之于静。某曰:元度所自有本,自全成,何假更求?视听言动,不学而能。恻隐羞恶,恭敬是非,随感辄应,不待诏告。清明在躬,广大无际,精神四发,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收之拾之,乃成造意。休之静之,犹是放心,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吾心本无妄,舍无妄而更求,乃成有妄。故曰「无妄之往,何之矣」?元度犹自以为未能无过,某曰:有过恶即改。元度精神何罪,而收拾之?元度既以为然矣,告别复求书数语以归。某索之胸中,实无说足以称塞来意,辞之不获,乃叙其略,而又告之曰:元度好贤乐善,孜孜如不及,某坚谓元度自贤自善,何所更疑,而犹待他人为?淳熙丁未正月二十二日书于宝莲山官舍。
赠毛谊夫 南宋 · 杨简
画画皆妙,点点皆妙,小学家日用其妙而不自知。毛谊夫克承先志,研精脩润馀二十年。比年相亲近,忽自知。是知匪思,是知匪知。知及之,敬之敬之。
书遗项吉甫 南宋 · 杨简
吉甫既有觉,善养毋怠荒。匪思匪为,澄然有光。是为用力于仁,非助长非忘。
送子之官 南宋 · 杨简
尧、舜、禹皆圣人,犹相告以「执中」,又曰「惟精惟一」,又曰:「安女止」,而况于后学乎?女既于道有觉,又嗜欲淡薄,不以死生为畏,甚不易得。皋陶犹曰:「兢兢业业」,女切宜克艰,以守中庸。此守非思虑言语所及,可惜可惜,敬之敬之!兢业不兢业,即祸福荣辱之枢机。
赠钱诚甫(一) 南宋 · 杨简
诚甫远访,从容近月,问答亦详矣。将归侍,复求言。孔子曰:「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诚甫领斯教矣,毋或昏。
赠钱诚甫(二) 南宋 · 杨简
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又曰:「改而止」。谓过即改止,无复他求。《易》曰:「变化云为」。又曰:「百姓日用而不知」。
赠钱诚甫(三) 南宋 · 杨简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克,能也。能以己复我本有之礼,礼非私意,皆道心之变化。
炳讲师求训 南宋 · 杨简
某之行年二十有八也,居太学之循理斋。时首秋,入夜,斋仆以灯至。某坐于床,思先大夫尝有训曰:「时复反观」。某方反观,忽觉空洞无内外,无际畔,三才万物,万化万事,幽明有无,通为一体,略无缝罅。畴昔意谓万象森罗,一理贯通而已,有象与理之分,有一与万之异。及反观后所见,元来某心体如此广大,天地有象有形,有际畔,乃在某无际畔之中。《易》曰「范围天地」,《中庸》曰「发育万物」,灼然灼然!始信人人心量皆如此广大。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即达摩谓从上诸佛,惟以心传心,即心是佛,除此心外,更无别佛。汝问我即是汝心,我答汝即是我心。汝若无心,如何解问我?我若无心,如何解答?汝观此,益验即日用平常之心。惟起意为不善,用力急改过。改即止,切毋他求。故子曰:「改而止」。此心至妙,奚庸加损?日月星辰即是我,四时寒暑即是我,山川人物即是我,风雨霜露即是我,鸢飞鱼跃无非我。如人耳目鼻口手足之不同,而实一人。人心如此神妙,百姓自日用而不知。炳讲师作此表轴,求书,故书。
恪请书 南宋 · 杨简
吾乡日有数语,曰:吾两目散日月之光,四体动天地之和。步步欲风生云起,句句若龙吟凤鸣。其閒周还中规,折还中矩,珠玑咳唾,兰蕙清芬。此岂人力所能为哉!天机妙运,道体变通,我犹不得而自知,人又安得而诘我?
叶元吉请书 南宋 · 杨简
皋陶曰:「兢兢业业」。孔子「发愤忘食」,「为之不厌」,又曰:「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翁埏之请书 南宋 · 杨简
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人皆有是心,心皆具此圣。百姓日用而不知耳,而况于同邑君子翁彦阳,有夷齐之行,非圣乎?夫道一而已矣,是者是道,非者非道。百姓所以不自知者,自顾未能无过,安敢言圣?孔子曰:「改而止」。改过即止,无庸他求。某甚念人心皆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同,而多不自信,故因其曾孙埏之请,书。
书表轴 南宋 · 杨简
孔子自卫反鲁,息驾于河梁而观焉。悬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鱼鳖不能道,鼋鼍不能居。有一丈夫方将厉之,孔子使人并流止之曰:「此悬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鱼鳖鼋鼍不能居也,意者难济也」。丈夫不以措意,遂渡而出。孔子问之曰:「巧乎!有道术乎?所以能入而出者何也」?丈夫对曰:「始吾之入也忠信,及吾之出也亦忠信。忠信措吾躯于波流,而吾不敢以用私,所以能入而复出也」。子曰:「二三子识之,水犹可以忠信之身亲之,而况于人乎」?某读此,不胜起敬,而叹曰:有如此切至之言,先圣许可,而诸儒未有表而明之者。甚矣夫,道之不明也!不惟此章,虽孔子「主忠信」之旨,亦未闻有发而挥之。忠信之为德也,至矣乎!忠信之心,人皆有之。忠信无他奇巧,亦无思虑,直而行之,此正孔子所谓「天下何思何虑」者。其曰「主忠信」,言乎所谓主本者忠信而已。忠信乃大道之异名,而人不悟也。丈夫者得全乎忠信,故出入乎波流之中若神。使微起计度意虑,即私矣,即不实直矣。忠信之为德也,至矣乎!禹履遗而不取,冠卦而不顾。《淮南子》以为禹之趋时然也。陋哉!淮南以己度圣,不知其诬也。孟子曰:「禹行其所无事」,此语近之。要之,禹之心岂言意之所能尽?禹之心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
书遗□文仪 南宋 · 杨简
蒙养之功,非有觉者莫知。今文仪直谅明敏,勇于义,深有味乎如愚如蒙,蒙养圣功之旨。文仪殆已觉而未全无疑。可更书前后曲折以告,某见病当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