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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谟阁待制献简孙公神道碑 南宋 · 楼钥
开禧三年,岁在丁卯,余以衰疾引年,幸而得谢。
因自念以凡才叨近列,一时同朝多君子寮,投閒以来,相忘道术,遂隔死生者多矣。
忽得故吏部侍郎孙公从之之子新瑞金西尉燧之书,寄示从之行述,且曰:「先公不幸,薨于庆元五年四月之丁丑,葬未有铭,因仍八九年。
重不幸二兄俱蚤世,凛然门户之托,惟先友有以碑于隧道,以惠顾九京,以少赎不孝之愆」。
余执书以泣曰:「方公之薨,余方遭严谴,不得致生刍于前。
已而又自遭内艰,忧苦无生意,以至于今,悲愧多矣。
老而学落,本不足以铭公,义激于中,有不容已」。
阅五年,始克谨摭行实之大概,序公平生而系以铭。
公讳逢吉,从之其字也。
先世居南兰陵,五季避地于吉之太和。
五世祖德弼奉其父银青霸之命徙名数于龙泉,今为邑人。
曾祖文,妣李氏。
祖叔遇,通经博古,倜傥有奇节。
雅不喜王氏学,弃科举不就,尤为里人所推。
晚以经旨授诸孙,卒昌其家。
公以按行阜陵恩特赠承务郎,妣李氏。
考宜文行尤高,两上礼部而不及禄。
以公贵,累赠奉直大夫。
妣罗氏,赠令人。
奉直三子,公居长,次逢年,终上犹令。
季逢辰,终袁州守,俱中儒科。
里人有三杰之称。
公生于绍兴五年,时方俶扰,学士解散。
公就学虽晚,而资实俊迈,课艺颖出,父祖奇之。
自弱冠三荐于乡,隆兴元年擢进士第,调左迪功郎、郴州司户参军。
乾道四年,校试长沙,场屋喧动,同列踰垣避之。
公谕以义理,众方帖息。
尚书沈公介为帅,给事黄公钧领漕计,相与爱敬。
沈公留寘幕府,御吏刚严,无敢迕其意者。
公自以受知之深,知无不言,未始一语诡随。
始若难合,终必垂听。
豪民匿罪越诉,捕之不获,吏执其子于岳麓书院。
沈公怒甚,既得其父,必欲并杖之。
公独不佥书,且曰:「父有罪,子不知情,何可从坐」?
争之数日而后得,因力辞摄事而归。
沈既荐公关升,既而又畀以京削。
或谓公未可用,沈公曰:「但知举贤,安知其他」?
归欲力荐于朝而不果。
七年,升左从事郎。
黄公还朝,荐于庙堂,欲处以学官。
公以二弟游宦,惧阙子职,授常德府教授。
会侍郎李公焘出守常德,以史局自随。
熟闻公之该洽,先以书约,见于公安。
倾盖之顷,质以数疑,公了辩如响,恨得之晚。
且曰:「仪曹有京削,留以待乡人,今日不可失士」。
亟以畀公。
枢密刘公珙、少司成郑公伯熊、刘公焞皆有重名,荐章交上,初不识面。
淳熙五年,改宣教郎。
太令人春秋高,不忍去左右。
阅两岁,令人强之,始授袁州萍乡县。
公以学道爱人为心,不为赫赫名,而惨怛惠利之政出于至诚。
值岁大祲,待哺者数万,荒政皆有实惠,不为便文逃责事。
已而得雨,又教民芟旱苗,养禾孙。
是岁饥而不害。
例有添给,别贮之,久而盈溢,辍四十万市谷,创社仓以济贫乏。
择贤士主之,民赖其利。
催科不亟不徐,行雨露于膏火中,民亦乐输。
县计既裕,稍蠲其馀,还以予民。
邑之西北土瘠民窭,受役甚苦。
公与钱市田,教之义役。
县苗税素重,为裁酌而损其额,又以馀力代贫民之赋,为钱四百馀万。
马驿三在境内,岁有缮修刍藁之扰,事又不集。
公既葺其陋,又籴粟以给之,遂有经久之计。
修学市书,督课诸生,身为之师,士风大振。
公之政直可比古之循吏,非有矫饰求名之心。
而邑当孔道,谣诵蔼然。
起居舍人吴公燠出使湖阴过县,贻书江西诸司曰:「部有贤令如此,虽欲蔽贤,可乎」?
诸台竞列上治最,有旨籍记,士民亦至今歌之。
代还,丁内艰。
服阕,家居又久之。
十三年,干办行在诸军审计司。
十五年九月,迁国子博士。
十六年,光宗覃恩,转朝奉郎,赐绯衣银鱼。
六月,除司农寺丞,兼实录院检讨官。
绍熙元年五月,徙秘书郎。
八月,兼皇子嘉王府直讲。
二年二月,雷雪交作,诏求直言,公疏八事以献。
一曰去蔽谀,二曰亲讲读,三曰伸论駮,四曰崇气节,五曰省用度,六曰惜名器,七曰拔材武,八曰饬戎备。
明白剀切,深中时弊。
轮对,论今岁初郊,请遵用隆兴二年诏书,节用惠民,以当天心。
上谕公曰:「圜坛不尚华饰,亦事天简素之意」。
又曰:「中外支赐合从减省」。
复劝上容纳狷直,并论和买折帛之弊。
上喜,悉可其奏。
会谏官邓驲请增谏员,即擢公右正言。
首奏:「帝王经世之学根于一心,大而阴阳寒暑之变化,小而人民事物之统纪,皆系于此心之运。
此心融彻,发之政事,则天地可位,万物可育,举无难者」。
其言甚备。
时营缮寖广,一第之建,撤民居数百,咨怨者众。
公力言其弊。
公自以受天子特达之知,思欲补报,切磨治道。
七旬中章二十上,多人所难言者。
期于不负所学,无复顾忌,故亦不得久居其职。
临安守潘景圭交结谋进,邓公疏其罪,反以计倾之。
邓移大匠,公曰:「名为优迁,而罢其言职,后不可为矣」。
两疏不报。
再对,复论:「言路壅塞,谏臣结舌,天下利害无由上闻。
愿留神于逆心逊志之戒,则虽失之于前,尚可收之于后也」。
并论景圭胁持台谏,蔑视纪纲,连章劾奏,竟逐之。
未几,公亦有迁官之命。
大臣奏:「践阼以来,屡易谏臣,非所以示中外。
若以二监处之,必不肯留」。
遂除国子司业,辞不拜。
上谕旨曰:「士论所推,此师儒之选也」。
不得已就职,而求去愈力。
公之初除,或议其弱,丞相留公正曰:「是有仁者之勇,上之亲擢,得人矣」。
及是丞相曰:「某有献替,上岂能一一垂听?
然不敢以是求去也」。
公对曰:「宰相与谏官不同,宰相平章国事,不能无可否。
官以谏为名,是专以言为职业也。
不得其言而不去,人将狗彘我矣,乌可与丞相比哉」!
君相知其不可夺,九月,遂除荆湖南路提点刑狱公事。
两学之士数百人出祖关外,人谓中兴以来才一再见。
公褰帷入境,风采凛然。
守法度,识大体,不专按刺,傅经决狱,多所贷宥。
案牍盈几,披阅参考,决遣如流。
未数月,文书为清,民亦自以为不冤。
尤笃意人物,太府卿项安世、吏部吴镒、方铨、工部徐应龙,皆所荐也。
五峰胡先生宏之子大时、元城刘先生安世之曾孙孝昌俱隐衡岳,公请官之,以继贤人之世。
事虽不行,闻者韪之。
两摄漕事,通融有无,深得计度之体。
衡之茶陵秋输特重,公曰:「昔祠官使臣大军仰给于邑,不免加赋,今则咸无焉。
尚取赢,可乎」?
量出计入,蠲十之三,令下,欢声如雷。
邑人相与作佛家道场三昼夜以报,伐石刻词,至今尸而祝之也。
爱惜公帑,不以毫发自奉。
诸台月馈随以还之,一无取焉。
参政陈公骙首疏六名士,公在其中。
上亦念公久外,尝曰:「孙逢吉好士人」。
三年九月,召为秘书少监,训词有「当今第一流人物」之褒,承上意也。
五年,朝谒重华不以时,公数具疏,援引古谊深言之,又率同馆列名以进。
七月,主上受内禅,登用旧学。
越三日,擢公兼权尚书吏部侍郎。
初,公入谏省,翊善黄公裳曰:「孙直讲问学醇正,劝讲多益,今遂失助」。
上曰:「言路得斯人,尤可庆也」。
又言:「所论有不乐者」。
上曰:「既为言事官,岂可不使之尽言」?
盖上之在嘉邸知公已深,至是首陈初政,有曰:「陛下嗣膺大宝,盖非得已。
愿起敬起孝,数申温凊,抚接宗戚,俾之开释太上,推明陛下之本心。
乃若建立长秋,推恩随龙人之属,皆可缓也」。
又请:「进学以养其明,揆事以审其断,凡立政造事,皆明以先之,断以辅之,则守经事而得其宜,遭变事而达其权,天下可运于掌矣」。
上欣然纳之。
覃恩,转朝奉大夫。
九月,除权尚书吏部侍郎,赐金紫服。
明堂恩,封庐陵县开国男,食邑三百。
尝告丞相以和买折帛之价太重,宜因初政稍议蠲减,庶可固结民心。
丞相举行之,然止限以三年,非公之本意也。
十月,擢兼侍讲。
公在嘉邸,尝集群经格言以献,至是请讲《论语》。
盖公平日潜心此书,有自得之趣,欲以遂格君之志也。
差充孝宗𣪁宫按行使,朝方议撤秘书省以为寿康宫,而以东宫为馆阁,公毅然力争,谓于理非顺,地狭屋敝,不可以奉慈极,事亦竟止。
待制朱公熹在经筵,持论切直,忽奉祠而去。
公于上前争论甚苦,因讲《权舆》之诗,反覆䌷绎以为讽。
上曰:「朱熹所言多不可用」。
公曰:「熹论祧庙独与众论不合,他所说皆正理,未见其不可施用。
愿留之以重经幄」。
冬有震雷,诏求阙失,公言过失所当谨者二:曰奉亲,曰亲儒。
阙违所当讲者二:曰谨爵禄,曰节用度。
又论:「治体之要曰治化之原,肇于宫壸,而达于外廷。
宫壸严则内外之禁肃,外廷正则上下之职修。
后妃之家多启私谒,嫔御或养私身。
愿择老成宫嫔佐六宫之政。
内侍本备扫除,自阁长而上,愿遵旧制,选年四十以上者知内省之事。
枢宰之职论道经邦,愿万几之暇,从容与之议政。
近习之臣,职在禁密,愿全其恩数,勿使预事」。
上深然之。
十二月,假焕章阁学士,提举万寿观,兼侍读,充馆伴金国贺正使。
金使需竹牛角之属,期以必得。
公奏:「皆难得之物,戎心无厌,当遏之于初」。
大珰王德谦典司国信所,密请匪颁,公卒却之。
庆元元年正月,兼实录院同修撰使。
事毕入对,因奏:「臣比缘馆伴,刺求北事,窃闻自孝宗上宾,寖有轻视中国之心。
比年公卿习安,将帅习媮,士卒习惰,风俗习侈,上恬下嬉,无复有枕戈复雠之意。
愿陛下拔材贤,旌循良,核名实,蓄财用,选将帅,简精锐,城要害,备器械,讲求孝宗内治外攘之策」。
上尤嘉纳,而公于是时已有不见容者矣。
待制朱公熹之去,公力救之。
侍郎彭公龟年补郡,又论不应为近习而逐正人,忤韩侂胄之意。
又尝扈跸,有马上回揖之者,公独不顾,彼又以为简驩也。
一日,会食部中,或报王喜除閤门祗候,公曰:「此乃优伶,尝于内廷效朱侍讲容止,以儒为戏者,岂可以污清选?
当抗疏力争,否则于经筵论之」。
有飞语上闻。
五月,内批与郡,而王喜之命亦寝。
或以为出于误报,而公忧国爱君之心亦云至矣。
潜邸恩,转朝散大夫。
七月,除知太平州,累章丐祠。
九月,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三年,转朝请大夫。
五年三月,起知赣州。
言者始疏前事沮之。
公素有德量,未尝语人以去国之由。
杜门深居,时事一不挂口。
书史自娱,不以得丧介意。
至是以言者传播,公之直节愈显,而公已属疾,上章纳禄矣。
终于里第,寿六十有五。
五月,除集英殿修撰致仕。
嘉定五年,上以公旧学,轸其遗忠,特赠宝谟阁待制,仍度越彝典,赐谥「献简」。
娶李氏,累封令人,与公相继而卒。
子男三人:銶,承奉郎、监鄂州在城盐税务;
錤,迪功郎、新临安府馀杭县尉;
季即燧也。
女五人:进士李三聘、李拓、罗沂,迪功郎、前临江军司户罗晟,通直郎、前知南康军都昌县事胡杙,其婿也。
孙男四人:涣、溱、𤂸、𣹷。
女一人尚幼。
六年十一月乙酉,葬公于万安县龙泉乡绵津之原。
公资禀醇澹,于外物一无所好。
惟刻意经史,不可解于心。
自幼至老手不释卷,务为有用之学。
尤精于国朝典章事物之源委,宦族之谱系,除拜之岁月,与夫前代疆理卒乘之法,封国行河之利,参贯融液,无不通流,修世教,植治道,诚有志焉。
发为文词,以理为主,以意为先,体制具备,关键严密,简而有法,不为绮丽之习。
晚岁自号「静阅居士」,有文集七十卷,外集三十卷,藏于家。
左规右矩,言笑不妄,恂恂似不能言。
遇人无贤愚、贵贱、少长,咸接以礼。
平实诚悫,表里如一,修身践言,乐于闻过。
逊贤达善,心无媢忌。
喜怒不形于色,而正大刚方之气,有临大节不可夺之风。
以钥平昔之所见闻,考之胡君之行述,不隐不诬,足以传远。
而瑞金必欲以铭见属。
老复病瘁,岂敢言文?
念公之三子而失其二,余亦视荫几何,有不能已者。
与公为同年,初未相知。
晚幸定交,情义至笃。
为少司成则实为交承,出入从班,又为寮于讲读之官。
余与给事林公大中于晚讲之次论救吕祖俭之贬,公从旁赞言尤力。
尝论日食事,谓上即位未久,多有阴翳。
一得明照,必有背气等变。
三月朔,去正阳之月一间,先一日大雨,谓必以阴云不见。
至朔日乃瞭然,使万目见其剥蚀,天之示戒如此。
公又奏曰:「至次日则又雨」。
此虽片言,为助多矣。
当绍熙、庆元之间,上既隆宽,下亦多尽言,余幸周旋其间,固有激于忠愤,不容不言。
惟公天与谅直,事君不以犯颜为难,与同列不以忤意为惮。
刘德秀为谏官,以私意劾左史刘光祖,公谓之曰:「人君寄心膂于宰相,寄耳目于台谏,皆当以天之心为心。
倘任私以害忠良,如彼苍何!
愿自此三思而后行」!
其尽言类此。
居之不疑,惟义所在。
呜呼!
斯人而在谏争论思之列,可谓天下选。
时非不遇,位非不至,而道卒不行。
任以史事,尤为当才,相与论修史之规模甚备,汗青无日而身去矣。
呜呼!
殄瘁之悲,识者所同,孰知余心之悲有在于此乎!
铭曰:
帝王之兴,四门以辟。
无人不言,犹恐不力。
官以谏名,惟言是职。
视古已狭,言又不得。
忧世之士,所共太息。
孰为敢言,为紏邪慝?
矫矫孙公,古之遗直。
学为有用,博闻多识。
其处友朋,直谅三益。
幕中之辩,不为婉画。
一登谏垣,身任言责。
有犯无隐,撄鳞之逆。
天姿则然,不动声色。
鲠论日闻,不容煖席。
召还蓬山,上方御极。
首擢从班,宠光赫奕。
经帷史馆,人望丞弼。
遑遑靡宁,期补君德。
飞语中人,又成去国。
命非不通,而道之塞。
不容何病,为天下惜。
铭以昭之,后人斯式。
中书舍人赠光禄大夫陈公神道碑 南宋 · 楼钥
公讳希点,字子与,处州青田人。
陈姓出于有妫,其来远矣。
九世祖名师讷,吴越王时为银青光禄大夫,积勋上柱国。
曾祖圭,赠宣奉大夫。
祖汝锡,擢绍圣四年进士第,仕至左朝请大夫,秘阁修撰,知绍兴府、两浙东路安抚,赠中奉大夫。
高宗驻跸会稽,朝廷草创,赖弹压办护之力为多,威名甚耸。
直道自将,不能与时高下,一斥不复,士论惜之。
父棣笃学有贤行,奉议郎,通判潭州,赠中太夫。
妣叶氏、冯氏,俱封孺人,赠硕人。
公叶出,硕人石林先生从兄之女也。
公承家训,少有场屋声。
入太学再预荐,连丁内外艰。
淳熙八年,以南省第六人登甲科,授从事郎、平江府观察推官。
枢密丘公崇为守,屡以职事争辩,丘公或凭怒折之。
公退立屏息,俟其少霁,执论如初,至于再三,竟不能夺。
自尔公所书拟望而许之。
枢密罗公点以浙西提举兼府事,举两司事无大小,悉以属公。
行荒政,修水利,决积讼,皆公左右之。
除主管尚书吏部架阁文字,再岁迁国子正,日进诸生问难经史而严私谒,所拔多宿学有行谊之士。
时重华寝疾,光宗亦不豫,省觐阔疏,或夙戒而中止,物论纷然。
公谓上实被疾,而间其心者得以肆其邪说,因疑成畏,遂至猜阻,上疏备言之。
读者以为辩而不激,直而有礼,深体父子之至情。
又尝代从班两疏,反覆至数千言,皆剀切,出于衷诚,言及则悲伤感泣,不能自已,爱君忧国其深切类此。
寻迁太学博士。
上即位之初,轮对,首陈三事:曰畏天命,曰法祖宗,曰结人心。
敷叙详明,用故事不纳副封。
时宰以公尝出其门,不以间见,固已不乐。
至是以为轻我,且曰:「是不尊庙堂也」。
奏令赴吏部铨。
上独喜公所奏,迁大理寺主簿。
人为之愤,公曰:「上知我矣」。
欣然就职。
素不读律,而原情引经,法家自以为不及。
丞将作监。
又几年,丞司农。
大农除江浙十一州运米外,馀仰和籴中籴以助岁计。
淳熙初,州郡岁额籴降本缗钱计一百六十八万,是时年丰楮重,未至迫蹙。
后又议宽减,加以虚额及收马料等,凡减去二十馀万有奇。
中熟仅可支吾,一或不登,则廪廪有乏兴之惧。
公与同列究弊源,权轻重,为之少裕。
时权倖方张,公不少屈,迟回久之。
丐外,知泰州。
陛辞,陈农寺四弊三策,且曰:「此其在有司者耳。
弊在朝家,有大于此者。
乾道二年,一岁除马军一司二十二万石之外,实支一百三十八万馀石。
马司既已移屯,而绍熙以来不下支一百六十万,此臣所未解也。
愿究昔之所以省,今之所以多,力图而痛革之,然后采三策而去四弊,庶几国计稍可为,官吏亦得以任责」。
上从公言,方议施行,而不乐者益众。
言者有未作县不当守边为辞。
公上祠请,改知衢州。
州当舟车之冲,讼繁事夥,将迎无虚日。
公谓财裕则可以行志,首阅岁入之籍,痛节浮费,力裁厨传。
用既不阙,时有蠲减,得以裕民。
寓公服其风裁,军士犒给无阙而惮其严。
爱民如子,惜官钱不啻己私。
或用至数十缗,拊心叹息曰:「此皆民之膏血,箠楚所取,安可轻用耶」?
秩满,视帑藏元额馀十四万缗,吏请上闻,公曰:「吾岂以羡馀取世资者」?
止以少过旧数申发,留其赢,以宽征取。
召赴行在,首奏:「农寺和籴岁歉价增,富商大贾反操其权,以邀厚利。
不若乘此粒米狼戾之时,广行收贮,积及三百万,则可以备凶年之急矣」。
又言:「役法之弊,欲以限田,视品秩为等,限以止法。
三品以上自依旧法,四品至六品止于曾孙,七品至正八品止于孙从,八品止于子,八品而未尝历任与九品止于本身。
一依宣和旧法,子孙自致通显者别计,庶官户既有限节,下户可以少宽,诡寄之弊,亦可渐革」。
除户部右曹郎官。
嘉泰四年,都市大火,延燔省部,家人进馔,公辍匕箸曰:「主上无失德,皆奸邪致此」。
言毕流涕。
会求直言,遂极论弊事,大略谓:「西汉之末,人主无甚过行,徒以上下偷安,风俗脂韦,寖成衰弱」。
并论:「赃吏债帅及士风日偷,州郡数易,皆阙政之大者」。
又言:「晋之南渡,未尝主和,故不弛备,而战亦不慑。
今上下恃和为安,将骄卒怨,敌势虽衰,未易乘也」。
迁右司郎官。
时权臣专制政柄,贪相浊乱朝纲,公与今知枢密院雷公弥缝其间,一裁以法。
虽尽所职,而念去已深。
迁军器监。
平章之初,方观众情向背。
公一见,首求外补,旁观者为公危之。
公曰:「去意已久,非容心于矫也」。
遂以直宝谟阁为福建路提点刑狱。
讼诉萃于宪司,明恕而行,处决不倦,人以不冤。
时方用兵,征求益繁,建有饥民钞略,逮系百数。
公谓皆迫于乏食,不足深治,取为首数人寘之轻典,馀悉纵遣之。
召还,论边事,皆深长之思,切中时务。
复归旧著,不数日,元恶就诛,遂除中书门下省检正诸房公事。
未几,擢起居舍人兼太子侍讲,进兼侍读、兼左谕德。
公讲读之际,至人道大纲,治乱大端,祖宗立国之本意,必反覆陈述,太子为之起敬,听者耸然。
立螭之初,首陈西蜀兵事,谓:「重兵驻汉沔,东南禁旅不能为之轻重。
成都者,汉沔之根柢也。
今汉中三大军无虑十万,而成都之兵不满百,何以制末大之患?
逆曦之变,至无敢抗者。
谓宜如扬、卢帅司增置亲兵,仍增募属县之卒,庶足以镇一方,缓急可以倚仗,策无便于此」。
嘉定初元,当兵荒之馀,久旱飞蝗,人情惶惑,或谓成肃丧制未终,主上不应亲出祷雨。
公直前奏谓:「出而于逸于畋于观则不可,若循仁皇祷西太乙故事,亲屈万乘,为民一出,则人人皆知陛下闵雨之切,人心悦而天意解,孚应必矣」。
上为之感动。
越三日,车驾祷于太乙宫,甘雨随车,都人欢呼,岁亦中熟。
进起居郎。
未踰月,兼权中书舍人,寻为真。
公既代言,词尚体要,随职戒谕,不为虚美。
遇有缴奏,身任其责。
奏或未下,不惮继入。
事关大体,渐不可长者,必痛抑一二,以警其馀。
末节细故,亦不屑屑也。
诏求时政阙失,公言:「太上知天,其次畏天,其下慢天。
知天者兴,畏天者存,慢天者亡。
请以周事明之。
文王知天,故以之兴,成王、宣王以畏天而存,厉王、幽王以慢天而亡。
累圣继承,祈天永命,中更变乱,而天命人心弥久弥固者,在此也。
陛下即位十有六年,恭俭之心,敬畏之诚,上通于天,下信于民,是陛下有其心矣。
夫有其心者必有其政,有其政者必有其事。
苟德意未宣,政事多阙,是殆未知推其所为而已」。
公前后论奏于天命人心之际,必反覆开说,指切事情。
虽不尽见于施行,而立论率可称述。
公素多疾,至是以久次,方拟进擢,而公之病病矣。
二年十二月壬午卒于位,享年六十有六,积阶至通议大夫。
遗奏闻,赠宣奉大夫。
以皇太子册宝恩,赠光禄大夫,爵青田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先三日,设榻正堂,至是敛襟危坐而逝。
问以家事,一无所答。
识与不识,莫不伤正人之云亡。
上深惜之,赙赠加礼。
赠官之制,首引唐文皇之言曰:「收也若在,当以中书令处之」。
亦足以见眷遇之深矣。
皇太子尤为恻然。
三年二月,诸孤奉公之柩以归。
十二月甲申,葬于鸣鹤乡慈明之原。
公娶同邑朱氏,封硕人。
子仲堪,迪功郎、福州罗源县主簿。
仲埴,承务郎。
仲垍,国学生,先公九年卒。
仲垓、仲坊,将以公致仕遗表恩,补承务、通仕郎。
女二人:文林郎、新汀州州学教授孔梦符,迪功郎、镇江府延陵镇税兼烟火公事盛立礼,其婿也。
孙男女五人,尚幼。
公性素刚,交际简淡。
其不为阿附,人以为难,公盖优为之。
慕王陵、汲长孺为人,少作《见刚录》以寓意。
其哭知枢密院胡公晋臣文曰:「朝有正臣,其国乃重。
汉曰汲萧,唐称魏宋。
谊形于色,贲育其勇。
或招麾之,亢立不动」。
其抱负如此。
三登朝著,二十馀年,终以落落,不为当路所知。
自博士左迁,远迹清要。
更化以来,始遂向用。
以世道为己任,尝曰:「世之不治,非谓无法,法乱之弊也。
救时之相,固不易得,苟得平心守法者,其庶几乎」。
盖自许也。
孝友勤俭,得于家传。
硕人能承公意,谨奉甘旨,既毕葬送,弟妹婚嫁谨奉先志,事兄如事父。
春冬赐帛,必先奉其兄,而后入私室。
既又推所遗田宅,悉以予兄弟,自奉如未遇时,所居才蔽风雨。
作诗虽多,录其得意者。
文尤简古,字画端方,如其为人。
公静默严重,出于天资,儿时已如成人。
及长,左右规矩,风标益峻。
起居饮食之处,终始如一。
喜愠不见于辞色,虽家人莫窥其际。
笑语有度,使人意消。
读书观大略,苟有会心处,则涵泳充广,必使心通意解,达于践履。
执丧哀慕之馀,一意探讨。
免丧,始登东莱吕太史之门,一见契合,相与质疑辨惑,由是闻见益明,而所守愈定矣。
有《淡斋笔谈》、《淇渌遣兴》、《璧水杂著》、《西掖类稿》、《经筵讲解》及《奏议》,各藏于家。
此皆右史王公介状公行之词也。
仲堪等求铭于钥,自念及识潭州,已服其贤厚。
与公同朝,相好非一日。
挂冠复来,恩及三世,一岁间封赠至三四,训词皆出公手。
知钥家世之详,叙述委折,使自为之,亦不过是也。
殄瘁之叹,倍于他人,故不敢以固陋辞。
铭曰:
诵诗读书,孰非儒雅?
悠悠千载,未见刚者。
我重彼轻,恶圆喜方。
祸福度外,乃全吾刚。
惟公不群,尚友陵黯。
持志养气,明目张胆。
天分既高,学力尤深。
阅世多变,秉吾一心。
进退以义,落落难合。
更化始用,论思献纳。
西掖代言,训词温淳。
东宫横经,辅道谆谆。
折而不挠,人望公辅。
一疾困之,遂隔千古。
鹤溪之原,父祖相从。
孰有如公,一节始终!
龙图阁待制赵公神道碑 南宋 · 楼钥
孝宗皇帝在位之十三年,吏部侍郎赵公粹中奏乞正太祖东向之位,上考三代六经之制,旁引汉魏晋唐之规,近取本朝冯公京、司马公光、范公镇、孙公固,中兴以来董公弅、王公普、朱公震以下及公之叔父涣奏议,参订其说,集而成编。
谓「太祖当居太庙第一室,永为不祧之祖。
太宗居第二室,永为不祧之宗。
遇祫飨当奉太祖居中东向,尊无与二。
昭穆旁列,以侍所尊,实允万世公议。
久而未正,愿陛下一定庙制,上当天心,光昭祖烈」。
上极向之。
会有沮其议者,公又为《辟异》一书,尤为著明,人以比唐之陈京,而考论过之。
上既谦逊未遑,公尝抚其书而叹曰:「兹事未明,吾死不瞑。
后之君子,谁能信之」!
至上遗表,犹曰:「推艺祖肇造之功,早正东向之位;
念中原沈沦之久,无忘北伐之图」。
其志可哀也。
盖我宋之兴,与商周不同。
契稷为始封之祖,其下皆亲尽则毁。
汉魏祖庙凡曰太祖而上四亲之庙,亦亲尽则毁,礼之正也。
惟唐虽起于高祖,而景皇帝始封唐公,故以比契稷,为唐太祖。
建隆初元,立僖祖、顺祖、翼祖、宣祖四庙,如汉魏之祀太祖。
造邦之主所以列于昭穆者,以上有四庙也。
仁宗祔庙,七世已备。
至英宗既祔,祧僖祖于西夹室,礼也。
神宗熙宁五年,王安石异议,请祔僖祖以为太庙始祖,居第一室,祫祭居东向之位,故冯公、司马公等引经争之。
安石强辩固执,至欲以僖祖配天,孙公欲救其已甚,请以僖祖权居东向之位,哲宗祔则宣祖当祧。
蔡京在徽宗朝,又建九庙之议,遂不祧宣祖而复奉翼祖于庙。
高宗中兴,公之叔父以将作监丞对,首陈其说。
时方明宣仁之诬谤,除元祐之党籍,皆足以快天人之愤,故一闻此议,慨然从之,擢为御史,俾廷臣共议。
议者十有七人皆合,亦以横议而止。
光宗时,太常少卿丘公崇有请,尽用公之说,得旨集议,又不果。
上嗣服,将祔孝宗,始议祧宣祖,而少卿曾公三复又申此议。
吏部尚书郑公侨以下集于御史台,无不以为当然,而鲜有知其详者。
钥不肖,素荷公之知,尝授以全书,得以备究始末。
时待罪琐闼,群公俾为之辞。
既又有旨使定祧庙之制,再议而益定。
自熙宁至是一百四年,而艺祖始居第一室,正东向之位,实自公发之。
而公之亡已八年,不及见矣。
又十年,钥方投閒,四明公之子来请曰:「先公之亡,既辱状其行,而墓隧之碑未立。
且先公立朝建明之大者,无如庙议,又蒙力信其说,卒正国家之大典,先公死且不朽。
今之知此者几人哉!
愿有以诗之」。
泣拜不已,钥亦为之流涕。
敢敬列斯事,以冠碑首,又序而铭之。
公字叔达,密州诸城人,家世多以文发身,号东西赵。
西有丞相清宪公,而公则东赵也。
曾祖伸,不仕。
祖公绰,累赠右正奉大夫。
父浚,左朝散大夫,累赠通奉大夫。
通奉因官东南,久寓会稽,卒葬明之鄞,遂占名数。
明今为庆元府。
公天资绝人,书一览不忘。
厉志高迈,自幼笃学,不烦师傅。
下笔成章,词锋锐甚。
通奉文高一时,父子间自为知己,谓:「此儿必大吾门」。
绍兴二十四年,与弟大猷同登进士科,授左迪功郎,南剑州顺昌县主簿。
乞免截盐,充失收经制钱。
州与邵武虚认明溪寨兵请给,乞正支官钱以宽民力。
盖初筮已不苟于其职如此。
三十一年,关升左从政郎、监行在杂买务杂卖场门。
虽在筦库,论当世事皆天下大计,人已属望,以为国器矣。
乾道元年,用荐者改左宣教郎、调吉州永丰县丞。
二年,丁妣硕人高氏忧。
四年,通奉公下世。
公抱负不凡,声望已耸。
七年,甫免丧,除太常寺主簿。
公世明礼学,用赞其长。
轮对奏乞辨雪岳少保飞之冤,录功定谥,优恤其家,以激厉将士。
又乞募人耕江淮、荆襄荒田,不税不役,家出一兵,如四川义士。
进恢复机密十论,俾边帅招中原之人,用奇以捣燕山。
又进《制狄权鉴》,取书传制狄之说,参考历代事迹,总归条例,为十六门,四十卷。
又《富强要策》十卷,专论屯田。
频年虽尝留意,而未及前代者,其说有三:利害未尽,爵赏未重,委任未专。
三书既进,送给舍看详,咸云学问渊源,议论详确。
八年冬,迁太府寺丞。
再对,极论文具之弊,愿诏大臣崇尚实用。
明年春,除秘书郎。
翼日,兼权起居舍人。
闰月,暂权给事中。
自后凡三摄此职,论事无所回挺。
建康将佐以获盗转官,承旨司主之。
公谓:「军律不修,部曲劫盗,曾无责罚,反以捕获推赏,何以示警」?
权臣馆客夺官已久,直赴殿试,除倅临安。
公谓其「无一日考第,如此则其类进矣」。
耶律适哩乞其子閤职,又二子为额外统领,乞寝罢,使远人知朝廷之尊,不敢妄有侥觊。
刘光祖滥以边功求厚赏,条其不应格者五以駮之。
又论绍兴府会稽和买太重,欲除子户之弊,莫若以田亩均科,仍下两省集议,亦不拘臣之说。
上曰:「如此则利害详尽」。
又奏:「选将于行伍中,有才武智略者,许自相推择,更加考察」。
上曰:「诚如卿言,已试而显者多软熟,不足用」。
对曰:「彼惟保守富贵,不思报国,自下拔擢,人始奋励」。
上以公诚实振职,每加激奖,不可屡书。
大将真俸,从臣召命,亦行缴奏,上尤叹其正直,且曰:「卿不沽激,不求名,封駮皆当,正欲如此。
朕见卿有节概,是以用卿」。
公奏:「臣孤立,惟陛下圣明,是以容臣愚直。
后省维持纪纲,封駮多则可见公。
朝臣屡摄琐闱,无非务发明公道。
陛下总揽于上,宰执图回于中,臣辈扶持于下,如此一心,皆能守法,则侥倖路塞,小人道消矣。
但以不避仇怨,恐遭中伤」。
上曰:「朕自照知,无虑也」。
五月,迁起居郎。
冬,兼太子左谕德。
尝奏讲求渡江以来用度,酌立定制,以赋入之数七为经费,储其三以备水旱非常。
又命江东漕臣及此稔岁籴米分贮诸郡。
郊祀先雪后霁,愿益加兢业,以答上天之眷。
州郡或献羡馀,请更加覈实,以代下户之输。
除权吏部侍郎,暂权刑部侍郎。
淳熙元年,金遣泛使梁肃、蒲察守中来,二月,借朝请大夫,试工部尚书,充接送伴使。
待之以诚,折之以理。
因论和好,公曰:「炀王败盟送死,为千古笑」。
肃等唯唯,且言其主遣使,正欲再坚和好,不肯举兵,先举则曲有所归。
公曰:「皇帝守天下以仁,尤以南北生灵为念,岂肯容易言兵?
彼此从顺,自然和好坚固」。
肃等相顾云:「如此则济矣」。
以尚书开怀见待,略无疑忌,是以尽布腹心,不敢有隐。
事讫备奏,上大悦曰:「卿可谓专对之才矣」。
二年九月,除吏部侍郎。
公久贰天官,尽公革弊,不遗馀力。
乞将堂除架阁以下归部,以开公道,以清中书。
右选必候呈试,方许参选,免试恩例,并不许用曾经堂除人,及旧许压在部者,请依次注拟,以均寒素而待才能。
川广福建到任赏格轻重不等,宜加裁抑,以革冗滥。
选人有力者初任或并取京状,有妨平进,公请次任方许荐举。
改官条列铨试之禁甚密,尝奏:「自入铨曹,不敢苟简,惟恐有负委任之意。
近惩数吏,为之肃然」。
上曰:「公生明,卿既无私,澄汰多矣」。
公虽爱惜名器,而持心近厚,士夫受赐者众。
有蜀士数人当改秩,而吏以微文沮格累岁,公立为申改。
有恩科得官而复衰病,来赴铨量,公慰藉周至。
或问之,公曰:「一官姑以慰其蹉跎,待次尚数年,何忍沮之」?
闻者感叹。
此皆本职大概,若论思之际,知无不言,尝奏:「承平日久,士风不振。
凡取人材,当以气节为先。
论军政则乞遴选大将郡守,申严艺祖阶级之法,使分守益明」。
一日,又论四事:一、博访谙悉水利之人,开震泽百渎,以除壅塞。
二、归正添差猥多,难以赡养,宜分给田卢,以为两淮殿最。
三、文武官欲换授者,并试文艺。
四、罢大学混补,令方州于解试内取贡。
敷奏详蔚。
上曰:「似卿人材难得,前后更无一人说。
卿尝论王安石及雱父子奸邪,当罢从祀画像」。
又乞崇奖直言,谓:「人主能来天下之言,则下情通。
下情通则君子有所恃,小人有所畏。
近日褒赠魏掞之,奖谕郑鉴,足以风动天下。
监司郡守治状显著,宜候任满召还,或令因任。
过失苟非已甚,且令镌降,以责后效,庶免数易之患。
宰执侍从岁举边帅一人,堂察奏闻,且与边方差遣,以储将帅之才」。
又论:「唐取武士以八科,不试孙吴之书。
欲仿其制,止以步射步弩步枪步刀四事招兵,号武士科,中者与免丁役。
如齐之内政,唐之府兵,农隙教阅,以次犒赏,择其出众者为之长」。
又请条具积欠钱物,有名无实之数,因行庆典,咸赐蠲除。
寻遇高宗过南内宴赏,坐出此奏,两宫欢甚,就宴降旨施行。
公前后四求外补,上眷曲留,求之愈力。
三年,始得请。
十二月,
朝议大夫秘阁修撰致仕王公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绍兴七年有旨:「王勋召赴行在所」。
三十二年有旨:「王正己不畏强禦,节槩可称,三省详加访问,其人如在,可与甄录」。
寻召赴行在。
二人盖父子也。
先是,公之父知湖州长兴县,有治声。
高宗皇帝以广南舶政大弊,命二府大臣择士人修洁者为之。
枢密沈公与求、参政陈公与义俱以为荐。
既对,擢提举市舶,果以清裁著名。
岁大疫,夫妇继殁,贾胡哀之,率钱二百万为赙。
公时才冠,固却之且曰:「吾父以廉直闻,吾虽贫旅,犹能负丧以归,不愧廉叔度也」。
闻者叹服,以为有是父而有是子。
公在海陵,当孝宗皇帝厉精之初,既有访问之宠,至淳熙元年诏求廉吏,以励末俗,丞相叶公衡方在政府,以公辞赙事为称首,又复召用。
呜呼!
人亦有言,廉者士大夫之所当为,古者在位皆节俭正直,故不以廉称。
然考之《周礼·天官》,小宰以听官府之六计,弊群吏之治,一曰廉善,二曰廉能,三曰廉敬,四曰廉正,五曰廉法,六曰廉辨。
说者曰:弊,断也。
既断以六事,又以廉为本。
然则成周盛时,亦以廉为难,而况廉耻道丧之久?
惟王氏仍父子以廉显,父不究于用,而子卒为世名卿,皆自此发之,盛哉!
公旧名上字从「忄」从「真」,下字「言」,以避孝宗嫌名改焉,字伯仁。
父旧字正之,至今以旧字行。
其先桐庐人,六世祖仁镐仕吴越,为明州衙推,因家于鄞之桃源。
曾祖说,以学行为乡里所宗师,寔五先生之一也,以季子宗正少卿珩赠银青光禄大夫。
祖玩,赠朝奉郎。
父提举也,终左朝散郎,赠金紫光禄大夫。
母蔡氏、元氏、薛氏,赠武陵、永宁、普宁郡夫人。
公蔡出也,事后母尤谨。
幼警悟,少长益嗜书史。
既免丧,首以金紫遗泽奏长弟。
少卿尚无恙,自欲任公,又请与季弟,必欲自取世科。
少卿谕勉再三,始授将仕郎。
既而幡然曰:「仕行吾志,不负所学足矣,何必尔」?
遂不复事举业,而与信州王使君从,相与通经考古,务为有用,至今二王为桃源之望焉。
为洪州丰城县主簿,漕檄部纲。
方诣台受要束,使者却谒,叱铃下卒迫遣。
公不胜愤,遽乞休致,遂遭重劾。
公处之如平时,使者罢,乃免。
帅以公易理官,有寓公为时相姻党,先与一富民有他憾,会冢舍失瑞香花,以疑似诬之。
逮系郡狱,讽公文致其罪。
公證其无他,又忤帅意,竟称疾而去。
游宦之始,所立已然。
归而攻苦食淡,左图右书,饘粥几不继,泊如也。
又二年,始授婺州司法参军。
诏举县令,会稽郡王史公浩为司封郎,以公姓名进,知泰州海陵县。
张忠献公浚募万弩手,官吏畏怖,奔走恐后。
公独以邑民方脱兵火之酷,募既难从,聚亦无用,陈利害以献。
旁观为之股栗,公亦谒告以俟。
忠献以书逊谢,慰勉安职,人始服公有守而叹忠献之乐善也。
隆兴改元正月,对垂拱殿,上意向纳,改宣教郎,干办行在诸军粮料院。
乾道二年,诏荐监司郡守,丞相魏公杞在琐闼,荐对祥曦殿,权司农寺主簿。
知江阴军,在任得旨,沿江郡籍民为兵,防江守城,为大军声援。
公抗疏列上徒扰良民、无益备禦者七条。
且言旧尝为山水寨,骚动两淮,竞进图册,谓得胜兵数十万。
完颜亮深入,乃无一人为用。
敌退,起焚官寺,声言欲烧弃山水寨案牍,以绝后害,此最深切著明者。
公以此罢,而他郡亦徒扰如公言。
起知饶州,改严州,复改饶州。
以事忤宪司,劾罢,主管台州崇道观。
以叶丞相之荐,除尚书吏部员外郎,权右司郎官,遂为真。
叶公去国,公亦遭论,再奉祠。
除严州,改婺州。
内引奏事,尤加褒纳,至漏下数刻。
治婺数月,改荆湖北路转运判官,移知湖州。
未半年罢,而版曹以一全年逋欠,奏公镌两秩,不辩也。
又为外祠,除广南西路转运判官。
议臣请行客贩钞盐。
荐浙西帅属胡庭直至二广议可否。
公首贻书于胡,又奏其事。
胡还朝,尽变前说,议臣亦駮公所陈。
金字牌踵至,必欲施行。
公不为屈,复辩析甚苦。
大略谓:「西路官卖诚非盐法之善。
然科折有弊,尚可禁止。
若客钞有亏,无法可救,漕计立见空匮。
诸郡取办,势必不胜弊而又变矣。
臣去替不远,计任内决可支吾,岂以利害不及身,遂为诡随,以欺陛下」?
移公漕湖南,而议臣帅桂林,以庭直代公,且领盐事,行其说。
庭直身受其弊,以忧死。
既而公私告乏,民不聊生。
孝宗闻之震怒,议臣坐严谴而法果变矣。
为江西提刑,易节江东,未到,改运判,又移淮南。
以职事修举,直宝文阁、江东运判,俄除左司。
迁中书门下省检正诸房公事,借礼部尚书接送伴金国贺正旦使。
正使者之非仪,折傧者之踞肆,无不耸服。
太上皇帝践阼,赐金紫,迁宗正少卿。
自以任子不当预玉牒史事,力辞,改太府卿。
丐外,除秘阁修撰、江东提刑,俄改浙西。
以末疾求归,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祐观。
既再任。
绍熙五年八月乞致其事。
十月,以今上覃恩转朝议大夫。
庆元二年三月二日属疾,却药不进,翌日终于正寝,享年七十有八。
娶楼氏,徽猷阁直学士赠少师之季女,封宜人。
先七年卒,赠恭人。
子男五人:汲,洌,涣,皆蚤世。
泽,文林郎,监绍兴府都税务,潜,登仕郎。
洌,出继少卿为曾孙。
女六人:文林郎、镇江府金坛县丞延平陈大应,武节郎、閤门舍人开封朱龟年,同郡楼錝,将仕郎、延平陈仲绂,宣教郎、新提领建康府户部赡军酒库所干办公事广汉张忠恕,其婿也。
一幼亡,今惟朱氏、楼氏二女在。
孙男八:颐之、颙之、𩔜之、显之、頔之、颉之、颖之、颢之。
先一年,颙之卒。
孙女五:长适同郡楼涤,次适昆陵张篪,馀未行。
曾孙男四:惟贤、惟寅、惟明、惟清。
女三,俱幼。
诸孙以五月丙申奉公之丧合于恭人之墓,是为午岭之原。
公资不凡,而自力于学,多识前言往行,晓畅事理。
立身立朝,所守一定,不可回夺。
尤安义命。
置祸福于度外。
始则不畏上官之严,久益自强,虽压以大君之命,亦固执而明辩之。
仕以此多龃龉,上下既信服,亦以此踣而复振云。
平生惟是之行,视人所难,揆以古道,谓:「彼亦人也,吾何为不可」?
人骇其不易,而自处恬然,亦不以此干名于时。
广东一节,有孙伟奇甫者,知名士,自号七泽老渔,作《蒋周翰传》,具载始末。
公尝刻于金紫碑阴,以彰先德,而削去辞赙数十言,则公岂干名者耶?
未尝求合于人,而当世大贤相知甚众。
孝宗擢公于下僚,奖待尤渥。
漕淮南时,或言镇江军帅张诏不法,几中深文,特命公竟其事。
公为辩明,止坐薄责。
前此监司未有越所部而治事者,眷倚之意可知。
然中外践扬,终不得一登禁近,非命耶?
身退之后,闻朝论欲再起之,笑曰:「少欲挂衣冠,老乃强吾颜以进耶」?
风力素高,晚而益严,绝不可干以私。
剖符数郡,持节几半东南,所至无聚敛之政。
省鞭扑之苛,不徒以文法临宾属,而有父兄教子弟之意。
荐举必公,按刺至寡,而端毅简默,望风畏之。
及其即之也温,洞见肺腑,一善可取,口之不置。
臭味苟同,忘年忘辈行与之倾倒,风流韵度如晋宋名胜,又使人意也消。
藏书至二万卷,手抄为多,号「酌古居士」,又以名其堂。
诗文似其为人。
少嗜山谷诗,造诣已深,为紫微王公洋所击赏。
晚又以杜少陵、苏长公为标准。
石湖参政范公成大见公近诗,唶曰:「不惟把降幡,殆将焚笔砚矣」。
有文集若干卷,藏于家。
始孤,抚养弟妹,妹得所归,二弟教之有成。
正功今为蕲州,正民倅天邑。
钥不肖晚出,以威姑之故,辱在亲党。
省事以来,蒙诲予特异。
比点朝行,闻公林泉甚适,梦寐欲侍巾屦。
归而相得愈欢,以为不负我所期也。
剧谈痛饮,或连日不倦。
人之云亡,有识共叹,岂钥一夫之私!
哭之以诗曰:「槁梧谁共语,空断伯牙弦」。
呜呼!
尚忍铭公也哉!
铭曰:
士为民瞻,莫先于廉。
惟公父子,持身特严。
父不究用,子以是显。
终始一节,百行俱善。
皇皇孝宗,知公最深。
视公之心,如日斯临。
风裁日高,誉望日伟。
三仕三已,踣而复起。
毅焉而和,介焉而通。
老成典刑,今孰踰公?
人惜公归,公自谓晚。
一丘一壑,往而不返。
我铭斯阡,匪哭其私。
繄尔后人,尚其似之。
朝请大夫致仕王君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吾乡五先生俱以文行师表士子,惟桃源王先生暨我高祖之后皆大,盖其启迪后学,德泽之及来裔者,源深而流长矣。
先生之子宗正少卿珩、孙广南提举市舶勋继登进士科,提举疏财尚义,以廉节著,所积尤厚。
是生三子:长太府卿,讳正己;
次即君也,朝请大夫,讳正功;
季知安庆府,讳正民。
三人以节谊政术能世其家。
尝一岁同奏子,兴固未艾也。
呜呼!
昔者钥既铭太府之墓,才八年而君与季相继下世。
既葬矣,君之诸子以国子正袁君燮之状求铭。
惟王氏、楼氏自二先生以道义定交,至太府婿吾门,姻好稠叠。
感今怀昔,乃摭其大概,为之书而系以铭。
君旧名上字从「忄」从「真」,下曰「思」,字有之,后以避孝宗嫌名改焉,遂字承甫。
曾祖说,先生也,赠银青光禄大夫。
祖玩,赠朝奉郎。
父赠金紫光禄大夫,娶蔡氏、元氏、薛氏,赠武陵、永宁、普宁郡夫人。
君薛出也。
家世之详,已载于太府之志。
惟君生而不凡,幼笃于学,不待彊教,已如成人。
以金紫遗泽补将仕郎。
绍兴二十四年,由铨选授右迪功郎、抚州宜黄县主簿,寻易处州青田。
有诉夫死于殴者,君按视,则更曰自经。
君察其必以贿故,即用初情讯之,具服。
隆兴初,调筠州司理参军。
筠号道院,而狱事亦繁,精意推鞫,狴岸屡空。
乾道二年,循右从政郎。
四年,为荆湖南路转运司主管帐司。
给事黄公钧主漕计,以严明称,寮属仅取充位。
君果于立事,滞讼见属,剖析无留难,黄公举以厉同列之持两端者。
尚书沈公介为帅,尤简贵威重,裁决无敢辄经外台者。
理或未安,君改之不疑。
沈公更加敬异,不以为忤也。
二公争荐之,又为延誉,不期月,举削应格。
七年,改宣教郎,知兴化军莆田县。
县素难治,始至,牒诉数百,惩其非实而决其久滞者,遂寖以清省。
宋氏子怙势突入殴吏,林公枅守信,其从父,太学诸生也,喧竞于庭,皆捕治使服而徐释之,且戒曰:「后复尔,不汝贷也」。
感谢而去。
林公由是知君。
后为监司,尝表荐之。
邑岸大姓鬻盐,因为寇钞,捕获数十人。
其党篡取,杀伤卒徒,篡官亦被数创,救至得免,而郡怒其生事。
君曰:「拒捕至此,而赏罚不伸,何以厉其后」?
即穷治之而赏官兵焉。
又修陈霸斗门,以永灌溉之利。
淳熙六年,赐绯衣银鱼。
七年,通判潮州,推诚佐郡,守贰无间言。
郡人有为宪属者,武断乡曲,征利于近郊。
君裁以法,不胜惭怨,挤之不遗馀力,君用是罢。
将归,会剧寇沈师逼城,民走依官寺。
君开门纳之,力赞郡将修战守具甚悉,贼知有备而退。
众唶曰:「是已罢官,而为民深切乃如此耶」!
至其行,多涕泣者。
九年,签书武安军节度判官厅公事。
十一年,改淮南,皆以伯氏将漕引嫌。
十四年,主管湖北安抚司机宜文字。
绍熙元年,差知澧州,陛辞,论沙毛钱及杂卖场二事。
上亦深知其弊,嘉叹再四。
三年到郡,帑庾枵然,廪禄累月不给。
君去其侵蠹之已甚者,节浮费,汰冗食,补罅漏,郡计无乏。
及期而用颇裕,乃从邦人之请,即州治之前辟城通道,建澧阳楼,前俯大江,巨丽轩豁,遂为一方伟观,尝属钥记之。
由是人心闿怿,士气振厉,比举,多决科者。
药园寺僧以稔恶闻,邑令发其端,谓罪不可赦,而以贿缓其狱。
君诘之,治始急,复赇于上司之吏,移文使先纵遣而以牍来。
君曰:「欲以势力求免耶」?
即日杖之。
五年,奉最还朝,奏事重华宫行内,深称上意,遂知蕲州。
自私钱之废,淮民多窭,鲜有盖藏。
遇霪雨,至绝市无籴。
君以庆元四年视事,急发廪而损其直,且多邀米商,许以蠲征,舳舻辐凑。
又念岁收才能自给,而巨商率先以他货来售,禾始登场,厚取其赢。
君以为遏籴固非古训,而坐视民食之空,咎将谁执?
力请于朝,乞禁止商贩,许之。
民相谓曰:「使君通变如此,自尔有足食之望矣」。
有言银矿发于山者,君欲遏之,而未得其说。
耆老诉云:「往岁尝有此事,官不熟计而遽行之,非徒无益,冶户以亏额坐深文,鬻产以偿者数百家,痛犹未定也」。
君为奏罢之。
佛灯大师者,自称戚里,挟权要书走州县,攫取无艺,人病其扰,莫敢诘。
君出郊,有诉者,立捕之,寮佐劝止不听。
比至,一黥隶尔,致之法。
六年,除广南西路提点刑狱公事。
嘉泰元年,赐四品服。
广右之俗轻于冒禁,而上官以不按吏为从厚。
君深病之,劾其贪暴之尤者,请托一无所听,始知悚惧,而君亦寖危矣。
兴安令之子蹴小吏至死,逮系郡狱,令胁治狱者,欲变之。
君怒曰:「台治所在,可使死者抱冤乎」?
劾令而移狱邻路。
令诬诉于言者,公遭论而归。
自以无慊于中,处之怡然。
二年冬,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
三年正初属疾,癸未终于家,享年七十有一。
娶同郡伍氏,赠宜人,先二十九年卒。
今宜人应氏。
子男六人:深,从事郎,新无为军巢县尉;
𣹟,迪功郎,新池州青阳县尉;
洙,迪功郎,太平州芜湖县主簿,登绍熙四年进士科;
泌,将以遗泽补官。
女八人:长适从事郎、监绍兴府会稽县户部赡军上皋酒库毗陵张符女,后君半年卒。
次适进士伍遵,第五、第六女蚤亡,馀与第四、第五男俱有废疾。
孙男三人:仁之、仪之、信之。
信之先一年卒。
二女:一夭,一未行。
先是,伍宜人葬于鄞县桃源乡排隩之原,诸孤以四月己酉奉君之柩合焉。
君资禀忠信,不发一妄语,妻子不见喜愠之色。
开心见诚,吐露情素,孩孺有问,亦告以实,不敢戏侮之。
田夫野老,市井小人过而挹之,俯接惟谨。
或遇机阱险巇之人,一对以诚,彼自意消。
以是善与人交,终始不变。
筮仕之初,或言邑令有心术,亦当有以牢笼之。
太府问客言何如,君曰:「以诚待之,尔何术之可用」?
卒与令甚厚,至执手不忍别。
人但以君为恂恂自谨之人,而遇事敢为,毅然不可干以私。
每曰:「食君之禄,徇情挠法以取悦于人,自为计则得矣,其如体国何」?
廉洁守家法,俸入非令所载者,谢不受。
澧阳终更,吏白有资送钱三百万,悉拒之。
惟备舟浮家而归,郡人叹服。
所至未尝饰治器用,不市一物。
莆阳荔子最盛,有以名品馈者,坚辞之。
怡于仕进,不求知于人,而人自知之。
丞相赵魏公、枢密使轩山王公每欲汲引,丞相京公尤称其真淳,力荐于上。
晚历麾节,皆其力,而君不自知也。
张侍讲栻风裁甚高,在潭游从,雅相爱重,呼君为齐年兄。
清贫自处,质贷以给,奉己至薄。
得禄不足以偿逋负,如是者三十年。
然持损有馀补不足之说,有义事亦勉为之。
后既稍裕,亲故有求,随力以应。
隆冬细民乏食,赈与无倦色。
幼孤,鞠于兄嫂。
少长省事,自念孝养无及,以事亲之礼事之。
嫂即钥先祖少师之季女也。
伍宜人亦顺适君志,躬执妇礼。
既亡,祔于庙,以时奉祀。
太府诸女之行,竭力以助,奁具良厚,皆人所难者。
性嗜学,多录未见之书,唐诸帝实录略备。
今写本及版行者各万馀卷。
少喜为诗,周旋太府与王信州之间,佳句与之相下上。
暮年益造平澹,有《荆澧集》行于时,馀藏于家。
呜呼!
《书》曰:「吉人为善,惟日不足」。
《卷阿》之诗言求贤用吉士也。
汉文帝初立,召田叔问曰:「公知天下长者乎?
周家用人,以吉士为首」。
文帝之化几三王,实基于此。
王氏父子兄弟皆有以自见于世,惟君制行醇笃,立身处家,施于有政,风谊耸然,而其本体盖所谓吉人吉士长者人也,故乡评卒以是归之。
使其得位而行,可使鄙夫宽,顽夫廉,而风俗庶几于古。
小试绪馀,感化已多。
一区之宅始成,求田足以卒岁。
天假之年,亦可表率乡曲,而遽已矣!
此钥平日敬叹,每以语人者。
今也四子俱列仕版,家道肃穆,天之敷佑如此,为善者亦可以劝矣。
铭曰:
恂恂王君,家世儒雅。
君尤笃恭,视如朴野。
周云吉士,汉言长者,君其人欤?
力行不舍。
蓝田皆真,元规非假。
施于有政,不言而化。
义所当为,勇于施舍。
麾节倦游,求田问舍。
谓宜上寿,式是乡社。
云何不淑,棣华凋谢。
高其门闾,尚容驷马。
诗以飏之,用慰泉下。
知嵊县季君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皇帝即位之六年五月壬戌,有旨:「季光弼所献文字有补治道,可与循两资」。
制曰:「上书公车,日以百计。
高则近迂,卑则涉谄。
至于出入经史,动含讽谏,览尔奏篇,朕甚嘉之。
进官一列,不独尔私,庶闻其风,亦克用劝」。
先是,四月戊辰朔,日有食之。
君摭光武十事备论以进,目曰《美芹》,文简而旨深,意笃而言婉。
训词既颁,士夫相与传诵。
圣天子导人使谏,盛德日新,而君之名亦由此暴白于天下。
君居八年,再上万言书,敷绎前说,又泛论当世之务,不报。
一日,闻西府除目,愀然曰:「枢筦与中书并立,系朝廷轻重,其可忽诸」?
遂考唐之宰相起自武德裴寂,终于天祐杨涉,作《编年录》,论说二百五十有五,去取抑扬,皆有微意。
苟位之非据,假以隆名,虽元勋如郭子仪,亦不得预,读者为之耸叹。
呜呼!
才不得究,赍志而殁,著书一二,亦足以不朽矣。
君字观国,其先家处之龙泉。
七世祖超,为吴越钱氏常侍,始籍于温,居平阳之桂源。
曾祖宗乔,祖文莹,俱不仕。
父敦习,以君升朝,赠宣教郎。
妣林氏,赠孺人。
宣教公早世,君方在髫龀,号慕如成人。
祖母犹无恙,与林孺人自釐家务,俾君一意问学。
君少颖悟,痛自激昂。
于书无所不读,《诗》、《礼》、《左氏春秋》及诸子古文皆手自编写,寒暑不少变。
年十六授室,益加刻苦,视生产作业与闺房之私一不经意。
群试庠校,辄出其辈行,而器识凝邃,不见圭角。
阁学林公待聘、待制萧公振里之先达,少所许可,咸器重之。
两荐于乡,绍兴二十七年遂登进士第。
授左迪功郎,调福州福清县主簿,以祖母忧不赴。
服除,授临安府盐官主簿。
秩满,用荐者关升左从政郎。
特旨授左儒林郎,充邵州教授。
丁太孺人忧,授福州宁德县丞。
改通直郎,知绍兴府嵊县。
磨勘,转奉议郎。
代者且至,俄疾,卒于县治,享年五十有七,时淳熙十年四月四日也。
呜呼!
君之抱负厚矣,学行政术皆欲以古人自期,而见于用者止于州县间,所在皆著声绩,而其甚可称者数端。
盐官邑庠久不振,君召张横浦高弟于恕、郎晔,勉以身率士子,课试皆临视之,咸自奋励,登巍科如张少良等数人。
邵阳僻远,士无师承,君遇诸生如朋侪,程度甚悉。
邻郡县之士至者相属,凡经指授,多成美才。
如陈偕、谢特起辈有声湖湘间,此君之善教养者然也。
浙西漕河浅淤,例调民运水以济往来。
岁旱民劳,水愈不至。
君相地形,凿河引潮以灌之,至今为便。
闽有仙湖,为豪右所田。
君按黄谏议之旧疏浚,以广灌溉,此君之善兴民利者然也。
君之听讼,不为钩距,一以至诚临之。
公而生明,无不洞察。
罗源尉锻鍊平民为盗以希赏,连帅丞相陈申公命君鞫治,悉从平反。
公欲腾奏,又力辞之。
有母改适而子有后言,讼其不孝。
君曰:「不为伋也妻者,是不为白也母,安得以不孝坐之」?
申公称其引经之决。
剡民张僖之子为盗所𢦤,疑怨家黄氏为之,黄无以自明。
君察其非杀人者,故缓其狱,得子之衣于东阳,遂禽真盗。
又有王生与僧有隙,匿田家之子使其交讼之,旁引曲證,僧自诬服。
君独以为疑,求之,竟得于其家,告者遂伏辜焉。
君之救荒不为文具,皆出于恻怛之意,所至疚心,受赐者众。
隆兴之初,畿邑大歉,尚书薛公良朋尹京,以事属君。
君列急务六条献之,随即施行。
给事程公叔达以六察行县,喜曰:「使诸邑皆如君,尚忧饥民哉」!
丞相史魏公闻丞之才,常下君所陈,尽发常平,裁价分粜。
民为之谣曰:「饥不忧,与之庾,儒林季公民之父。
寒不忧,今有裤,儒林季公民之母」。
既为县,又遭荐饥,山谷穷民易致啸聚。
君加意拊摩,豫令富室致吴中之米七千馀斛,丐于府,得常平缗钱二万于邻邑,始得按堵。
而嗣岁尤甚,禾未登场,民已菜色。
秘丞朱公熹力举一道荒政,尤详于越。
君求哀诸司,得米四万斛。
县有二十七乡,凡为赈粜场、赈济场、养济坊三十馀所,戴星出入,以课督之。
数月之后,须发为变。
朱公每贻书劳勉曰:「省刑缓赋,以回天意,非体国爱民之切,不及此也」。
君为丞贰,则悉心以赞其长,谋事甚详,请于长而后行。
及为长,则待寮友如兄弟,莫不乐为尽力,故所至皆有可纪,而去辄见思。
卒之日,剡中耋稚相持聚泣,至巷哭以过车。
识与不识皆唶曰:「善人亡矣」!
平日安于义命,论说甚明。
儒林之命既下,人谓君且通显。
君曰:「吾岂以此钓爵位耶」?
竟客授湖外以去。
巨公知己甚众,亦有欲荐于朝,亦或有尼之者。
君虽闻之,不以介介。
至义所当为,则奋然直前,无所顾忌。
亲故以出位抗论得罪,后当叙理,无敢保任。
君方为簿领,慨然许之。
有贵臣过县境,冠盖相望,或劝俱往。
君为诗曰:「不堪枉道依阳虎,可是无心简子敖」。
闻者韪之,亦以是终不得为时用,可哀也已。
娶同里周氏,清俭端恪,克相夫子,先君十年卒。
后以明堂恩赠孺人。
男五人,复之、泰之、蒙之俱习世业,次兼善、举善,早世。
女二人,长适进士林仲明,次适陈权,皆周出也。
君天资笃厚,孝谨过人,少小孤立,奉祖母及母甚至,未始暂去膝下。
有疾,必躬治汤药,执丧以毁闻。
与弟兄光度友爱,诵书作文,自为师友,终身无间言。
无他嗜好,惟以论著自娱。
奉养寡薄,俸钱多以买书。
别有文集八卷,藏于家。
为文浑厚典雅,言皆有用,庶几乎一饭不忘君者。
雅爱东山林泉之胜,筑室其下,楼曰双清,轩曰静宁,欲为晚岁归休之地,竟不得一日之适,顾非命耶?
诸子将以某年某月甲子葬君于邑之某乡某原,以君之甥朱德成之状来求铭。
钥顷官东嘉,一见辱定交,尽得君之书读之,相与益厚,今其可辞铭?
然君志不负所学,而见于行事者仅如许,既已屡书于前,惟所著之书当表其大者,以示后世。
铭曰:
惟君之生,未为不遇。
位虽不丰,朝有显誉。
章交公车,君独进御。
《美芹》之书,一言而寤。
唐三百年,曰宰曰辅,汎论其尤,姚、宋、房、杜。
君独究观,一一论著。
忠邪昈分,咸有旨趣。
位非其据,勋如汾阳而不与;
事有责备,德如晋公而不恕。
上可以发潜德而诛奸谀,下可以垂世鉴而切时务。
䌷绎乎义命之说,磊砢乎经济之具。
使用于世,则必古人之与稽;
使之作史,亦必大明于劝沮。
呜呼,尚何言哉!
后之君子,必有抚是书而太息者。
铭实昭之,用以载君之名于不腐者也。
朝散郎李公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公讳宗质,字文叔,世家于濮。
六世祖文定公相真宗、仁宗,隐然为社稷臣。
子太子少师柬之谥懿靖,又以名德世其家。
徙洛中,号西京房。
生中散大夫,赠金紫光禄大夫孝孙,则公之曾祖也。
金紫生朝奉大夫伟。
伟生晟,承议郎、知怀安军,赠奉直大夫。
配曰刘氏,赠恭人。
公八岁而孤,未几而所生母展氏去。
嫡母四子,又散于靖康之乱。
从兄提举宗臣携公入蜀,闻叔父直阁旼亦在蜀中,间关寻访,至则已下世。
惟叔母刘氏在,又公之从母也。
柔顺贤明,抚之如己子,竟以直阁延赏命公,绍兴八年补将仕郎。
公有姊,归司马文正公之诸孙,与之俱诣行在所。
至江州水南,始遇展氏于廛中,物色良是。
司马氏姊见之而信,抱持相哭。
人以为孝感,别十馀年而得。
奉色养者二十年,赠安人。
赴调,授右迪功郎、监明州大嵩盐场,九年到官。
惟李氏代有显人,子孙目濡耳染,为世吏师。
公年尚少,筮仕筦库,临事极不苟。
秩满之日,例裒花带钱五十万,公悉谢遣之。
因家于僧坊,晚卜居名塘,遂为明之鄞人矣。
十七年,为洪州新建县丞。
二十年,关升右从政郎,就差处州遂昌县令。
饥,寇作于傍郡,或告豪民将率数百人侵昏犯邑者。
公亟捕首恶,毙之杖下而后闻于州,群党帖息。
授湖州长兴丞,遇主上登极恩,循右文林郎。
隆兴元年,改右宣教郎,知绍兴府萧山县。
未赴,给事吴公芾为帅,以会稽剧邑,非健吏不可为,奏改命公。
既至,剸裁有方,政誉甚休。
赋租素重,公思有以宽之。
先是,以奉永祐𣪁宫免三乡支移折变,公请依永安祖宗陵寝仪制,举邑皆免,仍豁除折帛,止输本色。
吴公具以闻,亦浃日而得上旨。
父老欢呼拜诏,至今纪之。
丁展氏忧,服除,权通判明州,引寓居之嫌,改隆兴府。
时江西大旱,安抚龚公茂良垂意荒政,多以事属公,赈济尽力,全活者众。
倅厅有赢资颇丰,致之公帑,帅以助公之归。
不得已以其半分给吏卒,义不受一钱,龚公益嘉叹之。
提辖行在杂买务杂卖场,改通判镇江府。
外台以清廉公勤列荐于朝,差知台州。
陛辞,上曰:「久闻卿才,宜以节用爱民为务」。
公祗上命,深自奋励,听讼必先抑告讦,惩奸恶。
郡有静镇堂,退公不入私室,危坐堂上,吏抱案牍至前,随即决遣,庭无留事。
暇则默而观书。
治家尤严,外人无识子弟面者。
内外斩斩,人不能欺。
理财精察,量入为出,无一毫妄费,帑庾为之充衍。
增田于学以养士者几百亩,上下赡足。
凡事整办,簿书器物位置粲然,惟公之精力足以行之。
岁时按阅及调戍兵,遣海舟,咸设方略,群立庭下,厉威以临之。
号令简明,凛有风采,举众耸听,无敢哗者。
伍符尺籍,一阅而识其人。
间有廋隐,随即擿发,人以为神。
以故威名远闻,寇不得发,发亦辄得。
治狱虽以宽纵为戒,而重囚苟有挂误之迹,必求有以生之。
郡县吏重足承命,而未尝轻用鞭挞。
每曰:「此曹但欲其不犯吾令,然亦民也,可鱼肉之耶」?
有妇人讼前母之子不孝者,亲子实使之。
公深得其情,责以子不顺母,弟不恭兄,一等绳治。
母不忍视,求为母子如初。
谆复训谕,使之改事而退,闻者服其平允。
年馀,擢提举两浙东路常平茶盐公事。
始至,库藏枵然,八阅月而罢,所蓄已四万缗。
盖公之俭勤过人,食不兼味,自奉至薄,以其行于家者移于官,真有古人竹头木屑之智,所至不加赋而用以饶。
侵寻暮境,倦游而归,不复有当世意。
寻差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官五转至朝散郎。
淳熙十一年,公于是年七十有三矣,素少病,俄致其事。
或劝止之,不可。
拜命才数月,遽感疾,六月十五日卒于正寝,若前知然。
娶夏氏,朝奉大夫知徽州承之女,能相其夫,亡十九年矣,赠安人。
以十二年十二月辛酉合葬于天童山南奥之原。
男四人:长文铸,通直郎、通判临安府,先公一年卒;
次文镇;
次文锜,卒于隆兴;
次文鉴,将受公遗泽。
文镇实逊之,亦以成公之志也。
女二人:长适姜处俊,再适夏祖禹,次适登仕郎王祐之。
孙男五人:泽、泾、津、潜、源。
孙女三人,尚幼。
公系出名门,而遭时多故,且以孤孽,不得于亲。
挺身自立,艰难险阻,有人所不能堪者。
先世旧物不遗一簪,致位部使者,退而燕閒,生理颇裕,皆公刻苦以至此。
时出其馀以济人,遇岁寒,散廪以食贫者。
安分知足,未病而挂衣冠,可谓贤矣。
然惜其不究于用也。
先君工部久与公周旋,钥赘倅丹丘,以父执事公。
公相与殆忘辈行,治郡之绩皆所亲见。
侍坐从容,犹得窥中原故家典刑。
年来忧居,公时时相劳苦,庖馔有珍鲜,必畀以奉甘旨。
方为林下游从之约,而公亡矣。
公抗直有祖风,不轻以词色假人。
不知者或以为忤,独于钥拳拳如许,使人不能忘。
二子求铭公之墓,义不得辞。
铭曰:
矫矫李公,文定之孙。
奋身孤藐,思大其门。
事无剧易,遇之辄办。
低徊宦涂,惜用之晚。
丹丘之政,尚有可纪。
使其用大,所立必伟。
未疾引年,得终其天。
公乎不亡,视此铭镌。
朝奉郎主管云台观赵公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公讳善誉,字静之,一字德广,系出太宗皇帝后。
曾大父仲暹,夔州观察使,赠开府仪同三司、少傅、嘉国公。
大父士迨,武翼郎。
考不晦,忠翊郎,四举进士,以节行称赠通直郎。
公弱不好弄,年十二三诵诗书,属文如老成人。
未冠失怙恃,固穷自立,手不释卷,足不越户,不知饥渴寒暑之变。
两试胄监,乾道五年试礼部,俱为第一。
登进士第,调明州昌国县主簿。
昌国邈在海屿,公介然有守,不鄙夷其人,为辨曲直,皆明达平允。
邑人相与爱服之,或诉于郡,多愿决于主簿。
今太师嗣秀王时为守,俾摄邑事,对易定海、慈溪,三年簿领而无抚字之寄。
踰二期,三邑父老犹能道其惠政。
海盗窃发,捕得全党,郡欲奏以上赏,公言摄令捕盗,不足为功,诚不欲以人命希赏典。
嗣秀王为奏,贷群盗殊死,力荐之朝,公未始闻也。
授两浙转运司干官,忽报改秩,知抚州临川县。
县在江西最为繁剧,公始视事,即为文遍谕乡井,出于爱利之诚心。
告教既孚,乃具为条目日限,量地之远近以定期约,里长月不过一再至。
讼事皆躬自予夺,顷刻即释去,牒诉日省。
县久困于豫借,吏以岁例来白,且谓不尔,必不继。
公命取税籍阅之,逋负实繁,盖上下蒙蔽,无有发此者。
按籍征催,不扰而办。
有无额官地,岁入颇多,以资妄用,公白罢之。
复请并罢诸邑类是者。
或议虚市比之私创税场,请撤屋罢市,公力沮之,以从民便。
太守赵公烨、葛公郯列治绩十数条奏之,有旨中书籍记。
去邑五年,人相与立生祠于县治,邑宰陆侃之记可考也。
添差通判常州,浙右饥馑,躬行赈济,一郡赖以全活。
仓使以荒政论荐,太师丞相史公上章举士,备言文学政事之美,召审察,差监都进奏院,迁大理寺主簿。
秋旱,下诏求言。
公草封事上之,凡万馀言。
其略曰:「陛下兼收众善,而言者志在投合,搜抉隐微,条目益广而奸伪益生。
甚者唱为任怨之说,窃徇公不阿之名,一切付之不恤,下情安得不壅,习俗安得不薄,和气安得不亏乎?
天下之习,日趋于褊狭机巧之域,而无有优游舒泰气象。
士不畏义,民不畏刑,则是二十年来攘臂建议争以为功者,果何补欤」?
寿皇嘉纳。
为大理丞,有以左帑宿蠹告者,逮系天狱,官吏重足以俟谴。
公察其无辜,谓将自其作俑者罪之,则不可胜诛。
若断以一二年来,且有刑罚不均之叹。
上览奏开悟,得末减。
平江民唐赟之狱,皆以为凶恶,无可矜之理。
公条可疑状十六,谓赃證无实,情款抵捂,卒释之。
十一年,充省试考官。
六月,除提举荆湖北路常平茶盐。
陛辞,寿皇曰:「朕精择得卿」。
公论:「士大夫为己之心重,则爱民之诚必亏;
营私之念切,则奉公之志必怠;
得失之虑深,则伏节死义之风必泯」。
上深然之。
先尝进《南北攻守类考》,上曰:「卿向所进书,可谓有志」。
至是又进《易说》,谓圣人以斯道寓之书。
上又曰:「圣人以此寓之于书,天何言哉!
《易》学要须兼通天人。
卿史学如此,经学又如此」。
及临遣,又曰:「卿向来学优则仕,今乃仕优则学,朕得人矣」!
数日,有请荐擢宗室人才。
上复言:「公经学文章,虽士林中亦罕有之」。
湖北大旱,鼎、澧尤甚。
入境一日,躬走村落,抚慰饥羸,得户四万馀,口二十万,通融诸郡常平之储,尽以为用。
赈粜贷济,三者并行,动得其实。
疫者药饵兼之,奏阁贫弱夏税。
是岁粟麦倍收,禾稼丰盈,民至扶老携幼来谢。
初行赈贷,或谓荐饥,将无所取。
至是民争负以偿,诸郡充足。
尝奏买扑税场十馀,河渡四十五,岁入甚微,而豪民大为民害,尽罢之。
十三年,除潼川府路提点刑狱。
重囚谳议,州县斗讼,稽考平反,细大不遗。
才三阅朔,漕使阙,上称公儒者,可使治财,就除转运判官。
公尝论国朝置转运使,本以收藩镇之权,绝妄用之蠹,脱斯民于暴征苛敛之苦。
近时司漕计者特以赋敛为事,号为材能者务趣办而事督迫,州县之困弊,民力之宽乏未始问也。
故其视州县如一体,有无缓急皆得上达,悉力以应之。
诸郡所贷缗钱至十馀万,俾守贰置籍,约以期年,优裕乃偿,自是蜀东诸郡举无忧熬窘缺之状。
十四年,诏诸路监司条陈民瘼,公言赋役不均,狱讼不平,征敛繁急,酒税苛暴四事,且曰:「陛下延见牧守,固将以观人才也。
而计臣请以奏劄之一陈上供之数。
郡守垂满者莫不督责旧逋宿负,征商榷酤,肆行苛虐,以藉手求进。
近议者有刑轻之疑,帅臣治盗辄先斩以自劾,而求弹压之名,使其皆当,不过能速杀之而已。
倘归之有司按鞫,亦不免于死。
万一愚诚不能自明,冤恨之气岂不上干阴阳之和乎」?
兼遂宁郡事,阖郡熙熙,民有争竞,且曰:「公未始扰我,其忍负之」?
公措置常平,深察宿弊,择官就仓和籴,石增百金,市有增损,亦随低昂,听民随所有求售,亦不限日籴之数。
实惠及民,官储充积,公私便之。
所至就郡庠立学以教宗子,率知向学。
持节东蜀凡三年,士民爱之如父母,遂宁尤所归心。
寝疾二旬,上章力丐归,主管华州云台观。
百姓始则朝夕侦问,相率祷祈。
及归,耋稚奔送,涕泣不肯去。
既达寓里,屏绝家事,独处一室,图史自娱。
一日忽谓家人,将归正寝,且欲自为志。
翌日天将明,燕坐榻上,瞑然而逝,十六年八月癸卯也。
娶钱氏,仅再岁而亡,赠孺人。
再娶杜氏,祁国正献公之后,封孺人。
子男五人:汝傅,修职郎、新监舒州山口镇;
次汝伋,以公遗泽补将仕郎;
次汝俨;
次汝何,国子进士;
次汝仲。
一女,许适承奉郎杨㮤。
孙男一人,崇揆,孙女二人。
以是年十一月甲申葬于绍兴府馀姚县绪山之原通直墓左。
公天资高明,识见超诣。
研精性命之说,发为议论。
及所著《易说》,明白简易。
晦庵朱先生一见叹赏,以为扩先儒之未明。
颐正郭先生尝序《易》书,谓贯三才之理于其中,一诸儒之说于其外。
二公师表一世,于公特厚。
晦庵屡以书来,相期甚至。
颐正出一编书,公以奏之上。
孜孜好学,公退不少懈,率夜分乃寐。
尝即《国史》所载深求艺祖开创之微意,为书十四卷,曰《皇朝开基要览》。
又为《皇朝圣政类编》。
不幸寝疾,仅成数十卷。
其他如《南北攻守类考》、《晋载记年表》,皆行于时。
又有《论语说》、《铙歌鼓吹曲》、《祝尧文》等。
诗文六十卷,号《恕斋类稿》,藏于家。
公孝行根于天性,自以禄养不及,祭祀务极丰洁,悲慕不少衰。
弱弟稚妹备殚鞠育,教之有成。
仲弟善与同登科,季善󲤳亦以取应得官。
女弟再适人,皆竭力资遣。
遇母家桂氏特厚,舅氏既卒,访其遗腹子为之嗣,且厚给之。
其他笃故旧,抚姻族,恩意称是。
廉靖自将,一介不妄取。
行郡例册,皆摈不使前,按例馈遗者悉归公帑。
刺举尤所尽心,苟贤矣,不待其请,举奏牍面授之。
其在他州,则邮置以达。
人知其不可以有挟,无敢以浼公者。
间有按劾,不以强有力为惮,所部肃然。
楚蜀之土夫,类能称道之。
公抗志不群,砥节砺行,不泥纸上之空言,必欲施所学而见之行事。
尚友古人,思与之齐,人或疑其好异,公不顾,行愈力,久而益安,人益信之。
考求世故,贯穿今古,直欲立事业以传不腐。
少名斋以「宗迂」,以励其操。
后名以「恕」,其志将以及物也。
出而从宦,苟有利于民,图之甚于饥渴。
救荒施舍之外,又所在为经久之计。
在昌国已能劝勉富室买田与山,专为编氓嫁娶丧葬之资。
在湖外,则率十四郡买田,各畀郡文学司之,每三岁则以给士之预计偕者。
在潼川,则以漕计之馀使州县置举子庄,孕者产者俱给之米,皆至于今赖之。
使天假之年,处以大位,益摅所蕴,膏泽必将下于民。
而官止于员郎,寿止于四十七,识者痛惜之。
呜呼!
岂以多记损心,愤世疾邪而至是?
抑果有数不可逃耶?
钥与公相见之日可数,而相与特厚。
汝傅妙年跻世科,大似其父,率诸弟力学以守素业。
汝伋入太学,盖前所未有,义方之训可知。
汝傅会稡公行事,来求铭。
采其可铭者书之,馀弗著。
铭曰:
熙陵诸孙,嘉国好文。
流传至公,遂为儒门。
公起孤藐,立志坚正。
尚友古人,期与之并。
学贯经史,仕更麾符。
学仕俱优,形于帝俞。
平心济民,一变齐鲁。
志勤道远,中道而阻。
赍志何言,勒铭山阿。
有子继之,尚其不磨。
太府卿王公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公讳卿月,字清叔,世居开封府祥符县。
曾祖瑰,左朝奉郎、大理评事。
祖阜,和安郎。
父思正,翰林医痊,累赠朝议大夫。
朝议辟地转徙,寓居台州,今为台人。
公生于赣上,嫡母太恭人商氏梦月坠于前,以裾承之,仅得其半,是夜陆宜人实生公,故以名命焉。
公颖悟不凡,未冠而失怙恃,固穷自守,必欲以学奋身。
隆兴改元,试入右庠。
乾道二年中其科,授承节郎、德安府复州汉阳军都巡检,非其志也。
益进于学。
五年,遂登进士第,调温州乐清尉。
到官值海寇充斥,制司督捕甚急,诸将皇遽。
公处之自若,密使人扼其境路,所出相继就擒。
以授诸将,不自以为功。
尔后获盗不一,公谓此曹虽有凶暴,实以失业至此,多为宽其狱,识者知其为伟器。
宪使程公大昌奇其才,荐于朝。
乾道七年十一月召对称旨,改承奉郎,守宗正寺主簿。
九年三月,迁太府丞。
六月,为秘书郎,兼吴王益王府教授。
淳熙元年七月除起居舍人,十一月除起居郎。
阅日,兼权中书舍人。
二年,兼直学士院。
公起尉曹,不四年擢用为文字官,制词温厚,真若素宦。
尝草胡公铨词云:「吾宁身蹈东海,独仲连不欲帝秦;
至今名重泰山,微相如何以强赵」?
人多称之。
论事尤不避权贵。
是岁为殿试编排官,宣召之日,缴奏池州守臣,忤时宰之意,因以帅才荐之。
五月,除直秘阁、知庐州。
时方年三十八,在庐仅七旬,而陆宜人年高婴疾,请祠而归,日侍医药,衣不解带。
五年春,除荆湖南路计度转运副使。
八月丁内艰,哀毁尽礼。
甫终丧,起知静江府。
当李接陆梁之后,专务摩抚。
八年秋阅,先期有告,效用将杀将官以叛。
公廷诘而叱之曰:「前帅平贼功赏有不明,何预我事?
我待此曹如子弟,汝乃诬之耶」?
械以属吏,且曰:「事毕当行军法」。
监司遣僚佐来,欲用他日,公不为动,阴部勒以制其变,仍携家纵观,以安众心。
效用谋既泄而形格,比讫事,无敢哗者。
归即取告者,谓当反坐,汗喘不能言。
公曰:「妄人无知,不足以膏吾斧钺」。
叱遣之。
效用又率其众诉曰:「前日诬枉,已蒙辨明。
而市井讹言不已,愿纳军器于库,以释疑谤」。
公善谕之,罗拜而退。
为出钱五十万于市,许告捕,讹言者翕然而定。
其处事类此。
时臣僚有谓广西盐法不便于民,欲罢官鬻而行钞法,诏监司帅臣条具可否。
公力言钞法之害五千馀言,虽一时不能回,卒如公所料。
十年七月移帅襄阳,观览形势,极论事宜,致于元枢周公。
大要谓襄阳重地,当屯三万人,乞移荆南之屯并归襄阳,仍以鄂兵万人隶荆南。
分荆、鄂为二军,以襄阳为都统,荆南为副。
未几,寿皇令条列边防利害,公径以此书缴进。
才一年,均州报金人侵地数里,削木大书曰「移封疆过此」,均人詾詾,谓必开边衅。
公知其妄,奋笔为檄,告谕边民安业。
西府驰问所以,公以家族保无他。
每岁敌骑多逼近境,公与兵帅先期围猎于郊,视旧加远,敌骑遂不至。
又尝虚传有警,为之出游岘首,抵暮而归,终以无事。
赴镇之初,遭岁荐饥,竭力赈济,奏陈至于五六,田里得免流徙。
十一年,言者乃谓公恬不讲荒政,十二月罢归。
十二年,再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
十五年冬,除利州路提刑,既奏事,进直显谟阁,改帅泸州。
叙人与石门蛮互市纷争,蛮被杀伤者三。
公谓蜂虿有毒,不可不备,奏易守臣,练兵习武。
时忘战日久,士卒骄惰,分习劲弓强弩,躬自教督,军声大振。
其后石门蛮王特错果贻书邛部川都蛮王墨崖,欲借兵以侵边,又集蛮众二十部兵,事势甚急。
公虽已素备,不忍戕民于兵,令蕃汉耆长王文通父子谕以祸福。
蛮人坚欲得前叙守而甘心焉。
相持数月,公谍知蛮中有郭万肆者最号桀黠,为之主谋,致此边患,以厚赏生致之。
或请诛以示众,公曰:「此易尔,恐复因此生事」。
奏请縻以重役,迄今役于神泉监。
蛮既失心腹之人,始以印状设誓,待命下吏,边徼以宁。
绍熙元年,进龙图阁,再任。
明年召还。
三年正月始至行在所,除宗正少卿,寻兼中书门下检正诸房公事。
六月,假吏部尚书,为金国生辰使。
未行,除太府卿。
已而疡发于背,或劝其辞行。
公曰:「君命不可辞也」。
七月壬午行次扬州,卒于舟中,享年五十有五,积官至朝请大夫。
娶赵氏,先公十年卒,赠宜人。
子三人:好谦,迪功郎、绍兴府诸暨县尉;
好问、好生,并将仕郎。
女二人,在室。
孙男昙将受遗泽,孙女二人尚幼。
诸孤以十月己酉葬公于临海县之牛极山,合赵氏之墓。
公性警敏,记诵绝人。
先以武举进,既精习兵书武事,又登儒科,词章赡蔚,随事立就,议论通畅,洒洒可听。
古事今事,问无不知。
旁通释老之书,百家之学,游艺多能,为士林第一。
医卜星历动皆精诣,琴奕雅郑入手辄工。
仪表瑰伟,神情洒落。
唱第之日,寿皇属目良久,简记盖有自矣。
从游玉津,一发中的,亟被金带之赐。
在泸南教士卒,众列两旁,百矢出帐中,猬集帖上,无不骇服。
至于考辨鼎彝古物,游戏翰墨丹青,一一造妙。
其他世故,叩之无穷。
而又贯穿文法,练习吏事,恩威兼举,所在办治。
心计有馀,秋豪可察,而持心忠恕,事率从厚。
僚吏有请,度其可用,虽忤公意,幡然从之。
故人乐自尽,公亦不劳而事集。
疏财容物,尤所难及。
历官虽久,用度之馀,随以散施亲旧,无所计惜。
月给岁赋,旁及邻里之鳏寡孤独者。
身后才有田六十馀亩,书画图籍之外,储蓄无几。
暂摄检正,于谳议之际,务从宽典,亦有讥其过甚者,公不恤也。
居乡恭谨,无贵贱,与之均礼。
闭门省事而不绝物,不以一毫之私干州县,乡人以此益加敬爱。
筑圃北山之麓,取孔德璋移文中语列为扁榜,泊然若与世相忘者。
徜徉尽日,望之者以为仙。
平日有志事功,留意世务,拥麾几遍东南。
所至观山川,问风俗,历历胸次,独恨未识中原。
张旃有行,欲周览洪河大山,以赞国家规恢之略,而赍志以殁,荐绅痛惜之。
诸孤汇其遗稿,仅得三十卷,藏于家。
钥客授东嘉,始以同寅相与特厚。
赘倅丹丘,周旋二年,见辄倾倒。
尝与之论兵,公曰:「兵不易言也」。
指授大略,则又曰:「谨之戒之,惟忍于杀人者可以言,吾侪皆不忍也」。
每叹服之。
公自蜀归,一见即自言:「此行他无所得,尝从康节先生孙曾传《易》数甚详」。
以兼官玉牒时时相过,论人穷达寿夭奇验甚众,许以传授。
久而弗得,语其家人曰:「今年我当厄会,万里之行,其能免乎」?
一日,取其书细焚之而去,未几遂下世。
岂偶然也哉!
好谦兄弟来求铭,余亦痛公之不得行其志也,遂为之铭。
铭曰:
穆穆王公,世家开封。
寓居赤城,乃亢其宗。
始以武进,旋以文显。
一尉讨贼,赏谢彝典。
召对明光,结知至尊。
不四三年,西掖北门。
于庐于桂,于襄于泸。
所至称最,复归中都。
司宗司府,拭圭北行。
望舒感梦,卒止于卿。
人皆期公,出入将相。
赍志以殁,天乎不谅。
六尺之躯,才兼百人。
死而可赎,人百其身。
我志且铭,辞无溢美。
以诏后人,以慰孙子。
知婺州赵公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公讳师龙,字舜臣,太祖皇帝九世孙。
曾大父令蘧,邕州管内观察使,累赠少师,追封昌国公,谥孝良。
大父子翔,修武郎,累赠武节大夫。
父伯述,武翼郎,改赠朝散大夫。
前母钱氏,赠宜人。
继郭氏,封太恭人。
建炎南渡,公以绍兴十三年生于长兴。
先大夫宦游迁徙,寻定居于绍兴府之馀姚。
公幼颖悟,嶷如成人。
七岁听讲《春秋》,能解其义。
太师史魏公初为邑尉,二子与公同研席。
公日记千言,下笔成章,魏公奇之。
未习声律,以古体著《雪赋》甚工。
三十年取应,授承节郎,监潭州南岳庙。
寿皇登极,转保义郎。
隆兴二年,以锁试登丙科,改授左承务郎,监建康府粮料院。
郡委受输,庾吏以压案银来,公正色叱去,尽革宿弊,俾自概量,邦人已称之。
有民田在大江中流,讼久不决,官吏惮风涛之险,无亲临者,率不得其实。
公轻舟径至田所,访之耆老,曲直始明。
帅阅其辞,称奖不已,疑狱多以属公。
仍兼领狱掾,帅漕交荐。
秩满,调知武进县,讼牒填委,剖析如流。
落笔精当,老胥耸服。
县为士夫渊薮,豪民倚势纵横,岁输殿诸邑,送使缗钱负数万。
公谕以理而严其期会,翕然乐输,不费鞭箠,先期以足。
乾道六年,骑军徙屯旁郡,属邑分造庐舍,将校邀赂。
公不从,徙之硗埆地,倍费工力。
公躬自督工,落成又先他邑。
爱民御吏,宽猛适宜而若老于吏事者,而公年始及壮,人尤服之。
守知其才,事无小大皆与公谋。
年少行卑而俾兼尊长司,摄郡博士,宗子儒流又皆惊叹,誉益闻。
部使者列荐于朝,权知邵武军。
陛辞,所奏皆郡邑利民事。
进止详华,占对明辩,寿皇嘉纳,且曰:「秀王之孙与卿同名,孰为长」?
公对曰:「臣为兄行」。
遂命幼者更名。
皇族更名,实自此始。
郡以运盐为岁计,积蠹殊甚,用度益匮,僚吏俸给至累月不支。
公刬磢百弊,规画一新,课入增衍。
去郡之日,帑藏充溢,至今赖之。
土俗剽悍,至白昼以刃相残,有手刃十馀人者,又多盗。
公重为之禁,俗为衰止。
尝捕强盗至庭,公一阅知其非,纵释之。
邦人疑其太匆猝,已而得真盗,众始骇叹,以为神。
有富民兄子尚幼,熏其目,又寘毒食中,幽囚以觊其死。
偶以他事到官,须其兄子为證,逾期不至,俾搜其家,得于僻舍,瞽废骨立,非复人形。
公为析其产,命医用药,复为全人,真生死肉骨之恩也。
兴郡县二学,增其廪给,鼎新贡闱,士气益奋,遂有以经学冠南宫者。
造铠甲,承命最后而办集最早。
试于御前,彊弩不能彻,而第赏乃次他郡。
上供溢额,亦不自言。
郡人刻石以纪政绩。
监司入境,耆艾遮道攀留,不可数计。
宪使谢公师稷首以闻,漕使柴公瑾、钱公佃继之,有旨审察。
还朝,欲使持节峤南,公辞以亲老,除知滁州。
未上,丁先大夫忧。
服阕,除真州奏事,睿奖尤宠。
仪真酒政废阙,税课日亏。
公为之削酒价以便民,蠲征取以通商,用度顿饶。
会南北泛使交驰,供亿数倍,处之从容。
又以公帑之馀助漕计,前此未有也。
饬武备,修社坛,百废具举,诸司争言治状。
归奏民兵及两淮备禦之策,擢知温州。
温在东浙为剧郡,人士尤繁。
公延见尽礼,务以儒雅缘饰。
春秋释奠于学,元日序拜,皆宴以觞豆,儒士归心焉。
阅牒诉数百纸,不以属吏。
治豪猾,雪冤诬,或持短长嚚讼者,得其情,不欲已甚,正色诮责之,愧谢而去,不敢复至庭下,缿筒为清。
积逋残欠追逮日繁,公悉蠲之。
四邑不下数万缗,而公樽节有方,不以乏告也。
吏有伪为符印以盗库金,亦为印钞以欺乡民者,公据法黥窜,吏重足一迹,无敢犯者。
会岁疫甚,公尽力调护,全活者不知几人。
年馀,以谣诵转闻,徙知婺州。
首蠲宿逋,减折苗以宽民力,罢酒务敷卖之扰,人尤乐之。
才阅月而公病,一日谓家人曰:「吾数将尽,平生不泥佛老,不谄鬼神,不好禨祥,不信阴阳、卜筮、方术之书,毋为禳禬,使我为畏死恋生者」。
名医四集,皆以礼遣之。
又曰:「吾死无憾,惟八十之母不得终养,为吾大恨。
吾妇吾子能孝能养有加于前,则吾死亦瞑矣」。
易箦之际,不怛不乱。
以绍熙四年正月壬辰终于郡治之正寝,享年五十一。
娶闻人氏,封宜人。
子男四人:希醇,高邮军高邮县尉。
希一,泰州如皋县尉。
希白,湖州乌程县主簿。
皆迪功郎。
三人累荐胄监,未上礼部。
希章尚幼,受遗泽。
女四人,长适文学应宗度,及幼女皆先亡。
馀未行。
孙男三人,长与庆,次俱未名。
女三人。
十二月庚申,诸孤将葬公于县东石堰西㠗之原,以秘书省正字颜君棫之状来求铭。
余与公同登进士科,相与素厚。
假守东嘉,去郡数月,而公至如皋。
又娶舅氏汪韶州之女,契好益厚。
正字尝在公幕下,所载详实可考,为掇其大者而序之。
呜呼!
公简重而周于物,谦退而敏于事,务清勤,谨然诺,事父母尽孝,居父丧哀毁几不胜。
钱宜人早丧,殡于青田。
公自幼闻之,每深霜露之感,卒迁奉以归,以公遗命葬于先大夫之近山。
弟妹嫁娶,身任其责。
门内专守礼法,长幼进退有度。
事无巨细,动有绳约,内外肃然。
笃于教子,虽吏道倥偬,公退必使之环侍,讲贯经史,商榷人物,或通夕不倦,故皆有场屋之效。
家素窭,忍贫如铁石,食不重味,衣无华采,藏书外无他嗜好。
姚江一区之宅,仅庇风雨,观者若不堪,而公以数十口处之泰然。
治移于官,吏事心计有不习而能者,故所至可纪。
廉介自厉,而以恕待人。
方在郡时,亲旧及寒士随力周恤,各尽其意。
虽居閒,亦以其馀周人之急。
作文若不经意,而援笔辄就。
尝采史传治乱成败之迹,为《博古摘华》三十卷。
临江筑小室,号「翠霞」,有诗几千篇,以名其稿。
他文称是。
呜呼!
惟我国家庆系繁衍,贤才辈出,进与寒畯并驱,仕为朝廷重臣,汉唐之盛不及也。
以公之才,抗志尤高,而进学不倦,使遂登用,必有以大表见于世。
天不假之年,其所施设著于四郡而止。
君子以其所已为足以知其欲为者,可铭也已。
铭曰:
周强以宗,宋祚尤隆。
本支日繁,人材日丰。
公生明时,不为不逢。
惠洽四州,声流南东。
然而宏博之习以早达而事不就,远大之业以中寿而位不充。
家学有传,馀庆所钟。
诗以飏之,尚诏无穷。
高端叔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余与端叔游旧矣,宦游契阔而情好愈笃。
盖其清苦勤敏皆余所畏,而与人薰然,又不得而疏也。
投閒来归,携《变离骚》一轴遗余,曰:「试读之,当相与论其当」。
余退而读之,击叹其精深而悲其志,方将与之痛饮而极论之,而端叔已病。
病久而不可为,精爽犹前日也。
一日遣女奴来,手札炳然,以所藏欧阳公为进士时白襕及其史稿诗章见遗,且曰:「吾将亡,以此为永好」。
辞之,又至。
未几而亡矣,寔庆元三年九月癸丑也。
往而哭之哀。
将葬,其门人来告曰:「先生葬有日,愿得铭其墓」。
余为之泣曰:「向固尝状其先君之行,今又忍铭端叔耶」?
卒叙而铭之。
君姓高氏,讳元之,端叔其字也。
韩国武烈王曾孙曰士揽,朝议大夫,是为君之曾祖。
祖公仔,右宣教郎、燕山府路宣抚使司主管机宜文字。
考世埴,修职郎致仕。
母洪氏,封孺人。
高氏家蓟门,五代之乱徙濠梁,又徙亳,是为蒙城高氏,后居京师。
建炎衣冠南渡,修职始寓明州,今曰庆元府,著籍于鄞。
安贫而喜教子。
君性颖悟绝人,勤笃亦绝人。
居近市,独处赭山萧寺,顾无书,得《易》一编,昼夜诵不辍,遂晓大旨,邻士异焉。
稍借以书,君下意质疑,谨听强记,执礼甚恭,人亦乐告之。
饥寒寥落,辛苦万状,人或厌且怒,至排摈不容,濒死者屡矣。
而志愈厉,夜依佛灯,寒拥败楮,或数月不盥栉,由是博通经史诸子百家之书。
少未知名,屯田郎三山郑公锷一见奇之,俾训其子。
郑公为鄞士师表,人以此加敬。
始寖得束脩以奉亲,且力于学。
今漳州使君傅公伯成为教授,折节定交,不以诸生遇之。
由是门人益众,殆数百人。
少读襄陵许公翰书及从沙随程公迥,故尤邃于《春秋》。
博采诸儒所长,搜抉无遗。
闻人有书,曾不惮远,裹粮徒步而求之。
前后凡三百馀家,订其指归,删其不合者,会稡为一书,间出己意,号《义宗》,盖十馀年而后成。
晚多所更定,专务明经。
自三传而下,不尽以为可。
吾乡及旁郡之为《春秋》者,多出君之门,或其门人之弟子也。
尝病学者不务下学上达,骤而求之太高,故自天文地理、稗官小说、阴阳方技种艺之书,靡不究极,虽庸人,一技可取,亦尽礼问焉。
佛氏大藏经五千卷,读之再过,他可知也。
含英咀华,以昌其文。
困阨多,故其思苦;
愤悱极,故其得深。
真有刿目鉥心,穿天出月之工。
既乃日造平淡,以几于古。
作诗数万,存不能什一,自谓乐府不愧前作。
尝谓《离骚》之学几亡矣,为之九篇,曰《悯畸志》,曰《臣薄才》,曰《惜来日》,曰《感回波》,曰《力陈》,曰《危衷》,曰《悲婵娟》,曰《古诵》,曰《绎思》,深得三闾大夫旨意。
且曰:「《变离骚》者,沿流于千载之后,而探端于千载之前,非变而求异于《骚》,所以极其志之所归,引而达于理义之衷,以障堤于隤波之不反者也」。
又曰:「班固、扬雄、王逸、刘协、颜之推扬之者或过其实,抑之者多损其真。
宋玉、贾谊、东方朔、严忌、淮南小山、王褒、刘向之徒皆悲原意,各有纂著。
大抵䌷续绪言,相与詹咏而已。
原之微旨,不能有所建明」。
噫!
君以为骚人之本意将亡,君之意又将谁明之耶?
性嗜书,家藏数千卷,手自点勘,宝之如珠玉。
遇所未见,解衣辍餐,不计其直。
又好周人之急,有古人内沟之心。
田不满半顷,或割十亩以遗亲党。
事父母尽孝,浣濯炊爨,必身亲之。
初入郡庠,一羹胾必以奉甘旨,而食淡自如。
人设异馔,不敢尝,必归以遗亲。
平居无疾言遽色,彊力而忍诟,薄之以患难而不可夺。
教导生徒,勤悫尽诚,如训己子。
贫者致货财则却之,而训愈力。
有念其孤苦,衣食教诲,卒名于乡,君无德色也。
婺士柳义老于逆旅,君哀其穷,率乡人供给之。
死为之棺敛,至殡于家,皆人所难。
乾道四年荐于乡,淳熙改元又为第一,凡五上春官,卒不第,仅得因庆霈以荣其亲。
去年当受特恩,不就。
年才五十有六而卒。
疾既革,不食者月馀,自分必死,却药屏医,而处之怡然。
区处身后事,纤悉无遗,独以不得终养母氏为痛。
修职葬奉化之察廉冈,力疾作书,以母氏他日事属其门人屠君槐,以其居近察廉也,且为书以别亲旧。
君子曰终,岂不信哉!
岂不哀哉!
娶朱氏,里士友闻之女,先三年卒。
子男三人:子高、子享、子文。
一女:淑,尚幼。
家贫无以葬,门人相与经纪其家。
以十二月甲申,葬君于桃源乡蒋山新盛隩之原。
始,修职生名门,实为殿撰睢阳刘公棐之甥。
君学问固有自来,蚤受知于殿撰从子侍郎孝韪、周公侍郎绾,周公年八十有二,为君记谦斋,称:「君之刻苦,虽聚萤积雪,和胆刺股不能过也。
属文赡蔚,咄咄逼人。
学益富,文益进,行益修。
此其志欲立于万人之上,而以谦名斋,可谓有志之士矣」。
客游括苍,吏部何公称风裁最高,爱君之才,教以诗律。
其子参政公遇君尤厚,至今不衰也。
礼部会稽陆公游文章少所许可,以诗人称君。
君又好前辈遗墨故物,对之则起敬,如见其人,得之则喜而不寐,以遗余者一二也。
老校退卒与之语中原及兵家事,抵掌忼慨,有封狼居胥之志,故论兵法尤精。
或得其一策以干时宰,诸公为之惊叹。
使得少分自见,且将著于事业。
而坎𡒄终身,不得一官以死,岂非命耶?
《义宗》百五十卷,又有《易论》、《诗说》、《论语传》、《后汉历志解》各一卷,《扬子发挥》三卷,诗三千,杂著五百,号《荼甘甲乙稿》,藏于家。
尝结庐察廉,在大小万竹之间,著《万竹先生传》,自言为人达生任性,不拘拘儒者之节,好学而未至于道,好文而不中绳墨,好閒而刳心于古澹,苦吟而不能自已。
乡评亦谓君有不可晓者三:贫而疏财,貌古气严而乐易已甚,衣冠垢敝,望之如木鸡,而胸次洒落,绰有晋韵。
知君者以为然。
铭曰:
君之生兮何为,君之往兮何之?
学穷百氏兮五上而空归,蓄书万卷兮竟死而何裨?
天不可问兮吾将谁诉?
君视如归兮吾又何悲?
志在乎鲁史之义宗,文存乎楚人之骚词。
噫!
后有欲知万竹先生者,其视诸斯!
工部郎中曹公墓志铭(代汪尚书) 南宋 · 楼钥
公讳耜,字仲本,姓曹氏,世为开封府祥符县人。
曾祖之器,宣义郎。
祖组,由太学登宣和三年进士第,晚因郊祀进《祥光赋》,徽宗称赏,召试中书省,换授武阶,兼閤职,仍给事殿中,仕至道州刺史。
有《箕颍集》,参政谢公克家为之序。
父勋,得世父官,历事四朝,为昭信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累赠太师,谥忠靖。
三代皆赠至太师,宣义为嘉国公,道州为魏国公。
忠靖之亡也,高宗皇帝在德寿宫,悼念平昔,赐以宸翰,具言其尝从徽庙北狩,亲被密旨,持御札御衣以归,俾予继统。
且达二后书信,请梓宫太后之还。
盟兀术而却其师,使逆亮而得其情。
且曰:「终始一节,夷险不渝,厚其赙赠之礼,因疏行事大概赐其后,且见予不忘之怀」。
󲦤绅读之,无不感叹,以为君臣之际,古所未有也。
公为忠靖仲子,幼而敏慧孝谨,好学属文,忠靖尤爱之。
绍兴十九年,忠靖为保信军承宣使,以郊恩奏补成忠郎。
二十六年,添差干办翰林司。
二十九年,忠靖北使,适当危疑之时,高宗念其忠勤,无以示宠遇之意,乃召公赴中书后省试策,深喜其才,特改授右承奉郎,差充奉使大金国信所亲属。
十月,充显仁皇后𣪁宫总护使司干办公事。
三十年,干办行在诸司审计司。
三十二年,除军器监主簿。
隆兴元年,知大宗正丞。
二年,迁宗正丞。
乾道二年,以便亲主管台州崇道观。
四年,差通判绍兴府。
五年,除太府寺丞,俱不赴,添差通判明州。
公未尝历州县,而晓畅吏事,通练人情,如素宦者。
时嗣秀王出镇,多以郡事委之。
公亦尽心裨赞,相得甚欢。
八年,太上皇帝时以皇太子尹京,妙选寮寀,除公临安府推官,尤被眷奖。
未几随府罢,出知严州。
年未四十,初试畿辅,为治得宽严之中,吏民安之。
尚书张公枃亦以妙年为别驾,俱敏于政,庭无留事,至今相与如兄弟然。
钱塘江岸为风涛所坏,大兴工役,公进钱万缗,石版五千片以佐其费。
朝廷嘉其不扰而事办,特转一官以宠之。
淳熙元年秋,丁忠靖忧,执丧尽礼,号慕毁瘠,闻者称美。
始忠靖既奉梓宫太后以归,功高眷渥,见忌于权臣,因丐外祠,卜居天台。
至是奉丧归葬,遂为台人。
四年,起知徽州。
到官尤笃意民事,剖决滞讼,皆得其平。
山城民生甚艰,下至薪炭微物,必竭力而后得之。
公知其然,因细民负重至城而不能售,遂以官钱居之,以俟严冬用元价以应民之须,初非有规利之心。
故人皆感其惠,因此乃反致繁言。
江东大饥,公拊摩如不及,荒政备举,而百姓终以艰食,未免流移。
孝宗皇帝深轸疲氓,令言者以徽、饶二州流民独多,谓不峻其罚则无以励方国,遂与饶守俱镌三秩停任。
于是列郡耸然,民益受赐。
公退而安之,不敢自辩。
寻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
十三年,差知衡州。
十六年冬陛辞奏事,太上一见曰:「此吾尹京时贤寮也」。
问劳甚宠,留为尚书司封郎官。
以职兼司勋,避父嫌名,改工部郎中。
既出亲擢,朝士不知所自,或告之故,且曰:「曹工部宦达最久,今日卿相在小官或布衣时已尝丞宗正矣」。
公以故家子雍容省户,言议文采丰蔚可观,人始翕然称之,谓其宜有以得此也。
绍熙改元夏,上章求外补,差知常州。
未赴,以论罢。
明年复任冲佑。
庆元元年差知蕲州,待次里第。
三年闰六月乙未,卒于正寝,享年六十有一。
积官至中奉大夫、祥符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服四品。
娶洪氏,吏部尚书拟之孙,通判明州光祖之女,封令人。
子男二人:恕,承奉郎;
志,忠翊郎,改奏授迪功郎、处州松阳县主簿。
俱先卒。
孙一人,复,将以遗泽补官。
是岁八月丙申,葬公于临海县靖安乡小石保之原。
忠靖奉佛老甚谨,即小石建精舍以延往来。
公奉先志,又加葺焉。
先一年,自营寿藏于其侧,从新卜也。
公生长富贵,而以儒素自将,幼少无骄矜之色。
忠靖出入禁中,手擅笔墨而谨畏无比,有万石君之风。
避远权势,辞谢宠荣。
高宗知公为爱子,又阅其诗文,故擢之朝列。
后受知于太上,进登郎省。
然三十年更历内外,才不见于施用,迄止于此,非命也耶?
忠靖乐桐柏山水,筑庵于西偏。
高宗书「冲啬」二字榜之,傍有云壑尤胜。
公閒居日久,增饰其旧,徜徉于中,意度萧散,不复婴拂世故,独好以馀财为乡曲义事。
为邑中建西桥,甃通途,谷贵则损其直以平市价,雪寒则散所积以赈贫民。
死丧者助以棺敛,逆旅者济其空乏。
野有暴骸,为之焚瘗。
建佑圣殿于松隐山,为一方祈福之地。
水旱为沴,必斋戒躬祷,多获嘉应。
自邑入郛,有三渡之险,为置大舟,以济不通,民户无扰,邑人德之。
故死之日,士夫相率致祭,历言其事,乡闾无不嗟痛。
尝过越上,见茶园路僻,雨泞则不可行,又天姥一岭尤巉岩难进,皆捐金平治,加之以石,为利大矣。
官至六品,赏延未及其子,先以奏弟之子怤,今为奉化县尉。
宗族亲党倚以自给者甚众,风谊出于天性,非勉强为之者。
达于时变,自以再世由文华际遇累朝,亦欲以此自见。
既不得与寒畯争执,每遇吏事,必疚心图之。
观其所已见者如此,使得尽其才,设施必有过人者。
既感疾,却药弗进,嘿无一语及家事,恬然而化,又可知其所存矣。
修谨洁廉,仕途略无玷阙。
新安虽坐严谴,无有为之明白者。
及得毗陵,言者止谓引疾丐去,不应治剧,当别与閒地。
然其中却称在徽之政救荒自有条理,而人或咎其有膏粱之习。
夷考其迹,乃大不然。
罢非其罪,人多冤之。
由是知人有善可称者,公论自不能掩也。
噫!
公今亦可以无恨矣。
某女弟为洪文宪公孙妇,与公有连,又素相好也。
公之将葬,复在龆龀,奉祖母洪氏之命求铭。
余既哀公之不究于用,子皆蚤世,不得详载行事,姑掇其家所录,参以平日见闻者,为叙而铭之。
铭曰:
有周振铎,始封于曹。
参起相汉,至当涂高。
中更累代,达者盖鲜。
惟我国初,武惠最显。
猗欤太皇,门多侯王。
公家晚著,奋于颍昌。
曰文曰章,名驰宣政。
忠靖继起,阀阅益盛。
公实钟爱,克世其家。
蚤登三丞,荏苒岁华。
受知太上,始在郎列。
卒不得施,兰摧玉折。
二州遗爱,一乡阴功。
孤孙秀颖,其报必丰。
天台赤城,父子仙去。
我惟铭之,以诏不腐。
知江州汪公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外祖少师生于熙宁十年,后自太府少卿为两浙转运副使。
年六十一,季舅始生,年丁巳,时庚申,皆与少师同,深异之。
母氏归宁,亦以是年生钥,又长于外家,与季舅丱角嬉戏,少长同研席。
年十三同冠,而公已受世赏。
周旋二十馀年,相与不翅如同气。
中虽游宦南北,见辄倾倒,对酒剧谈,几忘辈行。
不谓去岁一别,遂成千古。
每拜繐帷,哭之未尝不尽哀也。
将葬,内弟求铭,何忍铭吾季舅?
又何敢不铭?
公讳大定,字季应,世为鄞人。
曾祖元吉,有隐德于乡。
祖洙,为乡先生,以特恩补官,赠正奉大夫。
父思温,左朝议大夫、直显谟阁,赠少师。
母王氏,封恭人,赠越国夫人。
所生母沈氏,赠宜人。
公性开爽宏达,了无城府。
十四岁遭越国忧,伯仲二舅未及归,吊客盈门。
公哀毁擗踊如成人,受吊尽礼,宗党称之。
少师抚爱尤笃。
甫冠,又丁外艰。
服除,授右迪功郎,特监潭州南岳庙。
未几沈宜人下世。
隆兴二年,差两浙西路安抚使干办公事,未赴省罢,监行在排岸司。
乾道五年,就充贺金国正旦国信所官属,六年任满。
七年,以奉使赏循文林郎、监镇江府榷货务都茶场,请两浙转运司文解,九年到任。
务场岁课三百万,公平时不屑会计,至是躬亲简书,乃以增羡受赏独厚。
淳熙元年,循承直郎。
四年,改通直郎,知绍兴府上虞县。
以赏典用新制对实历,凡十年,至朝请郎。
公在上虞,政务平易,吏民相安,事日以理。
邑有寓公吏部丰公谊、左司潘公畤,皆清介之士,相与如平生欢。
魏王薨于四明,将葬于越,诏遣刑部尚书谢公廓然、运副韩公彦质护丧,使者旁午,州县震动,官吏股栗。
他邑不过供顿之劳,惟上虞通明一堰最为高峻,潮汐虽登,仅过数舟则已涸矣。
公相视地形,复兴旧闸,增浚渣湖,别于支港创小堰,以通馀舟。
募游手二百人,别以旗色,分列左右,俟大舟入闸,立栅既定,引湖水灌之。
水溢堰平,众力掖丧舟以进,略无欹侧。
舳舻相衔,序进而不哗,俄顷俱济。
二公惊叹,称不容口。
至邑,复见馆舍三十馀区,一一整办,器用精明,帟幕华焕。
祭馔顿食,尤为珍腆,上下翕然。
迨至府中,贻书求假供张之具,公又择新洁者七十袭以应之。
二公既归,言于庙堂,诸公以为一路之最,故公之才益显。
赞府尝以县录事小忤其意,不以关白,径杖之。
吏来谢且诉,公曰:「本县丞,何为不可挞?
汝辈尚敢诉耶」?
更加惩治,丞始愧服,闻者以公为善处事也。
九年郊祀大礼恩,赐绯衣银鱼,通判扬州。
大卿赵公子濛为帅,政事严明。
公谨事之,而从容忠告,开心相与,裨赞为多。
间遇其怒,徐而解之,终为之平。
僚属恃公以无恐,久而相知益深。
移宪浙右,握手惜别,时人两贤之。
税契一司有所谓导行费者,吏引例以啖公。
公正色却之,曰:「我知勾考簿书,尽吾职而已」。
他日代者以此得谴,狱吏推寻根源,公汔无一毫之累。
漕司交岁币千金,遴选其人,命公与干官权公安节俱行。
敌贪而愎,龃龉万状,至欲易白金四之一,濡滞踰期。
虽已过淮北,使者辞疾不出。
一日与权公誓曰:「今日不决,断不可空回」。
于是襆被为留宿计,始相感叹,遣人逊谢,不待有请而事毕。
漕使以闻,权公以是进擢,公不自言也。
知韶州,郡计惟仰诸邑常赋,而令多摄官,去来不一,几不可考究。
旧者未足,新者复积,计逋缗钱三万。
公曰:「民贫,可重困耶?
徒费文移,且以饱吏贪尔」。
尽蠲旧负,惟新是图,五邑欣然承命,民亦乐输焉。
旧有漏泽园在光运寺之侧,其废已久,遗骸多贮以瓶罂,垂之梁间,累累无数。
公因劳农见之,其间亦有游宦不能归者,恻然兴念,而未有以充费。
会曲江尉许君教老无妻子,卒于官下,公既为之经纪葬送,箧中尚馀数百千,公悉举以办役。
掩骼埋胔,各得其所,曰:「以此为许君植福,胜于他用远矣」。
邦人尤德之。
幕官陈光祖为之记甚详。
经略赵公彦操、漕使黄公抡、仓使吴公昭夫各以所知荐,漕又与宪车李公信甫、仓使赵公不迂列于朝,其略言:「以宽得众,行简临民,勤俭公廉,慈祥恺悌,庶几古循吏之风」。
代还,朝廷用诸司荐书而嘉其才,遂除知江州。
江素号名郡,讼简财裕,可以卧治。
及公之至,大异故时,帑藏不盈万缗,而负诸司之钱几二十万,官兵俸给亦积至万五千。
公为之矍然,日与同寮图之。
盖征赋既弗办,而游士耗之又特甚。
公曰:「浚民膏血,而使往来者挹取之,以邀虚誉,吾不忍为也」。
会有旨申游谒之禁,公奉行尤严。
凡有挟而来者,止以尊酒谢遣之。
或恐由此起谤,公不为动。
剔蠹刬弊,谨朱墨,节浮费,饰厨传,称过使客之事,一切略去。
属邑旧逋蠲贷之如曲江,不三数月,而用粗足,补解诸司十七万缗,吏俸亦以次支行。
民不加赋,益安公之政,而不得志者萋斐寖成矣,公竟以此罢归。
郡人冤之,相与语曰:「不知谁为飞语,厚诬吾贤侯耶」?
有曹官坐侵用郡帑,吏乘为奸。
既下有司,公曲为保全,姑与易地以息众哗。
彼更以为怨,鼓倡游言,巧为阴中,人尤为不平。
二倅张君泌、陈君邕,总干王君兴翁,皆一时名士,情交意浃,驩然莫逆,有赖叶济,数月政成。
公退觞咏相乐,前此未有。
惜公之归,尤眷眷不忍别。
二郡皆有大兵屯驻,待军帅一以诚意,敬公亦有加焉。
士卒有犯,结證明白,送军中使自惩戒,了无间言。
两造至庭,究问详尽,俟其首服,多归于恕。
惟奸恶盗窃之徒,治必尽法,为之屏迹,则又仁者之勇也。
水旱有祷,随辄响应。
旧祭社多委寮吏代行,寖以弗虔。
公曰:「社稷重事,岂可惮劳」?
乃躬修祠礼。
贰车有诗曰:「九江代拜嗟从昔,五马亲祠始自今」。
公自以由支郡升臣镇,荷朝家选委之重,洗手奉职,罙自奋厉。
又素著廉洁,而横遭口语,皆出风闻,不能无怏怏。
去郡尚无他,重罹风雪之苦,将次池阳,忽得微疾。
一昔殁于舟中,寔庆元四年正月丙辰也。
呜呼,痛哉!
享年六十有二,官朝请大夫。
娶陆氏,故发运使寘之女。
明慧勤约,内助甚饬。
相夫教子,俱有可称。
先二十六年卒,赠宜人。
子男五人:敏中,从事郎、抚州军事推官;
教中,将受公遗泽;
馀幼亡。
女八人,其三亦先卒;
一适陆森,宜人弟之子;
其次迪功郎、监镇江府延陵镇赵希一,从事郎、台州临海县丞赵师觥,里士黄沐,皆婿也;
一尚幼。
孙男一人:之纲,迪功郎、临安府富阳县主簿。
始,宜人葬于慈溪县石台乡龙潭之原,敏中等将以十二月壬申奉公之丧合焉。
公之处家居乡,出而从宦,表里如一,明白空洞,不问大小,待之钧礼,故所至与人无所怨恶。
检身谨密,杜门省事,又不治生产,了无赢馀。
婚嫁交迫,俸入缘手而尽。
处故庐西偏,欲少增辟,竟莫之遂。
外家友恭之名闻于时,仲舅尚书任兄弟之子犹子也。
叔舅运干蚤世,泽不及子。
公奏阐中以官,其笃于友爱,有父兄之风焉。
讣音至乡,亲故无不陨涕。
母氏洎仲舅皆以高年见公之亡,伤悼尤甚。
公素少疾,持心近厚,孰谓其止于此耶?
公荐以临遣奏事,上动两朝之听。
其一论韶州岑水场兵匠之弊甚悉,谓诸路配隶之馀,选以应役,或聚而为盗,害及一方。
若从炉户之便,添认铜额,可省廪给之费。
其到场及四年者,照旧格给据,纵遣馀人,以次归元配州军,实远方经久之利。
敢书大概,庶几后人或有取于斯。
铭曰:
猗欤汪氏,积德数世。
先生淳笃,文行兼备。
少师起家,深仁厚义。
舅承其传,慈祥恺悌。
载拥州麾,仕非不遂。
胡啬其年,殁而赍志?
公之为政,慕古循吏。
害公客耶,亦命之制。
龙潭之原,往从伉俪。
有衔不袪,庆在来裔。
黄仲友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余从兄编修娶黄氏,诸暨名族也。
嫂氏兄子定之,又为编修婿。
定之佳子弟,闻其父推官之贤,恨未识也。
一日以书来诉,推官亡于上饶之官舍,归葬而求铭,为摭所录行实而铭之。
君讳宗谅,字仲友,世居洪之双井,与豫章先生俱本于婺州之黄。
五季有避乱而居剡者,又迁诸暨,遂为县人。
七世而上失其谱矣。
曾祖舜卿,赠正议大夫。
祖彦,朝议大夫,赠大中大夫。
父克宽,朝散大夫,赠中大夫。
君幼而孤,刻意问学,手卷不释。
绍兴初建太学,以弱冠上优选,月书季考屡占前列,驰声二十馀年。
秦申王当国之久,士子习为谀言。
汉唐非七制三宗不道,时文中不复及兴亡治乱事,至不识《资治通鉴》为何书。
二十六年岁在丙子,高宗更化之初,公道大开,申挟书之禁,防闲甚密,秋赋多趑趄其行。
君以素业贾勇而前,登名荐书,侪辈叹服。
时命不偶,淳熙五年始以特恩补将仕郎。
明年中铨,授处州遂昌尉,年近六旬,而劳苦不惮。
警捕之职甚举。
境接建安,俗犷悍,小歉则盗窃公行。
里正尝以啸聚闻,君亟率所部操兵往逐之,凶徒相顾骇曰:「黄佛出矣,忍犯之耶」?
相与遁去,一境晏然。
十年任满,调台州司法参军。
到官适岁大祲,义仓出纳惟谨。
寻授信州军事推官,庆元二年始入幕。
国正季君翔为守,布衣交也,郡事多以委君,几于画诺。
君老而益壮,剖析滞讼,案牍山积,推究无遗,据法予夺,不容一毫之私。
二年间类为四册,近五百事。
四年之夏,忽苦脾湿,虽多在告,竭力公务,不见惰容。
痼疾复作,遂求致其事,转承事郎。
方将俶装东归,放意林壑,以乐馀年,未几疾革,竟以十月戊寅卒于正寝,享年七十有七。
娶赵氏,融州观察使、赠开府仪同三司、润国公士筏之女。
联姻天族,袒免亲法,当补官,君独不就,识者高之。
子四人:与之,先六年卒;
次即定之,登仕郎;
次一之、尚之、皆业儒。
女二人:长蚤亡,次许嫁姚铨,参政令宪之诸孙也。
孙男三:季雅、季文、季野。
孙女四。
诸孤将以五年季秋某日葬君于县之孝义乡鲁墓之原,合赵氏之墓。
君资彊毅,而与人谦和,及见前辈,源流有自。
他无嗜好,惟教子甚力。
交游至多,未尝失色。
遂昌邑庠草创,二丁祭器亦不能备,君悉力整办,为之一新。
课试士子,翕然悦服。
尚书王公佐方尹京邑,贻书相贺,有「辟黉舍以延生员,为斯文宗主」之语。
在丹丘时,直阁田公渭以仓使按郡,一见唶曰:「老先生尚尔淹恤,乃令吾徒冒乘传之寄,自顾歉然」。
即以举削来。
词曰:「学高前辈,政有典刑。
允谓老成,尚堪繁剧」。
人以为知言。
礼部尚书尤公袤时居西掖,以诗寄君,有云:「金马玉堂惭我辈,青衫白发念君迟」。
三数公皆上庠故人,故知君尤深,推此可见君之为人。
垂绝不乱,命诸子无他言,惟以进业保家勉之。
自号「隐退老人」,有文集二十卷,藏于家。
铭曰:
吁嗟黄君,驰骋文囿。
少蜚隽声,不为不售。
晚服官政,感叹耆旧。
踰七望八,不为不寿。
日月逝矣,用不及究。
善积庆馀,尚启厥后。
赵深甫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长兄绩溪尉蚤世,三子五女以次婚嫁。
丘嫂最爱季女,闻小溪寓居赵氏家法媒妁之言曰:「武德夫妇偕老,杜门约居,教子甚严。
诸子联中科第,多有贤称。
其第三子师信既以淳熙二年赐进士出身,得尉台之临海矣,请婚」。
审于乡评曰然,遂以兄之子妻之。
后以近制改师浔,字深甫。
既婿于我,与之游处,被服儒雅,略无膏粱之习。
庆元二年,君既悼亡,谋葬于通远乡白石里石营保之原,而后之官。
甫四年,而君亡矣。
哀哉!
母安人冯氏尚无恙,一女二子,哭声不忍闻。
石营去所居才里许,将举深甫之丧合焉,求铭于余,忍铭君乎哉!
君实为艺祖皇帝系孙,赠保康军节度使、高密郡公令儇,君之曾祖也。
赠武义大夫子盖,祖也。
主管台州崇道观伯𨑖,武德也。
武德生长承平,南渡流落,居四明之鄞县。
大抵居官廉俭,谨蓄俸馀,以为待次计。
与邻里不以财交,故内外肃然。
深甫生而奇庞,长服义方,自力于学,登第五年而后授室,彊敏自喜。
始调官,或贺之曰:「临海尉多以捕盗改秩者」。
君以为「非吾志也」,在官果两得强盗,一获私盐甚夥,皆应受赏,照验明备,终不自言。
又达于吏事,以此受知于诸公。
邑民自经而有伤,又以移尸兴讼。
令受私谒,谕君毋生事。
君正色曰:「事干人命,今日正欲得实耳」。
长揖而起,终直其事,人皆称平。
令惭且不乐,时以职事相窘,君弗恤也。
有十将雄狡无赖,前政莫敢谁何。
偶有犯当治,辄肆言曰:「尉欲治我,不望改官耶」?
君寘之理,穷诘宿过,卒逐之,馀皆耸服。
寻为衢州西安丞,工部尚书谢公源明时为守,趋召,转运使潘公景圭问曰:「郡中有贤丞乎」?
谢公以二人对,而以君为优,备言廉勤晓畅民事之详。
潘公曰:「得之矣」。
俄列上,谓才术优长,可以作邑。
两易知严州桐庐县,最号难治。
君为之谈笑而办,才誉益显。
任满,授绍兴府录事参军,丁武德忧,不赴。
服除,会有旨,侍从台谏各举宗子二人,余在西掖,荐君之兄师津。
今知枢密院谢公深甫台人也,极知君,恨举员已足,未有以及之。
方为御史中丞,而吏部尚书刘公德秀为监察御史,问人于宪长,谢公亟称君之贤。
刘公慨然荐之,其词曰:「奥学有源,素履无玷。
虽历官未久,而声闻益彰」。
并及辞盗赏事,为远到之识,乞以备朝廷选擢,初不识面,真公举也。
天族蕃衍,人才众多,昆仲屏居山间,忧患之馀,名彻天听,照移狎至,几于羔雁成群者,乡人荣之。
本无意于干进,仅以此俱得添差幕官。
君授建康府节度推官,留守尚书张公枃多以滞讼属君,处之当人情,合法意。
众议有未定者,独招入郡斋议之,或至夜分而后退。
大资赵公彦逾素知其才,见其尽心赞画,受输决事,无不曲当,首授京削。
参政又为之延誉,诸司交荐,仅二考而归。
既调严州节度掌书记,为部胥所卖,再往都下。
久之得疾逆旅,遂以五年四月戊寅卒。
哀哉,若人之不淑也!
始既辞盗赏而不用,蹉跎至此,知己方当路,可以伸矣,而止于儒林郎。
素壮强饭,年五十有二,何疾遽困之耶?
子希侃、希󰝖。
女未行。
君性质直,忍贫自立。
职务之外,进学不倦。
垂意经史,同寮赓和,往往倾其座人。
心计精密,治公事如家事。
言不妄发,持论甚正。
孝友勤谨,自奉淡薄,不务华饰。
思有以自见于世,遂吞志而已矣。
方鼓盆时,手记费用之目甚悉。
其子请曰:「何用尔」?
君忽曰:「我且死,汝辈从此为之」!
兹闻讣音,变起仓猝,昆仲方议经纪之,希侃等出旧所编,按以从事,适奢俭之中。
噫!
岂有知耶!
葬以六月某日。
铭曰:
父子之贤,闻于乡闾。
兄弟之美,彻于帝都。
君才甚优,知己当涂。
谓进未艾,而止斯乎!
兄子既殂,又铭其夫。
尚惟诸孤,承庆之馀。
朝奉大夫李公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太师史文惠公两登相位,其持论以求贤用吉士为先。
盖其天资宽宏,务为忠厚,家传孝谨,以此教子,以此择婿。
玉局李公删定其一也。
公讳友直,字叔益,世家绍兴府之馀姚。
太师为尉,与公之父游,见公所为文,奇之,又喜其端粹,遂缔姻焉。
公甫冠,入上庠,太师鼎贵,公退然未尝自言,同舍有不知其为丞相婿者。
其恬于势利,自为诸生时已如此,太师尤器重之。
既登科而太师再相,孝宗垂意人物,一日问太师子婿孰贤,以公对,即除详定一司敕令所删定官,时淳熙五年二月也。
有以资浅为言者,虽寝前命,至七年再除,始就职,朝论翕然以为真吉士,可谓冰清玉润矣。
公曾祖尚,邕州太平寨主簿。
祖竑,从事郎,累赠奉直大夫。
父梓,承务郎,累赠朝请大夫。
妣茅氏,赠宜人。
公幼警悟,蚤已能缀文,父祖奇爱之。
稍长,益自刻厉。
主簿学行为里人所宗,以贡入京师,晚才得一官。
延师儒,训子孙。
孙曾四人,踵入太学,公最以词赋得名,屡占上游,首名荐书。
后以恩免举,将再上礼部,俄遭外艰。
乾道初试上舍,中优等,又丁茅夫人忧。
淳熙改元,该免省者五人,公独不就,遂登二年进士第,授迪功郎、明州慈溪县主簿。
易太平之芜湖,未上而有敕局之擢。
才半载,以修进《条法事类》,特改承奉郎。
轮对便殿,进止详雅,敷奏明白,历陈救荒漕运附试三事,孝宗嘉纳,悉以付中书。
或讽公谒庙堂施行之,公曰:「吾知尽愚忠尔」。
后议者立附试之额,卒如公言。
同列序迁,方拟以容台博士处公,言者又以为骤,得旨外补。
丞相王鲁公谕使求倅,谓杭则不失故步,明则可以便乡。
公止丐祠,鲁公深叹其远识也。
九年,主管台州崇道观。
十一年,通判婺州。
既至郡,参正李公彦颖、中丞蒋公继周为守,皆知公贤厚,每事咨焉。
公外宽内明,政务大体而略苛细,恂恂若不能言,而从容裁决,无不均当。
谦和乐易,事上官以礼。
虽不为异,亦不肯希意苟合,惟是之从,不可干以私。
僚属吏民敬而信之,不忍欺也。
既归,宦情愈薄,去国且十年,未尝以一字自媒于诸公。
居岁馀,复求郡丞,遂倅湖州。
剧郡数易守,公间行郡事,辄称治。
吏引例卷,以摄承当增俸,叱去之,一金不取也。
提刑陈公公亮、提举黄公遹将列荐于朝,公力辞之。
赵公不迹来守,强敏明察,官吏严惮,且谓公必不合。
公不改其度,守为之降色辞,公亦以吏师事之,始终宾敬,不可得而亲疏,时人两贤之。
后守至,未暖席劾去。
外台怒未释,侦逻日至,符移旁午。
先是,郡有旧胥,为守家吏,与之俱来。
已而颇肆,籍其家,得守与其婿数书,戎官将发之。
公曰:「何忍发私书以隮人于险乎」?
亟焚之,止械其人以前。
使者闻之,弗罪也。
后穷诘之,守果无预,事遂白,微公几殆矣。
秋赋多鼓噪之患,公为监试,前期以访乡老,具得其情,为之区画,无敢哗者。
考官以去取求决于公,辞不可,以词赋定取四人。
时预计偕者十一人,独此四人擢上第,人深服鉴裁之精也。
尚书程文简公大昌旧为司业,素知公,尝曰:「公澄之不清,挠之不浊,真渊乎似道者哉」!
侍郎莫公叔光代公为删定郎,尝贻书曰:「公如美玉,固未尝掩瑕,而纯粹之至,无瑕可指。
此平昔之所敬慕,未易及也」。
其为名胜所重如此。
庆元改元,制曾两任通判者方许拜州,曾经擢用者方许除职事官。
交亲趣之起,勉至脩门,谓公必留,而一造相府,即以小垒自诡。
丞相余公谓:「何取之廉耶」?
许知临江军。
命未下,已谒告归矣。
五年夏,以疾求閒甚力。
今左丞相京公意谓惮远,委曲勉谕,既不可回,又为之易广德,且谕公曰:「地近事简,可以卧治,毋惜一行也」。
时广德守已得祠,需公之至。
公谓求閒居而得便郡,辞远次而就见禄,君相之恩诚厚,非本志也。
复申前请,改成都府玉局观。
后两月疾益侵,求致其事,竟以其年八月乙亥卒于正寝,享年六十有六。
积官至朝奉大夫,赐绯衣银鱼。
史宜人有贤操,先二年卒。
盖宜人朝祥而公以暮捐馆舍,人尤哀之。
子四人:曰赓;
曰康,迪功郎、婺州浦江县主簿;
曰庸;
曰庲,以公遗泽补官。
赓、庸皆蚤世。
四女,长适迪功郎、临安府新城县尉赵师固而卒;
次适修职郎、监绍兴府和旨酒库史实之,实之亡矣;
馀在室。
孙男三人:该,将仕郎;
谧、诩。
女一人。
诸孤将以六年九月辛酉葬公于县之兰风乡新湖刘公隩之原,合于宜人之兆。
呜呼!
公金玉人也,简淡无嗜好,经学邃于二《礼》,属文长于骈四俪六。
间为人草笺奏,谈笑成篇,初若未始经意,词旨明切,号为得体。
他有碑志铭赞等,出辄为人取去,无留稿。
公既没,仅裒二百馀篇,藏于家。
词气雄浑,似其为人。
字画遒美,乡有石刻必求焉。
凡公所长,不以自衒也。
性至孝,禄不及亲,终身以为恨,故于族党恩意有加。
训子若弟,示以趣向,使自知劝。
诱掖后进,绝口不言人过。
杜门却扫,或十馀年不至城邑。
令佐歆其贤,多就见之。
清修谦谨,无贤不肖,一接以礼,犯者不校,不见喜愠之色,故哭公之丧者无不尽哀。
里闾耋稚,亦咨嗟痛惜,谓无复见若人矣。
康少而干蛊,即委以家事,俾毋关我。
筑堂曰「竹隐」,一丘一壑,不啻自足。
多焚香默坐,得丧荣辱不以介怀。
疏财喻义,不事生产,而趋人之急,成人之美,恐力不及。
既无德色,或莫之知也。
先卒一月,忽告二子曰:「吾以进士起家,仕至二千石,将以善终,无可憾者」。
遽屏医药,至属纩无一语乱,肤色温润,竟日无小异,家人几不忍敛。
顾非寡欲积善之效耶?
钥父子出入太师之门,识公甚久。
既又同朝,妇王氏之侄归康,与钥之次子实为僚婿,稔知公平日大槩,故康来求铭。
康谨愿克孝,濡染有自来。
尝荐漕台,进学不已,是能世其家者。
铭曰:
温良恭俭,先圣规模。
门人从事,有无实虚。
猗欤李公,浑金璞玉。
终始如一,慊不自足。
施于有政,如古循良。
进称于朝,退淑于乡。
云胡不吊,丧此吉士!
庆必有馀,昌尔来裔。
朝请大夫史君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四明衣冠之族,绍兴以来莫盛于史氏。
自八行先生以纯德奥学,积善馀庆,是生枢密公。
吾乡之登政地者,实自公始。
枢密兄之子是为太师、会稽郡王。
文惠公位极人臣,而史氏益大,故君之高曾皆重叠追赠者四十年。
不惟赏延繁衍,而决取世科者累举不乏人,其兴又未艾也。
盛哉!
君枢密之子也,讳浚,字尧翁,世为明州鄞人,今为庆元府。
曾祖简,祖诏,俱赠太师、冀国公。
曾祖妣叶氏,祖妣徐氏,皆冀国夫人。
枢密讳才,尝任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官左朝奉郎致仕,累赠金紫光禄大夫。
妣孙氏,封齐安郡夫人,累赠大宁郡夫人。
枢密以绍兴二十四年归休,三十年致其事,奏君将仕郎,授右迪功郎,监潭州南岳庙以便养。
三十二年,丁枢密忧。
服除,引孝宗登极恩,循修职郎,再奉祠。
乾道六年,调福州古田县尉。
九年,文惠公帅闽,以避亲不赴。
崇宪靖王知明州,辟为定海制置使司准备差遣。
淳熙四年秩满,关升从政郎,用举主改宣教郎,知绍兴府新昌县。
十三年,差权通判婺州。
十六年,光宗覃恩,转朝散郎。
绍熙五年,今上覃恩,转朝散大夫,馀以年劳积官至朝请大夫。
嘉泰元年,引年致仕。
三年九月旦卒于家,享年七十有五。
呜呼!
君年三十而得官,归自婺女,才六十有三,已无复宦情,其见于施设者止新昌、婺女两任,而所至声绩可纪,其奉亲立身,处家居乡,又皆以古人前辈自期,是亦为政,岂虚语哉!
枢密之归,君已壮矣,谓君曰:「吾之进退固自无歉,第郊恩不能及汝耳」。
公拱而对曰:「大人方欲全晚节,岂当以某为念」?
枢密喜曰:「吾姑试之,而气貌泰然,足以成吾志矣」。
参政李庄简公守永嘉,枢密为签幕,待遇极厚。
君方就傅,附学郡斋,每旦必束书以俟户外,寒暑如一,李公奇爱之。
枢密赴馀杭,君侍大宁次长安埭,时有数百艘,相持旬馀。
公犹总角,为之登岸处分,使往来之舟以叙而行,己舟独殿,不日遂通。
枢密被召,将行,吏有以白金遗仆夫者。
公侍侧,奋然曰:「是将污我,当发之」!
枢密喜曰:「吾儿可谓清白吏子孙矣」。
性笃孝,大宁既下世,枢密年益高,父子相与为命。
娱侍左右,药非亲尝不进,未食不敢食,执丧尽礼。
既葬,结庐其旁,舍城居而家焉。
致敬家庙,旦旦集家人拜谒,风雨不渝。
蔬菜之属,未荐者弗敢尝。
祭祀备极诚洁,涤濯烹饪,必躬必亲。
将奉祀,则衣深衣以寝。
讳日先期斋素,哀慕涕洟如始丧。
生朝不为宴乐,在官吏民无知者。
同气惟一女兄,适周氏,事之甚笃。
见其卜居,以金溪别墅遗之。
制幕例得僦直,君曰:「吾有先人之故庐在」。
仆从亦以乡曲不当用,悉辞之。
魏王来镇,君以职事迎谒境上,典客谓当庭拜。
君曰:「此必非王旨」。
揖而出,王首以此见重,遂被论荐。
将校捕海寇几百人,吏欲逮治匿赃事,君曰:「彼出死力得盗,以赃为赏,亦不为过。
若以属吏,是为贼报仇也,谁复用命」?
王为宽之,皆感激尽力,海道亦清。
幕寮蔡君大成廉明有守,或污蔑之,将寘于法。
君力辩其非辜,及出,又厚为之礼。
东钱湖积葑胶轕,王欲开治之,有请于朝,欲给钱谷及设醲赏,且以属君。
君引嫌,以不敏辞,又白王曰:「今为民兴利,所费非不多,水军有舟楫畚锸之属,傥优给军士,当必乐趋。
第严为纪律,毋令扰民足矣。
请列杙岸旁,取葑积之,日久自成堤矣。
若属之官吏,必致烦扰,民疲于奔命,吏急于言功,止得目下瀰漫可观,根蔓不除,适滋后害尔」。
已而皆如君言。
始至新昌,待制朱公熹时为提学,一见如旧,即以滞讼委之。
天台有王乌头者,中产之民,以析户交讼三纪矣,案牍山积。
君尽召其党谕之曰:「至亲终讼,未有不破家者。
我非不能处断,一有胜负,汝必将复诉」。
词意愿款,察其感动,遂与酒肴,使交相悔谢。
明日俱拜庭下,曰:「今不复讼矣」。
朱公深为器重。
自是亲戚有讼,率以此处之,或使之拜起揖逊于前而去。
得罪于父母者,轻重亦惟父母之听,曰:「吾尽法则伤恩矣」。
由是无不感厉自新。
盖平时乡邻有失孝弟之义者,必谕之以礼,晓之以法,不悛者或愧辱之,感悟则与以酒食之资,使其奉父兄之欢乃已。
其有暴戾恣睢,狠于斗、冒于货者,亦诲之谆谆,俾归于善,故见于政者专以风化为本也。
君于催科不扰而集,尝曰:「宽之于粒米狼戾之时,而迫之于半菽不给之际,是罔民也」。
乃为之晓谕,谓及今不即输纳,将来不免追催,谅勤周悉,无虑数百言。
读之者虽顽钝之夫,亦知感悟。
租赋不待促而办,部使者至以移示旁邑,至今邑人犹传诵之。
邑在山间,异时趣办役夫,以称过使客,近乡之民一月或至数四。
君令乡各置籍,据籍点差,出历为信。
自辇输官物之外,一无所役。
三年间户不过再及之,远者或终不及也。
大溪自天台而下,溉田甚广,旧有堤以障狂潦,而善坏,几无宁岁。
君曰:「人力不至尔」。
出官钱、属耆老督民修筑,民竞劝趋。
其他陂埭经君修缮者,无不坚久。
乡吏销钞不以时,遇有点追,扰及已输之民者多矣。
君深慰劳其人,问其道里期会之费,官为还之,罚吏金以偿官。
吏困于输金,其弊遂绝。
有士与民讼田,君谓士直而牍未具。
士复来谒,君曰:「兹事已决,彼当无辞。
今见谕则成请求之私」。
移丞佐决之,后无敢有私请者。
僧讼一民负钱至数百缗,君疑之,问民妻安在,曰:「近鬻于人矣」。
即诘僧曰:「此人甚窭,何屡贷之?
汝必私其妻,妻鬻,故讼尔」。
僧诎。
又有诉僧寺杀其子而尸亡者。
君念笋蕨方盛,此必为盗被擒而窜尔。
责僧令寻访而宽其期,寻获之,一讯而服。
豪民以称贷获利倍蓰,偿者无所出,则以钱百万献于官。
公问:「钱安在」?
曰:「散于民间,官取之易耳」。
君曰:「以此饵我,而欲自为计也」。
即受其献,而列名及数悉蠲之,无不称快。
或杀人于野而未获,尉两以他盗塞责。
君察其非是,皆纵使去。
既而真盗乃见,犹微服至其处覈之,与狱辞合。
县计初无百金之储,而逋负以万计。
君考岁入之目,穷蠹耗之原,曰:「吏奸耳,吾能裕之」。
先是,岁用一吏司出纳,号场典,群吏表里,假贷为奸。
君使日一易之,凡一日之入,暮归诸帑,久而寖饶,曰:「此理官钱法也」。
规模既立,上下寖以相安,再岁所用益衍。
重门颓圮,众以为请。
区画自出,一物不取之民。
有与官为市及就役者,加与之庸直。
有献木者,君曰:「官自足用,此汝先垄中物,或与族党不平,将假手于我耶」?
却之。
先尝籍诸乡之盗,日饲之而拘焉,民间无复犬吠之警。
既数月,相率而诉曰:「某等失业为此,然朝暮惕恐,未尝得饱食安卧如今日也。
各已知悔,且望少宽」。
许其日就佣役,夜必归宿。
及是,皆执役于官。
元夕落成,栋宇华焕,乡民不知有役,咸聚观以为神。
县庠久敝,欲新之,而前迫于民业,一径几不容车马。
君谋辟地,或曰:「其家富饶,未易得也」。
君召与议,即以为献,厚偿其直。
于是面势轩豁,新殿庑,列棨戟,观者唶曰:「吾邑文风其昌乎」!
其后名荐书,取儒科者相踵。
元日为叙拜礼,衣冠毕集,为陈尊俎,设介僎,叙长少,献酬雍臾,无敢哗者。
且曰:「乡饮之礼,昔固尝行之,未有济济如此者」。
耋稚皆相与观礼焉。
君资明而健决,两词至前,情伪立见。
书判数百千言,反覆切当,每曰:「久讼废业,实官司不决之过。
惟详尽不可转移,则安居矣」。
故一经予决,虽宿奸巨猾,无复异辞。
及君将去,念一任所决滞讼幸无翻诉,吾去之后,猾吏或为奸利,则贫弱必受其害,乃许请断由以备。
于是请者日至,一一给之,或感泣者曰:「令君为我长虑及此,真父母也」。
咸请立生祠,君力止之。
既去,民知其不可留,扶老携幼,前期出境数十百里,俟于水滨,泣且拜曰:「不复有此知县矣」。
婺遭大水,溪南之民登屋缘木以避者数千计。
守倅乘陴,君首募善舟者救之。
令曰:「活一人者给钱五千」。
竭贰厅之蓄,继以私帑。
到者分处官舍,既饮食之,又列炬通夕,以男女混处,恐其淆杂也,人尤伏其虑深。
盗入民舍,觉而遁,隐于桑间。
主人访求,盗投以石,几中。
主舂以矛,盗坠而殒。
吏以盗徒手受矛,当主人以杀人之罪。
君诘之曰:「石非仗乎?
虽非所持,然中则主人死矣。
闇中偶伤于刃,此为登时,勿论可也」。
守不能决,交谳以上,棘寺卒从君议。
有殴伤保辜,限日未满而殂者,吏坐殴者以重辟。
君已知伤者能遨于市,饮啖自若,偶以宿疾发而毙。
再讯如所闻,吏民惊伏。
盖于狱事尤留意,深思以得其情。
平反如此等者非一也。
妇人有欲弃其夫者,诬舅以私,舅不承而死于狱。
吏白,无所考證,守将从妇。
君曰:「使其有之,乱伦之罪固不为轻。
使其无之,厚诬其舅,亦当反坐。
舅由此以死,妇可已乎」?
闻之宪台,遂坐妇罪。
里妇独处,恶少谑之,不从,夜诈称夫妇。
妇痛无以自明,泣告其夫而缢。
君闻而为葬之,表曰「义妇冢」,罪其为诈者。
君之莅政多此类。
尝祷雨于龙潭,冒险亲至其处,肃然若有所感,云出湫中,得神物以归。
阴云隐隐,及郡而霈然。
作邑时,凡祷皆应如此,岂人力哉!
守既行,而新刺史之兵百馀人未知所归,君使尽集于庭,探筹分管,随即帖定。
三易郡将,备尽礼敬。
事有利害,必力争,事已,和好如初。
君在州县,一时监司、帅守多名公,相知甚深。
然不为苟求,终无有以姓名荐达者。
恬于仕进,改秩之初,文惠公在经筵,欲以请于孝宗而君辞焉,曰:「未更吏事,且欲字民以行志耳」。
晚年閒居岁久,祠禄亦不复就。
庙堂闻其廉退,亟称之,以厉躁竞者。
山居萧然,棋酒自适,不以一事至公庭,乡之太守或欲见而不可得。
居官以廉节自厉,俸给之外,凡有例者皆不取,用度一切取赡于家。
岁计仅给,均为十二,每月一出之。
效东坡段作三十块之说,不治产业,凡货利之事,未尝为也。
好仁乐施,闻亲戚之贫乏者以济之。
丧不能举,女不能嫁,多为成就。
为梁以济涉,解衣以蔽寒,涂潦者予以笠屦,年凶则为粥以饲饿者。
疾疫之家既遗以药,至量其所食,昏暮潜送其家,不使知也。
亲见义役之便民,及归,见乡邻有以争役破家者,君谓受役之害小,争役之害大,劝率为之。
为请于邑大夫,力主其说,今赖其利焉。
近山有虎,樵牧失业者几月,募猎者许以厚赏,猎具入山,虎亦遁去。
晚益严重,端庄守礼,语不轻发,居不杂交。
亲朋有过,面折之。
有一善,则奖借劝勉,如自己出。
取司马公《家范》、《书仪》约为冠婚丧祭之礼,行于家。
子弟有惰容,必正色以临之。
童稚笑语,亦不敢妄。
衣服器用不追逐时好,家人俱不敢为华靡之饰。
或见之,则叹息世态之薄也。
尝在众中服布衣,乡先生沈公铢笑其激,君曰:「某不知其为陋也」。
淡然一室,无他嗜好,惟取《礼记》、《檀弓》、《学记》、《中庸》、《大学》、《祭义》、《祭统》、《儒行》、《表记》等篇,《通鉴》、《唐鉴》朝夕从事。
尤笃于教子,招延名士,宗族子弟之愿学者皆预,勉以修身之要,不徒望其取青紫也。
长子中第,又二子入太学,未尝以为喜,盖所期望者不止此。
夜课童幼《语》、《孟》,为之讲大义,每曰:「雒诵之声,贤于丝竹远矣」。
庄谈梵帙,深究理趣。
病中区处家事,秩秩有条。
医至,嬉笑待之,呼诸子曰:「我无所憾,惟汝祖隐德实行,太史纪载甚略,我死,则汝辈不复知矣」。
口授数千言。
既革,神观愈清,自书一颂,尤为旷远。
又书二纸,戒毋受赙赠,大略言:「生无益于亲故,殁可扰之乎」?
仍戒毋用缁流。
既毕,盥手炷香,奄然而逝,其视死生真若旦昼耶!
君娶舒氏,御史中丞亶之曾孙,先君十四年卒,赠宜人。
孝敬诚笃,四德全备。
枢密方为国子监簿,宜人未嫁,而枢密超迁台谏,大宁喜曰:「此妇其昌吾家乎」?
未归,登政地,归享上寿,康宁宴衎,宜人未始一日不在侧也。
大宁性严,事之至谨,遂信爱之。
枢密久未有弄孙之乐,宜人请君置妾。
君曰:「设心如此,何患不昌」?
既而得子。
今兹蕃衍,盖不妒忌之效也。
新昌相传有白虎神为祟,吏言请避正堂。
君弗顾,宜人亦曰:「何物小鬼,敢据公宇乎」?
不为动,而亦帖然。
族妹为邑士之室,始至,遣馈之。
及归,则与之酌别。
中间不时求见,则谢之,果有私请也。
在官未尝问梱外事,俸入亦不举知其目。
君之清德,所助为多。
凡君所为,极意奉承。
君待之如宾,言必称名。
有出入,宜人必摄衣揖之。
子妇侍侧,雍雍如也。
待婢使未尝谴怒,詈言不出诸口。
衣必浣濯,不事珠翠绮绣之饰。
年才五十有七,卒于婺之官舍,葬于阳堂乡包家山之原。
子男五人:弥逊,迪功郎、绍兴府萧山县主簿;
弥回,迪功郎、新台州临海县主簿;
弥遵,先卒;
弥进,将仕郎;
弥逮,太学生。
女二人,早夭。
孙男十三人:麟之、中之、介之、举之、希之、翚之、阜之、常之、准之、异之、𤼷之、𢍰之、彝之。
女九人在室。
诸孤将以十二月壬寅奉君之葬合于宜人之墓,来求铭。
钥托契非一日。
君之清介实所难及。
诸孤录君行实甚详,且其施于政者皆可为后法。
又自言其母之贤,尤痛其早没,惧无以显于世,愿并书之。
故为具载而系以铭,用慰孝子之思云。
铭曰:
史氏之贤,德惟迈种。
衣冠之盛,辅相我宋。
君生而秀,弱不好弄。
父兄濡染,以义折衷。
比宰百里,始见于用。
廉白照人,轻徭清讼。
人皆望君,夷庚飞鞚。
仅乘贰车,其退甚勇。
平生介然,晚益严重。
闺门自养,无所修综。
潭府不居,归侍丘陇。
家庙时享,极其钦奉。
动循礼度,周旋勉中。
闺门化之,无敢奢纵。
屏绝声乐,喜聆雒诵。
谢去机事,志甘抱瓮。
力行所知,不牵于众。
谁毁谁誉,终不为动。
老成云亡,乡党所痛。
君则了达,如幻如梦。
我方卧痾,向风一恸。
诗以飏之,后人其讽。
从妹楼夫人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夫人姓楼氏,名某,字靓之。
曾祖常,左朝议大夫,累赠金紫光禄大夫。
祖异,徽猷阁直学士,左朝议大夫,累赠少师。
父琚,右朝散郎,世为明之鄞人。
母安人陈氏。
朝散子女最众,及娶嫁者男五女六,而家训素严。
绍兴二十三年,知绍兴之新昌县,夫人于是年十有八矣,谨择所归。
石氏为邑中衣冠名族,有娶吾乡金川冯氏者,其子曰文,朝散曰:「冯亦吾外家」。
而又知文之贤,遂以归之。
文字时亨,生未晬而孤。
所生母太孺人某氏,相与为命,忍贫扶持,备尝艰棘,人视之蔑如也。
得夫人而家寖以立。
夫人性资晓慧,容止端庄,幼闲礼度,动有仪矩,尤勤妇功,且精其能。
既归石氏,仰奉其姑,谨相夫子,一以俭约。
职中馈事,妇姑相安,慈孝两尽,若亲母子,相处四十载,怡愉如一日。
太孺人举家务付之,年未侵而身得优逸,遂以上寿被庆典之封,加赐冠帔,以华晚节。
时亨有志古学,结交多名士,客至则酒肴不待需而具。
或游他郡,从师友,一不以俗务婴拂之。
策名荐书,贤誉日闻,而夫人亦有内助之称焉。
时节烝尝,必躬必亲,严洁精专,至晚不倦。
石氏族党最盛,夫人承顺上下皆有礼而恩意加之。
遇有庆吊,率先而往,无不敬叹。
时亨尉罗源,道远,单骑以行。
夫人与家人奉姑尤谨,有疾则调药饵,须臾不去左右。
既丧,哀踊不胜。
棺椁衣衾既已豫备,送终,纤悉举出其手。
虽皆子妇之职,亦云难矣。
时亨相待如宾,夫人性刚气直,习闻论议以及死生之说,往往领解。
庆元六年,年六十有四,聪明如少壮,发无斑白,又素少疾病。
一旦以下利,奄然如蜕。
既敛,面如生,两手俱结释氏印,信为善之报。
寔六月乙未也。
亲党哭之皆尽哀。
生四男子:稚、徕、侗、颛,长先十二年卒,次为太学生。
二女子:长适里士黄日宣,先八年卒。
次在室。
二孙:顺孙,兴孙。
将以嘉泰二年某月某日葬夫人于仙桂乡石溪之原,祔祖茔金紫之兆次。
时亨不堪悼亡之戚,来求铭。
钥诸父五院,犹记少时惟伯父洎先工部多乡居,两家往来最为亲密。
夫人与余齐年而后一月,相与几如同气。
又念群从兄弟及姊妹五十馀人,存者仅十数,而夫人又亡矣。
时亨复雅与余以臭味相好,两尝过其家,登饱山阁,举酒道旧故如昨日。
至是不胜怆悼,而为之铭云。
时亨今为修职郎、新严州桐庐县主簿。
铭曰:
夫出名门,孤立无朋。
夫人相之,家道以成。
事姑克终,睦族以礼。
子且有称,遽悲陟𡵆。
窆而求铭,伉俪之情。
吾有感焉,引笔涕○。
绩溪县尉楼君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先光禄有十丈夫子,惟伯兄绩溪尉生于绍兴二年,仲兄严州生于四年,至七年而钥始生。
二兄爱钥厚,期待尤远,砚席相从,有师友之义。
伯兄年方三十有二而蚤世,仲兄与钥不堪手足之痛,祭之以文,有云:「左琴右书,一室环堵。
荧荧夜灯,共几寒暑」。
读者悲之。
葬送之馀,调护孤嫠,不一而足。
仲兄不胜先公之丧,五十而终,钥益孤露。
上奉慈母以及二嫂,下领诸弟从子,幸不失雍熙之轨,犹可乐也。
不幸丘嫂又亡矣,哀哉!
兄卒于隆兴元年十月丙子,以十二月庚申葬于奉化县长汀先祖冢舍之侧。
嫂卒于庆元六年七月辛巳,嘉泰改元,得吉卜于禽孝乡白石里徐隩之原。
二年二月甲申,诸孤迁兄之藏,以三月丙午朔奉夫人之柩合焉。
先葬,泣以请曰:「沨、涤不天,父之葬不及铭。
今丧吾母,忍死竭力以襄大事。
惟潜德懿行,叔父知之为详,请并登之石」。
钥亦为之泣。
念吾伯兄抱负不凡,不见于用,不惟他人莫知,诸弟生晚,亦不及知也。
欲无为铭,得乎?
兄讳钖,字昭声,世为明之鄞人,为今庆元府。
曾祖常,朝议大夫,累赠金紫光禄大夫。
祖异,徽猷阁直学士,朝议大夫,累赠少师。
父璩,尝权工部郎,出知处州,终朝议大夫,累赠光禄大夫。
母汪氏,今为大宁郡太夫人。
兄生而英发,少长风姿洒落。
从乡先生游,自力于学。
举业之外,哦诗结字,遇其得意,警拔清新,无不称叹。
登览胜地,好风佳月,必倡率侪辈,觞咏酣适,未始虚度。
寓处室,亦必随宜增葺,拳石泓水,昌阳兰蕙,芬馥秀颖,而燕居其中,间作墨戏,小山丛筱,雅有思致。
及见杼山刘公,慕用其人,摹草书千文,几于乱真。
又有干才,先公筑室,深入穷山,取材董工,身任其劳。
疏财好义,笃于亲故,恨力之不足。
宗族托以吉凶事,未尝云难,甚剧者亦谈笑而办,人以远业期之。
岁在戊寅,光禄丞溧阳,以郊祀恩补将仕郎。
次年中铨选,授右迪功郎、徽州绩溪县尉。
未赴,今嗣秀王方守丹丘,檄监大田酒库,勤于所职,检柅弊蠹,不扰而事集,能令一方之人惜其去,诣郡乞留。
未几以小疾不禄。
使假之年,其自见于世者何止此而已耶!
嫂陈氏,家番昜。
祖宗道。
父兖登政和八年进士科,止于发运司干官。
母太安人徐氏,新城名族,膳部公伟达之女也。
无子,生三女,嫂其季也。
光禄知乌戍镇事,从姑之夫吏部孙公邦亦新城人,与徐氏亲厚,以膳部之婿为属,遂缔姻焉。
素有母训,归而家人宜之。
嫁十六年而兄亡,嫂方盛年,幼稚累累,长女始及笄,而吾家清贫,又非今日比。
徐安人尚无恙,欲嫁之。
自以幼更多难,又尔寡居,命也,奈何!
矢死靡他,一意俯育,人已服其守义。
自尔斥去铅华、专静勤约,心计精密,铢积寸累。
五女遣嫁,三子纳妇,虽次第成立,而嫂氏亦为之早衰。
年逾从心,犹执妇道。
姑嫜娣姒,欢然终身。
晚耽内典,一丝不挂,养痾自佚,得寿七十有五。
中子溆后七月而卒。
女长适蒋与求,次适奉直大夫、知南剑州军事朱軝,次适迪功郎、绍兴府新昌县尉兼主簿孙逢吉,次适儒林郎、添差建康军节度推官赵师浔。
伍、赵二婿及赵氏女亦俱亡矣。
孙七人:曰栋,年十三而夭;
曰机,曰椷,曰枝,曰樾,曰枚,曰格。
孙女七人,皆在室。
铭曰:
呜呼伯氏,自立千仞。
赍志壮年,其用勿尽。
变彼贤配,厥有高节。
《柏舟》自誓,以汔同穴。
俯仰畴昔,首尾四纪。
称于宗姻,光于彤史。
徐隩之藏,舍旧从新。
我为诗之,用启后人。
戴伯度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绍兴三十二年,钥叨荐于乡,时二戴皆在前列,曰机,为词赋之冠;
曰樟,以《周礼》选。
长字伯度,次字伯皋。
戴氏世为鄞人,居桃源乡。
曾大父侃,以财雄。
大父冕,以通经属文上礼部,不及仕而卒。
父汝明,能传家学。
见二子蚤岁竞爽,尤笃意训教,母夫人朱氏亦课督之。
一日俱擅场屋声。
父以二子故,寻封至宣义郎,赐五品服,母封孺人,而戴氏愈著。
伯皋擢乾道五年进士科,终诸暨丞。
伯度至绍熙之元始以特恩补官,乡党固已叹其晚暮,才历金华簿,待次铁冶,而一疾已矣,寔嘉泰元年二月甲午也。
君之子燧以行状踵门泣且拜曰:「既已忍死治坟于乡之万隩,将以十二日丁酉襄事,敢求铭于先友」。
余亦为之泣曰:「盖尝铭子之祖矣,忍铭吾伯度耶」?
读其状,则袁和叔之文也。
和叔不轻许可,又为伯度内弟,知之尤深,无一语溢美。
又念顷与昆仲定交,晚与伯度益厚,君之归,余偶苦足疾,竟不及一见,遂备录所状,益以见闻而系之以铭。
惟昆仲皆游郡庠,朋侪敛衽畏之。
伯度尤长于赋,俊逸而不肆,妥帖而不局,体物匠意,有前辈风。
君初调迪功郎、绍兴府萧山县尉,未上,丁宣义忧。
服除,始为主簿。
官虽卑,惟既厥心。
夜漏未尽而起,旦即坐曹,簿书钩校,不遗纤微。
皂吏莫不苦其勤,惮其严,而心敬服焉。
事不诡随,亦不苟异,每以出位近名为戒。
历事五太守,或宽或严,同列或未免少变,君趣操自若,曰:「吾知尽吾职尔」。
田赋之入,异时莅其事者有刻下奉上,以溢数为能输者,苦之累月而未毕,漕以属君,更前之为,仅两月告具。
贫弱下户有积年未尽输者,守俾督之。
君询究得实,言于郡曰:「民畏法,敢有不尽?
吏擅私隐欺尔。
郡计幸无乏,奈何重困吾民」?
守悚听,亟命蠲减,合七万馀缗。
先是,县吏轻侮士类,被以恶名,有赴愬者多沮挫,不能自直,而真为奸者庇之。
君处心公平,于吏无所听,沮者伸而庇焉者屏迹,邑人称诵之。
守与宪交荐,其词甚美。
既终更,今丞相谢公一见,深念之,以为提点江淮湖北铁冶铸钱司检踏官。
踰年,会属疾,以承务郎致仕,终于家,享年六十有七。
娶汪氏。
二子:长即燧也,次炳。
女适严仲游、伍玠、方复、严辅之,皆里士。
孙男:埙、埴。
一女。
君风规峻整,志尚卓荦,耻与碌碌者伍。
平居介然,未尝谄辞令色,蕲悦于人。
非道义之契,不与深语。
区别善恶,若已甚者。
而德性温温,胸怀四达,不设防畛。
色养亲闱,恪谨朝夕,不敢少忤其意。
友爱诸弟,于仲氏尤笃。
拊存孤嫠,族党称述。
初,师事乡先生高公开,而深为先生之兄侍郎公所器重。
自是为学愈力,有胜己者必从之研穷讲切,日进而不止。
根本诸经,博采百氏。
喜《史》、《汉书》叙事,奋笔效之,沛若泉涌。
英词丽藻,出必惊俗,愈出而愈新。
尤工偶俪之文,如睹宝藏。
金珠象犀,烂然溢目。
喜作七字诗,多关风教。
有《蛰斋集》十卷,盖庶几乎词人之秀。
一第易尔,而困踬若是,人为慨叹,君处之怡然,无陨穫憔悴之色。
晚得一官,稍见施设,方为当路所知,则又不幸而病。
病愈复作,竟致大故。
呜呼!
如彼其才,发摅素蕴,足以显于用,顾若是而止乎!
然君之持身传后,自有不可泯没者。
官金华也,俸入至微,而尉廪差厚。
守曰:「主簿尉官等尔,而勤怠有间。
勤者薄而怠者厚,可乎」?
使均之,固辞不许。
曰:「吾以惩劝官吏,非为主簿也」。
然卒不受,其义利昭晰如此。
官事稍暇,时从名胜相与讲贯,有日新之益。
教诏二子,朝夕谆谆,无非切己,曰:「吾平生所守,不欺二字而已」。
其子亦刻志自立,亲炙师友,将大其门,君之培养根源,顾不厚哉!
铭曰:
昔吾乡兮兵燬,求故家兮无几。
访戴氏兮故庐,自熙宁兮经始。
叹古风兮犹在,信不陋兮不侈。
川流兮无穷,乔木兮高风。
忽不见兮伯度,俨丹青兮德容。
嗟二隽兮齐名,抱器业兮长终。
百不试兮一二,泣遗稿兮焉从?
幸素业兮有传,庶不悼兮土中。
表斯铭兮宿草,尚过者兮必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