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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白云词序(元贞三年三月)(1297年3月) 南宋 · 舒岳祥
宋南渡勋王之裔子玉田张君,自社稷变置,凌烟废堕,落魄纵饮,北游燕蓟,上公车,登承明有日矣。
一日,思江南菰米莼丝,慨然襆被而归,不入古杭,扁舟浙水东西,为漫浪游。
散囊中千金,装吴江楚岸枫丹苇白。
一奚童负锦囊自随。
诗有姜尧章深婉之风,词有周清真雅丽之思,画有赵子固潇洒之意,未脱承平公子故态。
笑语歌哭,骚姿雅骨,不以夷险变迁也。
其楚狂欤?
其阮籍欤?
其贾生欤?
其苏门啸者欤?
岁丁酉三月,客我宁海,将登台峰。
于其行也,举觞赠言。
是月既望,阆风舒岳祥八十岁书。
按:《山中白云词》卷首,彊村丛书本。
跋王达善梅略附辩后 南宋 · 舒岳祥
《诗》毛氏于《摽有梅》之梅无释,于《终南》之「有条有梅」,释曰:「梅,楠」。
达善谓:「若梅有楠名者,毛氏当注于摽梅之下,不当于《终南》发之。
误后学者,毛氏也」。
余谓毛氏初不误,《摽有梅》之梅,直梅杏之梅,别无楠名。
「其实七兮」、「其实三兮」,是其实大,故可以枚数,则其为梅杏之梅无疑,此毛、郑所以无释。
《终南》之有梅,大山之所有,当是大木,可以为梅楠之梅也。
梅乃楠之别名,其子繁多,不可以数记,非《召南》之梅名矣,故毛曰:「梅,楠」。
郑曰:「名山高大,宜有茂材」。
其说得之。
是则楠有梅之别名,而梅无楠之别名也。
若白石、钱氏《诗话》,谓楠有而占反者,乃梅之别名。
陆机《草木疏》,谓似杏实而酢者也(酢,仓故反。)
楠有那含反者,即楠字,陆机谓似豫章而木理细致者也。
按字书,此二音并释梅楠。
盖那含反者,是楠之正音,而占反者,楠之别音,同是一木,非有二物。
且其木旁从冉,以楠字平声反之,即而占反也,故别有此音,非梅杏之梅也。
窃意楠之所以名梅,乃字形之相类,转楠为梅耳。
楠字之所以作楠者,亦以字形之相类,转楠为楠耳。
楠,正文也;
楠,俗字也。
故楠木之楠,可以为梅,而梅实之梅,不可以为楠也。
钱氏谓「终南何有?
有条有梅」,梅当作枚,字声之误。
枝小曰条,干小曰枚,与《汝坟》之「伐其条枚」,《旱麓》之「施于条枚」,音义正同。
予谓此说似新而实疏。
以文势观之,谓终南之木有条有枚则可;
谓终南所有有条有枚,则不可。
条枚之细,何地无之,必以此为终南之盛耶?
今浙江有苦条木,其木条长而叶涩,可以磨洗鱼枕,安知秦地无此木耶?
不可谓木无以条名者,而改梅作枚,以从其说也。
毛氏曰:「条,槄也」。
案字书:槄,槚也;
槚,楸也;
楸,文梓也。
如其说是,亦木之美大者也。
跋僧日损诗(德祐二年闰三月)(1276年3月2日) 南宋 · 舒岳祥
曩有向予举人《渔父词》二绝者,甚爱其「手中一片拦江网,只待风平浪静时」,「蓑衣亦有安危虑,水面无波是太平」两联,特不知谁氏作耳。
今春避地雁苍,有日损师者,归自白岩,袖编诗相访,二绝在也。
嗟乎!
人患无可知者耳,会须有见时也。
视其编首,余友匊田方元善序文也。
匊田负一世诗名,横绝湖海,往时峻峙特甚,不轻以一字许人。
迩来此道向沈,元善危唐人之脉遂尔不续,殷勤收拾,以为己任,序人之诗者接踵数家,予皆能知其人而见其作矣。
所未识者,日损耳,日损盖能当其序者也。
欧阳子序秘演、惟俨之作,乃为石曼卿发也。
予是以于损也,不能已于言焉。
师气貌杰然,谈论激昂,疑有用才也。
顾隐泯汩没于浮屠氏之学,是编乃露其晶荧茫末者耶?
呜呼!
崎岖乱离,相与悲慨欷歔如此,相逢岂易事哉!
使见损续编之成,则幸矣。
丙子闰三月初二日书。
跋王矩孙诗(景炎二年十一月) 南宋 · 舒岳祥
自京国倾覆,笔墨道绝,举子无所用其巧,往往于极海之涯,穷山之巅,用其素所对偶声韵者,变为诗歌,聊以写悲辛、叙危苦耳,非其志也。
予久逃空谷,岁且再易,归检故畦,花残药堕,已为樵牧之场、猿狙之径矣。
王叔范馆于其旁,课童子不废;
暇则穿蒙密,入窈窕,又自课以诗,出小编示余。
此所谓用其素所对偶声韵变为诗歌者耶?
噫!
方科举盛行之时,士之资质秀敏者,皆自力于时文,幸取一第,则为身荣,为时用,自负远甚。
惟窘于笔下无以争万人之长者,乃自附于诗人之列,举子盖鄙之也。
今科举既废,而前日所自负者反求工于其所鄙,斯又可叹也已。
叔范于举业甚工,今当弃其所已工,得不痛惜之乎!
丁丑十一月十六日。
跋陈茝自画梅作诗(祥兴元年五月)(1278年5月19日) 南宋 · 舒岳祥
见梅山此轴,忽忆承平盛时行孤山之麓,沿马塍之隅,朝触雪而往,暮蹋月而还,所见梅,往往联跗叠袂,拗枝摺干,嫣然入宫苑标律,非三家市上篱落閒物也。
又移百梅于平皋之上,桥断岸绝,蹇驴策策,风戟戟吹面,翛然独往,香低影压,自有一种瘦硬风格。
迩来避地芗岩石磴,数梅出于潇风晦雨摧剥之馀,泯默相唁,意趣惨淡,非前时比矣。
今与君共坐于绿阴之下,披画阅诗,其清妍如旧都所见,其老劲如平皋所植,其凄绝如芗岩所对也。
平生神交,尽在是矣,画然诗亦然。
君盖进于技,怅然有感于予心者,因书其卷后。
戊寅五月十九日。
跋王达善烧痕稿(1276年) 南宋 · 舒岳祥
予作尉奉川日,王达善出所作相示,目曰《不切小编》。
是后奔走东西,不知是编何在。
丙子乱后还山,偶整旧箧,是编在焉,欣然如见其面,然未知达善寓吾里之马坡也。
适然相遇于坡中,数相别之日,盖十有八年矣;
计其续编,当倍蓰于前也。
问之,则愀然曰:「皆燬于五月之兵火矣」。
出其残稿数纸,题曰「烧痕」者示予,自以追忆不全为恨。
予解之曰:「张武之诗才数十篇,人脍炙不绝口,是在多乎哉!
君出语散朗绵丽,简短而舂容,是不亦珍乎?
毋容与俗子较多寡也。
君不见都市列肆者乎,其门巷落落,终日垂帘,啄其扃,漠然不以为意。
主人徐出,盥手发函,缫藉而陈之,其直动百千万计,盖所有乃珠玉瑰异也。
其东家陈其所有,拄庐充栋,标于衢,号于市,又左右顾而罔诸涂,然视其内,则妻子不免饥色,盖其所售者,康瓠窭薮之具、刍灵寓马之类而已。
其直之相去,固不待较。
然则,火后仅存,尤可珍也。
君博学浸灌,精思沈郁,所作未艾,时雨至矣,烧痕复青,非所病也。
跋刘正仲作潘君石林记(至元十七年五月) 南宋 · 舒岳祥
丙子春夏閒,予尝行所谓石林之境矣。
自阆风西行二十里,涉深圳蛟湖,由支径上峭壁。
下临峻壑,戴履皆石,与肩相摩,荦确百折,过者无憩息之所,目炫胆掉,不暇以为观。
又南五里,东入为雁苍山,石径豁然,夹以长松,宛转如螺,盘盘囷囷,跻为幽谷,有僧院据石上。
寺前后皆石无穷,其戴土者辄产茶竹。
下有良田百亩,其居人皆寺之隶也。
山顶有石屋唅呀,容数十人,昔有一僧膜拜趺坐其间,今其旁惟茨阖一二家焉。
斧条枚,剪椔翳,而后能入。
箕踞夷犹,众峰岫仰闯其下。
由寺门之前溯溪而东行二里,得高岩穹然,常有宿云其上,皆与紫洞、龙湫通一脉水。
行其趾,又以石为底。
其凸水面者,盘礴馀五十步,童子以石扣击,有大声起如鼓,是谓石鼓山。
予尝与之铭矣。
出雁苍口,又南五里,东入谭山。
以昔有隐者谭姓居之,故以名焉。
山上流泉至半山,劈大岩以出,其势不得纵,丝丝如马尾。
值天宇新霁,如雪崩练曳,而联鹤积鹭,下于千仞也。
水烟溅扑,飞雨袭人,群鱼瀺灂,驾湍欲上,为岩所遏,口喁喁迎受飞沫,有嗛然意。
潭旁有岩穴如蜗牛庐,虽浅而明,可三四人环坐。
去穴十馀步,有亭三间,宜小憩以观瀑也。
出谭山,望前峰窈窕处,漫为坡麓,林薄郁苍,人烟出没,霞鹜断续,亦台、剡閒一通道也。
有指以示予曰:「此其下,潘君所居也」。
时予避地雁苍,孤绝无邻,虽未识君,意甚羡之。
今观正仲为君记石林,正予昔所经行之地也,故因潘君而识之,且以补地志之阙文也。
庚辰五月二十二日。
王可久梅花百和诗跋(景炎二年九月) 南宋 · 舒岳祥
或疑《诗》之「摽梅」,《书》之「盐梅」,言实而不言华也。
《楚词》于辛夷、木兰、荃药、杜衡、麋芜、菌桂之属,尽入采录,独不及梅,古人不尚梅也。
嗟夫,世患有华而无实耳,实既足取,花不待言也。
然则诗书之言,其旨远矣。
骚人所录草木,皆取其茎叶俱香,可以佩服者,如荪乃溪荪,今石上菖蒲类也。
兰乃泽兰,蕙为薰草,皆入药品,非鲁直所云「一干一花谓之兰,一干八九花谓之蕙」者也。
原之所托,盖自有义。
当时楚人所不足者,非华也,正于本质上有亏耳。
凡草木花蕊虽香,而茎叶不可佩服者,例所不取。
是以不得于梅花独破例也。
此意微矣,若止取其花之芳洁,天下之花孰有尚于梅者哉?
咸平为熙朝极盛之日,杭为东南至乐之邦,西湖为杭之胜,孤山又为西湖之盛。
和靖先生于斯时,其所值非屈原之比也,其所托不得与《骚》同也,于梅独有取焉,所以补《骚》之遗也。
往岁予客瀛幕,甲峰周敬翁从海上缄《梅花百咏》见示,予已评之矣。
今水北王可久又和敬翁《百咏》见寄,且曰:「君曾题敬翁百咏矣,复能为我评此百和乎」?
予曰:「百咏不易也,百和尤难也。
难于易,易也;
难于难,难也。
今百和矩于步,域于区,崄而舒,迫而徐。
凝思于枯寂之馀,覃精于淡泊之初,盖难之难也。
然予窃有感焉者,今孤山岂咸平比哉?
而水北之人,掬香嬲影,引吭吟哦,困顿不自休,又难于和靖矣,不独难于敬翁也。
虽然,风霜凌轹,万木死灰,梅不以是易操也,子其似之」。
丁丑九月十五日书。
月中桂子记(1277年8月15日) 南宋 · 舒岳祥
余记童丱时,先祖拙斋翁夜课余读书,会中秋月色浩然,闻瓦上声如撒雹,甚怪之也。
先祖曰:「此月中桂子也。
我少时尝得之天台山中」。
呼童子就西厢天井烛之,得二升许,其大如豫章子,无皮,色如白玉,有纹如雀卵,其中有仁,嚼之作脂麻气味。
余囊之,杂菊花作枕。
其收拾不尽,散落砖罅甓缝者,旬日后辄出树,子叶柔长如荔支。
其底粉青色,经冬犹在,便可尺馀。
儿戏不甚爱惜,徙植盆斛,往往失其所在矣。
是后未之见也。
每遇中秋月明,辄忆此时事。
今年五十九,对月怅然。
此至清之精英也,今若有此,定汲井花水咽下也。
爱閒堂记(至元十七年十月) 南宋 · 舒岳祥
余每爱陶靖节之言曰:「少学琴书,偶爱閒静。
开卷有得,便欣然忘食。
见树木交阴,时鸟变声,亦复欣然有喜。
每五六月中卧北窗下,凉风暂至,自谓羲皇上人」。
余亦自谓颇知渊明真趣,然未尝以语人。
魏君天与新作堂于所居,曰「爱閒」,求文于余。
余问其义云何,则曰:「此取吕文靖『爱閒能得几人来』之句也」。
余谓之曰:「是爱他处之閒,非爱其居之閒也,当为子易之」。
既而忘前语,盖衰老之常态也。
踰月而君来索名,予无以复之,则曰:「名不必易也,当易其说耳」。
遂举陶公语以告之,君亦怡然领悟,请揭诸屏。
余亦自笑曰:「题犹故而意则异耳,盖亦举子之故习也,览者得毋有冯妇攘臂下车之诮耶?
虽然,君昔以举子业而荐乡书矣,必不余诮也」。
遂书以授之,为《爱閒堂说》。
岁庚辰十月朔日。
新建委羽洞天大有宫记 南宋 · 舒岳祥
余每爱苏子瞻「空明流光」语为清绝,及观道家言委羽山为空明洞天,则知子瞻语本此。
又爱杜子美「仇池小有天」之诗为幽绝,及观道家言委羽为大有真人治所,又知彼为小有、此为大有也。
昔姬周之季,刘奉林居嵩山,三合大丹,为邪所败。
至兹山,则得道成仙,骑鹤上升,得非异禀灵气,有以相感发欤?
世言鹤之往,堕一大翮,遂以名其山。
噫,其信然耶?
虽然,访羽人于丹丘,则吾台诚羽人之区也。
子晋主治桐柏,初游戏赤城,葛翁道场犹在,子微经幢故存,皆得道之人也,此何疑哉!
此山旧有观,不知始何代谁氏,至绍兴閒,黄岩令李端民命道士董大方主之。
刬除荒芜,稍复振起。
上蔡谢君伋为之记,一时名人多有题咏其事。
未久而废。
至淳祐癸丑,今足庵王君自玉京往礼焉,仙踪虽存,菅茅不剪,四顾皆属之豪右,徘徊悽怆,不知西峰之既夕。
投宿逆旅,梦一羽衣,手握羽扇,上有题云:「念于空处须坚守,事到明时好力行」。
举以相授,曰:「三五为期,当复会此」。
意若有所属。
景定壬戌,有旨召至阙庭,充西太乙养素斋高士。
咸淳丁卯,乞假归省其师。
一夕,复梦前羽衣来访,谓君曰:「尚记前约否耶」?
君寤,曰:「此必委羽仙人属我以兴复也」。
屈指数之,自前梦至此十五年矣,盖三五期也。
明日,栉盥谒其师,白以所梦,师曰:「此吾志也,汝盍成之」。
其师冲靖高君惟几也。
未几,上命趣还,以前梦奏闻。
上嘉异之,亟命颁降度牒,以资营建,就令主领其事。
历甲子戊辰,宗阳告成,迁为宗阳常净高士。
辛未,宰领西太乙;
又五载,迁主宗阳。
身在帝阙,心游羽宫,乃经乃营,栋宇粗备。
丙子冬之变,一炬燎原,成功废矣。
旧观在羽洞之前,地多邻冢,风气泄露,非养真之所。
至元戊寅,改卜天长山之坡,去仙洞才百二十举武。
始建三境储祥之殿,掖以两序。
东立方丈而厨库湢浴列焉,西则偃息有所,展钵有堂,栖云有寮,肃宾有位,拱以廊庑,总以山门,亭以寅宾。
外有清泉以便盥濯,门以棂星,旁开便闼,以容出入。
余暇日试为君详其梦,授以羽扇者,委羽也,如梓人其规图,先定画宫于堵,而绳墨丈尺从之者。
其题「空处」,明洞天也;
其曰坚守力行者,知厄会之将至,度大数之复新,而属望于君者深矣。
前之艰难以试君也,今改下而有成,则坚守力行之说验矣。
天下事,岂惟一宫为然哉!
君受遇于理、度两朝,事君如事帝,动静不离道,陟降有常度,故虽社稷变置,而膺受殊渥,靡閒南北。
玉像金冠,象简霞服,宝签星佩,累封叠号,光动河洛。
人荣此行矣,而君之言曰:「身留金马,阅五寒暑万里外,此生如寄。
惟羽宫大缘未遂,若不遑处」。
余闻而悲之,知其志之恳切恻怛也。
君之趣召,营缮未毕,及还,乃建法堂。
上为宝阁以奉玉象,荣上赐也。
置田以赡众,买山以给薪,开圃以畦蔬,其为虑也周,其为惠也久。
昔之难成者,今易矣。
君名中立,足庵,其自号。
今以宣授仁靖纯素真人,为开山祖云。
养志堂记(至元二十八年四月) 南宋 · 舒岳祥
赏胜者领其要,摅幽者当其机。
是故神山秀岳,假高逸以扬辉,当其机也;
朗士俊人,托遐邈而含耀,领其要也。
白乐天谓会稽为首,剡为面,沃洲、天姥为眉目,诚领其实胜之要也。
谢康乐诗曰:「暝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
此则溯江而上,投宿剡中,明发而登天姥,自此入天台也。
唐朱放诗曰:「月在沃洲山上,人归剡县江边」。
余尝自会稽上古剡,夜望沃洲诸山,月正在其上,则知诗人之句,诚当其摅幽之机也。
今自新嵊溯源而上,至于雪溪,往往以雪得名,由戴安道始也。
故其地有上下雪之分,居人皆豢龙氏之裔,雁墙翚宇,花木参错,一溪贯其中,两山如匣。
夹行而西骛,半岩为飞瀑,下为灵湫。
诸董族实居上游,以笔砚肄业者十九,世以隐德著于乡,其亦赏胜之要,摅幽之机欤?
余因避丙子、己丑之乱,两至其地。
夫思其人者怀其棠,爱其主者及其乌,而况两至其地乎!
此余既去而不能忘情也。
董生景愈作新堂于旧墟,扁曰「养志」,来请记。
噫!
斯地有德于余者也,生又学于余者也,可不与之记乎!
余问生之志云何,生曰:「仆不敢僭。
昔者孔门三子各言所志,咸当其才,惟点也独言浴沂风雩之趣,翛然在事物之外,而夫子与之。
仆不敢僭也,然有志焉。
青山以为屏案,流水以为金石,奉亲读书于是,觞宾俎友亦于是,弹琴咏诗亦于是,庶几点之万一,有以承先生之教而不愧,傥可进乎」?
余曰:「是足以记矣」。
呜呼!
若生者,可谓得赏胜之要、摅幽之机者欤!
生字绍孟,今所居属新昌。
至元二十八年四月十七,阆风舒某撰。
广孝庵记(至元二十九年二月) 南宋 · 舒岳祥
奉化棠奥袁氏,昔以富润屋,今以儒美身,子弟彬彬向文学矣。
余以己丑夏避婺寇至其地,袁仲素季厚辟堂下榻,若久故焉,余家三百指,其至如归。
时余杖策度黄甘贳贷,以给朝夕餔。
二袁向人不作难色,余以是贤之,欲载其事,附见于余集中,使有传焉,然未得其目。
暇日,行其考潘奥之墓道,有石志峙焉,乃戴帅初作也。
载袁君镇行事,历叙丙子避乱,初至棠奥,袁君延至其家,聚其尊稚而处焉,然后知二袁于我礼敬之意,有自来矣。
会予明年春归凤栖茇舍,二袁移书问劳相续。
明年冬,季厚之子本奉二父命来,以潘奥广孝庵请记。
余骇其名之大,谓之曰:古不墓祭,故庵庐之制未之闻也。
后世以庐墓为孝,于隧外作飨亭,为岁时拜埽一席地;
其后有力者又为庵于飨亭之左近,使僧徒守之,以供焚修洒埽之役;
又其后仕宦至将相、勋阀在宗社者,得请赐寺院为镫香之奉,其事侈矣。
孔子葬母于防,先返而虞,使门人视窆焉;
雨至墓崩,门人后至,以墓崩告,夫子泫然流涕曰:「古不修墓」。
盖责其非礼也。
然则,既葬而往墓,不必有守庐也。
今之为庵者过矣。
子之曾大父之墓,有汪村之庵在焉,子之大父之墓,有潘奥之庵在焉,相去一里所。
夫以一里之间而有二庵,谓是为足以广其孝,与余知子二父之意,必不然也。
余闻之夫子:「生,事之以礼;
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何谓也?
生孰非养也,必礼也而后谓之养;
死孰非葬也,必礼也而后谓之葬;
葬孰非祭也,必礼也而后谓之祭。
子二父于其亲也,生养死葬之礼毕矣,远矣不可追矣,惟祭也,追远之道也。
先儒原古酌今,为家祭礼,使大夫士皆得依仿而用之。
丰约惟礼,不替不昵。
余闻子之二父守是庵也,有道焉。
云溪之村,白石之里,有祭田焉,足以供资用,粢盛、酒醴、牲牢、脯醢于是乎出;
献侑必躬必亲,以嘏以燕,遍德锡类,使观者感动曰:「孝哉!
有子如此」。
夫然后副是大名矣。
子归而复言于二父,其以余言然乎否也?
本曰:「唯唯,谨奉教」。
至元二十九年二月既望。
宁海县学记(至元二十九年十一月) 南宋 · 舒岳祥
皇帝既一南北、郡百蛮,乃尊孔氏、隆儒术,阐文治也。
京师立太学,郡置学教授,县设学教谕,凡有籍于学者,皆得免徭役,士无科举之累而务问学之实。
郡岁贡一士,庶几乡举里选之意,天下之士幸矣,台郡士尤幸也。
比年诸路县长佐多值好文敦学之彦,加意作成,又幸上置肃政廉访一司,分命马公训监临于台,首以学校为重,既新郡学,又欲新五邑学,此非台之士尤幸者欤?
人谓台学固幸矣,宁海学尤幸也。
初,宁海学之在宋东都日,与孔子庙各奠一所,高述之颂、李庆孙之记可考已。
今学与庙合,在县治之南,岁久摧压,县丞周侯汝弼尝修治之有绪矣。
己丑延燎于婺寇之变,县丞孙侯天锡实提学事。
盗平民定,决意兴建。
是岁七月,作讲堂直舍,朔望行礼于其中,讲说亦不废,画宫于堵,次第修举矣。
明年十月,判官张侯谦以督海租,至明年七月,治中王侯英以虑囚至,皆悯丞之劳,相与劝助,于是孔子殿成。
塑圣哲坐像,位列有序,拱以仪门棂星,翼以两庑八斋。
游息有亭,后土有祠,下至庖溷,莫不新整。
明年十月,廉车行部至邑,入学奠谒。
礼成,顾瞻斋序,周视门庑,一物不备,公以为慊,谕诸籍儒亟完治之,此岂非宁海之学尤幸者欤?
嗟夫,大矣哉!
皇帝一念之仁恕,流行变化,故海隅远邑能建立如此!
于是前教谕沈桂,见教谕朱安宅、孙均,后教谕李洧、孙缉续劝率而成之。
职事诸生谋树碑纪绩,而请岳祥为之记。
岳祥不敢辞,乃谂于众曰:「自古一统天下之主,未有不尊孔氏、隆儒术者也。
汉高提三尺剑诛秦灭项,干戈甫定,过鲁祠孔子。
秦灰既冷之后,孔壁未发之前,有此伟特,可为万世法。
东都建武、有唐贞观,亦一统之时也,皆用此道,立太学,幸国子监,命名儒折衷众说,集成疏义,使学者有所趋向,岂不伟欤!
是故自古一统天下之主,必尊孔氏而隆儒术也。
夫一统之主必若是者,何也?
《六经》者,理义之统也;
理义者,人心之统也;
人心者,天下之统也。
崇经术,所以明理义;
理义明,所以正人心;
人心正,则天下之统定矣。
统者何?
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尧、舜、禹、汤、文、武心相授受之统也。
孔子心得尧舜之统者也,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此孔子家传之统也。
会其有极,归其有极,极者,一统之所也。
是以历代帝王必得此心之统,而后一天下之统也。
孔子之徒,儒家者流,博学审问以求其说,慎思明辨以究其归,终于笃行以践其道,不杂于异端,不惑于小知。
有天下国家者,用其说则治且安,不用则危且亡。
古之圣贤,无《六经》外之人物,善乎儒者之用心也。
其为学,一出于孔子,其用心亦若孔子而已。
居无一亩之宫,而区区欲为有天下国家者治其天下国家,抑何迂也。
然而安四海之民,而不以为泰,建万载之业,而不以为功,此帝王所以尊其师而隆其术也。
皇帝盖深得统天下之要矣,此则天下之士之幸也,岂惟一郡一县之士哉!
呜呼!
一雨之云,四海皆均也;
一叶之春,八荒皆仁也。
以一郡一县之学之幸,可以知天下之学之幸也」。
佥曰:「唯唯」。
是为记。
至元二十九年十一月望日,前集英殿进士舒岳祥撰。
重建台州东掖山白莲寺记(1290年) 南宋 · 舒岳祥
余童冠以应乡举,过临海、宁川两界之岭,曰桐岩,日晏则息宿于白莲庄,至此过岭,可半矣。
地势稍盘礴,有民庐田舍,设馆埽庭以延纳举子。
其倚山临路,乃白莲寺之庄宇也。
炊黍未熟,举子亦得而游息焉。
其主庄僧颇好事,设为书肆,凡举业之所资用、学者之所宜有者,皆签揭而庋列之。
或就取而观之,无拒色,亦不为二价。
涧穷壑绝,见此小佳,余尝记之在心目也。
问之居人,延袤三十里,太半白莲之所有。
余故友方沂,每与余约游东掖,惜泳道先约而长逝,余苦无仆马之资,不能一往,至今为恨事。
庚寅秋,余目暗耳聩,方欲弃笔砚、习禅观,有盖苍真逸道士叶龙起,持白莲住持景荃书,致殷勤于余,其徒众又状其寺之本末,请记其伟观。
夫东掖,江南之名山,其山有白莲、能仁二寺,白莲又其著者也。
昔智者师倡法于天台,《佛陇经论》行于天下。
庆历初,有神照法师本如诛茅结草,椎轮而建庵,绵蕝而行道,讲誉风驰,座下云集,有众五百,遂大兹刹,声闻天朝,锡号白莲。
岁久材腐,殆不能庇风雨。
淳熙閒,有法英师誓新旧观,道足以化人,信足以服众,仰者如山,从者若水,白莲之誉复盛于东南,学者比之国之上庠。
自经口讲指画之馀者,出游诸方,自有一种风范,人咸识之,曰:「此必自白莲来也」。
丙子兵火及之,殆劫会之有终欤!
岁庚辰,荃师来莅兹山,天以法师惠兹山,其意深矣。
师道行平实,讲演著明,精义入神,四众推服。
顾瞻砾场,若疚在己。
一念奋发,天人悲涕,阴相阳赞,不十年,一寺表里规制如旧,而高广有加。
上方廉节,耆宿叶和,衣钵之倾倒不吝,帑廪之出入无私,以溥容众,以裕后人,盖愿力所至,故成此不难也。
或曰:「白莲不火也」。
或曰:「法英不死也」。
或曰:「法英师生长于台,受业于禅林,住白莲十二年,而主天竺之席;
荃师生长亦于台,受业于禅林,来主白莲又将十二年矣,其建兹寺又同也,其殆前后身乎」?
寺成而谋记笔于叶君,叶君曰:「我盖苍之观新,得记于阆风先生,吾观可以不毁矣。
上刹东南之望也,记毋轻属,吾试为公请之于先生,先生乐道人之善,宜必得」。
方盛暑,余亦火后寓凤栖茇舍,道士之请如为己请也,道士又余故考胄子补闱时所取信公子弟也,不知诺之,吐于余口。
昔韩退之以不得至南昌滕王阁为恨,而以得载名记石为荣。
余于白莲也亦若是矣,遂摭其事实而书之,且历叙愿见而不得至之曲折。
嗟夫!
余之所欲访而不得偿其志者,如天台之石桥、寒岩,亦吾州之奇观也,皆有所未暇,岂兹事分量,亦有所限哉!
嗟夫!
释老二氏之并行于世也久矣,今荃师不疑叶君之异己而托之以请记,叶君亦不以荃师为不同道而为之请,余又不以二氏之非吾道而慨然为之记,皆世俗所不能解也。
知此,则可与言道矣。
桂山陈雷助役记(咸淳八年三月) 南宋 · 舒岳祥
古之役也殖民,今之役也殚民,故莫不善于役,莫善于义役,而尤莫善于助役。
按《周官》:司徒掌凡役地著为本,有闾师以任其力,有均人以均其政,有遗人以掌委积。
自十里至百千里,皆得以昕及之,而支助之义行焉。
是以民人和睦,力役生产,可得而平也。
吁!
古之民何为得此乎?
今之民何独不得然耶?
是必有其故矣。
有志上下古今者,岂独无其人乎?
予曩岁读□□正公石室记,越之桂山陈君雷建助役义租米,未尝不义斯人之近古也。
后二十有五年,君寓书属予记义阡矣,复俾记十八都所建助役义庄,益见君之汲汲于义者。
摭其事之本末。
君世居南明仙桂之二十都,特义庄以安者,四十馀年,交是都又其邻壤也。
土确户稀,敝于役□年。
君不忍以秦越视,始捐己谷斛若干为义倡,裒凡役者附益之。
既又以所积谷斛若干懋迁买田若干亩,计岁入为公费,然后尽散还向所裒者,一如二十都故事。
为屋天姥山下,楹若干,助所以助凡当役者。
役户有废兴,庄业无变迁,君可谓得古人支助之馀意矣。
吁!
有治人无治法,隳突叫嚣,击木而召,东西不得宁者,悍吏也;
相□劘,相怨咨,以相纠,计形人心,□疴痒疾痛不相倾恤者,暴民也。
然是人也,岂特无义心哉!
盖《周官》司徒之法废,而支助之义不行,故本心之义烝而为不义。
今有义人焉,则悍者制,暴者仁,□然化一乡为义乡,在乎人焉耳已。
推是心也,则今之役犹古之役矣。
然何独一乡哉?
为之言曰:「余发种种,无能为役,俟河之清,人寿几何?
尚有一之义未能举行,庶几天假之年,得毕忠愿」。
其志盖不特为邻壤计,将役推成□以往而来足矣。
吁!
安得君数百千辈布满天下,由一乡而一邑,由一邑而天下,复是《周官》法度,使斯人□齐其乎雷君有志哉!
天未欲使斯人之得其志也,□未得由一命以自见于世,然师其行,乡以及邻壤,□志盖可知矣。
吁!
行于官易,行于乡难。
孔子曰:「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也」。
闻君之风,若亦可以自勉于□云。
咸淳八年三月日,舒岳祥记。
故豸峰应君墓志铭(1294年1月15日) 南宋 · 舒岳祥
宁海以浮溪为屏几,梅林为茵席。
自提树趋而至于清泉山,是为邑之右臂;
自法昌帽尖趋而至于岳祠白峤,是为邑之左臂。
梅林居其中,宽平沃衍,可容万家,为通驿大道,旁引两臂,支分港别,达于大海,有舟航网罟之利。
其隅隩深窈,环以文溪,峙以茶山,有椅桐、桧柏、楩楠、豫章、竹箭、笋茗之产。
钱氏有国以来,善事上都,无甲兵之扰。
时有议增赋者,邑之陈长官力争之,以去官自誓,得不加敛,故民以阜安。
梅林应氏为著姓,历宋东都二百馀年,涵养生植,族聚滋茂。
靖康之变,金人之师至明而退,祸不及宁邑,梅林倚郛负郭,赀用不伤。
乾、淳以后,礼乐文物被焉,彬彬焉多士矣。
先是,吾邑自罗公适以科第起家,为时名臣,梅林二李继之,而应族邻焉。
其秀者相与磨砺浸灌,质剖而文蔚矣。
应之宗姓,其先有著籍于昌国者。
至葺芷公,乃致身参预,故梅林之应,以胄牒中举者数人,君其一也。
呜呼!
以三百馀年之族聚,而又风之以累叶之诗书,宜世其家也。
君少敏锐,志气轩昂,处事如成人,而长老反取咨焉。
丙子归附之初,路府倚之以定寇,从权处变,捣其巢穴,获彼渠魁。
路府欲奏官之,君力辞以免。
己丑,玉山之寇荐至,宁海军帅咨之。
招集流散,分别淑慝,而全活者甚众。
路府欲以其功再闻于上,君以劳致疾,归卧湖桥,荏苒不起矣。
呜呼!
道固多方,权非一法,天实为之,可为浩叹!
数必有穷,虽天亦不能亨其施也。
君讳瑞孙,字季圯,自号豸峰。
曾祖筌。
祖自得。
考弘初,蚤世。
君娶杨氏,故文林郎相如之女。
有子四:鏶之,为伯父后;
庄,早卒;
安之、宓之。
女三:长适故国学生陈材应,次适故承议郎、平江府长洲县舒斗祥之子子普,次适俞可翁。
孙男十:山立、山京、高、延、建、尧、淼、鑫、㞳、嵱,建为庄后。
君生于绍定辛卯二月甲戌,卒于至元己未十月乙未。
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湖桥之原,君所自卜也。
君事祖母以孝,周乡党以义,与交友以信。
凡人道之常不书,余独书其处坎陷而不失其正者,所以纪世变、悲天道也。
铭曰:
麟之彬彬兮,以不触为仁兮。
众正有邻兮,豸之毅毅兮。
以触邪为义兮,群纤投畀兮。
愤世嫉时,形于色兮;
有志无位,空太息兮。
至元三十一年正月望日。
故孺人王氏墓志铭(1297年6月) 南宋 · 舒岳祥
孺人王氏。
王氏,台宁海之王耆奥儒家子也。
其里邻西洲之郑,东苍之叶。
郑由发运公霖、尚书公发,叶由丞相太傅公梦鼎,以读书科第起家,为台盛大之族。
王耆诸王,有渭翁与孺人之父处士炳,与郑、叶诸公以读书应举相往来,有闻于乡,不幸以病废,而书声不绝,吟经治史相授受也。
自此群从弟子彬彬然以贡于乡、入于学者,由公渐摩始也。
然其温恭醇慎之德,月旦评所推重,三聚族多科目之士,往往捷钤交驰,人皆曰:王耆奥,今当名黄旗奥也。
孺人年二十二而后归于我。
蚤丧母,父病末疾,孺人一意顺奉,扶翊卧起,汤药饘粥,必亲必躬。
初不忍嫁,誓老于亲旁,既而考疾稍能自支,不欲遂其不字之志,乃迟之以归我。
予亦蚤有弃去场屋之兴,是时乡长上殿撰王公定勉予就举,其书在几格,孺人取读之,谓予曰:「此君分内事,宜听公言」。
己酉,予始勉出应进士举,偶滥乡试首荐,既而就省闱,鹢退而反。
予自悔此出,林壑改操矣。
孺人曰:「君但张弮再进,四十不成名,为梁鸿之偕隐,未晚也」。
既而再中乙卯举,遂忝丙辰科进士。
呜呼!
孺人之言,不为无补于我矣。
孺人事舅姑恭顺。
先君中年多病,晚亦患风弱,一日五饭,坐起非人不支。
中夜或索饭啜,孺人烹炊调胹无倦色。
先妣安人深嘉之,抚之曰:「愿汝多男长寿也」。
孺人性多容少妒,姬侍生子,抚育如己出,寒暑燥湿,一皆共之。
家虽贫薄,处之裕如。
勤俭自饬,一衣十年,浣濯纫缉,至老不废女工。
中年从予宦湖浙,稍有登览之胜,自能得林下风致,逸乐不在多取也。
晚归东浙,历诸名山,殆有神游之意矣。
世变稍烈,予与孺人同归故山,徐入鄞、剡。
山深林寂处,虽不能无登陟艰阻,然目不见兵马盗贼之畏。
无病而卒于先考妣墓庐,舆归家庭,以毕棺敛,葬于县西境新宁玺山。
婺寇作,台、剡邻境,民生荼毒,三尺之坟无不椎埋暴露,独孺人遗命子妇勿用簪珥金珠为饰,一用女冠衣帔为敛具,邻里人皆疑其太薄。
既瘗,不为马鬣佳城之观,至今拳然块土,苍苔丛筱蔽其上,过者莫能指其处。
此皆孺人先识明见,善缘乐趣相与合吉,有以致此欤?
始,予欲与孺人合葬于此,会丁酉夏六月,穴之左右遭融风煽焰,燎为焦土。
呜呼!
能免于强兵大盗之毒手,而不免于刍童牧竖之遗烬,使人痛伤也。
初,予卜是穴也,自坎其旁,期他日翁媪合葬于此,今罹其变,欲开隧而观之,故役人有尚存者,启予曰:「穿矿之时,其深三仞,四面皆石,脂气如蒸炊,见底而止,燎及浮土,何伤其内。
若启而观之,既惊于火,又重伤之也」。
予允其言而已之。
孺人长予七岁,生于宋嘉定壬申二月二十八日,卒于至元甲申七月二十七日。
有子五人:庭坚、仲容、仲堪、叔献、季临。
有女一人,适故直敷文阁方宗卿猷之孙应。
孙男六人:延祖早夭,绳叟、长叟、扬叟、宏叟、颐叟。
曾孙光,曾孙女八人。
呜呼!
先太夫人之言,其亦有稽于此矣。
前之葬也,予已濡泪为志藏于家祠。
己丑兵火失之,今续为之志,其词曰:
山之蜿蜒兮,自狮岩腾跃偃仰直下而东驰,会而融结于传领而委蛇。
卓三峰其如笔兮,峙万松之崔嵬。
有拳斯土兮,若蛹而茧之。
溪谷回环而并包兮,俨堂隍而屏帷。
合三道而东注兮,汇于沧江之湄。
凝青点碧隐约乎几案之外兮,若骑吏宾赞旁联而拱扈,駪駪而有仪。
龟筮协吉兮,君宜其归。
既葬而安兮,孙息蕃滋。
其中无藏兮,大盗莫窥。
胡燎延于冈兮,松薄烟飞。
尚乔木之无戕兮,毋震毋危。
北鄞西剡人过其下兮,叹息嗟咨。
阆风先生之室之藏兮,千秋万古神物其护持。
祭董正翁文(名楷) 南宋 · 舒岳祥
呜呼正翁!
学有源委,行有法程。
施之政事,又有器能。
时论所许,月旦共评。
兹不复叙,直写交情。
癸卯之秋,仆游霞城。
荆溪座中,识君弟兄。
论虽罕同,心自此倾。
丁未进士,华翁先登。
吾季与焉,为同年生。
君于丙辰,赐第集英。
仆厕榜下,又为齐盟。
他人有一,好及云仍。
而况伯仲,世契叠并。
仆过苕霅,君督公田。
道旧契阔,对榻分毡。
我理归楫,君张祖筵。
小饮碧澜,大饮赵园。
鲂鲤出罟,橘柚夹舷。
时有同集,请即命翰。
君曰毋然,陵骋难妍。
深造此道,故知其难。
自此一别,时徂岁迁。
材有利钝,势有溯沿。
仆自沈痼,君日翥鶱。
京城重会,襟期朗宣。
扣钥启箧,珍玩且干。
河豚怒颊,亟命烹鲜。
察君眉宇,视我甚怜。
仆自方拙,匪君可镌。
君漕湖湘,仆滞鄞川。
公车上辟,剡荐亟联。
心之怀矣,欲往莫前。
世事已矣,哽咽何言。
君归故乡,转侧閒关。
得书及诗,悲喜汍澜。
台城祸钜,性命孰全?
庐焚书燬,独君幸完。
结茅江浦,料理残编。
柴桑非乐,浣花且安。
道路罕通,书尺莫传。
尚期握手,话此辛酸。
胡疾之革,去离尘寰。
仆亦何乐,与世周旋!
君先仆后,谁满百年?
有酒盈樽,浇泪抽肝。
相以苦词,其哀可弦。
尚飨!
祭舅氏文 南宋 · 舒岳祥
北山之下,有善人兮。
心平气和,言恂恂兮。
有璞无琢,玉斯完兮。
彼藻藉者,匪其天兮。
有蔡藏穴,何必灼兮。
保其元身,不以赫兮。
既寿而康,顺以归兮。
世变崎岖,公则夷兮。
我为时戚,匪公悲兮。
公则逝矣,世愈晞兮。
我为公甥,年既耆兮。
葬不视窆,筋力衰兮。
是以为愧,胡以文兮。
溯风缄臆,覆罍尊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