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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委臣下论(1036年) 北宋 · 范仲淹
天生兆人,得王乃定。
万机百度,不可独当。
内立公卿大夫士,外设公侯伯子男。
先择材以处之,次推公以委之。
然则委以人臣之职,不委以人君之权。
臣请辩之。
夫执持典礼,修举政教,均和法令,调理风俗,内养万民,外抚四夷,师表百僚,经纬百事,此宰辅之职也。
兵戎,谨城壁,修方略,威夷狄,此将帅之职也。
肃朝廷之仪,触缙绅之邪,此御史府之职也。
治繁剧,制豪猾,此京尹之职也。
至于金谷刑法,各有攸司之职矣。
抚民人,宣风化,均徭役,平赋敛,此刺史、县令之职也。
是皆人臣之职,不可不委之也。
若乃区别邪正,进退左右,操荣辱之柄,制英雄之命,此人主之权也,不可尽委于下矣。
何以明之?
《论语》孔子曰:「天下有道,政不在大夫(注云:「制之由君也。)」。
晋委三卿(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延陵季子曰:「晋国之政归此三家矣」。
后果分晋为三国。
汉高祖招纳群英,有将将之权而取天下。
至于子孙,不知祖宗之谋,而独委霍光,又独委王凤,至于王莽,皆有大祸,西汉遂倾焉。
后汉光武亲用二十八将而取天下,后之子孙不知祖宗之谋,而独委后族,至于宦官。
故奸雄竞起,以去恶为名,东汉遂倾焉。
魏委司马懿,晋委刘裕,其祸亦然。
唐太宗驾驭英雄,取天下,致太平。
至高宗朝,李义府以立后之功,独见委用,陷害忠良,天下愤怨
明皇初用姚崇、宋璟为相,而天下大治,推心委之,遂成故事。
及李林甫代其任,仍复委之。
林甫奸邪,能中伤善人,朝廷无敢言得失者。
于是明皇不闻谏诤,自谓宰相得人,泰然无为矣。
言路已绝,故至禄山犯关向阙,而明皇不知,一旦丧乱,天下瓦解,唐德遂衰。
初以推委而天下治,终以推委而天下乱,何弊之然哉?
推委之际,进擢十人,上从其九,是九分之恩出于下矣。
如此,则数年之间,左右前后皆权臣之党也。
若黜辱十人,上从其九,是九分之威出于下矣。
如此,则数年之间,中外远近无敢忤权臣者。
故下之情不达,而上之势孤矣。
此明皇之失,为后代之鉴。
王者将收其权,必先采人。
采人为难,岂无其要?
孔子之辨门人,标以四科:一曰德行,二曰政事,三曰言语,四曰文学。
以四科辨之,思过半矣。
然则朝廷清要之位,觊觎者众,必审贤以与之。
贤杰之才,谗嫉者众,必先时以辨之。
是故先王孜孜求贤,以备选用。
且千官百辟,岂能独选?
必委之于辅弼矣。
惟清要之职,雄剧之任,不可轻授于人。
佥谐之外,更加亲选。
圣帝明王常精意于求贤,不劳虑于临事,精意求贤,则日聪明而自广;
劳心临事,则日丛脞而自困。
宜乎屏烦细而广询访。
其深于正道,有忧天下之心,可备辅相者记之。
其精于经术,通圣人之旨,可备顾问者记之。
其敢言正色,有端士之操,可备谏诤者记之。
其能言方略,有烈士之风,可备将帅者记之。
如斯之人,精而求之,熟而观之,然后寘清要之职,授雄剧之任,使人人竭力,争为腹心。
于是乎得以操荣辱之柄,制英雄之命,庶务委于下,而柄归于上,始可以言无为矣。
犹复置御史大夫、中丞,使󲦤绅无敢慢者;
置诤臣七人,使言路无敢蔽者;
置门下封駮司,使制敕无得误者。
此又推委无为之中,而不废其防、不失其权者矣。
若留意逸豫,不孜孜于求贤,亲选之时,无贤可用,则进退赏罚复归于下。
虽有爵禄,不足为上之恩;
虽有诛罚,不足为上之威矣。
四德说(1028年) 北宋 · 范仲淹
《易》有说卦,所以明其象而示其教也。
卦有四德,曰元亨利贞。
虽《文言》具载其端,后之学者或未畅其义。
故愚远取诸天,近取诸物,复广其说焉。
夫元者何也?
道之纯者也。
于《乾》为资始,于《坤》为发生,于人为温良、为乐善、为好生,于国为行庆、为刑措,于家为父慈、为子孝,于物为嘉谷、为四灵。
其象而,其道同,统而言之,则善之长也。
夫亨者何也?
道之通者也。
于天为三辰昭会,于地为万物繁殖,于人为得时茂勋,于国为圣贤相遇、为朝觐会同、为制礼作乐、为上下交泰,于家为父子、为夫妇、为九族相睦,于物为云龙、为风虎、为鱼水。
其迹异,其道同,统而言之,则嘉之会也。
夫利者何也?
道之用者也。
于天为膏雨,于地为百川,于人为兼济,于国为惠民、为日中市,于家为丰财、为富其邻,于物为驺虞、为得食鸡。
其迹异,其道同,统而言之,义之和也。
夫贞者何也?
道之守者也。
于天为行健,于地为厚载,于人为正直、为忠毅,于国为典则、为权衡,于家为男女正位、为长子主器,于物为金玉、为獬豸。
其迹异,其道同,统而言之,则道之干也。
行此四者之谓道,述此四者之谓教。
四者之用,天所不能违,而况于人乎!
况于万物乎!
故君子不去也。
天微四德,天道不行;
地微四德,坤仪不宁;
人微四德,则无令名;
国家无四德,则风教不伦;
物无四德,则祥瑞不生。
惟《乾》《坤》之德,统其四者焉,馀卦则鲜克备矣。
惟圣人体《乾》而行,后之希圣者,亦鲜克备矣。
尧舜率天下以仁,乾元之君也。
汤武应天顺人,开国除乱,履其亨而阐其利者也。
夏禹治水,《乾》之成功,干其事者也。
体其元而兼其三者,尧舜也欤!
后之人孰能生知?
宜乎跂踵而勤行矣。
处必亲仁,元之基也;
动能俟时,亨之始也;
进思济物,利之方也;
守诚不回,贞之道也。
四者未能兼行,则出乎彼而入乎此,出乎此而入乎彼。
周旋进退,不离四者之中,如是则其殆庶几乎!
南京府学生朱从道名述(1028年) 北宋 · 范仲淹
天圣纪号之六载,枢密留守侍郎齐郡公,以东朝旧德,右弼上贤,将启秉钧之猷,尚图分政之任。
善下成乎江海,养浩充乎天地。
诚明之际,无隐不及。
居一日,曰:「祖宗之都,仪刑万邦。
道德之所兴,礼乐之所出。
风化不作,四方何仰哉」?
乃首访胶庠,躬省弦诵。
敦六籍以恢本,发四科以彰善。
于是人乐名教,复邹鲁之盛;
士为声诗,登周召之美。
既而丘园初秀,阀阅令嗣,拳拳允集,济济如归。
沛国朱生,世严冠冕,幼苦霜露。
悯先搆之将坠,忽中陵之见育。
公特命就学,果知向方。
豹以革而有文,鸿亦渐而无咎。
公又嘉其迁善,以从道而名焉,仍命字之,云:「在《复》之六四曰『中行独复,以从道也』。
言能体中而行,特从于道,以斯而复,君子之象,请字曰复之,庶左右于名矣」。
然则道者何?
率性之谓也。
从者何?
由道之谓也。
臣则由乎忠,子则由乎孝,行己由乎礼,制事由乎义,保民由乎信,待物由乎仁,此道之端也。
子将从之乎,然后可以言国,可以言家,可以言民,可以言物,岂不大哉!
若乃诚而明之,中而和之,揖让乎圣贤,蟠极乎天地,此道之致也。
必大成于心,而后可言焉。
朱生其拜公之命,勉之哉!
抑文与学者,道之器也。
以君子乘之,则积而不败;
不以君子乘之,则满而致覆。
朱生其拜公之命,慎之哉!
嘻!
子未预于教也,弗学而志穷,如玉之未攻,如泉之在蒙,昧焉而弗见其宝,汩焉而莫朝于宗。
子既预于教也,克学而神晤,如金之在铸,如骥之方御,跃焉可成乎美器,腾焉可致乎夷路者也。
某观士人中有青衿诗书,素发畎亩,名不登缙绅之议,目弗接轩冕之姿,彼何不遇之甚哉!
朱生进德有渐,属文未几,始登庠序之列,乃被岩廊之知,此何遇之甚哉!
繄尔门之济美欤?
抑我公之善教欤?
论者曰:公之旨也,岂徒正尔之名?
盖将成尔之德,激清学校,腾休都邑。
俾夫多士耸善,庶邦成流,格美俗于诗书,被颂声于金石,致我宋之文,炳焉复三代之英。
抑公之盛德乎!
朱生振迹于盛德之下,发名于善教之始,何必申繻之剧论,岂异夫子之荣褒者哉!
当夙夜怀之,不坠我公之令训也,其庶几乎!
桐庐郡严先生祠堂记(1034年) 北宋 · 范仲淹
先生,汉光武之故人也,相尚以道。
及帝握赤符,乘六龙,得圣人之时,臣妾亿兆,天下孰加焉,惟先生以节高之。
既而动星象,归江湖,得圣人之清,泥涂轩冕,天下孰加焉,惟光武以礼下之。
在《蛊》之上九,众方有为,而独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先生以之。
在《屯》之初九,阳德方亨,而能以贵下贱,大得民也,光武以之。
盖先生之心出乎日月之上,光武之器包乎天地之外。
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微光武岂能遂先生之高哉!
而使贪夫廉,懦夫立,是有大功于名教也。
某来守是邦,始搆堂而奠焉。
乃复其为后者四家,以奉祠事。
又从而歌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南京书院题名记(1028年) 北宋 · 范仲淹
皇宋辟天下,建太平,功揭日月,泽注河汉,金革尘积,弦诵风布
乃有睢阳先生赠礼部侍郎戚公同文,以贲于丘园,教育为乐。
门弟子由文行而进者,自故兵部侍郎许公骧而下凡若干人。
先生之嗣故都官郎中维、枢密直学士纶,并纯文浩学,世济其美,清德素行,贵而能贫。
祥符中,乡人曹氏,请以金三百万建学于先生之庐。
学士之子殿中丞舜宾时在私庭,俾干其裕;
故太原奉常博士渎时举贤良,始掌其教;
故清河职方员外郎吉甫时以管记,以领其纲。
学士画一而上,真宗皇帝为之嘉叹,面可其奏。
今端明殿学士盛公侍郎度文其记,前参知政事陈公侍郎尧佐题其榜。
由是风乎四方,士也如狂,望兮梁园,归欤鲁堂
章甫如星,缝掖如云,讲议乎经,咏思乎文。
经以明道,若太阳之御六合焉;
文以通理,若四时之妙万物焉。
诚以日至,义以日精。
聚学为海,则九河我吞,百谷我尊;
淬词为锋,则浮云我决,良玉我切。
然则文学之器,天成不一。
或醇醇而古,或郁郁于时。
或峻于层云,或深于重渊。
至于通《易》之神明,得《诗》之风化,洞《春秋》褒贬之法,达礼乐制作之情,善言二帝三王之书,博涉九流百家之说者,盖互有人焉。
若夫廊庙其器,有忧天下之心,进可为卿大夫者;
天人其学,能乐古人之道,退可为乡先生者,亦不无矣。
观夫二十年间相继登科,而魁甲英雄,仪羽台阁,盖翩翩焉,未见其止。
宜观名列,以劝方来。
登斯缀者,不负国家之乐育,不孤师门之礼教,不忘朋簪之善导,孜孜仁义,惟日不足,庶几乎刊金石而无愧也。
抑又使天下庠序视此而兴,济济群髦,咸厎于道,则皇家三五之风步武可到,戚门之光亦无穷已。
他日门人中绝德至行,高尚不仕,如睢阳先生者,当又附此焉。
清白堂记(1039年) 北宋 · 范仲淹
会稽府署,据卧龙山之南足。
北上有蓬莱阁,阁之西有凉堂,堂之西有岩焉。
岩之下有地方数丈,密蔓深丛,莽然就荒。
一日命役徒芟而辟之,中获废井。
即呼工出其泥滓,观其好恶,曰嘉泉也。
择高年吏问废之由,曰不知也。
乃扃而澄之,三日而后汲。
视其泉,清而白色,味之甚甘。
渊然丈馀,绠不可竭。
当大暑时,饮之若饵白雪、咀轻冰,凛如也。
当严冬时,若遇爱日、得阳春,温如也。
其或雨作云蒸,醇醇而浑。
盖山泽通气,应于名源矣。
又引嘉宾,以建溪、日注、卧龙、云门之茗试之,则甘液华滋,说人襟灵
观夫大《易》之象,初则井道未通,泥而不食,弗治也;
终则井道大成,收而勿幕,有功也。
其斯之谓乎!
又曰「《井》,德之地」,盖言所守不迁矣;
「《井》以辨义」,盖言所施不私矣。
圣人画《井》之象,以明君子之道焉。
予爱其清白而有德义,为官师之规,因署其堂曰清白堂;
又搆亭于其侧,曰清白亭。
庶几居斯堂,登斯亭,而无忝其名哉!
宝元二年月日记。
岳阳楼记(1046年9月15日) 北宋 · 范仲淹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
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
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都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耀,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
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麟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
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嗟夫!
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庙堂之高,则忧其民;
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是进亦忧,退亦忧。
然则何时而乐耶?
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
噫!
微斯人,吾谁与归
时六年九月十五日。
邠州建学记(1046年) 北宋 · 范仲淹
国家之患,莫大于乏人。
人曷尝而乏哉?
天地灵粹,赋于万物,非昔醇而今漓。
吾观物有秀于类者,曾不减于古,岂人之秀而贤者,独下于古欤?
诚教有所未格,器有所未就而然耶?
庠序可不兴乎!
庠序者,俊乂所由出焉。
三王有天下各数百年,并用此道以长养人材。
材不乏而天下治,天下治而王室安,斯明著之效矣。
庆历甲申岁,予参贰国政,亲奉圣谟,诏天下建郡县之学,俾岁贡群士,一由此出。
明年春,予得请为豳城守。
署事之三日,谒夫子庙。
通守太常王博士稷告予曰:「奉诏建学,其材出于诸生备矣。
今夫子庙隘甚,群士无所安」。
因议改卜于府之东南隅。
地为高明,遂以建学,并其庙迁焉。
以兵马监押刘保、节度推官杨承用共掌役事,博士朝夕视之。
明年夏,厥功告毕。
增其庙度,重师礼也;
广其学宫,优生员也。
谈经于堂,藏书于库。
长廊四回,室从而周。
总一百四十楹。
广厦高轩,处之显明
士人洋洋,其来如归,且曰:「吾党居后稷、公刘之区,被二帝三王之风,其吾君之大赐,吾道之盛节欤!
敢不拳拳服膺,以树其德业哉」!
予既改南阳郡,博士移书请为之记。
予尝观《易》之大象,在《小畜》曰:「君子以懿文德」。
谓其道未通,则畜乎文德,俟时而行也。
在《兑》曰:「君子以朋友讲习」。
谓相说之道,必利乎正,莫大于讲习也。
诸生其能知吾君建学,圣人大《易》之旨,则庶几乎!
故书之。
天竺山日观大师塔记(1049年) 北宋 · 范仲淹
师,钱塘人也,姓仲氏,名善升。
十岁出家,十五通诵《法华经》,十七落发受具戒。
客京师三十年,与儒者游,好为唐律诗,且有佛学。
天禧中,诏下僧禄简长等注释御制《法音集》,师预选中。
书毕,诏赐师名。
遂还故里,公卿有诗送行。
师深于琴,余尝听之,爱其神端气平,安坐如石,指不纤失,徽不少差,迟速重轻,一一而当。
故其音清而弗哀,和而弗淫,自不知其所以然,精之至也。
予尝闻故谕德崔公之琴,雅远清静,当代无比,如师则近之矣。
康定中,入天竺山,居日观庵,曰:「吾其止乎」。
不下山者十馀年,诵《莲经》一万过。
皇祐元年,余至钱塘,就山中见之。
康彊精明,话言如旧。
一日,遣侍者持书谢余曰:「吾愿足矣,将去人世,必藏于浮图之下,愿公记焉」。
又一日,侍者来告曰:「师化矣」。
其门人中霭等葬师于塔,复以师之言求为之铭。
铭曰:
山月亭亭兮师之心,山泉泠泠兮师之琴。
真性存兮,孰为古今。
聊志之兮,天竺之岑。
景祐重建至圣文宣王庙记(1036年5月25日) 北宋 · 范仲淹
吾夫子之道也,用则行而天下治,舍则藏而天下乱。
得其门者若登其泰山,涉其流者若示诸泗渎。
钻仰何待,隆污以时,得者得之,失者失之。
譬覆载之仁,无待于报;
照临之明,不求其助。
荡荡乎惟道为大,如斯而已者也。
若夫衮其服,庙其神,岂吾圣之心哉!
盖后之明王尊道贵德而不敢臣,故奉之以王礼,享之于大学,昭斯文之宗焉,仍命五等,咸得祀之。
成均博士范公宗古之守江阴也,谨明命,挺至诚,黥豺狼之凶,礼刍荛之善,废典皆举,积诉咸辨。
清风之下,人则笑歌;
阳春之浃,物自鼓舞。
居一日,命诸秀前席而言曰:「吾之斯来,职在共理,纲纪之设,胡取废坠?
至若严戟署,崇使馆,维城之门,维川之梁,百货之藏,九年之廪,诸寮之局,浮民之宇,刑讯之室,关榷之会,皆增其制度,以取新焉。
而富有之家继请输缗五百万为公材之助,赖斯民之知劝,以济厥功。
惟先师之堂,前制未显,切于郡狱,黩斯甚矣,岂奉严之意也?
然重于改作,子大夫谓之何哉」?
诸生拜而谢曰:「惟公之言,惟士之望,盍请迁焉」?
乃命司禁陈公蒙吉奉成其事,于军前南隅,藉高明,审面势,择工之善,拣材之良,登登丁丁,不月而成。
堂焉巍奂,廊焉徘徊,大厦斯清,高门有闶。
乃圣乃贤,俨乎其位。
阼阶以进,依然金石之音;
彝器以新,灿乎俎豆之事。
既严既翼,以享以时。
礼乐行乎庙中,风教行乎化下。
乃歌乃讼,以乐其成。
公又命曰:「二三子服斯文,履斯道,存诚颜闵之际,致化唐虞之上,协吾圣之教也,岂徒庙为哉」!
诸生复拜而谢曰:「请事斯语矣」。
命仲淹书之以识其实。
景祐三年五月二十日,高平范仲淹记。
按:康熙《常州府志》卷三四,康熙三十四年刊本。
眉寿堂记 北宋 · 范仲淹
公刘以农事开国,邠风葵枣之化流浃至今。
凿井耕田,野无惰农,岁有高廪。
为此春酒,以介眉寿。
斯民熙熙然跻和气之域,因以名堂。
皇储资圣颂(1018年) 北宋 · 范仲淹
臣闻圣人之作《易》也,以言乎《离》,则大人有继明之体;
以言乎《震》,则元子有主器之威。
何则?
体以继明,而万邦久照;
威以主器,而七庙大宁。
其况登监抚之期,资圣神之政者哉!
国家兴皇统,绍仙源。
宝叶茂昌,灵根善固,皇祖之功也;
神武不杀,天开八际,皇宗之德也。
文明以健,景临万有。
圣上妙体乾元,光御人极,应上真之道,抚大宝之运,华亲肃睦,美俗昭明。
尚周文之文,而百官懋德;
下汉武之武,而四夷怀恩。
于是览神洛以朝先,因心之至也;
启帝符以升中,动天之著也。
如报厚德于汾壤,款大道于亳宫。
表开圣之都,揭降清之馆。
鸿名盛则,皇哉休哉!
旷代不举者,吾皇富有焉。
然犹清净戒豫,恭默思高,观妙自然,播芳无外。
璿枢丽正,物有戴天之安;
金鉴凝明,人咸抱日之景。
若夫道德之奥,仁义之醇,礼乐之和,刑政之清,无得名矣,又尽善矣。
功成功矣,事无事矣,圣子神孙,其法象之矣。
居一日,羡三公,登东涂,皇帝若曰:「眷惟元子,万邦重器。
道心之微必究,王业之难必知。
性习惟其初,左右惟其贤。
尔周尔召,往师傅焉;
讲善体政,欲有观焉」。
三公相与而进曰:「惟皇之嗣,惟天之授,生而神灵,幼而岐嶷。
而复累藩邸,践储副,奉见清庙,载禧圆丘,固当辅圣克家,佐天理物也矣」。
皇太子乃夕惕钦命,未明而兴。
俨观东朝,齐立西面。
与夫股肱优老,羽翼令人,讲帝皇之风,参天人之理,遐烛安危之辙,眇穷得失之源。
曷尝不力仁而民怀,作德而祥降。
于是消息乎九范,经营乎五典。
与治与乱,警策而弗迷;
惟时惟几,佩服而深谕。
此道心之微也,盖究详于妙虑。
其于中外之务,光大之政,则贤必尚爵,功必厚禄。
谋一令,思以敷天下之祐;
议一赏,思以起天下之善。
举一刑,则必怅然有不忍之心,暴何端而兴矣?
接一士,则必慷然有好直之心,佞何阶而进矣?
天下欲以富利而弗夺也,欲以寿养而弗伤也,欲以固信而弗欺也,欲以安静而弗扰也。
期于无盗,责之于衣食;
期于无刑,求之于礼义。
礼义既充,熟而成风,然后天下熙熙而遂,乐也无穷。
然则上世圣贤,未尝不勉而后至,慎而后宁。
故《书》曰「勖哉」,庶其至矣;
《诗》云戒之慎之,保其宁矣。
此王业之难也,岂徒知之,固以辅而去之矣。
若性习右之,可得而言,聪哲自天,诚明见志。
其始也,后稷玩于播殖,仲尼戏于俎豆。
爰发五胜之辨,实宣三正之方。
今乃琴诵成文,典书在御。
入则有保,出则有师,太傅居前,少傅居后。
而能干蛊天家,代工王室,美四方之事,资万机之圣。
识者曰:正斯嗣也,明斯德也,由斯道也,天意人事章章乎,岂符谶而后著也!
惟圣源深长,天道辅相欤!
非天私我有宋,惟天祐于一德。
昔陶唐氏之与舜也,历试诸难三十载,而尧德益明,天下益治。
今斯时也,然奚若吾君之嗣之美矣!
君子有言曰,巍巍乎皇之有成功也哉!
郁郁乎嗣之有成德也哉!
乐圣者系之颂云:
粤自黄灵,爰及炎宋。
巍巍天造,绵绵帝统。
神武之祖,文明之宗。
元基不拔,盛业来重。
我后御极,吾民敏德。
盛节交举,庶汇咸殖。
万邦作孚,百神受职。
允也时雍,何哉帝力。
王假有家,乃建承华。
三善靡忒,二对何嘉。
日光月轮,山辉海润。
相见乎《离》,盖取诸《震》。
帝均其勤,抚国监军。
天受英晤,日彰温文。
乃左乃右,惟仁惟旧。
稼穑斯忧,艰难斯究。
授人惟才,进人惟德。
刑也以薄,恩也以直。
屈者其伸,劳者其逸。
言思逆耳,道务前膝。
玉振金相,英声茂实。
绵若寿域,熙如春台。
守之而已,仁远乎哉!
天业昌兮,天家光兮。
圣有嗣兮,明无疆兮。
皇心之宁兮,黔首之康兮。
祖宗之灵兮,子孙之长兮。
金石在庙兮,颂声洋洋兮
齐:宋本作「斋」。
⑴ 《范文正公集》卷六。又见《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八一。
泰州张侯祠堂颂(1028年7月) 北宋 · 范仲淹
生祠,民报德也。
制置公本汝颍之奇,以文武事朝廷,为勋臣于四方。
而尝战守秦塞,制胜非一。
招降属寇,全活甚众。
抚南夷以乂远俗,使北疆以寻大信。
光华之命,所向凝绩。
天禧中,国家以盐铁馈运之计重于东南,命公领之,于兹八年。
公夙夜不懈,阙政咸举。
初,淮浙之间盐民告困,海利云剥。
公请振崇、泰、楚三郡亭人,岁增课数十万石
兴杭、秀、海三郡盐场,岁入课四十万石。
又尝苏、秀间太湖涨溢,害于甫田,公请导入于海,复租六十万石。
白沙郡大江之北,有湾数里,风涛为险,舟楫不利,公于是开长芦、西河以济之。
又高邮之北,漕河屡决,阻我粮道,破我农亩,公于是作堤二百里,旁置石限,平其增损,以均灌漕焉。
惟兹海陵,古有潮堰,旧功弗葺,惊波荐至,盐其稼穑,偃其桑梓。
此邦之人,极乎其否。
公坚请修复,乃兴厥功。
横议嚣然,仅使中废。
公又与转运使胡公再列其状,朝廷可之,仍许兼领是郡,以观厥成。
起基于天圣二载之秋,毕工于六载之春。
既而捍其大灾,蠲其积负
期月之内,民有复诸业、射诸田者,共一千六百户,将归其租者又三千馀户
抚之育之,以简以爱。
优优其政,洽于民心。
于是请肖公之仪,以奉于祠,期子孙之不忘乎!
秉笔者故作颂焉。
我公雄杰,经制楚越。
鉴洞毛发,诚揭日月。
建利除孽,代天工发。
海陵嗷嗷,古防弗牢。
万顷良膏,岁凶于涛。
民焉呼号,不粒而逃。
公闻憯怛,乃按乃察。
草奏屡达,狂议四遏。
心过金铁,对天不夺。
宸听既聪,宰谋既同。
展矣胡公,协力谐忠。
兵民交充,兴防之功。
盘盘偃偃,百里而远。
云矗不散,山亘不断。
如天作限,奠万家产。
朝以公贤,兼于蕃宣。
伤者我全,疾者我痊。
逋亡几千,咸复于田。
公义不爽,欲报弥广。
建牙列壤,将有攸往。
众图其象,以永瞻仰。
列星之精,列岳之灵。
仪焉亭亭,神焉荧荧。
居千百龄,此邦镇宁。
既宁既聚,涛莫我苦。
比比牖户,鳞鳞场圃。
而翁而竖,于歌于舞。
天子穆清,诸侯经营。
民兮乐成,谷兮登盈。
作为颂声,告于神明。
⑴ 三郡盐课亏者十年。公访其利害,请加买直、蠲积负,行数事以苏之,课乃大增。
⑵ 海陵民因潮之患,而倚阁其租者三千馀户。天圣四年,敕依制置司奏,候堰成日定夺。今渐复焉。
杨文公写真赞(1034年) 北宋 · 范仲淹
杨公以武夷之灵,降于我宋。
在太宗朝,以神童被召。
三命至著作佐郎、直集贤院。
在真宗朝,荐当清近,终翰林学士、工部侍郎。
公以斯文为己任,繇是东封西祀之仪,修史修书之局,皆归大手,为皇家之盛典。
当时台阁英游,盖多出于师门矣。
而命世之才,其位不充,故天下知公之文,而未知其道也。
昔王文正公居宰府仅二十年,未尝见爱恶之迹,天下谓之大雅。
寇莱公当国,真宗有澶渊之幸,而能左右天子,如山不动,却戎狄,保宗社,天下谓之大忠。
枢密扶风马公,慷慨立朝,有犯无隐,天下谓之至直。
此三君子者,一代之伟人也。
公与三君子深相交许,情如金石,则公之道,其正可知矣。
然端言方行,回邪忌之。
故尝避权臣之祸,归阳翟山。
再起,会真宗不豫,中外为忧,莱公将奋大计,正前星于北辰,引太阳于少海。
公预宏议,就高文,间弗克行。
既终,而今上知之,乃下诏追悼,赠礼部尚书,谥曰文。
今睹公之真,而为赞云:
呜呼杨公,两朝清风。
盛乎斯文,直哉厥躬。
端者我游,邪者我仇。
霖雨不作,日月其流。
仰止遗真,雍雍哲人。
吾不知乎为之仙,为之神。
道服赞 北宋 · 范仲淹
平海书记许兄制道服,所以清其意而洁其身也。
同年范仲淹请为赞云:
道家者流,衣裳楚楚。
君子服之,逍遥是与。
虚白之室,可以居处。
华胥之庭,可以步武。
岂无青紫,宠为辱主。
岂无狐貉,骄为祸府。
重此数师,畏彼如虎。
旌阳之孙,无忝于祖。
窦谏议录(1043年) 北宋 · 范仲淹
窦禹钧,范阳人,为左谏议大夫致仕。
诸子进士登第,义风家法,为一时标表
冯道赠禹钧诗云:「燕山窦十郎,教子以义方。
灵椿一株老,仙桂五枝芳」。
人多传诵。
禹钧生五子:长曰仪,次曰俨、侃、称、僖。
仪至礼部尚书,俨礼部侍郎,皆为翰林学士;
侃左补阙,称左谏议大夫、参知政事,僖起居郎。
初,父禹钧家甚丰,年三十无子,夜梦亡祖亡父聚,谓之曰:「汝早修行,缘汝无子,又寿算不永」。
禹钧唯诺。
禹钧为人素长者。
先,家有仆者,盗用过房廊钱二百千,仆虑事觉,有一女年十二三,自写券系于臂上云:「永卖此女,与本宅偿所负钱」。
自是远逃。
禹钧见女子券,甚哀怜之,即时焚券,收留此女,祝付妻曰:「养育此女,及事日,当求良匹嫁之」。
及女笄,以二百千择良匹,得所归。
后旧仆闻之归,感泣诉以前罪,禹钧不问。
由是父子图禹钧像,日夕供养,晨兴祝寿
公尝因元夕往延庆寺烧香像前,忽于后殿阶侧拾得银二百两、金三十两,遂持归。
明旦侵晨,诣寺守候失物主。
须臾,见一人泣涕至,公问所因,其人具以实告曰:「父犯刑至大辟,遍恳至亲,贷得金银若干,将赎父罪。
昨暮以一相知置酒,酒昏,忽失去。
今父罪已不复赎矣」。
公验其实,遂与同归,以旧物还之,加以恻悯,复有赠赂。
其同宗及外姻甚多贫困者,有丧不能自举,公为出金葬之。
由公葬者,凡二十七丧。
亲戚故旧孤遗有女未能嫁者,公为出金嫁之。
由公嫁者,孤女凡二十八人。
故旧相知与公有一日之雅,遇其窘困,则必择其子弟可委以财者,随多寡贷以金帛,俾之兴贩,自后由公而活族者数十家。
以至四方贤士,赖公举火者不可胜数。
公每量岁之所入,除伏腊供给外,皆以济人之急。
家惟素俭,器无金玉之饰,室无衣帛之妾。
于宅南搆一书院四十间,聚书数千卷,礼文行之儒,延置师席。
凡四方孤寒之士,贫无供须者,公咸为出之,无问识不识。
有志于学者,听其自至。
故其子见闻益博。
凡四方之士,由公之门登贵显者,前后接踵来拜公之门,必命左右扶公坐受其礼。
及公之亡,蒙恩深者,有持心丧三年,以报其遗德。
先是,公之亡祖亡父梦中告以无子及寿数不永,后十年,复梦其亡祖亡父告之曰:「汝三十年前实无子分,又寿促,我尝告汝。
今汝自数年以来,名挂天曹阴府,以汝有阴德,延算三纪,赐五子,各荣显,仍以福寿而终,死后当留洞天,充真人位」。
言讫,复祝禹钧曰:「阴阳之理,大抵不异。
善恶之报,或发于见世,或报于来世,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此无疑也」。
禹钧愈积阴功,年八十二,沐浴别亲戚,谈笑而卒。
五子八孙,皆贵显于朝廷。
后之称教子者,必曰燕山窦十郎云。
某祖与窦公故人,祖尝录于书册,以示子孙为法。
惜其不传天下,故录以示好善者,庶见阴阳报应之理,使恶者知所戒焉。
参知政事范某述。
唐狄梁公碑(1038年) 北宋 · 范仲淹
天地闭,孰将辟焉?
日月蚀,孰将廓焉?
大厦仆,孰将起焉?
神器坠,孰将举焉?
岩岩乎克当其任者,惟梁公之伟欤!
公讳仁杰,字怀英,太原人也。
祖宗高烈,本传在矣。
公为子极于孝,为臣极于忠。
忠孝之外,揭如日月者,敢歌于庙中。
公尝赴并州掾,过太行山,反瞻河阳,见白云孤飞,曰:「吾亲在其下」。
久而不能去,左右为之感动。
《诗》有陟岵陟屺,伤君子于役,弗忘其亲,此公之谓欤!
于嗟乎,孝之至也,忠之所繇生乎!
公尝以同府掾当使绝域,其母老疾,公谓之曰:「奈何重太夫人万里之忧」?
诣长史府请代行。
时长史、司马方眦睚不协,感公之义,欢如平生。
于嗟乎,与人交而先其忧,况君臣之际乎!
公为大理寺丞,决诸道滞狱万七千人,天下服其平。
武卫将军权善才坐伐昭陵柏,高宗命戮之,公抗奏不却。
上怒曰:「彼致我不孝」。
左右筑公令出。
公前曰:「陛下以一树而杀一将军,张释之所谓假有盗长陵一抔土,则将何法以加之?
臣岂敢奉诏,陷陛下于不道」?
帝意解,善才得恕死。
于嗟乎,执法之官,患在少恩,公独爱君以仁,何所存之远乎!
高宗幸汾阳宫,道出妒女祠下。
彼俗谓盛服过者,必有风雷之灾。
并州发数万人别开御道。
公为知顿使,曰:「天子之行,风伯清尘,雨师洒道,彼何害哉」!
遽命罢其役。
又公为江南巡抚使,奏毁淫祠千七百所,所存惟夏禹、太伯、季子、伍员四庙。
曰:「安使无功血食,以乱明哲之祠乎」?
于嗟乎,神犹正之,而况于人乎!
公为宁州刺史,能抚戎夏,郡人纪之碑。
及迁豫州,会越王乱后,缘坐者七百人,籍没者五千口。
有使促行刑,公缓之,密表以闻曰:「臣言似理逆人,不言则辜陛下好生之意。
表成复毁,意不能定。
彼咸非本心,唯陛下矜焉」。
敕贷之,流于九原郡。
道出宁州旧治,父老迎而劳之曰:「我狄使君活汝辈耶」?
相携哭于碑下,斋三日而去。
于嗟乎,古谓民之父母,如公则过焉。
斯人也,死而生之,岂父母之能乎!
时宰相张光辅率师平越王之乱,将士贪暴,公拒之不应。
光辅怒曰:「州将忽元帅耶」?
对曰:「公以三十万众除一乱臣,彼胁从辈闻王师来,乘城而降者万计,公纵暴兵杀降以为功,使无辜之人肝脑涂地。
如得尚方斩马剑加于君颈,虽死无恨」。
光辅不能屈,奏公不逊,左迁复州刺史。
于嗟乎,孟轲有言,威武不能挫,是为大丈夫,其公之谓乎!
为地官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为来俊臣诬搆下狱。
公曰:「大周革命,万物惟新。
唐朝旧臣,甘从诛戮」。
因家人告变,得免死,贬彭泽令。
狱吏尝抑公诬引杨执柔,公曰:「天乎,吾何能为」!
以首触柱,流血被面,彼惧而谢焉。
于嗟乎,陷阱之中,不义不为,况庙堂之上乎!
契丹陷冀州,起公为魏州刺史以禦焉。
时河朔震动,咸驱民保郛郭。
公至,下令曰:「百姓复尔业,寇来吾自当之」。
狄闻风而退,魏人为之立碑。
未几入相,请罢戍疏勒等四镇,以肥中国。
又请罢安东,以息江南之馈输。
识者韪之。
北狄再寇赵、定间,出公为河北道元帅。
狄退,就命公为安抚大使。
前为突厥所胁从者,咸逃散山谷。
公请曲赦河北诸州,以安反侧。
朝廷从之。
于嗟乎,四方之事,知无不为,岂虚尚清谈而已乎!
公在相日,中宗幽房陵,则天欲立武三思为储嗣。
一日问群臣可否,众皆称贺,公退而不答。
则天曰:「无乃有异议乎」?
对曰:「有之。
一昨陛下命三思募武士,岁时之间数百人。
及命庐陵王代之,数日之间应者十倍。
臣知人心未厌唐德」。
则天怒,令策出。
又一日,则天谓公曰:「我梦双陆不胜者何」?
对曰:「双陆不胜,宫中无子也」。
复命策出。
又一日,则天有疾,公入问閤中。
则天曰:「我梦鹦鹉双翅折者何」?
对曰:「武者陛下之姓,相王、庐陵王则陛下之羽翼也,是可折乎」?
时三思在侧,怒发赤色。
则天以公屡言不夺,一旦感悟,遣中使密召庐陵王矫衣而入,人无知者。
乃召公坐于帘外而问曰:「我欲立三思,群臣无不可者,惟俟公一言。
从之则与卿长保富贵,不从则无复得与卿相见矣」。
公从容对曰:「太子天下之本,本一摇而天下动。
陛下岂以一心之欲,轻天下之动哉!
太宗百战取天下,授之子孙,三思何与焉?
昔高宗寝疾,令陛下权亲军国。
陛下奄有神器数十年,又将以三思为后,如天下何?
且姑与母孰亲,子与侄孰近?
立庐陵王,则陛下万岁后享唐之血食,立三思则宗庙无祔姑之礼。
臣不敢爱死以奉制,陛下其图焉」。
则天感泣,命褰帘使庐陵王拜公曰:「今日国老与汝天子」。
公哭于地,则天命左右起之,拊公背曰:「岂朕之臣,社稷之臣耶」。
已而奏曰:「还宫无仪,孰为太子」?
于是复置庐陵王于龙门,备礼以迎,中外大悦。
于嗟乎,定天下之业,断天下之疑,其至诚如神。
雷霆之威,不得而变乎!
则天尝命公择人,公曰:「欲何为」?
曰:「可将相者」。
公曰:「如求文章,则今宰相李峤、苏味道足矣。
岂文士龌龊,思得奇才以成天下之务乎?
荆州长史张柬之,真宰相才,诚老矣,一朝用之,尚能竭其心」。
乃召拜洛州司马。
他日又问人于公。
对曰:「臣前言张柬之,虽迁洛州,犹未用焉」。
改秋官侍郎。
及召为相,果能诛张易之辈,返正中宗,复则天为皇太后。
于嗟乎,薄文华,重才实,其知人之深乎!
又尝引拔桓彦范、敬晖、姚元崇等至公卿者数十人。
公之勋德,不可殚言。
有论议数十万言,李邕载之别传。
论者谓松柏不夭,金石不柔,受于天焉。
公为大理丞,抗天子而不屈。
在豫州日,拒元帅而不下。
及居相位,而能复废主,以正天下之本。
岂非刚正之气出乎诚性,见于事业?
当时优游荐绅之中,颠而不扶,危而不持者,亦何以哉!
某贬守鄱阳,移丹徒郡,道过彭泽,谒公之祠而述焉。
又系之云:
商有三仁,弗救其灭。
汉有四皓,正于未夺。
呜呼!
武暴如火,李寒如灰。
何心不随,何力可回?
我公哀伤,拯天之亡。
逆长风而孤骞,愬大川以独航。
金可革,公不可革,孰为乎刚?
地可动,公不可动,孰为乎方?
一朝感通,群阴披攘。
天子既臣而皇,天下既周而唐。
七世发灵,万年垂光。
噫!
非天下之至诚,其孰能当!
宋故乾州刺史张公神道碑铭(景祐三年二月) 北宋 · 范仲淹
舜,天下知其德也,惟历试诸难。
禹,天下知其功也,惟尽力沟洫。
圣人率天下以勤,故能成其务。
逮夫王道缺漓,坐饰话言,六代之风,亡实而落,君子弗观也。
我朝用舜禹之道,平成万邦,风化天下,于诸使莫敢不劳,而有清河张公为之最焉。
天贻厥心,则明则粹,拳拳四方,老于王盬,为舜禹之臣至矣。
公讳纶,字昌言。
其先因职命氏,源流盖远。
孝友之基,自仲而大。
五世食韩,并为正卿。
厥生帝师,首造大汉。
唐失公谨,文皇以恸。
暨安史乱华,衣冠丧绪。
降及五代,不可以禄,幽芳密照,需于远郊。
今为汝阴人也。
皇考讳震,王考讳元,皆含仁竦义,映于一乡。
考讳煦,累赠尚书都官郎中。
太夫人翟氏,累封高平县太君。
都官端修有大识,谓时否之倾,家可起也,与夫人谆谆蚤暮,笃子以文。
公刻景锻志,铿然有就。
既而慷慨与人语方略,郡国异之。
以造秀再送于春官,所尚弗合,退居于易。
时太祖既定大业,太宗乃辑群瑞,经营天下。
使旌交路,复署士三班,以走命于四方。
公曰:「抱关蹶张,昔贤或为之」。
部以名闻,首充其选。
自兹周旋,至于光大。
其进秩也,四命至东头供奉官、閤门祗候。
历崇班,承制于内殿,改礼宾、六宅副使。
迁文思使、昭州刺史。
荐拜西上、东上閤门使,除乾州刺史。
其更任也,淳化中,主榷酤于大名之属邑。
及王钧乱蜀,方行天讨,公使于军中。
贼平,监庆州兵马。
西戎方豪,我摧其锋,迁益简路都巡检使。
真宗皇帝思清天下之刑,命公按荆湖诸州狱。
还,乃刺举畿赤,制权右,振纲目也。
俄以边略典辰溪郡。
又平凉、镇戎二城,西陲之机键,公历专之。
南夷再乱,持节安抚辰、鼎、澧三州溪洞。
事定,朝廷以东南诸路盐铁馈运之重,命使孔艰,及公而谐,六年有大绩。
迁领天水郡,实提重兵,以压庶羌,盖西诸侯之长焉。
及朝廷有均劳之议,徙横海军,又徙瀛州,充高阳关兵马钤辖,重北门也。
岁馀请老,不获命,复莅清池郡。
已而露章至于再三,今上念功不废,诏以本郡宠之,爵命如故。
时景祐纪号之二载也。
明年孟春庚寅,启手足于正寝,享年七十有五。
上闻而悼之。
延世之典,命二子进级。
即以仲月庚申,葬于汝阴县之怀音乡,从先域也。
公初娶富春孙氏,再娶彭城刘氏。
生子曰孝竭,与夫人皆亡。
今夫人江夏黄氏,出大夫之宗,能循法度,封本邑君。
生子曰孝标、孝孙,皆早世;
曰绍宗,今为侍禁;
曰绍先,为殿直,并幼。
公位登二千石,权尝亚大总管,阶至光禄,爵为郡公,考终于乡邦,国人荣之。
君子谓不充其器。
初,蜀师之役,中军雷侯有终,辟公以行,如左右手。
平定坤维,公有力焉。
时降寇八百人叛,据岩险,中军督公追斩,戒无遗类。
公往视之,曰:「此穷寇也,急之生患」。
乃谕其向背,寇莫不诚听,束手归公,以见中军,而全活焉。
《诗》云:「正直是与,神之听之」。
而况于人乎!
公再至益、简,属寇戎之后,民求息肩。
新军复骄,且敢肆暴。
公曰:「兵犹火也,将不可向迩」。
磔数辈麾下,其众乃戢。
蜀人赖之。
《诗》云:「民亦劳止,汔可小休。
式遏寇虐,无俾民忧」。
公之典辰溪也,彼夷人中彭姓一族,称其彊黠。
溪洞数州,署兄弟以为守,国家因其请焉。
后乃骄叛边鄙,既袭城邑,朝廷患之。
公至,筑蓬山馆,理新兴栅,以要其夷道,且省戍兵。
条举十事,不及四五,而有平凉之行。
夷又侵我,帝复召公曰:「佥谓彼可歼焉,朕惟弗忍,汝往图之」。
公再拜稽首曰:「恶草虽微,天地不能绝其类,先王驱之,无猾夏尔」。
帝曰:「俞,惟康厥民居」。
公驰传以临。
谓彼夷者,不威不惩,不见利不劝,乃以谍夫骇其族曰:「天家使且至,方檄兵四道,焚若山林,毁若巢穴,弗灭弗已」。
夷乃大惧,请命。
公曰:「纳尔爵秩,归我老孺,天子圣且仁,吾为若请」。
夷如其教,乃疾置以闻。
诏原之,复其命数,贡赐如平日。
生齿之还者,对以刀布,作石柱,刻夷人之誓,揭于疆首。
自兹威怀,迄今将二十年,蔑复为患。
《诗》云:「式固尔猷,淮夷卒获。
翩彼飞鸮,集于泮林。
食我桑黮,怀我好音」。
谓夷如恶禽,亦感而化。
然公之使东南也,鹾利方剥,议者咸峻文重禁,以笼其民。
公曰:「天与之,我取之,又可戕乎」!
奏通、泰、楚三州亭民,除其宿逋,佑以熬波之具,货入于县官,而增与之直,民力遂振。
复创杭、秀、海三郡盐亭,自是盐算大充于诸路。
信乎,「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时江东大水,民胥艰食,公请治五渠以泄于海。
议者谓:「泽国下流,江海与平,彼潮者通夜不息,沙从而塞,欲导焉而何极」?
公曰:「不然,江海善下,故能为百谷王。
彼日之潮,有损与盈。
三分其时,损居二焉。
众川乘其损而趋之,曾莫禦哉!
彼沙者,岁月而积,辟以农隙,岂安于灾而吝乎力」?
佥从我谋,而苏、秀蒙其利。
又淮南漕河界湖之东偏,岁时决溢,汩我农亩,涸我粮道。
公请增长堤二百里,旁锢巨石,为十闼以疏其横流。
舍役伍于堤上,不力一民而日广月高。
复树以美木,今山阳郡东历高邮,抵广陵,涂无畏日,南北人歌焉。
《诗》云:「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
谓思其人,爱其树也。
又海陵郡有古堰,亘百有五十里。
厥废旷久,秋涛为患。
公请修复,议者难之,谓将有蓄潦之忧。
公曰:「涛之患,岁十而九;
潦之灾,岁十而一。
护九而亡一,不亦可乎」!
且请自为郡而图焉。
诏以本使兼领之。
堰成,复逋户二千有六百。
郡民建生祠以报公,于今祠之。
《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
乐只君子,德音不已」。
谓利及生民,则树无穷之名焉。
公尝使于夏台,时纳欸惟初,见公之仪,知朝廷礼乐,始尽其心焉。
复三使于北疆,听公之言,知天子神圣,永怀其好焉。
《诗》云:「四国于蕃,四方于宣」。
谓夷狄为患,则往蕃屏之;
恩泽弗暨,则往宣畅之。
其公之谓乎!
逮于贰膳之年,圣倚弥重,历雄武、河间、横海三大镇。
时天下无事,公谨其法制,安以清净,如叔子之在襄阳,仁信著于疆外。
公长七尺,气勇过人。
昔在西北,历战十二,大弓长甲,操擐自若,诸将伏其彊力。
公性刚不远仁,故无暴;
明不深物,故无怨。
孝亲之心,皓首如孤时,言必涕下,感动左右。
复常好施,与宗族同其有亡。
中外孤藐,一养于家。
虽享禄不薄,屡膺蕃庶之赏,彻乐之日,门中索然。
旧淮汴间运卒冻殍,岁常比比。
及公为使,每冬以俸泉市絮襦千数,衣其不自存者,且饲而休之,使得卒岁,曰:「此有司之过,那使僵仆道途,以累上仁」?
其爱君勤人如此而深也。
今文武班有考绩之制,率当自表,公曰:「国家廉让之风未衰,则吾岂敢」?
终身不为言。
其阶于通显,并天子畴其勋异,不得而谢焉。
公祗事三朝,几五十年,无一铢之罚。
又景德而降,权寄不绝,保任官材仅三百人,一无累者。
其明哲于人如此而博也。
公发身如班定远,事边如马伏波,修水利如邵南阳,议食货如耿大农。
有一于兹,名耸后世,公实兼之,宜其被金石而不朽矣。
将终,召掾曹沛国朱寀草理命于床下,且谓某尝从事于使部,仅知所存。
在甲令,五品而上,立神道碑。
如不得已,宜为我请。
孝子致其词,某不敢让。
惟公雄谋伟行,布于四方,非耳目可涯;
又多阴德,于人无能名焉。
敢言其略,以显我国家君子之休。
其铭曰:
天生张侯,维颍之滨。
星萃于上,炳为哲人,仪兹圣辰。
维侯之德,柔文刚武。
弗无矜寡,弗有彊禦,犹仲山甫。
维侯之言,乃宣圣谟,于彼西北。
西北有孚,邦家之枢。
维侯之功,克显克大。
攘彼戎寇,禦彼灾害,吾民是赖。
我生既勤,我年斯臻。
乃怀故园,乃谋嘉宾。
鼓缶而嬉,以休厥身。
帝锡我侯,归牧于乡。
锦裘煌煌,鸾衡锵锵。
故老饮歌,吾闾之光。
我侯为何?
四方是力。
诚加于物,心竭于国,始终一德。
侯斯往焉,帝用恻然。
遗烈在人,史其舍旃,垂千万年。
按:《范文正公集》卷一一。又见《名臣碑传琬琰集》上集卷一八,《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九四原注。
宋故卫尉少卿分司西京胡公神道碑铭(1036年) 北宋 · 范仲淹
公讳令仪,字某,开封陈留人也。
曾祖瑜,祖绍,属唐季五代之否,嘉遁不显。
父弼,累赠尚书刑部侍郎。
妣某氏,赠荥阳县太君。
初,侍郎觏皇家之兴,乃以儒行教子曰:「可仕矣」。
公夙夜简编,绝而复续。
雍熙中,以明经中第,解褐泾州良原尉。
丁太夫人忧,服除,补颍川郡法掾。
又居侍郎之丧,皆哀毁过人,乡闾志之。
既练,朝廷以前公在颍川,辨析冤狱,尝活人于死,特令陛见。
拜大理评事,知泰州海陵县。
时江淮内属未久,吏奸民嚣,凌弱暴寡,视宰政如儿戏。
公至,则先令后刑,必行无回,人皆凛然惮之,始服事于官上,盖有西门豹之风焉。
迁光禄丞,充刑部详覆官。
阅天下案牍,驳议无隐,一切以正。
真宗嗣位,改大理丞。
会三门发运判官以不职闻,朝廷铨其材,以公代之。
秩满,守巴汉郡,赐五品服。
天子升岱宗,庆均内外,迁太子赞善大夫。
归朝,进殿中丞,领高密郡。
徙治定襄,迁国子博士,拜虞部员外郎,典历城郡。
郡数万户,多用豪力,二千石鲜不受侮。
公正色直心,视之无难。
会河决白马,为朝廷忧,诏发数十州兵民塞之。
科赋暴急,后期者,官更有不测之咎。
诸道皆奔走,民负敲扑。
公于部中择其挟贵人势力、州县不敢动者一二家,薄责于庭,众皆大惧,曰:「是家不可缓,况吾属耶」?
咸辇其薪,昼夜以西,比诸州率先以济。
由是民不被楚,吏不坐责。
干力如此。
徙陇城郡,历比、驾二部外郎。
在郡未几,破奸发伏,有神明之号。
朝廷谅其公,命提点河北诸州刑狱事。
诸州望风以畏,莫有冤者。
拜主客郎中,充淮南转运使,赐服三品。
改陕西转运使,且许入觐。
进金部郎中。
西陲宿兵,食货为大。
公视民丰俭,歛收以时。
边廪始充焉。
除河北转运使,未踰月,朝廷以河东方窘财用,改河东转运使。
公请借民飞挽,以实边郡。
人或媒孽,以为非便。
朝廷惑其说,徙守回中郡。
既而代公者复行前议,公得辨。
改知凤翔府,且有锡劳。
部中每岁造舟六百艘,供大河馈运,必借民操篙,沿渭而下,以达于河,凡有覆溺,破产而偿。
吏私诸豪,专扰下户。
公重为立法,使得均一,于今民道之。
明道初,旱蝗西飞,关中被其害,独不入岐下,人咸异之。
寮属请以上闻,公曰:「昔刘琨为郡而虎渡河,及帝问之,琨曰:『偶然尔』。
此刘公所不敢当,于吾何有」?
闻者谓公质厚,有古人之心焉。
迁司勋郎中,亟召还台。
公叹曰:「吾年七十有五,精力犹彊,恩奖未衰,岂不自知其止耶」?
遂告老于朝,有诏嘉之,拜卫尉少卿,分司西京。
公既退,即家于长安。
聚书数千卷,教子孙,乐林泉,每诵白傅歌诗,以怡性情。
凡十二年而终,实某年某月也。
享年八十有七。
以某年某月,归葬于开封之某乡某里,附先侍郎之茔。
公少尚严毅,老益精明,斥恶与善,始终一节,古所谓老成人者欤!
夫人张氏,封内乡县君,先公而亡。
有三子,长曰远,大理寺丞;
次曰规,耀州三原主簿;
次曰拱辰,成州团练推官。
女七人,长适进士苏贽;
次早亡;
次适閤门祗候陈惟一;
次适临濮主簿刘淑;
次适太子中舍邢保雍;
次适大理评事韩仁哲;
次适将作监主簿赵士安。
孙男七人,并登仕籍。
初,天圣中,余掌泰州西溪之盐局,目秋潮之患,浸淫于海陵、兴化二邑间,五谷不能生,百姓馁而逋者三千馀户。
旧有大防,废而不治。
余乃白制置发运使张侯纶,张侯表余知兴化县,以复厥防。
会雨雪大至,潮汹汹惊人,而兵夫散走,旋泞而死者百馀人。
道路飞语,谓死者数千,而防不可复。
朝廷遣中使按视,将有中罢之议。
遽命公为淮南转运使,以究其可否。
公急驰而至,观厥民,相厥地,叹曰:「昔余为海陵宰,知兹邑之田特为膏腴,春耕秋获,笑歌满野,民多富实,往往重门击柝,拟于公府。
今葭苇苍茫,无复遗民,良可哀耶」!
乃抗章请必行前议,张侯亦请兼领海陵郡,朝廷从之。
公与张侯共董其役,始成大防,亘一百五十里,潮不能害,而二邑逋民悉复其业。
余始谋之,以母忧去职,二公实成之。
今二十馀载,防果不坏。
非公之同心,岂及于民哉!
其子以余知公所存,恳请为铭而不让。
辞曰:
胡公之生,皇朝之始。
觏文斯兴,执经以起。
自迩而遐,干于王家。
法以持奸,政以塞邪。
七守列藩,四当外计。
曰勤曰恭,克威克惠。
告老于君,以休吾身。
鼓缶而歌,十有二春。
子子孙孙,诜诜济济。
九十其几,手足云启。
福欤寿欤,有终有初。
丰碑岩岩,我得而书。
宋故太子宾客分司西京谢公神道碑铭(1047年) 北宋 · 范仲淹
皇家起五代之季,破大昏,削群雄,廓视四表,周被万国,乃建礼立法,与天下画一。
而亿兆之心帖然承之,弗暴弗悖,无复斗兵于中原者登九十载。
盖祖宗远算善树于前,累圣求贤,多得循良廉让之士布于中外,而致兹善俗欤!
如陈留谢公,可谓循良廉让之君子矣。
公讳涛,字济之。
幼而奇敏,十四岁讲《左氏春秋》,先生咸器之。
及冠,居姑苏郡。
时翰林王公禹偁、拾遗罗君处约并宰苏之属邑。
二人相谓曰:「与济之扬榷天人,盖吾曹敌也」。
自兹名重于时。
淳化三年春,擢进士第,除梓州榷盐院判官。
会盗据成都,发其徒攻郡县,公白二千石曰:「梓大而近,彼畏我梗,必先图得我,则小于梓者可传呼而下,愿急为之防。
近郊多林木,可先伐之,以置楼橹,且备樵爨,为久守之具」。
二千石从之。
寇果围我,我备既坚,十旬弗破。
贼沮而留,势未大克。
以及王师之来,遂用扑灭。
事平,就迁梓州观察推官,赐器币,外台遣权知益之华阳县。
时寇乱之馀,民多散亡,未复厥居。
上言者请募人占田,可倍其租,朝廷从之,于是有力者得并其田。
公曰:「夺民世产,以资富人,复将召其怨辞,岂朝廷之意耶」!
乃尽取其田,以归于民。
还拜著作佐郎。
太宗面诏通判大藩,得寿春郡,后移高安郡,改知兴国军,就除太常博士。
真宗即位,锐意任人。
一日,中出朝士姓名有治状者凡二十四人,付中书门下,令驿召至阙。
公在召中,得对于长春殿,上悦,赐五品服,即呼通事舍人送试学士院。
明日,边有急奏,上议北征。
又京东有彊寇惊郡县,而曹南阙守。
朝廷虑之,遂命公往,改屯田员外郎。
至郡称治,寇不敢犯。
有凶人赵谏者,冒乡荐名,与诸弟出入都下,交权势,结豪侠,乘人之弊,用以告讦。
或任威诈,而大致富彊,人畏如豺虎。
公即图之,患僚佐不一其力,俄会故御史中丞李公及始来倅曹。
李公,时之端人也。
与公协心发其家,尽得凶状,奏之朝廷。
命御史府案覆,谏之兄弟皆斩于都市。
乃下诏曰:凡民非干己事,无得告言
遂著于令。
自是天下讼息而刑清矣。
朝廷以西蜀仅宁,细民犹或摇之,俾公安抚两川。
用天子恩意,谕其父老,皆从而按堵。
复命之日,举两川能吏三十馀人。
执政疑其多,公请连坐,事遂行,后皆至台省。
又别诏委公与益牧张公咏议造大铁钱,乃穷其利害,使盗铸息而物估平,蜀人于今便之。
历三司度支判官,出守海陵、新安二郡,就迁度支、司封员外郎。
公在三司日,尝举榷茶官,至是坐所举不职免。
寻以度支员外郎起倅河南府。
冯魏公荐公文行,真宗简在既久,即命召试,除兵部员外郎、直史馆、判三司理欠凭由司,出为两浙转运使。
公大雅之器,耻尚文法,虽任在按察,而诚意坦然。
且曰:「吾欲吏乐其职,民安其俗尔。
士人黑白岂不明乎?
安用伺于毫发,使惴惴如虺蜴然,取诗人之讥耶」?
还台,进礼部郎中,判司农寺,拜以本官兼侍御史知杂事。
清静端介,百辟望其风采。
乾兴初,进户部郎中。
先帝大行,有司治灵驾象物,其制高大,请自京至陵,凡郭门民舍有妨其往者毁之。
公上言曰:「先帝封泰山,祀汾脽,仪卫至盛,不闻有所毁去。
今遗诏丁宁,正如汉文帝专务俭薄,岂以攸司夺先帝意?
愿陛下裁损」。
缙绅韪之。
俄求东归,除吏部郎中、直昭文馆、知会稽郡。
还拜太常少卿、判登闻检院。
又得请权西京留守司御史台,就拜秘书监,遂分务洛下。
朝廷嘉其恬退,迁太子宾客。
嗣子迎侍于京师,以景祐元年十月三十日薨,享年七十有五。
以明年八月二十一日,归葬于富阳。
宝元元年,赠礼部尚书。
谢氏之先,出黄帝后。
始为十姓,谢居一焉。
三代以还,不显其大,至晋宋乃为盛族。
公之七世祖汾,居河南之缑氏。
五世祖希图,卒于衢州刺史。
时唐季丧乱,乃葬于江东嘉兴郡。
子孙三世,禄于吴越。
曾祖讳廷徽,处州丽水县主簿。
祖讳懿文,杭州盐官县令,葬于富阳,遂为富阳人。
父讳崇礼,从钱氏归朝,为泰宁军节度掌书记、检校左散骑常侍,累赠尚书户部侍郎。
母崔氏,赠博陵县太君。
公之弟四人:曰炎,有文于时,与卢稹齐名,时人谓之「卢谢」,国史有传,终于公安令;
镐,为某官;
果,从方外学,号安隐师;
坦,为某官。
公娶夫人许氏,先公而终。
生男三人:长曰绛,至兵部员外郎、知制诰,后公几年而亡。
次曰约,将作监主簿,以敏才称;
次曰绮,太庙斋郎,俱早世。
女四人:长适前进士周盘,次适殿中丞梅尧臣,次适太常博士傅莹,次适大理寺丞杨士彦。
孙四人:景初,大理评事,宰越之馀姚县;
景温,太常寺太祝,宰越之会稽县;
景平,将作监主簿;
景回,尚幼。
姿格竦异,不事修饰,天然有雅远之范。
未尝阿于贵势。
见贱士,必温礼接之。
知人之善,称道弗舍;
闻人之过,惧弗克掩。
故终身不闻怨言。
公始以文学中进士上第,而长子长孙,世践其科。
又父子更直馆殿,出处仅二十年,皆衣冠之盛事。
厥孙以公善状请文于碑。
某于公有家世之旧,又与舍人为同年交,爱公治有循良之状,退得廉让之礼,足以佑风化而厚礼俗,敢拳拳以铭云:
巍巍我宋,宅天而君。
恢远以威,革暴以文。
济济吾儒,多良大夫。
中外共治,休宁八区。
猗哉谢公,周旋其中。
在梓禦寇,至曹除凶。
天子念蜀,猖狂始复。
命公抚之,鼓歌其俗。
偃仰藩屏,雅和其政。
徊翔台阁,清修其行。
人尚刻明,我质而平,厥民以宁。
人必夸竞,我休而静,其道乃胜。
于嗟乎!
寿以仁至,名繇德全。
有子与孙,相继而贤。
诚乎诚乎,圣人积善之诲,不吾欺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