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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郎中薛公墓志铭(嘉定十三年二月) 南宋 · 袁燮
绍兴间,吾乡年高德劭者有五人焉,其学问操履,俱一邦之望,时时合并,有似乎唐之九老,本朝之耆英,故谓之五老,绘而为图,传之至今。
左朝奉大夫、衡州使君薛公,其一也。
公既与是四人者以道义相交,而又得贤婿焉,曰礼部侍郎高公,学有根柢,气类相若,讲明义理,日益精微。
于是乎家庭间肃肃雍雍,薰蒸陶染,不扶而植,为子若孙者,乌得而不贤哉!
刑部公之持身居官,所以见推于士大夫者,其源委盖如是。
公讳扬祖,字元振,世占籍于明,明升府,遂为庆元郡人。
曾大父讳唐,赠朝议大夫。
大父讳朋龟,即衡阳使君也,尝权工、吏部二郎官。
考讳居实,朝请大夫,历仓部郎中、直秘阁,帅淮东,赠中散大夫。
妣朱氏宜人,赠令人。
公资性颖悟,风规秀整,嗜书不倦。
以父任补官,淳熙间辟淮东帅司书写机宜文字。
丁外艰,服除,调处州司户参军。
绍熙初,监编估局门。
皇上履位,宰婺之义乌。
通守金陵,丁太夫人忧,不赴。
既除丧,主管浙西安抚司机宜文字,监尚书六部门,大理寺簿,知漳州。
召为大理丞,迁刑部郎中。
寻以疾请外,得池州,改主管冲佑观。
公始为户掾,军校有怨军事判官者,伺其未明趋郡,剚刃肩舆,已而自首,郡守送之狱,公亟言曰:「军校辄犯阶级,诛之,法也。
事理明甚,何必寘诸囹圄,若讯他囚乎」?
闻者皆快其壮。
局门事简,不足以观设施。
丘公崇时为户部侍郎,风裁甚高,见公而奇之曰:「此有用之才也」。
为之延誉,参政陈公骙亦骤称之,声名藉藉,改秩之剧,不劳而办。
邑有颜孝子墓,岁久荒圮,首营葺之,申严樵牧之禁,有助风教。
一胥大为奸利,白诸郡将,黥之以警其馀,莫不震慑。
率以五鼓视事,夜漏下十刻始休,三岁之内,无日不然,以故庭无留讼,狱无滞囚。
东江湍驶,舟多覆溺,乃创石梁,捐己俸以先之,乐助者众,费缗钱以万计。
及守临漳,梁南江,如东江之役,故两桥之成,人皆以薛公名之,为之立祠,示不忘也。
漳仅有土城,高不过五尺,无以禦寇。
公欲修筑,请于朝,未之行也。
及为郎,面对,申言:「此州当闽广往来之冲,去朝廷二千馀里,而城壁不立,往时沈师窃发,以无备故,可为覆车之戒。
乞以臣任内桩积钱,辄办兹事」。
上始从之,诏守臣汝谠经画,如其言,漳人赖之。
时州县财用不足,多以科罚从事,公言:「民犯有司,自有成法,岂宜因以为利。
施之小罪,已非息讼之道。
若罪至杀伤,由此倖免,冤枉何时伸乎」?
此亦切于时务之言也。
溪峒猖獗,湖广江西均被其毒。
赣,大州也,恬不为备。
贼兵深入,直趋郡城,独幸急撤浮桥,仅免于祸,不尔,守其危哉。
漳距贼巢,非若赣之壤地相接也,而公豫为之防,日缮甲兵,积谷粟,常若寇敌之至,威声所加,足以禦侮,不既贤矣乎?
省户之除,天子固将用之。
不幸而病,奉祠里居,沈绵者九载,竟至大故,寔嘉定十二年七月癸酉也。
享年七十有三,积官至朝奉大夫。
娶蒋氏,吏部尚书大猷之曾孙女,赠宜人。
又娶汪氏,封宜人。
子男五人:长师仁,迪功郎、监绍兴府三江买纳盐场;
师诚、师文、师谦,皆蚤卒;
师鲁,将该致仕恩。
女二人,长适进士杨宗绍,次未行。
孙男三人,长安之,余未名。
公五历官,岁月深矣,而资产终不甚裕,故多以廉吏为荐。
大资赵公入侍经帷,荐慈湖杨公,而公亦预焉,时人以为荣。
初,仓部公窆于奉化县忠义乡之双谷,去城几百里,公每谓二子曰:「先陇若是之远,子孙惮其难至,声迹必暌。
吾殁之后,得祔葬于此,尔曹展省,并及两世,则不至于遽疏,吾瞑目无憾矣」。
明年二月某日,二孤敬遵先志,克襄大事,而属某为之铭。
某虽老且病,然乡党之谊,不可辞也,乃次第其本末,系之曰:
猗欤一门,三世为郎。
象贤济美,厥德有光。
猗欤刑曹,甚敏而厚。
居官可纪,有学有守。
味其遗训,先陇之思。
兹为不忘,昭昭永垂。
统领胡君墓志铭(嘉定十三年十一月) 南宋 · 袁燮
君讳革,字从之,庆元慈溪人也。
少从余学,余爱其气质之纯茂,志操之坚确,名之曰谌,字以实之。
读书穷日夜不懈,忘饥渴,不知寒暑,苦心刻意,自期有立,而拙于辞华,度不足以进取,喟然叹曰:「吾终于此而已乎?
吾不得志于场屋,吾习骑射,读兵书,结交豪杰智勇之士,独不能自奋其身乎」?
由是逸气骎骎,班定远投笔之兴,不可复遏矣。
每曰:「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
遂更其名,并字易之,取从革之义,图变通之功也。
呜呼!
亦可谓不群矣。
曾祖祚,祖竦,父玘,妣孙氏、边氏。
祖以子瓘仕至朝奉大夫、知澧州,累赠为中大夫。
澧州于君为伯父,奇君而爱之尤,与之谋议,语及出处,劝以止足。
四任祠禄,遂挂衣冠者,从忠告也。
君既欲以武发身,乃不惮远役,周旋江、淮、襄、汉之间,审观形势,熟察事宜,虽二广烟瘴之域,亦深入焉。
九江大军所驻,谒其主帅,一见契合,遂从之游。
峒寇之平,君预有劳焉。
又尝至京口,军帅尤器重之,得旨权马司准备将。
久之,改镇江都统司准备,再升副将,遂权统领。
竟以竭诚尽力,劳瘁得疾,至于大故,寔嘉定十二年四月二十三日也,享年五十有五。
统帅刘侯归其丧于故乡,且厚给之。
娶戴氏,诸暨丞樟之女。
一男,济。
一女,适进士冯信道。
十三年十一月壬寅,葬于县之金川乡龙山应岙之原。
君事亲笃孝,承颜顺志,克敬以和。
家于狭乡,役频费广,将无以自立,每以门户为念,求所以兴起者,然不忍一日辄离亲傍。
偶读山谷诗,有云:「但使新年胜旧年,即如常在郎罢前」。
乃知立身扬名,不必朝夕膝下,始有驱驰四方之志。
父尝属疾危甚,奔走营求,不胜痛切,得善医者,治之立愈,人以为诚感。
后母严毅,察其意向,奉承惟谨,母为之感悦。
大监慈湖杨公,今之师表也,君尝亲炙诲益,服膺不忘。
杨公闻君轻财赈穷,无所靳惜,语人曰:「此君家不甚裕,而能施乃尔,未易得也」。
其在京也,抚爱士卒,病则药之,虽疫疠流行,而挟医躬问,觊其安全,不遑自恤,故有疾者多愈。
呜呼!
有如君之志节,推以事君,必能尽忠捐躯,徇国之举,心诚甘之。
天不假年,赍志以殁。
余故表而出之,使人观焉。
寿虽不究,爵虽不贵,而众推其贤,与夫眉寿高爵而公论弗归者,其孰为愈,亦足以警斯世矣。
然则可无述乎?
铭曰:
士而怀居,不足为士。
先圣此言,端有深旨。
君如骅骝,致远不倦。
岂若驽骀,栈豆是恋。
草居露宿,艰阻备尝。
卒陨于途,可为悲伤。
人皆伤之,我则壮之。
裹尸藁葬,古人尚之。
训武郎荆湖北路兵马都监顾君义先墓志铭(嘉定十五年十一月) 南宋 · 袁燮
昔我曾大父,宣和间由仓部郎中出知泗州,待次于乡,屡与东湖顾君还往。
金人肆虐,避地其家,相亲倚如骨肉。
夫曾大父何如人哉,其守婺也,以法诛蔡氏党亲曹宗,触京怒,获罪。
及登省属,时事纷纷,尝因面对,力劝徽皇清心省事,安不忘危,敢于犯颜,不顾利害。
其坚正如此,讵肯交非其人哉。
而顾君乃与同其休戚,相与甚厚,则其贤可知。
路分君缘先世之契,遇某亦不薄。
路分殁,其孤哀泣请铭其墓,辞之不获,乃敬述之。
君讳义先,字忠卿,庆元鄞人。
曾祖将仕郎宗明,与先仓部交游者也。
祖文彊。
考成忠,赠武义大夫,妣宜人毕氏。
故史越王之童幼也,曾祖奇其风骨,曰:「他日必甚贵」。
既冠而壮,每接对,必款语。
太师位登台鼎,果如平昔所期,眷之不衰,燕及诸孙,得以为依归之地。
君之补官,太师所奏也。
承信郎,十迁为训武郎,历浙运催纲、军器所受给、枢密院正将、京畿第二将,提举邕州左江四镇兵马都监,主管华州云台观。
军器所久不葺,物多朽腐,增造屋百馀间,经画有方,出纳有时,庋之而不坏,秩之而不紊,计虑深长,堤防严密,而躬率以公廉,凡服役其中者,无所容其奸,而宿弊革矣。
同寮有以病卒,而家贫甚者,为经纪其棺歛,纤毫无阙,多费而不靳。
京师之卒,所以增壮国威,弹压奸宄,关系至不轻也。
而向来为将者,多以私意挠之,凡公宇营葺之费,从者供给之物,悉取办于军伍。
君深念之曰:「是安从出」?
捐金自为,丝毫不扰。
察其饥寒而犒之,访其疾痛而药之,官用不给,常为之助,无不感悦。
而阅习则甚严,虽执役于朝士者,无敢不至。
恩威并用,弛张随宜,人人争奋,缓急可仗。
尝考此军颠末,本东京畿邑驻兵,建炎间,调发以平陈通,遂留钱塘,指挥十六,凡七千六百六十六人。
及嘉定十一年春教阅,才一千六百七十二人。
军弱如此,君深虑之,尽复其旧,诚难猝办,稍增于今,而定为定额,春秋大阅之时,募其子弟,试以武艺,有阙随补,则兵不至寖亏,而粮不至于顿增。
已具稿矣,会得疾而归,不果上,此君居官之大略也。
敬奉二亲,凡可以养其体,悦其心者,委曲周尽。
父母既终,兄弟四人相依为命,产虽已析,故庐犹在,日集于此,欢然无间。
对人如宾客,酷暑亦正衣冠,肃乎其严,温乎其和。
亲故以急难告,必竭力拯救之。
其子之师,妻丧未举,不俟其有请,捐地葬之。
闾巷困穷,施惠不倦。
乡为义役,首以膏腴倡之,人情孚洽,厥应如响,遂次第其高下,循环为之,无复异议。
钱湖之葑,岁岁滋长,水利日亏,君每欲纠率乡人,合钱买田,岁收其入,买葑而远运之,葑减则水增,诚无穷之利。
前太守程公经理此事,颇与君合,因助成之。
其始约束,以物力最高者为典领,未为不善也。
然敷买民田,官自为之,则非私家之所得专。
数年之后,郡计不足,未免移用,典领之家故为遏之,而买葑之本,于是寖微矣。
输租稍稽,追逮立至,民又不堪其扰,此所谓未睹其利,先见其害也。
君以为此事正如义役,听民之所自为,以官司参之,乃可以经久。
念之至熟,将以为请,而君已疾不起矣。
卒之日,寔嘉定十五年三月丙子也,享年七十有七。
娶陈氏,封孺人,先六年卒,葬于邑之翔凤乡青雷峰之原。
三子,锜、镛皆蚤世,泳之。
女适奉议郎、添差通判绍兴府赵师辅,朝奉郎、通判建宁府赵善并,通直郎、前主管城北石厢汪之纲。
孙似道、立道。
孙女适国子监进士陈钜。
是岁十有一月壬申,泳之举君之柩,启陈夫人之窆而合葬焉。
君操心有常,策名仕路,不无知己,而局于天分,不甚如其志。
晚所得阙,又抱疾不克往,是其真有命耶!
然其居家、效官、处乡党,皆行善道,有补于当世。
夫士患无补尔,安于卑陋,不能奋发,自同于鄙夫贱隶,而尺寸无补于时者,竟何为哉。
此亦足以知君之所为,贤于众人也。
士有一节,犹当书之,况此数美乎,此余所以不能自已也。
铭曰:
拔足闾里之中,致身簪缨之列。
茍无其才,胡能晔晔。
我怀故交,怅焉永诀。
铭以昭之,庶不泯灭。
章府君墓志铭(嘉泰四年十一月) 南宋 · 袁燮
君讳焕,字昭卿,庆元慈溪人。
曾祖翊,祖诏,父景初,家于蓝溪之上。
或曰,黄巢之乱,其先世避地,自睦徙焉。
迄今三百年矣,而常为合族。
夫有盛则有衰,有兴则有废,自古及今皆然。
其或常盛而不衰,常兴而不废,必有道焉。
上而公卿大夫之能世其家,下而乡闾庶士之能保其业,皆非偶然得之,所以培其根,寿其脉者,既深且远矣。
章氏之先德,余不能悉知,询诸乡论,是家温厚长者,笃实不浮,称美无异辞。
当建炎兵祸之酷,君大父携家避之,自长及幼,下逮仆役,无及于难者,室庐、囷仓、器皿,养生之需咸在,人皆以为积德之报。
敌退,大饥,米斗千钱,倾其积以食饿者。
病给之药,愈然后去。
远不能归者,托诸其亲。
不幸死者,葬之。
后适他邦,有拜于途者,有书其名氏,炷香而祝之者,人益叹其施惠之博。
考及君又皆力于为善,温厚笃实之德,无忝前人。
故虽门户寒素,而蔼然芬芳,与衣冠蝉联,世济其美者等。
此非余所谓培其根,寿其脉,既深且远者耶?
君初刻意学问,能为词赋,通《易》大旨,有俊迈之称矣。
顾家务方殷,念其亲之劳也,以身任之,经画井井,家日益裕,学力遂分。
然稍暇即翻习,不终废。
考未六十而卒,痛事亲日浅,每诵昔人语:「树欲静而风不宁,子欲养而亲不待」。
阅遗书,必流涕,终身追慕不衰。
色养母夫人赵氏,竭诚毕力,务适其意。
勉诸弟力学,弗任事,弟亦皆服其能,信其公,一听于兄。
友恭之美,著于家庭,达于乡党。
母夫人以是自庆,高堂燕颐,陶然欢乐者几二十年。
君志识通明,才有馀地,而临事谨审,务当于理。
其治家也,勤而不贪,俭而不固,有馀而能散。
歉岁官赋无缺,而输已租者必减,悯其服劳竟岁,而一饱之难觊也,曰:「吾宁自损尔」。
又曰:「救人之饥,自吾家故事,何敢忘之」!
里中艰食,多赖君以济。
躬行善道,不为空言。
每语诸子:「稼穑艰难之不知,先世勤劳之弗念,浮薄是习,福祚不长,今人大患也。
吾家居此地,若是其久,而绵延弗替者,皆吾先世厚德积累以致。
此汝曹识之,续而不绝,则吾家愈久矣」。
闻人善行,称道以为法。
其有薄恶,苦口以为戒。
宽平乐易,心焉休休,达于面目,粹如也。
然性本严正,重然诺,不戏狎,非良士弗与为友。
中外亲姻,不以贫富有所厚薄。
其旧游或往来不绝,仕有达者,几不相闻,以为交游在道义,而非势力之谓也。
恨少壮时学不竟力,而磨厉诸子不少休,择师从之,礼敬备至。
家庭燕语,训之以日月之可惜,年少之不足恃。
平旦盥栉,以躬先之,且命其子皆早起,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
晚喜观史,尤熟于《通鉴》,又俾其子日诵习之。
呜呼!
笃厚植其本,而发挥以学业,诸子之进修,其可量哉,此余所以知章氏之门兴盛而未已也。
嘉泰二年正月乙亥,以疾卒。
又十日,夫人张氏亦亡,寿俱六十有六。
夫人婉嫕有贤操,与君处,自始暨终,克敬以和。
子男三人,麟、凤、龙。
女五人,婿曰胡谔、施佐、杨瑑、圭璞、张容。
孙男四人,女二人。
四年十一月甲申,诸孤奉君之丧,葬于绍兴府馀姚县通德乡文后山之原。
窀穸有期,麟等泣请铭。
始余授徒里校,君俾麟受业。
自是往还,熟其贤行,馀二十年,相与如始识。
契好深矣,敢以衰朽辞?
乃叙其平生大略,而系之曰:
行修于闺门,名著于乡闾。
绵绵其传,庆则有馀。
与夫宦达之徒,荧煌之居,墙高基厚,未几为墟者,孰为智愚哉!
应从议墓志铭(开禧三年十一月) 南宋 · 袁燮
余外兄户部侍郎林公之次子,宁海军节度推官密,数为余谈外舅应君之贤。
应君卒且葬,又为叙其家世、历官行己之大略,请铭其墓,余不敢辞。
按应氏故居相州,中兴南渡,散处于信、于婺、于台、于绍兴。
君绍兴馀姚人也,讳洙,字师鲁。
曾祖佑,妣张氏。
祖常,文林郎,赠中奉大夫,妣令人吕氏、张氏、章氏。
考衮,通直郎,妣孺人董氏、陈氏。
通直莅官通州,敌骑至淮,人情岌岌,时君年甚少,已能勉其父效死不去,而与其家俱归,长途帖然,人以为难。
居家孝谨,庭闱无间言。
自少嗜学,有拔足凡陋,致身荣达,兴起门户之志。
磨厉刻苦,艺日益精,数见摈有司,于是乃为琐厅计,娶濮邸武显郎不慑之女,补承节郎,监泉州兴化铜场、庆元府慈溪县酒税。
调江陵府江陵县尉,以忧不赴。
自承节六迁为从议郎,监建康府转般仓。
性通敏,而处事精审,廉勤自将,吏奸无所措,故所至皆办。
金陵适当军兴,尤以才著,上官多委任之,罢于酬应,得疾弗瘳,遂以开禧三年三月戊寅卒,享年五十六。
长子早卒,次相。
一女,即林氏妇。
相奉其丧归,是岁十一月甲申,葬于兰风乡新湖之原。
君倜傥好谊,喜周人急,敬礼佳士,笔端有警策语,贤公卿大夫争荐进之。
儒学荣名,平生所觊,见宗族之派别者决科相望,而叔父亦登进士科,每慨然曰:「吾何以录录没其身乎」?
终于龃龉,则恪共厥职,以自表见,而读书不辍,曰:「吾读后世书尔」。
此君子所以哀其志也。
铭曰:
惟古治世,仕无殊途。
修其职业,奚分细粗。
猗欤若人,居今志古。
职业既修,何嫌乎武。
太夫人戴氏圹志(绍熙三年闰二月) 南宋 · 袁燮
太夫人戴氏,明之鄞人,免解进士讳冕之季女。
戴为鄞之桃原乡著姓,家故饶财,外祖父始修儒业,教子有法。
度以夫人聪明静专,柔嘉孝谨,可教也,授以诸经,肄业如二兄。
母蔡氏诲之尤力,婉娩听从,织纴组紃,酒浆笾豆菹醢,凡古公宫所教,彤管所纪,德言容功,日从事焉。
惟谨字画,仿颜体,甚婉而劲。
不喜游观、博奕、声歌浮靡之习,亲党爱重之。
年十八,归我先君,惟志于学。
太夫人雅亦好书,夙夜警戒,相成之道,如益友然。
先君执大父丧,家务不理,太夫人攻苦食淡,斥房奁,营丧葬,偿逋负,买田宅,恭俭恪勤,生理粗立。
岁时祭祀,洁蠲尽诚。
睦宗族,待宾客,井井有条,皆可为闺阃法。
先君教子甚切,太夫人助之,始学则教之书,手写口授,句读音训必审。
长则期以远业,朝夕诲励,每自抄录,自古人言行,前辈典型,与夫当今事宜,班位崇卑,人物高下,及民间利病休戚,大抵皆能道之。
诸子从容侍旁,议论往复,亹亹不厌。
教孙如教子,童幼既多,群嬉成市。
夫人颓然堂上,且喜且戒,课以读书作字,无敢不谨。
遇子妇以恩,于妾媵不妒。
处事必度于义,待物宁过于厚。
宽而明,爱而公,其德美,未易于悉数。
其多能馀事,至于尺牍之工,属辞措意,为人传玩。
晚而好佛,读其书甚悉,委诸子家事,澹然无营。
先兄承颜顺志,倡率家人,奉之甚谨,足以佚老矣。
不幸而婴大戚,昼哭之明日,复昼夜哭,变故非常,积忧熏心。
绍熙辛亥之冬,奉先君輀车及墓。
除夜,漏未尽数刻,腹疾作,黎明益侵,俄至不救,寔三年正月朔旦。
诸子哀号陨绝,罔知所为,独念先君葬日既卜,不可复易,乃翼日襄大事,退而棺敛太夫人,将奉以还里舍。
川涂间关,咸谓非宜,即寓馆为殡宫,遂以其年闰二月壬申,与先君合葬于阳堂乡之穆公山。
呜呼痛哉!
积善之报,宜吉而凶。
事起仓卒,不得竭力医疗,不终于寝,不殡于家,冤乎酷哉!
享年七十有二。
长子觉,乡贡进士,先太夫人十有七月卒;
次燮,儒林郎、沿海制置司准备差遣;
次藻;
次未名而夭;
槱,预乡举。
长女适太夫人之侄宣教郎诸暨县丞戴樟,次未行。
孙男女八。
初,吾家父母俱高年,兄弟相友爱,䌽衣团栾,其乐也无涯。
欢娱未终,酷罚及之,追思俱存无故之时,何可复得。
亲庭慈爱,隆于山岳,人子补报,未能毫末,相继沦丧,慈颜永诀,痛可胜言哉!
葬有日,燮等忍死书岁月,纳诸圹,当代人物必有能铭吾亲者,嗣将有请焉。
先君姓袁氏,讳文,字质甫。
男燮等泣血谨记。
太孺人范氏墓志铭(嘉定十五年十一月) 南宋 · 袁燮
昔我先伯祖十三府君清约自守,不染俗尘,若古所谓山泽之癯;
同里有范十九丈者,倜傥尚气,遇事敢为,若古所谓闾里之侠。
此两公者,气质不侔,而同于为善,亦犹拱璧、宝剑,器物虽殊,而同为可珍。
乡曲公论,俱推其贤,足以合二姓之好。
故范氏之女,遂归袁氏,实为先叔父迪功郎、监南岳庙、赠通直郎讳方之室,晚以仲子升朝,封太孺人者是也。
讳普元,世家于鄞。
曾祖讳文。
祖讳佺。
考讳醇,以承事郎致仕,累赠奉议郎;
妣孺人杨氏。
太孺人之初嫁也,年十有八,而熟于礼节,家裕于财,而谦谨与寒女等。
伯祖见之,大喜曰:「此我家之子妇也」。
而叔父亦年十八,志气颇豪,举裁以正道。
勉使从学,脩脯之费,率由己出,且经纪家事,不以累其夫。
叔父于是乎收敛精神,遵蹈规矩。
伯祖所居,地不满三亩,欲稍辟之,力不及。
太孺人谓通直曰:「褊小如是,虽苟安目前,独不为子计乎」?
会并邻有求售者,亟鬻嫁时所自随之田以买之,纳其券于舅。
舅惊喜曰:「有妇如此,吾得所托矣」。
其无所靳惜,既有似乎乃翁之倜傥;
其薄于自奉,又有似乎乃舅之清约。
得于薰炙,兼此二美,以故令名日出里中。
三岁大比,精于《诗》学者才取其一,而通直得之,其后累举不利,资用良窘。
太孺人苦心刻意,累积纤微,躬蚕桑若补纫等事,男女满前,衣服楚楚,曾不见其垢敝。
通直年五十馀,多疾,劝以清静,独设一榻,而调胹药膳,费无所靳,迄获痊愈。
察其心,无一日不以门户为念,警策诸子,专精务学,毋自弃暴。
仲子由是践世科,而通直亦以科补官,平昔所期,至是少遂矣。
既尽力于夫家,而又深念其亲,不能暂忘,亲亦深爱信之。
奉议之寝疾也,屏左右悉不用,而专属以汤剂之供,昕夕卧内,跬步不敢离,月馀,衣不解带,以笃孝称。
就养黄岩,每闻箠楚之声,掩耳避之。
仲子敬承其意,率以宽厚为本,时分俸金,赒给亲族,亦母氏之志也。
岁在庚辰,乡邦遭郁攸之变,延及旧庐,闻之流涕曰:「百年之居,燬于一朝,前人遗迹,略无存者,是可痛也」。
既而释然曰:「吾赋禄之家,力犹足以葺治。
生计萧然,全无可仗者,何以堪之」?
爰命其子,亟走一介存问而补助焉。
其仁心恻怛如此,所以培植本根者,志念深矣。
长子虽未第,而辞采可观,有进取之具,诸孙亦多俊秀,门户之昌,其未艾乎。
维袁氏素以儒学起家,而范氏亦然,盖自太孺人之兄,临川丞矩实启其端。
而弟楷继之,今为诸王宫学教授。
宫教之子光又继之,今分教金陵。
两家相望,名节班班,馀庆所钟,久而未歇,非若寻常之流,徼倖于一时,易盈而易涸也。
君子以是知通直缔姻之初,采诸乡评,契合无间者,岂偶然也哉。
仲子为邑满秩,以奉议郎通判绍兴府,密迩乡邦,禄廪差厚,他日之官,将母以往,人子之至愿也。
新居始成,宏敞明洁,殊与旧庐不类,以垂白之年,安处其中,始足以极燕颐之乐。
旬有五日,忽感疾焉,百端治之,沈绵累月,竟至不起,寔嘉定十五年二月丙申也,享年八十。
子浃、洽、渐,渐先一年卒。
女适进士顾应龙,国子进士贝自成。
孙世公、世范、世仁、世辅。
孙女,长适张炳,次许嫁孙源,皆进士,馀二人尚幼。
孤以其年十一月庚申,举太孺人之柩,启通直之窆,合葬于鄞县阳堂乡南岙之原,哀泣请铭。
惟太孺人在家则为贤女,既嫁则为贤妇,及预家政,又为贤母。
其为人也,温柔可亲,而不失之弱,聪达过人,而不矜其能。
其相夫子也,切磋如朋友,而未尝不和。
其御婢妾也,虽不厉威,而终不敢慢。
德厚而才裕,识远而虑深,春秋虽高,精明自若。
凡我族党,论闺阃之贤行,以为称首,此名岂虚得哉。
某辱在子侄之列,知之悉矣,不敢辄辞。
铭曰:
兰生深林,其芗自达。
玉韫石中,其辉自发。
猗欤若人,养德闺闼。
不求声名,乃尔烜赫。
庆源深长,福基不拔。
猗欤若人,端可为法。
安人赵氏圹志(嘉定九年二月) 南宋 · 袁燮
安人赵氏,故太师郇王讳仲御之曾孙女,太师韶王讳士樽之孙女,而武节大夫讳不㤕之女也。
妣宜人黄氏,继母宜人高氏。
年十六,归于今武经郎、新枢密正将袁君任。
安人生长皇族,耳目所接,熟于豪华贵盛之习,与寒素有间矣。
武经,吾弟也。
自高大父光禄公以儒起家,子孙遵教,居处服用,率从俭约,与贵家不类。
安人之来,宜若不相契者,而姿性婉淑,笃志为善,无骄暴侈泰之心。
奉承舅姑,载祗载肃,相夫子,柔而正,夙夜警戒,有古贤妇风。
蘋藻吉蠲,米盐靡密,织组补纫之事,皆身亲之,殆有甚于寒女。
又遇下有恩,无嫉妒行,尤妇人所难能。
武经于是委以家政,一无所预,而得以专其精神,勤修职业,安人之内助为多。
开禧二年,大飨,覃霈,封孺人。
嘉定五年,郊恩,封安人。
六年十二月六日,卒于长沙之官舍,享年五十。
反葬于鄞县翔凤乡青山之原,以九年二月乙酉窀。
子一人,南,补承信郎。
女一人,适修职郎、新绍兴府司户参军赵时择。
葬有日,武经痛贤助之亡,追思不已,请书其平生大略,而纳诸圹。
余平生喜道人善,凡一节可称者,率录不弃,矧吾弟妇德美著闻,亲党交誉,佥曰此闺阃之则也,而可以无述乎,遂书以授之。
戴伯皋墓志铭 南宋 · 袁燮
君讳樟,字伯皋,明之鄞人也。
大父讳冕,父讳汝明,承奉郎。
鄞在东浙为一都会,自宝元、庆历间,士风淳美,大隐杨先生适、杜先生醇、王先生致、楼先生郁相继教授于里中,桃源王先生说居桃源之西偏,亦以文学著闻,由是学者日以兴起。
世居于桃源之西偏,其俗犹未洽。
君之大父自少立志不苟,尝以开封进士试于礼部不售,益闭户读书,不复求闻于当世。
里中尊慕,始多乡方之士。
将终,语承奉君曰:「吾虽已矣,犹有望于汝之二子,汝其勉之,以终吾志」。
承奉君涕泣受命,使二子屏外事,出从师友,孜孜矻矻,不敢稍懈。
君少喜词赋,后读《周书》,不复为雕虫篆刻之习,精思熟讲,反覆参订,有得于先生经世之意。
登乾道五年进士第,故端明汪公应辰时知贡举,见君程文,以为才可大用。
初调处之青田簿,再调越之诸暨丞,佐其长以平易晓畅,士俗揆之以理,吏不忍隐其情。
丁母夫人朱氏忧,执丧哀毁,或告以葬之日不利子,君曰:「吾亲安则吾利矣」。
卒不易日。
其年秋感疾,请休于朝,自从政改秩宣教郎,未几而疾革,实淳熙九年八月吉也,享年四十有一。
娶袁氏,予伯姊也。
子男二人,宣、监。
女二人,长适山阴傅稹。
以某日葬君于桃源乡石马里西洋港之源。
君天姿孝友慈祥,未尝疾言遽色。
其发为文章,纡馀华畅,自中律度,不为险怪诡异以震俗。
至与人交,则情见意接,无城府崖岸,虽异意者,爱慕欣欣焉。
乾道八年春,天子称觞万寿宫,覃庆锡类,承奉君及朱夫人皆以君故受封,乡人荣之。
君曰:「是未足以报大父所以诲吾之意」。
君视予母氏为诸姑,而伯姊又女于君。
自青田还乡,暇时访予,从容论治道本末曰:「吾儒平日讲学,措诸事业,宜务君子之道。
若炫能矜功,而无恻隐之实,是浅衷薄夫,吾弗为也」。
其行事如是,是不可以不铭。
铭曰:
姿之温,气之厚,与物无忤,而人皆乐亲。
位不称德,而德以充身。
我作铭文,以诏后人。
祭郎中詹公子南文 南宋 · 袁燮
昔我与公,同僚会稽,道义磨切,古人相期。
惟公秉心,笃实不欺,学有根源,象山是师。
维此象山,发挥精微,毫发不差,昭晰不疑。
公游其门,累年于兹,既疏瀹之,又培植之,充此美质,如璋如圭。
天台之政,吏戢民依。
自列于朝,人望益归。
典司宗祏,兰省有辉。
出牧大邦,仁恩是施。
贵名方起,胡擿其疵。
心苟无瑕,孰为成亏。
一疾不起,曷止于斯。
吉人云亡,孰不嗟咨。
矧我恩亲,谐如埙篪。
丧此良友,孰箴孰规。
欲拊其棺,职守所縻。
平生交情,寓此一卮。
我心之悲,曷其已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