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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燮南宋 1144 — 1224
天童道上二首 其二 南宋 · 袁燮
七言绝句
太白峰前三十里,古松夹道奏竽笙。
清辉秀色交相映,未羡山阴道上行。
论备边劄子(一) 南宋 · 袁燮
臣窃惟当今之务,有不可一日缓者,边防是也。
自陛下更化以来,今十年矣。
筑城壁,浚濠堑,缮甲兵,积刍粟,习武艺,申军律,未尝一日不为备禦计也。
勤勤葺理,至于今日,宜其十全无阙,物物可仗,边疆隐然有不可敌之威,强邻帖然无敢为寇之意,其理固当然也。
近者窃闻垂亡之寇辄敢率其馀众,侵我疆埸,掠我人民,焚我庐舍,偃然有轻视中国之心,陛下知其所以然乎?
然则我之所为边防者,未必真可恃也。
将帅者,三军之司命。
往时稍有劳绩之人,率以罪罢。
凡今所用,新进为多,孰为智,孰为勇,朝廷不得而知也。
孰为杰出,孰为中材,朝廷不得而知也。
四顾乏使,聊且用之,是谓之尝试。
任尝试之将,而责以真才实能之事,岂不难哉!
然则何以得良将?
曰:朝廷之上,改弦更辙,作其怠惰苟安之气,则良将出矣。
敌虽微弱,而交聘未已,所以犹敢桀骜。
一旦绝之,出其不意,宁不震慑?
若犹侵犯,以兵驱之,观其战斗,而智勇杰出之才因是表见,折冲禦侮,不患无人,此乃边防之首务也。
讲和誓书,质诸天地,邀诸鬼神,不如约者堕其国,可谓严矣,谁敢违之?
而敌人辄敢渝盟,岂不自知其非哉?
直欲邀我岁币,故为此小挠尔。
我从而与之,是畏其威也,是示之弱也。
堂堂大朝,而见胁于衰残之小敌,惟其所欲,略不敢较,兹其为耻辱也大矣。
使彼犹在燕山,其国尚强,未尝弃好,虽与之可也。
今失其险阻,不绝如缕,又已渝盟,其可与乎?
稽诸公论,万口一辞,谓不当与,惟浅谋寡识者或以为当与尔。
一或与之,我气先索,何以立国?
方今鞑靼最强,及其他豪杰崛起于北地者甚众,见吾怯弱如此,将有吞噬之心,岂不尤为可虑乎?
昔绍兴中,北方强盛,而徽皇梓宫未归,太母隔在沙漠,高宗不得不与之和。
所给岁币,减于全盛者半,而当时忠臣义士犹以死争之。
及金亮叛盟,亲提重兵,大入淮甸,而完颜雍已入于北方。
亮寻陨于非命,而雍尽反其所为,其国再安,欲寻旧好,故孝宗减币而与之和。
今之残寇,与其强盛之时固万万不侔也。
而我之与币,增于隆兴,一如绍兴之数,毋乃太不称乎!
毋乃太卑辱乎!
借寇兵,资盗粮,古人之所深戒也。
彼既渝盟,是为敌国,乃以重币资之。
衰弱之馀,一旦得此以激厉其众,又岂中国之利也哉!
善立大事者,能反而用之,不以是资敌,而反以制敌。
夫今之所患者,财用未充也,然岁币之数不为不厚,足以募勇敢,足以旌战功。
自今以往,边防于此取办,国威由此复伸,此天所以祐我国家也。
其弱也易兼,其昧也易攻,摧枯拉朽,不劳馀力,此天所以授陛下复雠雪耻之机会也。
残寇折而入我,蒙古及夫群雄知中国有人,莫不惕息,此天所以启我昌运也。
陛下内揆于心,晓然见夫岁币之不可与,固守而确持之,则可以奉顺天意矣。
臣闻孔子之言曰:「为君难」。
何为其难也。
决大疑,定大计,措其国于泰山之安,天下无敌焉,所以难也。
势则不强,威则不振,患人之见陵,重赂以求免,中才常主亦能为之,何待于圣君乎!
愿陛下审思之。
臣不胜惓惓。
取进止。
策问革弊 南宋 · 袁燮
问:革天下之弊者,必循天下之理,而天下之怨,勿容恤焉可也。
昔者盘庚之迁都,民胥怨咨甚矣,盘庚不顾而必为之。
都邑既建,民奠厥居,遂为商家无穷之利。
由此观之,善为天下者,奚必恤浮议之纷纷哉?
圣上兴起治功,扫除宿弊,海内莫不洗心易虑,以观德化之成。
盖铜器之弊甚矣,则尽行销毁,虽王公贵戚之家,敢有私铸者,必罚无赦;
围田之弊亦久矣,则尽行开决,虽岁月既深,已成膏腴者,亦所不惜;
至于会稽之和买,则又从迩臣之请,履亩而税之,以销奸民欺伪之心。
此三者,皆理所当然,人情之所不乐者也。
顺理而行政,坚如金石,信如四时,卓卓乎帝王之盛举,酌于至当,谁敢不服?
虽然,人心逐利,日长炎炎,殆不可遏。
今严于约束,令于天下,曰毋冶铜、毋围田,闻者悚然,莫我敢犯矣。
不知既久而能如是乎?
自绍兴铜禁之峻,凛凛可畏,而曾不数年,私铸自若。
淳熙以来,贤监司、郡守亦有建请于朝,决去围田者矣。
决之未几,其围如故。
岂非利心难遏,暂止复作耶?
必欲绝其利心,非严刑峻法不可。
而严刑峻法,非平世所尚。
然则果何道而使人心悚畏,常如今日也?
履亩而税,固为均平。
而曩之真为下户,法当免者,今亦及之,能无害乎?
豪宗巨室,向也析大为小,得与下户俱免,今履亩之后,所输必多,能不怨且谤乎?
此可以无恤也。
不知今日所行,果能久远而无弊乎?
如使未能无弊,施诸吾民,犹有怨心,又不若无怨之尤善。
果何道以能使人心乐从而不怨乎?
其备言之。
边防质言论十事 其一 论战 南宋 · 袁燮
《司马法》曰:「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此言国家之武备不可一日弛。
虽积安极治之世,不可忘战,况危机交迫之时乎?
窃料今日之势,必至于战,战非美事也,不战而屈人兵,岂不甚善?
然观时度势,虽欲侥倖无战,而不可得,何者?
敌失其都,假息河南,豪猾并起者,必又从而蹙之。
师一渡河,汴京鼎沸,浸淫不已,而侵轶之害,近在目前,能无战乎?
往者绍兴讲和,不过金人一国,和好既通,无复馀事。
今蒙古既众,金人据有之地,必将四分五裂,与我为邻,部落不一,必有崛强喜功,不我亲睦者,能无战乎?
往者金人盛强,朝廷姑息,勉强和好。
今金师屡败,亡无日矣,而敢偃然自大,邀我聘使,索我岁币。
若遽许之,奸雄窥觇,谓吾衰弱已甚。
故虽垂亡之寇,奉之惟谨,有鄙我心,轻来伐我,能无战乎?
金人,我之深仇,而敢驻汴京者,谓我不能复雠,可以无南顾之忧也。
遽与通和,必堕其计。
若不欲遽绝之,姑告之曰,俟复还燕蓟,交骋如故。
委曲迁延,迟以岁月,残寇必亡。
万一未亡,谓吾无信,致螫于我,斯与之战,乘其衰弱,克之易耳。
大抵为国家者,固不宜好战,亦不可惮战。
晋之渡江,国非不弱,而未尝肯与敌和。
石勒来聘,辄焚其币。
祖逖出镇,而河南复为晋土。
苻秦南牧,一战而却之。
盖强敌在前,晋人朝思夕虑,求胜敌之策,所以克保其国。
我朝中兴之初,数与敌战,良将辈出,王师屡捷。
岳飞、韩世忠、刘琦、吴玠之徒,勋烈表表于绍兴间,非秦桧沮之,复故疆,刷国耻,端可必矣。
今庙堂之上,图画边备如恐不及,必不以战为惮,而后人才共奋,何患其无成功哉!
韶州重修学记 南宋 · 袁燮
唐人有言,中州清淑之气,至岭而穷。
信斯说也,踰岭而南,气皆昏浊而乖戾耶?
钟而为人,不若中州之可贵耶?
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人之所以为人也。
人无有不善,清淑之气,宜周流而不穷,而截然为之疆界,可乎?
韶为州藐在岭表,士生其间,亦有奇伟逸群者焉。
故在唐则有若名宰相张公九龄,在本朝则有若名侍从余公靖。
今犹昔尔,岂独无其人哉?
毗陵张君埙典教此邦,知长才秀民之不乏也,思成就之。
而学宫陋甚,朽蠹敧倾,若将压焉。
盖建立于庆历,备具于元祐,葺治于绍兴,阙焉不修者五十有三年矣。
欲撤而新之,役大费广,力不能支,则择其最急者告于郡,请由大成殿始。
方侯信儒亟捐金倡率之。
越两月,殿岿然如初。
经略廖公德明闻而馈之。
明年,将营葺其馀,率诸生重请于郡,张侯思惠然助竟其役。
学宫成,复益以饩廪之赢。
于是自讲堂及两庑,至于师生之所舍,重门垣墉,仓廪庖湢,关于养士者咸具。
为屋八十馀间,材良工坚,规制奕奕,非直为士观美,抑将使学者群居于斯,讲切磨励,求日新之功焉。
夫道在迩不必求诸远,事在易不必求诸难。
规矩有自然之方圆,准绳有自然之平直,上帝降衷有自然之粹精,保而勿失,大本立矣。
万善皆由是出,不根于此,而自外求之,似是而实非。
直躬之直,申枨之刚,仲子之廉,乡原之忠信,杨、墨之仁义,皆不免于君子之讥,惟不根诸心而已。
天下无心外之道,安有不根于心而可以言道者乎?
是故儒者当汲汲于学。
学如不及,本心著明,庶无负于圣天子设学校、修人纪之意。
是则贤师儒所望于诸生者,而属余识其事,故因以告之。
绍兴报恩光孝四庄记 南宋 · 袁燮
会稽郡城之东南,有佛刹焉。
高明伟杰,枕山之椒,其名曰报恩光孝。
赐田十顷,科徭悉蠲,盖我高皇帝孝思罔极,庄严像设,以为昭考追福之地,故异于他寺焉。
田本山阴膏腴,禅衲云委,仰给无乏。
而自图籍漫漶,农习为欺,虽丰富,租不实输,况凶年乎。
官督所负,责之必偿,其嚚自若。
以故岁大减,圭撮丐粟,以糊其口,僧徒病之。
绍熙中,长老惠公住持此山,求所以核奸欺,实廪廥者,熟虑而得其策,属耕者与约:「中分田租,吾与汝均,汝不吾欺,吾不汝讼,欢如一家,兹为无穷之利」。
众曰:「唯唯,诚如师言」。
要约既坚,乃筑四庄,庄为屋七楹,以受农功之入。
在梅市者曰宝盆,在感凤者曰宝林,温泉曰阮社,承务曰木栅。
秋声飒然,刈穫登场,分割适均,资储寖广,而日加葺焉。
有圃有籓,有闸有船,有度僧局,裒钱百四十万,积其赢以贸牒。
而耕夫之家,亦皆室有储粟,野有遗穗,欣欣然见于颜色。
彼我兼足,客主相安,虽歉岁无憾心,孰与夫彼欺此讼而交相为瘉乎?
事之当否,昭晰如是。
而审于决择,实自今始,惠公之识,有过人者矣。
一日访予,言其本末,求为之记。
余惟佛教显行,缁徒日盛,高堂邃宇,不耕而食,古盛时所无有。
为吾儒者,纵不能庐其居,食其粟,又从而登载称美以助发之,可乎?
虽然,斯寺也,乃人主致孝思所在,尊崇之极,供亿宜厚,非他寺比,是宜书。
惠公始从荼毒,委以笺翰者再,掉头不顾。
今乃勇于集事,裕己及物,众皆称之,非他人比,又宜书。
合是二宜,虽欲勿书,焉得而勿书。
观吾言者,致察焉可也。
廉清阁记 南宋 · 袁燮
余官浙东,得与孟君达父为僚,一日谓余曰:「吾为阁于厅事之旁,未有以名,子为我名之」。
余往登焉,周览胜槩,负秦望之崇,挹卧龙之奇,连冈叠嶂,争雄竞秀,照映几席。
蓬莱丽谯,邦君之居,岿然翼然,助我佳致。
旁临阛阓,比屋如栉,而不闻市声,虚静轩豁,俗氛远屏,有似乎高人胜士秉节励操,表表自立者。
楚辞云:「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此古人之素心也。
是阁之作,是心寓焉。
请以「廉清」为名,亦因以旌达父之心。
达父曰:「古修洁之士,畏人知之。
今揭诸此,非吾之所敢当也」。
余曰:「此士之常尔。
箪食豆羹,蹴尔而与,乞人不屑,况士乎。
至廉而不贪,至清而不污,良心则然,无计乎人之知不知也,而达父何疑焉?
达父以茶盐为职,财货之枢,一路趋之,而能抱公洁己,秋毫非义之馈不至其门,检核吏奸,号称任职,非所谓廉清者耶?
夫廉清特士之一节,而孟子论伯夷之风,闻者兴起,以为百世之师,斯亦伟矣。
达父力学尚志,勇于进德,充其心,必将冰清玉洁,始终不渝,期造于古人之域,可不谓贤乎?
贤者所为,事虽甚微,亦必绝俗。
故是阁之胜,超然尘外,榜以廉清,其名为宜。
有如达父之贤,其德亦宜,达父真无愧于斯矣。
后之居是官,登是阁者,顾瞻斯名,惕然自省,力为修洁之行,则又余所望也」。
达父曰:「唯唯」。
遂为之书。
迁建嵊县儒学记(嘉定八年四月) 南宋 · 袁燮
嵊,古剡也。
「剡溪蕴秀异,欲罢不能忘」,杜少陵之诗云尔。
夫秀异之气,周流磅礴,钟为人物,必有资禀英粹,为时翘楚者,其可轻哉。
燮庀职成均,日延四方士,相与款语,观其为人,有端方者,有谨厚者,有志气不群者,有俊敏可喜者,品汇杂然,未易枚举。
非独通都大邦,人才之所自出,虽僻郡小邑,亦未尝乏人。
因是思人才之生,何地蔑有,今犹古也。
维古盛时,待士类甚厚,长养磨淬,不厌不倦,良心德性,日益著明,于是乎皆为善士,随才器使,有功有业。
即今之士类,而以古人长养磨淬之道,与之周旋,迟以岁月,则亦当有不可胜用之才,岂不甚可贵哉。
不惟胶庠如是,抑郡若县之学,皆能用是以淑士类,承学之流,跃然奋发者,亦必多有之,兹理甚明。
任是责者,不可不勉。
四明史侯之为嵊宰也,悼学宫之坏,栋挠柱欹,岌岌将压,俊秀朋来,肄业无所,欲一新之,役大而费广,资诸众力,义不可强,则以身任之,曰事未有不可为者。
节浮冗,窒渗漏,裕财之源,用由是足。
主簿徐君愿甚伟兹举,曰:「此吾所欲为,顾力不逮尔」。
议罔不合,事由是集。
旧学在城之隈,地非爽垲,气郁不舒。
周览以求胜处,乃得今地,临流负山,面势宏杰。
经始于去秋,而告具于今春。
自大成殿至于两庑重门,自明伦堂至于东西斋序,自仓库至于庖湢,凡屋百区,坚壮轩豁,遂成伟观,而纤芥不扰。
士业其中,雍雍愉愉,有云飞川泳之适。
侯及主簿君皆有书来,属燮识之,燮不敢辞。
侯名安之,字子由,太师之孙,今丞相之从子。
生长金玉渊海之间,益自砥砺,不溺豪习,而留意于学宫如此,可谓知本务矣。
诸生涵濡教育,何以报称,亦惟有志于道。
静观此心与天地同本,与圣贤同类,我欲为善,谁能禦之?
充火然泉达之端,谨揠苗茅塞之戒,更相磨励,儒风大振,则侯之至望也,尚勉之哉。
嘉定八年四月乙未,朝散郎、试秘书少监、兼国子司业、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袁燮记。
按:《剡录》卷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绍兴府重建贤牧堂记 南宋 · 袁燮
《书》称唐虞之盛,内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
夫百揆四岳,朝廷所甚重者,乃与州牧侯伯概而言之,何哉?
纲领所在,外与内均焉。
夫有百揆四岳提纲振领于内,必有州牧侯伯提纲振领于外,相须以成,苟非真才,必旷厥职,是以俱甚重之。
皇朝建官,惟古是式。
视外如内,故牧伯之任亦不轻与。
会稽,东南一都会也,七郡统焉。
重于谋帅,选择甚精。
其以贤牧著称者,在仁宗时,则有若参政范公;
在神宗时,则有若丞相朱公、赵公,参政张公、翟公。
此六君子者,人品虽不齐,而分阃偃藩,俱有可纪之绩。
范公尝有言曰:「士当先天下之忧,后天下之乐」。
推是心以作牧,急于民之得其所,而缓于己之遂其欲,岂非仁人之用心哉!
赵公当年谷不登之时,高其粜价,诱致米商,来者辐辏。
民皆足食,所活不可胜计,越人深德之。
此皆有功烈于民者也。
其馀则有若侍郎方公滋所称述者在,毋庸复赘。
如是而祠之,其来旧矣。
而厥今连率吴公,意犹未足。
盖尝采诸公论,咸曰太师史魏王当孝宗时,以旧学元老之尊,膺东郊保釐之任,恪勤职业,三岁如始至。
属邑有诸暨者,非潦即旱,岁或不熟,而绢以输矣。
王恻然念之曰:「是安从出」?
亟为奏请,并于秋苗歉全免。
所以人稠土狭,而安于乡井者,仁政使然也。
创为义廪,以给衣冠之裔。
丧不能举,女不能嫁者,严其规约,赖以无乏。
鉴湖水利甚博,而浸淫则为害。
营五斗门,设上中下之则。
增捐随宜,浅深得所,迨今遵用焉。
诸所兴为,如古循吏,而不列于贤牧之图,其何以慰此一方追思之心乎?
法其形貌而增益之,越人之志也。
先是旧祠既圮,遗迹仅存。
吴公裁节冗费,财用浸丰,庸一新之。
堂宇崇深,丹雘炳焕,七贤并列,冠服甚伟。
绘事昭于一时,休声播于无穷。
后之作牧者,登斯堂瞻斯像,悚然起敬曰:「是皆有德于民,为世标准,故人心归向如此,吾其可不自勉乎」?
仰彼高躅,鞭我不逮,必欲追而及之可也,又将得与于贤牧之列,宁不伟哉?
记曰:祀先贤于西学,所以教诸侯之德也。
吴公之意,正出于此,可谓知所先务矣。
公新安人,名格,字之平云。
龙图阁学士通奉大夫尚书黄公行状 南宋 · 袁燮
公讳度,字文叔,系出建宁之浦城,后徙婺之金华,今家于绍兴之新昌,六世坟墓在焉。
曾大父讳巽,大父讳惠之,考讳仁静,皆以贤德著称于乡党。
大父事母至孝。
考纯厚而旷达,晚益超悟,欣然有得。
止斋陈舍人傅良闻其语而异之,曰:「此非由师授而得也」。
公生七年而丧母,祖母太孺人俞氏亲拊育之。
始就学,聪警过人,长尤卓荦,慨然有杰出流辈、兴起门户之志。
作科举业,出语惊人,其师秘书郎张渊以为似曾南丰。
隆兴之元,擢进士第,寖历清贯,迄位常伯,累封亲为朝奉大夫,命服金紫,赠中奉大夫,妣沈氏、潘氏俱赠硕人。
繇白屋起家,赫然震耀,为东州右族。
语人物堪重任者,佥言属公。
非志操逸群,岂能成就如此之伟哉!
公初以左迪功郎为温州瑞安县尉。
邑濒海,潮坏民田,筑塘以捍之,河行其中,盖永嘉瑞安大河之支别也。
有势力者,围塘外涂地为田,而穴塘引河以溉,民哗然不平。
公摄邑事,命窒之。
穴者复请增置斗门,以水平为准,溢则启,否则闭,均及塘内外田。
参政王公之望为郡,檄公相视。
公言:「惟石冈、月井二处依山,其下有石,置斗门便,他土皆浮虚,不可立斗门。
斗门既少,所泄几何。
围田灌溉不足,将不顾水平而穴塘如故。
塘日穿漏,则无以障海矣。
窒之便」。
王公初疑其说,徐悟,乃从之。
邑逋绢三千疋,俾公督焉,期以三日。
请竟一月,许之。
乃阅版簿,责一最甚者,械之狱,得其交通黠吏,窜易簿书之奸,而告之曰:「输所负,释汝」。
且许吏得自言,由是输者日至,未半月,得十之五。
请蠲其馀,毋竭泽。
王公悦,又从之。
岁大疫,挟医巡问,人给之药,而严巫觋诳惑之禁,全活者众。
海寇纵横,朝旨督捕,亲获之,而归其功于一时共事掌土兵者。
止斋闻其贤,欣慕之。
一日来见,未及通谒,望其气貌,迎谓曰:「君非陈君举耶」?
笑曰:「然」。
于是定交,若素相友善者。
侍郎蔡公幼学,止斋之高弟,而齿末也,少于公十有六岁。
器重其人,不以辈行为间。
秩满,延止斋家塾,侍郎从之,交情益厚焉。
乾道六年,循左从政郎。
张秘书官于朝,数为虞丞相言公之贤,将用之,以议事不合而止。
差充处州州学教授,未至,丁继母忧。
淳熙三年,差分教隆兴,寻两易平江府府学教授。
吴地虽繁会,而教养疏略,士风不竞。
公首葺二斋,择有志者居焉。
弦诵有程,讲说不倦,或延之坐上,或亲至其肄业处,为谈经理,设疑叩之,各述所见,为之折衷,日有开益。
来者滋多,增葺而容之。
比终任,所葺殆遍吴中,士子始深于义理之学,经公指授,皆为善士。
十二年,改宣教郎、知秀州嘉兴县。
值岁亢旱,日视诸乡高下,察其得雨早晚,博咨于众,具得其详。
州县每以八月听民诉旱,及按视之,刈穫已竟,不可复考。
公请于郡,先一月受词,不旬日即遣官巡行。
又以素所闻者参验之,于是蠲放皆实。
时孝宗在御,留意民瘼。
枢密罗公点为常平使者,手书问公所以为旱备,公言:「救荒无出劝分。
米价翔踊,谁不爱惜?
中产力薄,何暇及人,所以皆不乐从,名劝而实彊之。
今虽旱甚,而下乡犹有熟者,愿假常平钱五万缗,籴米三万石。
自冬徂春,米贵已甚,粜如籴价,非甚勿粜,以充常平,无科扰之害,而有赈恤之实,民获其利,而官无所亏」。
罗公难之。
公乃悉召富人,酌其资力,动以诚意,勉其推己及人。
至兴发,则又量地远近,为粜先后;
多寡劳逸,均平无颇。
是岁,劝分所粜及献助所给,凡为米三万二千石,给居三之一,减价于市亦三之一。
公每病数十年来,州县救灾,类不满人意,精思方略,至忘寝食,经画精详,纲目具举,侵欺乞取之弊,革之殆尽。
旱之始作也,亟使人籍生齿以上,合济粜之数。
又择乡豪寄居及向来考覈之不实者,许釐正,既详且密,而后县官考焉,又不实,则罚之。
其堤防曲尽如此,同僚犹有疑其侥倖者,公命取其籍,令受粟者自诵其家之丁壮老弱,男女岁数,无一不合,疑者乃服。
患差役之多讼,因旧法而变通之。
坊郭户充役于某都,而别都增产者,不许辄改乡村户。
自狭徙宽者,役于新处,则狭乡常有役户,不偏聚于宽乡。
又保正、保长以通差为便,或都内无以充保长,则选于曾充保正者。
及充保正,则理往日催科之劳,以足今役月日,务通人情。
既以告罗公,遂自行之。
为政三年,大得邑人之心。
十六年,光宗嗣位。
九月,有旨令赴都堂审察。
十月,监登闻鼓院。
绍熙二年五月,除国子监主簿。
面对言:「自古人君,莫不因所遭之时,而观天下之动。
今以东南凋瘵之民,奉王业于一隅,事体日开,国力遂屈。
宴安江沱,崇饰华靡,风俗日以浮薄,士大夫日以偷惰。
中原土宇,沦于强敌,祖宗陵寝,隔在异域,岁月既久,雠耻寖忘,此陛下所遭之时也。
而为治三年,未有端绪,朝夕所行,不过乎中外除目,州县期会而已,岂大有为之事业哉!
臣愿乘时赫然,昭明圣志,以示天下,使小大之臣,各展所长,以应陛下之所为」。
其二言:「生民之力弊于兵,天下之势屈于兵,故本朝二百馀年,虽全盛如庆历、嘉祐,有司犹患财力之不给。
自驻跸江南,版图仅存天下三之一,而财赋之入过于熙、丰,兵费居十之六。
高宗偃兵息民,而无休养之功;
孝宗恭俭节用,而无富庶之效。
朝廷朝夕讲求裕民之政,而无名科歛,不可蠲减,茶盐榷酤,日求增羡,皆兵之为也。
必欲救天下之患,使稍循古制,莫若复唐府兵。
府兵废已数百年,固未易遽复。
天下募兵几五六十万,亦岂易遽罢。
莫若修复屯田,以渐图之。
自今募兵,有阙勿补,收其衣粮,稍给屯兵,授之田,复其税,教以耕战。
以二十年功力为之,募兵老死且尽,而吾之府卫立矣」。
其三言:「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以广记备言为体,观者每患其繁,乞选命诸儒,节录以进。
盖艺祖入京师,市不易肆,平五彊国,尽收天下生杀予夺之权,其神谟圣略,至宏远也;
仁宗天覆地载,四十二年,其仁泽在人心,至深厚也;
神宗厉精为治,整齐法度,为子孙万世之业,其立纲陈纪,至精密也;
自王师既平河东,遂征燕蓟,而边疆始扰;
自东封西祀,用度寖广,而财计日屈;
自绍圣至崇宁,小人倾君子,而国势遂移;
自宣和至靖康,金人乘中国,而国势益弱。
凡此皆系治忽盛衰,当知其所以然者,深求列圣之迹,精察义理之会,则操纵取舍,皆有楷模矣」。
上深然之。
公又乞令侍从讲读官反覆议论治忽所系,上曰:「读书须与人激扬,义理乃见」。
遂取《长编》于国子监,又取诸秘书省,令经筵节录。
上始闻养兵之费,嗟叹良久,令条具屯田、府兵之便,公申述十二篇上之。
又言:「国家向来彊盛,垂百五十六年,古所未有,一旦兵革之祸,亦古所无,皆非偶然者。
惟陛下留神考察,明于祖宗立国之大意,体统既正,庶事何患不理」。
三年七月,迁国子监丞。
上久不朝重华宫,遇过宫日,辄报免。
一日,将恭请两宫置酒慈福,至日中而辍。
又一日,将诣重华,有司奉车,宰执、侍从扈跸,卫兵巡徼,日曛而竟不出。
公上疏谏曰:「陛下之事寿皇,犹嘉王之事陛下也。
嘉王日当朝谒,忽无故历时而不朝,陛下能不怪其然乎?
不朝既久,忽欲趁赴朝参,班定而不果入;
又欲置酒宫中,席设而复不至,陛下能无怒乎?
陛下勿谓事亲尽情而止,何恤人言!
人子晨昏定省,本不可一日离左右。
独以异宫之故,车驾不可数出,姑定为一月四朝。
其将朝也,固宜中宵而兴,鸡鸣而出,幸于一睹慈颜,少侍饮膳。
今乃至四五十日,阙焉不朝,爱敬之诚,于何而见?
而曰能尽其情,可乎」?
其开导明切如此。
四年八月,除监察御史。
首论:「御史之官,天子之耳目也,自古为重,至本朝尤重。
危言鲠论,无日无之,直节英风,至今凛凛,所以二百年间,无内奸,无外乱。
近者台谏不得其职,乃至于踰月而不见,连章累牍,入而不报者。
祖宗本患中书之重,能壅天下之事情,故设台谏之官,纠中书之阙失。
今欲自行圣意,尽遏言官,有如奸臣以济己私。
弹击不从,论列不听,则谤议萃于陛下,而奸利归于中书。
主权寖移,私党寖盛,而朝廷轻矣。
履霜坚冰,渐不可长,臣之所甚忧也,故首为陛下言之」。
会寿皇服药,上阙于侍疾,公言:「寿皇圣性严重,父子之间,未免责善,然本出于亲爱。
陛下自为诸王时,恭敬祇恪,至今犹然,此乃孝敬之德。
两宫本无疑阻,直恐奸邪之流,不识事体,交乱其间,遂致太严而不相接,太惮而不敢亲。
陛下诚能入侍左右,尝药视膳,共为子职,则前日蕴蓄不通之情,不俟终日而尽解矣」。
时有旨,殿帅将兵三千人,教阅禁中。
公奏:「近者星变,其占为兵,乞寝此举,以应天戒」。
不报。
公遂言:「道有本末,事有先后,无非事也,而莫大于事亲,莫严于事天。
臣所以恳切言之,而迂愚无取,不足以感寤,遂使陛下有不用台谏之名。
臣不敢久居此职,求一外任」。
再疏,不许,寻罢内教。
公以会庆节甚近,虑上复不出,乃建调护之请,愿先遣宰执至重华宫,具言陛下思慕之意,寿皇圣情涣然冰释,然后躬率百官,奉觞上寿,则两宫交欢,天下庆幸。
上乃谕葛邲等,如公言。
时谏官已有攻邲者矣,邲私谓其客曰:「上调护之语,未必诚然」。
公遂劾奏:「邲敢肆诋诬,谓陛下为不诚。
原其情状,得非与群小之交乱者相表里乎?
邲阴结此辈,事皆有迹,若不亟去,奸朋相应,圣心愈疑,则过宫未有日」。
又曰:「今太白荧惑失次,黑祲亘天,衡岳山摧,剑门峰坠,行都地震,有声如雷,皆变异之大者。
推其日月,实当邲独相之时,望速罢免,以答天意」。
时台谏交疏论邲,无虑数十。
邲虽屡乞罢政,而未能决去。
公谓:「本朝故事,大臣被劾,虽人主恩意隆盛,终不敢留。
邲阴有附托,将要陛下以逐言者。
纪纲所系,利害非轻,惟特发英断,去之勿疑」。
邲由是罢。
蜀吴氏世领兴州,积威难制,屯兵皆在剑阁之外,岁自嘉、泸诸州溯流漕粟以饷之,率用钱万五千而致一斛,民力大困。
是岁挺死,公奏乞合利州为一路,置安抚使于兴元,使尽护诸将,平居则兵权散主,缓急则专责统帅。
成都、梓潼,相为唇齿,谓之东西川。
今宿兵剑北,东西川荡然空虚,宜稍徙兴州、兴元之兵于剑南以实之,使足制剑北。
罢成都制置为安抚,与潼川安抚皆兼节制之任。
兵屯既分,岁减馈运三之一,则蜀民稍苏矣」。
五年正月,公又言:「闻有旨趣吴曦赴阙,曦饶于财,来必大纳贿,求袭挺位。
挺之殁也,朝廷可收数十年寖失之权,若又授曦,非二十年不可复取。
乞下臣前疏,与大臣议之。
如猝难尽行,则速置兴州都统,渐分兵柄」。
上与公往复议论良久,乃从其言,以张诏为之,而兴、利置帅,无敢任责。
后曦竟领兴州,寻以蜀叛,于是咸伏公先见之明。
公尝因对,进《仁皇从谏录》,且言:「仁宗以朝政付中书,而公论在台谏,故大臣不敢行其私,而政事罔或不理。
陛下温恭宽厚,兼覆天下,有仁宗之仁。
事无钜细,责成二府,而台谏切直之言,靡不嘉纳,仁宗致治之要,亦既得之矣。
然直虽不拒,而忠亦未能尽从,朝纲寖弛,主势遂孤,宜防其渐。
伏惟鉴观此录,体之于身,其如仁宗者益勉之,不如者务去之。
参之于事,合于庆历、嘉祐者增益之,不合者亟更之,则圣德日新,庶政日美矣」。
时监司守臣案发赃吏,朝廷罕所施行。
公奏:「艺祖患赃吏侵渔百姓,故明法以禁之。
世寖承平,尚恩用宽,始有贷死免刺之比,然艺祖之法,未尝一日废。
今迹状著见,而典宪不施,遂使奸贪无所忌惮。
甚者邪险相倾,劾词交上。
臣以为皆当鞫治,究见其实」。
是岁江浙饥,诏给宁国府米五万石,信州三万石,充赈粜。
公以为两郡歉甚,民间枵然,岂复有钱可籴,乞直作济散。
太平、池、饶、衢州、广德军、诸暨、嵊县皆以饥告,而未闻兴发。
宜亟选朝士忠信可倚者,巡视江浙,考察官吏,奉行荒政,能否勤惰,具以名闻。
如一郡中有一二县旱甚,一县中有一二乡旱甚,皆许拨桩积米,以朝命济之。
又言:「一二年间,国势摇动,今兹不雨,安危存亡系焉。
陛下既不自忧惧,而二三大臣又不为陛下忧惧,不知谁当任此责者。
昔周成王时,天大雷电以风,禾尽偃。
成王悔悟,天雨反风,岁则大熟。
乃知天人相与,止在目前。
若陛下下诏罪己,大臣格王正事,必能感召和气,盈尺之雨,可销万忧」。
既而有诏祷雨,是夜风雨暴至,顷之而止。
公言:「天道甚迩,本易感通,而所以未能滂霈者,由陛下未极忧畏之诚耳。
夫隆父子之恩,正彝伦之叙,宴饮佚游,务从稀简,缁黄伶优,尽令止绝,节冗费以裕民力,惜名器以重天位,皆应天之实也,愿陛下力行之」。
时内侍杨舜卿、陈源、林亿年离间两宫,台谏同班奏事,论列其罪,上目公,公言:「群小闇于义理,不独逢迎陛下,意皆有所蓄藏。
源、亿年旧尝不得志于寿皇,而舜卿为之谋士,此三人者,今日之祸根也。
臣闻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今人人皆议圣德,惟陛下加察」。
因力陈本朝宦官之祸,覆辙在前,不可不戒。
上曰:「寿皇自有左右亲信之人」。
公曰:「岂非离间者耶」?
上曰:「然」。
公言:「所谓离间者,亲见其事耶,抑得诸传闻耶?
若得于传闻,岂可不审」?
是日,上意几悟。
后数日,公又言:「唐肃宗谓李辅国曰:『上皇慈仁,岂应有此』?
辅国曰:『上皇固无此,其如群小何』。
辅国不自以为蔽惑肃宗,而反谓高力士辈谗间明皇,肃宗不悟己之左右为奸,而反疑明皇之左右离间」。
盖为舜卿辈发此论也。
先是,公连疏乞归养,不许。
谏既不行,复言:「以孝事君则忠,臣亲年八十,菽水不亲,动经岁月,事亲如此,何以为事君之忠」?
盖借己为谕,冀以感悟上心也。
仍报不允,乃御笔也。
时上于台谏论事,少所省阅。
公因辰州蛮猺之扰,劾奏守臣林洪,乞罢之,随即报可,简眷非不厚,而调护两宫,不无捍格,公深愧焉。
遂出修门,申省乞罪言职,谕使仍旧。
奏:「本朝故事,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当去。
臣惜道义过于宠禄,畏公论过于刑诛,理难复入」。
寿皇升遐,上久未执丧,公言:「陛下与寿皇,生死永隔,孝养无及矣。
宜即诣殡宫,擗踊哭泣,悔过念咎,犹足以尽送终之礼」。
不报。
今天子受禅,始奉诏复入。
时浙西、淮南苦旱,浙东被水,公言:「淳熙丁未岁,江浙大饥,四方奏请,朝上夕报,发廪捐赋,无请不从。
计朝廷所发,不过三四十万石,安能尽给。
而所为不至于流徙者,心知天子之忧轸下民,足以凭藉,故宁忍饥就死,不敢自弃,分多均寡,以俟岁熟而已。
今陛下初即大位,有仁圣之德,而未及著见,必将于是发之。
乞下三省,检照诸路所申全伤之处,下户夏税,并与倚阁,已输者理为来岁之数,秋苗亟为检放。
令诸路常平司会计钱米,以待赈济,出内帑数百万缗,以行初政之仁。
天下闻之,孰不鼓舞,与其他小小施惠,殊不侔矣。
不然,四方习知寿皇故事,妄谓朝廷恤民之政不逮乾道、淳熙间,为圣德累大矣」。
八月,论镇江守马大同以苛刻著,平江守雷潨以纵弛闻,皆不可推行赈济德意,劾奏罢之。
丞相留公颇贤此二人,闻之不悦。
枢密罗公旧尝偕诸司,以公为荐,既执政,乞避之,上不许。
丞相请许之,除两浙漕,命既出,覆奏更之,除公右正言。
先是,宪圣因光宗御笔有倦勤之语,欲命上履帝位,大臣揣知其意,而不能自达,以知閤门事韩侂胄后族之姻也,密令奏禀。
侂胄遂自以为功,邀求节钺,留丞相抑之。
丞相去国,侂胄知公尝因论奏不合,意公必挤之,公语同列曰:「留公已去,挤之易耳。
长小人声燄,可乎」?
侂胄自是亦不乐公矣。
出入宫禁,弄权植党,有陵驾当世心,公忧之。
九月,具疏将乞对,侂胄微闻之,遽请御笔,除公直显谟阁、知平江府。
公一再申省力辞,其二云:「祖宗朝,人主虽独断于上,而天下事必由中书,小事则进熟状,大事则议定禀旨而行,未尝直以御笔裁处。
崇、观间,蔡京当国,始挟主威以制天下,凡所施行,必请御笔,可为深戒。
近者台谏、给舍屡有更易,中书无所参预,御笔寖多,事势烜赫,实骇观听。
因欲三两日间,求对清光,论奏其事。
俄有平江之命,复以御笔行之,某虽有列于朝,未尝得望威颜,而两旬之间,既骤用之,忽遽舍之,恐非明主待士大夫之体。
借曰繁剧之地,不可阙守,亦宜谋诸大臣,选择以往。
遽辍谏官,谁实使之?
止缘排故相者未快其心,冀某为助,某方顾惜大体,不欲推波助澜,遂忤其意,以至于此。
大藩华职,谁不欲之,顾不由于中书,而由于近习,义所未安,谨不敢受」。
丞相赵公见之,袖而入言于上曰:「黄某再辞平江,乞垂睿览」。
置诸坐侧而退。
公归志已决,固请养亲,许之,诏以所除职主管冲佑观。
十月,起知婺州。
庆元元年五月,知兰溪县张元㢸以赃得罪,言者以是咎公,降直徽猷阁罢。
二年七月,复领旧祠,因任者三,权臣素严惮之,故终其身不复敢加诋,公亦不为所怵。
嘉泰二年,复直显谟阁、知泉州,以亲老辞。
进宝文阁,奉祠如故。
旧尝买地于会稽之东郭,本玄真子故宅。
凿池筑堂,榜曰遂初,环以名花修竹,深衣幅巾,挟策吟啸,陶然自适,故学者咸称遂初先生。
又爱上虞之小江风景秀美,前对东山,多王、谢遗迹,康乐山居在焉,买山其间,岁自故庐一再至东郭,往来必憩焉,累日而后反,又自号小江钓侣。
海内人士仰公名节,佥曰:「他日群阴衰熄,正人复用,公其首也」。
咸属望焉。
开禧元年,丁中奉公忧。
三年十一月,韩侂胄诛。
嘉定元年正月,有旨召公赴行在,公以疾辞,又以年过七十乞致仕,皆不许。
入对,首论:「天下之势,贵静而恶动。
国家二十年间,变故迭兴,灾孽屡作,兵革暴起,旱蝗相继,权臣内讧,骄将外叛,皆非安静之势。
几跌而遽起,频危而复安,天心之孚佑至矣。
愿益尊有德,听哲谋以定国论,酌古今、合内外以正大体,止事端、重名器以息人心,贱货贿、斥奢淫以美风俗,存名义、察理势以应敌情,表循良、去苛暴以固民志。
君懋其德,臣务其业,上下儆戒,日谨一日,庶几群动尽息,俟天命之休复」。
又言:「陛下即位之始,首擢臣为谏官,未一月,忤韩侂胄而罢,今十五年矣。
臣实病,不能朝,念往者未尝得望穆清之光,故扶拽此来」。
上曰:「卿去国久,得复至此,相与扶持,甚善」。
公奏:「陛下居嘉邸时,黄裳为翊善,彭龟年为直讲,臣尝言于先帝,乞为陛下置讲读、记、友等官,左右前后,不厌正人之多,先帝未及施行。
今东宫既建,愿考本朝典故,精择方正博闻之士,自师傅至于中书舍人,皆使备官。
臣闻陛下龙飞,裳、龟年翊赞之功为多,必能记忆」。
上曰:「然,皆贤人也,可惜皆已致仕」。
公曰:「二人若在,今日复睹天日清明,必朝夕在陛下左右」。
上首肯。
公又言:「本朝给舍、台谏,庆历、元祐时实赖其力。
始变于熙、丰,再变于崇、观,三变于绍兴,至于侂胄,假弹击以惑主听,托缴驳以益邦诬,则流风馀俗,靡有遗者。
今更新大化,扶植忠贤,愿知庆历、元祐之所以得,熙、丰、崇、观之所以失」。
上嘉纳之。
除太常少卿,寻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
初,王师北伐,取泗州,既而弃之,拔其民南徙,涟水人李全,与其孥来归,赐名孝忠。
既复议和,敌约归濠、梁三关,求侂胄首,且欲得李全与其家及泗人之在本朝者。
公言于庙堂,谓:「今之议者,动称国势方弱,难与敌争。
窃以为天子无失德,诸贤相维持,转弱为彊,夫岂无术!
诚使合义理,顺人心,酬应无不当,则气势恢张,虽弱必彊;
远义理,逆人心,酬应失其节,则气势销沮,虽彊必弱。
甲申议和,唐、邓、海、泗皆以还敌,则今日关要,濠、梁自应归我,不足为恩。
函侂胄首,古无是事。
李全决不可杀,泗人决不可还」。
时庙议已定,莫能用也。
自去岁之冬,至今年春夏,不雨,间有之,亦不通洽。
四月癸巳,有旨幸太一宫明庆寺祷雨,是日雨作。
越二日,雷雨交作,乘舆既出,雨倾如注。
公上奏称述感格之美,因以为戒,谓:「雨虽通济,已为后时。
螟蝗翅长,渐能飞动。
若天心孚祐国家,则有反风起禾,螽蝗相食故事,变化亦不为难。
惟陛下常尽此心,恭承天意而已。
不然,当此大坏极弊之后,旱忧过于敌国,蝗患深于寇攘,《云汉》之诗所谓『大命近止』,非细故也」。
六月,除权吏部侍郎,兼修玉牒官,升同修国史实录院同修撰。
公入谢,奏称:「江南立国,且八十年,始以金人内侵,兵挐不解,故竭东南民力以应军须,至于今日,民穷甚矣。
愿因天子恭俭之美,当敌国休息之际,取八十年暴赋横敛而宽减之。
异时淮甸屯兵,常欲自耕,患豪占者众,而无其地,今因流民遗业,检覈得实,斯可耕矣;
巴蜀饷军,常苦道远,今乘吴氏之败,而行臣前所陈分兵之策,斯不远矣。
此皆已至之机,不可失也。
昔高宗渡江,兵不满二千。
今合吴、蜀之兵三十万,而州县厢禁土军弓手又三十万。
中产之户,十养一兵,以六百万户养六十万兵,国安得不蹙。
若减兵五万,为钱五百万缗,减兵十万,为钱千万缗,则赋敛之重,皆可渐省。
内帑之别供,朝廷之封桩,不靳而时出之,则茶盐酒税取赢已甚者,亦可渐减。
民宽则国富,非府藏偏聚之谓也。
古者有战兵,有守兵,战兵之数甚少。
艺祖选天下精兵,教于殿庭,张琼将之,万人而止。
夫不务精而务多,不蒐不练,望敌辄奔,前日之事,可为监矣」。
上随语酬应,公遂论本朝专任宰辅得失之效:「仁宗用吕夷简、杜衍、韩琦,皆专任也。
而此三人者,皆贤相,虽专任之,而不敢自专,必引天下之贤人君子,布之朝廷,各任以事。
元祐之用司马光也亦然。
神宗之用王安石,徽宗之用蔡京,亦专任也。
安石迂僻自用,故误神宗;
京奸谀蠹国,卒致金人之祸。
高宗之任秦桧,专矣,而险毒害正,天下多故。
高宗收还威柄,而后复安。
陛下前日用韩侂胄,亦专矣,而败坏天下,至于不可支持。
今威柄复还,正与高庙同。
高庙末年,宰执常兼任,欲其协和,同济国事而已。
愿陛下更留圣意」。
又曰:「给舍、台谏,人主自用之,则威权在己。
或臣下得而用之,则威权去矣。
侂胄所以能奔走群臣,无不附己者,由给舍、台谏用舍之柄在其手耳」。
上皆然之。
铨法,进纳人年二十五以上,试中方许注阙。
开禧用兵,诱豪民助边,许与荫补用,且免试。
公奏:「官自簿尉而上,为治人而设,直以钱得之,有亏国体。
乞遵用孝宗诏书,惟歉岁出粟赈济者,听补官,其铨法并从旧制」。
二年正月,公以疾连疏求去,除集英殿修撰知福州,兼福建安抚使。
上躬御宝墨:「黄某顷居言路,首论权臣,直谅老成,朕方眷用,力求补外,宜有褒升。
可特除宝谟阁待制」。
七闽重镇,在昔率用钜人,罕亲细务。
公始至,讼牒千馀,吏请委官属,不许,随事裁决,旦及日中而毕。
予夺轻重咸当,人情大悦。
闽为士区,公一切待以齐鲁之俗,故士大夫益自重,而民亦耻犯法。
论者称旧帅陈正献公正大有体,公实似之。
是岁江淮荐饥,金陵尤甚,盗发濠、楚,朝廷患之。
以公威望夙著,十月,进龙图阁待制、知建康府,兼江东安抚行宫留守、江淮制置使,辞不获命,过阙请对,言:「盗贼固所当急,饥民尤不可缓。
若饥民不能全活,则盗贼得以为资。
赈恤之令,所宜速行。
兴发之请,亦宜速应。
国力固不可使屈,民心尤不可使离。
与其后而无益于事,孰若早而能全其生。
今事势已亟,米运难待,积粟藏镪,不可不发。
安固民心,使知尊君亲上之义,销弭寇盗,使无扇摇结集之忧,此臣之至愿也」。
又言:「江淮命使,正欲表里形势。
州郡奏请朝廷施行,务在关通,使血脉相应。
若所部敢有狃习故态,茍简轻蔑者,容臣奏劾」。
上并从之,锡带以宠其行。
二年正月,公至建康,僵殍相望,室庐半空,官司科粜,虽稍输送,未免苛扰,公悉罢之。
精思所以救民者,具有成式,面授郡县官,俾躬其劳。
又请于朝,选置官属,以分董之。
诚心恻怛,约束坚明,人皆乐为尽力,无敢欺者。
穷阎委巷,山巅涧曲,家至而人抚之,病者予药,亡者瘗焉。
异时抄录不亲,多所遗落,勺合小惠,仅活朝夕,日日伺之,他业遂废。
公既尽得其实,仍并给之,得以自营,其利始溥,活饥民百六万八千三百馀人,厥费钱以缗计四十六万有奇,米以石计九万五千有奇。
流民仰哺于官,布满僧舍,而来者不绝,又收养之,置场十九,被其惠者滋众。
时商贩不通,米价甚贵,虽有主业之家,不免艰食。
公命发廪平之,且以帅司招籴盐钞,下元估三之一,诱致米商。
又念赈施催科,不应并行,钱十五万九千八百馀缗,米四万四千五百馀石,并停勿催,寻奏蠲之。
比三岁,蠲阁缗钱凡七十万。
郡境西接当涂,横山、郁山,群盗所聚,私立名字,剽掠行旅。
公初至之日,有盗夜劫城东居民,列炬啸呼。
越二日,城南盗作,亦如之。
发于仓猝,观公设施,或不能制,将肆其毒。
公赏厚而信,不日禽之,继禽横郁之盗,诛止渠魁。
奏援龚遂渤海故事,宥其党与,俾复田里。
数月之间,民气和豫,境内清肃,田夫野老,相率拜庭下。
既立公祠,且家绘其像尊事之。
语留都之政者,咸曰:「刘忠肃公之绩,今无愧焉」。
然公兼制三路,安危休戚,所关尤广。
往时淮甸救荒,非缓不及事,则微而无补。
公檄任其责者,面戒之以无蹈前失,推诚恤民,乃克有济,自是无敢不恪。
初,盗发盐城,郡守欲捕,而帅欲招之,议久不合,贼遂得志。
及县镇被其虐,帅司始出兵讨之,遇贼辄溃,贼愈猖獗。
有诏许其自新,惟凶渠不贷。
公至,即班布之,且推广德意,开谕首恶,能束身自归,当为奏免诛;
若怙终不服,有能杀之者,与推恩。
时主将恃功骄恣,偏校多故群盗,阴与贼通。
贼虽约降,实款我师,欲乘官军之懈,四出为暴。
公乃督厉诸将,以平荡为期,用命者厚赏,连战皆捷,遂分淮西兵戍定远,以扼其西。
又令淮东盐司募兵,使以生力出战,给之粮仗。
贼气寖夺,其酋卞整以千人降。
而公所布赦令始达山阳,守臣即遣四辈,揭大旗入贼巢谕之。
渠帅胡海将降,别贼沈刚拥众袭之,海死,将校得其首以献,馀党饥疫,官军乘之,于是解散。
公请于朝,凡良民之为贼诱胁者,并贷前罪,归业之后,敢雠杀者,以杀人之罪罪之。
分遣官属抚定扬、楚、泰、高邮、盱眙五郡,归业者五十二万八千馀人,给钱三十九万三千馀缗,米二千七百馀石,瘗遗骸以二万计。
自中兴加恩淮甸,宽其租赋,岁下展免之旨,而州县以财计不充,履亩计粟,谓之撮课。
朝廷尝蠲放矣,或欲于不经残破之地,自行催理。
公以为师旅一兴,科敷抑配,均出诸郡。
兵氛既解,旱蝗相续,饥民犹未苏也,又可并缘征求乎?
屡言于朝,申明明主美意,且移书属郡,告戒甚切,以明其决不可复取者。
濠、楚再创,于垦辟未广,公尤加意安集,贷以种粮,既复蠲之,比公去镇,又奏免撮课一年,始终保护,惟恐吾民不安其业。
初,金陵遵奉朝旨,通明淮甸,铁钱隐不复见,商旅惮于折阅而不通,细民艰于经营而坐困。
公锐意罢之,乃密察廛市,默计多寡,昭然见其事情,遂发米以籴,而许籴者纯用铁钱,所收略尽。
又出铜钱楮币易之,未三旬,铁钱屏迹,铜铁流布,人以为神。
开禧之用兵也,流民奔迸,权臣令部使者厚赀招募,而与之约,不征行,不教阅,惟欲捍卫乡井,事已即散,号雄淮军,几十万人。
和好既通,其存者尚众,改刺武定,分屯淮右者三万人,又刺忠勇,别屯巢县者三千人,岁费缗钱四百馀万,米斛三十馀万。
朝廷惮于重费,深欲纵遣。
其人本皆耕农,事定亦思归,而士大夫疑畏不能决。
惟公与庐帅李郎中大东、淮西宪傅郎中诚协谋定计,又遣官属博采帅宪及主将之论,密察军人愿归之情,皆审知之。
乃奏请命其将佐以官,使不失职;
愿归者,人给钱四万,复役十年,有田者先归,无田者继遣;
不愿归者,仍隶尺籍。
滁阳三军,曰督府、敢勇、效用,亦皆一时招募,其愿归者,并纵遣之。
明年,互遣郡丞抚存赈恤,田里生聚,无失业者。
然公不自居其功,力荐帅宪于朝曰:「臣所以得效尺寸者,实惟大东之条画明备,诚之议论简切,臣所据依以从事者也。
愿赐褒擢」。
其推贤逊能如此。
四年正月,诏以职事修举,进宝谟阁直学士。
公笃于仁政,增养、济两院,以安穷民之无告;
益南北义阡,以葬死者之无归;
大江津渡,薄其征税,缮修舟楫,以利民涉;
海舟剽劫,精选偏校,严于遏绝,以肃江面;
秋苗之输,无或淹留,乃得自洁,以防侵刻。
此皆金陵之美政也。
是冬,更定楮令,金陵得新会三百万。
公谓楮币不通,至此极矣,不可以不变。
若惟以新券一易旧券二,人皆能之,恐非朝廷轸念留都之意。
乃遣官僚巡问闾里,谕以朝廷本旨,惟欲便民,使咸晓然无疑。
且悉书所藏多寡,许易于官,而示之均;
发铜钱,兑如朝旨优润之数,而示之信。
随苗输钱,听以旧会一千五百当新会一千,以优农民,期令新会散于细民,使得展转相易,以便裨贩。
委曲周至,上尊君命,下为民利者,如恐不及。
金陵军民杂处,舟车辐凑,米麦薪炭醝茗之属,民间日用所须者,悉资客贩。
商贾逆知旧会将废,人所不惜,骤增物价,以术笼之,米麦一旦绝市,旧会无所售。
公急救之,发官米三万石,下旧直之半,许民以旧会赴籴,招米商平其价,而粜于官场,所得旧券,易之以新,大略如前日所以收铁钱,救饥民者。
及其他物价,种种裁定,人莫敢增,视旧或反贱,至于今赖之。
仪真商旅所萃,山阳屯兵,安丰互市,事关边徼,敌国所觇,皆以新会给之,由是四境通行,自金陵始。
民有诉交易违令者,公诘曰:「汝何自知之」?
曰:「吾与之为契券,算陌折阅」。
公曰:「乡民何知,汝设此陷之。
恐喝不从,则诉于官耳」。
词屈,杖之。
自是良民谨守新令,而奸猾无敢告讦。
迄公之去,鞭背估籍之法,未尝辄施。
公当世儒英,而练达时务,尤详边防利害。
其论屯田,大略祖晁错、何承天、李泌之说,平时藏富于民,缓急各自为守,练卒务精,不贵其多,则国势可安而民力亦裕。
非若世之计田敛粟,以求目前之效者。
边郡或以是叩公,公报之曰:「人授田若干,免其租调,自食其力。
暇日稍习蹶张,令足自卫。
凡田率从官给,旧有私田者,增及其数而畀之,过其数者勿减。
丁壮数多,犹有馀力,别给之业,即古所谓馀夫也。
择高燥之地,为营五六处,每处三百人以上,至于千人,室庐联比,情意亲睦。
益以桑麻果蓏之区,沟洫布列,广深如式,以资灌溉,以设险阻,使与城郭相应。
营立于内,田周其外,环以大濠,塞下无复旷土,则田租之入,在官在民,皆足以实边矣」。
时刑寺所下奏案,重囚当论决者十三人,公覆视之,则二人罪状不著,当贷其死,于是停决,上奏:「罪疑惟轻,前圣明训。
本朝著令,杀人无證佐者,皆许奏谳,多得原贷。
盖失不经,不过枉有司之法,而杀不辜,则将为盛德之累。
愿从仁圣,丐此二人」。
于是俱免。
常以牧养之寄,守令为先,安集之始,尤当注意。
故凡有学行者,有材业者,有用违其材而当别任以职者,有绩效已著而犹未见省录者,悉以上闻,率如其请。
公益以为己任,人望所归,推挽不休,每曰:「无报,惟有此耳」。
虽识鉴高明,而卑谦自牧,广咨博访,择善而从,以故大得宾僚之助。
在金陵三年,日益整暇,则与其属登览江山,访求六朝遗迹。
即王逸少、谢安石悠然遐想之地,创治城楼。
又以卞骠骑之藏于斯也,辟忠孝堂,栋宇宏杰,景物呈露,遂为此邦伟观。
晋元帝故有庙,公复新之,以嵇侍中绍侑坐东房,王丞相导、谢太傅安配食西房,两庑绘从祀刘司空琨至陶彭泽潜三十有二人。
又葺卞祠,严像设,刘侍中超、钟将军雅并侑,以旌清溪三贤死事之节。
作《通史》,仿《春秋》葬刘子例,书谢公卒葬,以表抗温却秦、再安晋室之功,皆所以兴起人心,扶助风教也。
公雅意岩壑,加以上气之疾,怀思故乡,引年之请,至于十上,累诏不允。
五年十月,以礼部尚书兼侍读召,再辞,诏趋入觐。
公论:「艺祖垂子孙万世之统,一曰纯用书生,二曰务惜民力。
列圣承之,以为家法。
乃自狂儒盗权,标立名号,斥逐忠良,于是儒生废放,源流不竭。
愿以广大并包为心,以长养成就为事。
自古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其所谓贤道德之士是也,其所谓能材艺之士是也。
故必以修身善行为端本,以尊君爱民为专务,以《诗》、《书》、《易》、《春秋》为典法,以仁义礼乐为实用。
重廉退,崇节义,抑轻锐,禁利口。
四五年间,庶几后生小子日就作成,人材辈出。
艺祖取民之制,仅使足用,馀散州县,以苏凋瘵。
建炎用兵,江南川蜀,增取之数,无虑数十。
兵既息矣,合还之民,而有司反利之。
其不能收拾,委之污吏奸人者,不可胜计。
愿专以休养民力为本,以撙节冗费为急,其增取甚者,渐斥还民」。
上纳其言,仍奖之曰:「江淮清晏,卿之功也」。
公谓尊贤使能,俊杰在位,省刑罚,薄税歛,孟子所言万世不易之常道也。
今日惟宽裕民力,可以祈天永命,此时务之最急者,故数为上言之。
公之为制帅也,朝廷将城滁阳,命公考订。
公奏:「淮南自古号为战场,其戍守有常处。
辽旷空荒之地,不复经理,得閒则使人耕作,有急则弃捐而去,不为久居计。
今为郡十有七,若皆筑城郭,则皆当固守。
常时论将不能以一二数,今日安得如是之多乎?
况滁阳有古罗城,西南与山寨接,亦足守禦。
附城聚落既众,为关城以域之,吾守罗城,关城虽虚,贼安敢入。
假令攻城,吾引山寨之兵,表里夹射,贼安得至。
其或安坐不攻,吾居山上,视贼动息,日攻而夜扰之,彼亦吾虞,岂能暂安乎」?
其言坚确,故未果筑。
及是,边郡争言筑城之便,功役繁兴,公言于庙堂曰:「天子有道,守在四夷。
舜咨十二牧曰:『食哉惟时,柔远能迩。
惇德允元,而难任人,蛮夷率服』。
此帝王制中外之上策也。
今若增筑江南,珠联棋布,非十馀万兵不可守,形势易格,事机难周,一城失利,百城皆耸。
昔韩欲弊秦,使郑国献凿泾之策,秦人觉之,国曰:『渠成,亦秦之利』。
乃卒凿之。
今日之筑城,安知不为他国之利乎」?
虑之既熟,故持是说不变。
上注意方深,天下亦望公得政,而数以病在告。
九月七日,入侍经帷,读明皇开元末用李林甫,斥张九龄事,奏曰:「此唐室治乱之所由分,愿陛下退朝之暇,更反复之」。
上曰:「朕方赖卿辅佐朝廷」。
是晚疾复作,固乞归,三请,乃除焕章阁学士、知隆兴府,辞,改提举玉隆万寿宫。
比归会稽,几月而病益侵,遂致其仕,除龙图阁学士。
十月己酉,公薨,天下识与不识,皆痛惜之。
享年七十有六,积阶自改秩九迁为中奉大夫,爵新昌县开国子,食邑六百户。
遗奏闻,赠通奉大夫,官其后如格。
公体貌魁硕,德宇凝粹,言动有矩矱。
为儿时,俞夫人命日事大父,或值假寐,则鞠躬端立以俟,久而益谨,人皆异之。
俞夫人性严,罕当其意者,独能顺适,得其欢心。
事中奉公,左右无违。
奉继母如实生己,雍睦无间言。
中奉既饬家事勿复关白,具图籍,立规画,井井有条,以授诸弟,有无出入,因不复问。
公官中都,中奉时就养焉,性不喜纷华,率未久而去,公心慊焉。
不知宦达之荣,而以不得朝夕亲旁为恨。
直道不容,排斥而归,杜门屏居,不以时不我用为戚,而以得日侍庭闱为欢。
执杖履,奉尊斝,往来溪山间,爱敬交至。
中奉天年考终,公亦年几七十,执丧哀毁,一遵古制。
尝取《士丧礼》,设为问答,酌其可行者,以授子孙。
郊恩,先奏弟庑,洎诸弟皆以场屋自进,始命长子以官。
睦姻念旧,周恤难阨,始终不衰。
事君如事亲,造次不忘,虽家居,闻朝政之美,喜不能寐,否则忧形于色。
平生澹泊,一室萧然,无耳目之娱,独嗜书,至老不倦。
时时诵习,且手抄之,日有程,虽官事纷沓,不废。
自六经、百氏、天象、地理、礼乐、官名、井田、兵法,莫不研究。
交友皆天下名士。
讲贯日新,停蓄充溢,义理所在,必极精微,毫发有疑,昭晰乃已。
蚤以经济自负,当孝宗时,每曰:「吾得一见足矣」。
光宗初政,一言契合,所请节录《通鉴长编》,虽讲官以为繁重而止,帝终不忘,屡形圣训。
公感激图报,耿耿此心,尝称:「古大臣之义,身与宗社同其休戚,不以悻悻取名。
诚意日积,自然密移,有格天之功」。
伟哉言乎,其深于本原之论乎!
世之知公者,惟曰奏疏鲠切尔,曰敢抗权要尔,而不知其又有进于此者。
人不足与适,政不足与间,而惟以格心为急,此大人之事也,而公有志焉,可谓深于本原矣。
有《书说》二十卷,《诗说》二十卷,《周礼说》五卷,发明精切,有先儒所未及。
止斋以《周礼》名家,闻公论「乡遂」,所疑顿释。
司马公《通鉴》,于汉纪吕后、新莽,于三国进魏黜蜀,于东晋用五胡僭号,于唐末系五代,心疑焉,更立书法,名《通史编年》,未绝笔也,今止四卷。
又以三国南北,攻守不同,有《历代边防》六卷。
《艺祖宪监》三卷,《仁皇从谏录》三卷,奏议及杂著若干卷,《屯田便宜》一卷。
既寝疾,自知不起,手书建宗立佐,所以维持家法者,告于祖祢而敬藏之。
娶高邮洪氏,淑德令仪,克配君子,先公二十二年卒,赠硕人。
子男四人:迈,登甲辰进士第,授迪功郎、镇江府司户参军,踰年卒;
章,承奉郎、新提领户部犒酒库所干办公事;
遵,贡于乡而卒;
准,修职郎、新镇江府丹徒县丞。
公之教子,本于躬率,不令而从,皆修谨务学,足世其家。
女二人,秘书省正字周南、知衢州王棐,其婿也。
孙男四人,元直,承务郎,元护、元贶、元真。
孙女七人。
初,公葬洪硕人于上虞县葛仙乡之凤凰山,嘉定七年八月十日,诸孤将奉公柩以合葬,贻书于某,以行述为请。
某不才,敢当此笔?
然受知于公,既三纪矣,某亦知公最详。
公之笃学精思,胸中富有,取之不穷,发于事业,炜然可纪,立朝大节,始终无玷,固某之所心服也,尚安敢辞。
乃详著其实而敬授之,以备太史氏之采择。
谨状。
通判沈公行状 南宋 · 袁燮
曾祖开,故不仕。
妣赵氏。
祖子霖,惠州博罗主簿。
妣应氏。
父铢,承务郎、签书镇东军节度判官。
母太孺人孙氏。
君讳焕,字叔晦,四明沈氏也。
世居定海,中徙鄞。
自君之祖主簿公经行修明,恬于仕进,乡里高其节。
考签判府君尝闻道于焦先生,授指伊洛,忠信孝友,克绍先德,后进皆师尊之,而沈氏之门益大。
隆于教子,诸子皆修饬有闻,而君尤伟特,有大志。
自始知学,潜心经籍,精神静专,未尝骛于末习。
既冠成人,尤奋励自强,慨然有追踪古人,主盟当世之心。
颀而美髯,伟仪观,尊瞻视,音吐鸿畅,群居乡校,以严见惮。
属辞有典则,清远雄丽,务以义理自胜,不类举子语。
年二十四,乡举第二。
明年,监补第一。
又四年,遂以行艺优诸生。
时师友道丧,虽首善之地,合席同笔砚,鲜有讲磨之功。
君勇于进修,不主先入。
始与临川陆公子寿为友,一日尽舍所学,以师礼事焉。
陆公极称君志气挺然,有任道之质。
君益自信,昼夜鞭策,有进无退。
求友如不及,潜观密察,至有颓然众中,不自矜衒,人莫之识,而推之为不可及者。
囊空无资,冬或不絮,忍穷励志,惟讲习为急。
既与诸贤定交,又以谂后来者:「此天子学校,英俊所萃,吾曹生长偏方,见闻固陋,不以此时资明师畏友,廓然开之,何由自知不足。
前无坚敌,短兵便为长技,大可惧也」。
闻者悚惕,因君以交诸贤。
五六年间,朋从日盛,相与讲明立身之要,务本趋实,为不朽计,皆自君唱之。
乾道五年,试艺南宫,主文自汪公应辰以下,皆一时钜儒,奏君名第二。
君忠义天挺,勇不顾利害,危言切论,指陈阙政无隐。
居次甲,授迪功郎、绍兴府上虞县尉,待次里中,益讲学不倦。
自以资禀刚劲,非所以欢庭闱,痛自砭剂,大书《祭义》「深爱、和气、愉色、婉容」数语于寝室之壁,日省观焉。
婴儿之慕,不忘其初,深以「严威俨恪」为戒。
签判公每对宾客,君常拱立其旁,侍酒则竟席不敢去,小不合意,严诲饬之,不以年长故假借。
父子自为师友,讲论道义。
闺门肃雍。
士益信而归之,门人弟子决疑请益者,自远而至。
启告简严,矩矱端肃,初若不可亲,已而昏者明,柔者立,鄙吝者意销,中心悦服,师道益尊。
尉曹三年,不卑其官,端居终日,虽隆冬酷暑不少懈,砥砺名节,无秋毫私。
增葺学舍,训导有法。
驭下严纪律,毋得辄至乡井,不得已而遣,期以某日某时反命,毋敢蹉跌。
访求版籍,得之胥史家,曰:「是政本也,而此曹私之,不谨堤防,何以经久」。
则鐍而藏诸,榜其库曰经界,而归权于其长,有所阅视,宰必关尉,尉必请于宰,始得启封。
约束坚明,吏奸莫措,邑人赖之。
声望蔼然,举荐相属,固辞不受。
或称之政府,讽使来见,卒无所诣。
调扬州州学教授,未上,除太学录,时淳熙八年春也。
自成均造士,寖失古意,官其间者,率皆安静养名,少所设施,宾接有时,物情颇隔。
君始至,则延诸生,日与周旋,见者不以蚤暮,遂欲整齐宿弊,稍修教养法,士争归之,而长官始不乐矣。
先是,舍法取士,行艺优劣,一决于试,拔其尤者,使职于学。
君欲参以誉望,司业难之,君持议如初。
会考试,殿庐唱第之日,有司俟命于廷,寿皇熟视伟君,遣中贵人询名氏及官,有简记意。
丞相复称君居官匪懈,以风切其馀。
忌者滋多,君介然自若。
或谓君姑安而职,何行道为?
君太息曰:「道与职岂有二哉」。
因发策诸生,称孟子之言曰:「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也。
今赧然愧于中者,可无其人乎」?
词旨颇切,不知者以为讪己,相与媒孽,其言纷纷,御史惑焉,遂论君与长官争议,非安静者,宜少抑之,养其器业,异时拔用未晚。
君方会食监中,闻命不惊,食罢夷然,叙别而出,谓其友曰:「吾岂不知诡随茍容,自取光宠哉!
吾朝夕兢兢,沦胥是忧,故不为也。
不愧友朋,去无所恨」。
在职才八十日,有旨补外,得高邮教官阙。
明年,丁签判公忧。
服除,干办浙东安抚司公事。
久之,始以年劳进秩,上距解褐十有八年。
帅属少事,同列颇以閒冷自逸,君曰:「设官分职,安有閒冷者」。
翼赞其长,心所未安,恳恳忠告,省阅案牍,如处要职,下至场务宿弊,悉革去之。
作永思陵,百司次舍供帐酒肉之需,州县奉承不暇。
君以为国有大戚,而臣子宴乐,饮食自如,安乎?
亟言于帅,帅属君条奏,且表荐为修奉官。
君复移书御史:「修奉大事,宜先治丧纪。
丧纪著明,人心晓然,知君上典礼之重,贪求自息,科扰自戢,可不烦弹治而肃」。
御史深然之。
帅去官,君亦辞修奉。
后帅至,复委以按察。
君直道而行,械吏之并缘为奸者,而还其科率之不当者,人情按堵。
是岁旱荒,领常平者以上虞、馀姚二邑隶君赈救,躬履阡陌,人人抚之,询户口,察颜色,饰貌者逡巡自退,而饥民皆遗之食,迄无流移。
部使者才之,亟剡奏称君治行,帅露章独荐尤力,侍从亦举君自代,章合上,寿皇犹忆其风度曰:「是向为学官,人物甚伟者乎」?
将召用之,媢嫉者复至,而左丞相既家居矣,小人无计沮君。
畴昔所与,有欲自明其非党,且因用君名,作《为党论》,复列其图为三,疏士大夫三十四人姓名于下,某已去,某犹在,己不与焉,而谓君为之,欲激众怒,合谋并力,以梗其入。
谤语果喧,有一从班以百口保君,明其不然者,遂稍息,终不复召。
秩满,改宣教郎、知徽州婺源县。
君有高名,台阁羽仪之选善类素推之,而自学省下迁,及是累岁,顾滞于铨调,视往时同列,邈不可跂,公论以为屈。
由是丞相合前后荐君者数奏,力陈于上,始有升擢之命,通判舒州。
该皇上登极恩,转奉议郎,赐绯衣银鱼。
家故清贫,敝庐数间,隘不可居,随所寓止。
性轻财,常诵李赵公之言曰:「钱尽再来,几事一失,不可复得」。
室无私蓄,辞受取舍,虽小必谨。
尝游中都,浙西帅雅闻君名,而知其贫,欲馈之丰,因所厚者言之,君曰:「受则伤义,拒则违俗,以既归告之,其可」?
即日出郊。
官会稽时,故人典方面者,赠以白金,君反之曰:「向也閒居,赐何敢辞。
今禄矣,义无兼受」。
资用屡竭,廉约自守,意气轩豁,未尝有悴色,口不言贫,不知君者,虽谓之不贫可也。
奉母谨甚,左右无违,日进甘脆,间为宴集,以欢乐之。
与弟友爱深笃,倡率妻孥,抚养孤侄,恩意隆洽,略无少间。
故人孤女窭甚,聘以为冢妇,富室欲联姻,诸子请之勤勤,卒拒不许。
乡闾有丧不时举,女孤不嫁者,念无以助,闻会稽有义田,惠浃穷乏,其称甚美,乃请于乡老、乡大夫,为之表倡,二公欣然意合,果于集事。
以君乡评所推,属所以讽谕者,君不惮劳苦,告谕谆谆,诚意孚格,乐助者甚众。
未几,得田数百亩,储峙有所,职掌有人,出纳有法,毋茍求,毋徇私,必核其实,品量多寡,用而不匮。
有馀,益市膏腴,愈久愈多,其惠愈博,乡人义之,咸曰此无穷利也。
规约甫立,而君则病矣。
病日侵,犹自整厉,不改其度。
与朋友别,惟以母老为念,善类凋○为叹。
呜呼,可哀也已!
得年五十三,绍熙二年四月戊寅,终于寓舍。
十二月丁酉,葬于县之翔凤乡象坎山龙尾之原。
配杨氏,祔焉。
杨氏有贤行,顺于舅姑,和于娣姒叔妹,而相夫子以礼,甚柔而正,时有规切语,君每谓之良友,卒于淳熙己亥之岁。
君深悼之,择可为继室者,难其人。
吏部郎中丰公谊,清敏之孙,能世其家者,故与君相知深,曰:「吾长女可配君子」。
遂以归之。
子男四,传曾、鲁曾、省曾、敏曾。
女四,长适舒钘,次许嫁吕乔年,馀幼。
自君之没,朋友亲故哭之皆恸,四方贤士大夫识与不识,咸为世惜之,此岂一日之积哉!
考其平生大节,宁终身固穷独善,而不肯茍同于众;
宁龃龉与时不合,而不肯少更其守。
凛然清风,震耸颓俗,使时见用,必能振朝廷之纲,折奸回之萌,屹立中流,为世砥柱,亦可谓难矣。
然世之知君者,如此而已。
至于日进其德,骎骎焉自期于纯全博大者,鲜能知之。
虽人品高明,而其中未安,不茍自恕,嗜学如饥渴,考察精密。
其为言曰:「昼观诸妻子,夜卜诸梦寐,两者无愧,始可以言学矣」。
知非改过,践履笃实。
其始面目严冷,清不容物,久久宽平,可敬可亲。
面攻人之短,退扬人之善,切磋如争,欢爱如媚,古所谓直而温,毅而弘者,殆庶几乎。
笃爱其亲,以曾子为法,而复以名诸子,以孝谨为家传,沈氏其未艾矣。
始居家塾,非圣哲书,未尝诵习,及游太学亦然。
尝作诗箴其友曰:「为学未能识肩背,读书万卷空亡羊」。
每称陶靖节读书不求甚解,会意欣然忘食,此真善读书。
史籍传记,采取至约。
后与东莱吕公伯仲极辨古今,始知周览博考之益,凡世变之推移,治道之体统,明君贤臣之经纶事业,孳孳讲求,日益广深。
君子以是知君胸中之蕴,有足以开物成务者矣。
终身沈于下位,而声名流于四方,抑之愈高,困之愈坚,死且不陨,是岂偶然。
呜呼!
其可敬也夫。
诸孤将求铭,以诒之无穷,故为之叙述其本末。
虽无能发明,要摭实,非溢美,贵其可信而已,惟当世笃论君子择焉。
谨状。
先公行状(代叔父作) 南宋 · 袁燮
先兄讳文,字质甫,姓袁氏,明之鄞人也。
曾祖左朝奉大夫、知处州、赠光禄大夫讳毂,曾祖妣永嘉郡夫人叶氏。
祖左朝议大夫、尚书仓部郎中讳灼,祖妣恭人石氏。
考承事郎讳坰,妣夫人林氏。
先君从大父守随,无子,祷于大洪之神,夜梦神告曰:「与而二子」。
是生先兄及章。
先兄资禀尤厚,少小聪警,读书数过成诵,诗语惊人。
先君深器异之,为择贤师,敬待以礼,日侦视颜色,几微不悦,痛自刻责,岂其拂之,何乃若是?
苟悦矣,而后释然。
里士大夫咸谓袁公教子,可以为法,而先兄亦曰:「吾父教我如是,不自植立,何以为子」!
蚤夜孜孜,苦心刻意,求所以承亲志者,手抄口诵,不知饥渴寒暑。
于是里士大夫曰:「袁氏有子,其门不坠矣」。
成童,以能赋称。
既冠,覃思经学,尤深于《书》,考质非一师,久久通贯,得古圣贤意。
勇于为善,而恬于进取。
甫踰壮岁,厌举子业,而读书益勤不懈,一书精熟,始更他书,几间未尝有二书,此前辈读书法也。
为人亮直,中无留藏,入与家人言,出与邻里乡党言,是是非非,率由中出,凡世间面誉背毁,机巧钩距之态,秋毫不存。
遇人无贵贱、能否、长幼,必以诚敬,恂恂卑谦,若无尺寸可称者。
醇醲之气,蔼然见于面目。
即其貌,听其言,知其为故家遗俗也。
中年益务沈晦,徜徉里闾,无歆羡富贵之心。
有园数亩,稍植花竹,日涉成趣。
性不喜奢靡,居处服用率简朴,然颇喜古图画器玩,环列左右。
前辈诸公遗墨,尤所珍爱,时时展对,想见其人。
雅尚清致,俗尘不到胸次,犹以是为累。
晚岁泊然,平生所好,视之若无,圃亦茀不治,独好书之意弥笃。
自言:「吾虽老,壮心犹在」。
观书作字,一如少时。
平旦即起,日抄书数千字,端劲有力。
自经史子集下至稗官小说,奥编隐帙,多所记览。
好观历朝故事,既录其大者,又掇拾其小者,为《名贤碎事馀》三十卷,字百馀万,皆手所自抄也,无惰笔。
杂著一编,目曰《瓮牖閒评》,凡制度之沿革,事物之原本,传记之讹舛,风俗之变迁,先世之模范,与古今之善可法,恶可戒者,咸在。
每以为高明之士,糠秕小学,非所以通类格物,故其读书,虽以大体为本,而节目纤悉,亦必精研。
于方言、声韵、字书之学尤精,取古三百五篇,参之方言,概以韵语,往往多合。
由是以观昔人铭诗酹辞之属,音韵若不谐者,悉皆有本,非茍作也。
字书流传,久益失真,虽六经不免博考参订,务归于是,偏旁点画,毫釐不遗。
榜所居小斋曰卧雪,自号逸叟。
人皆戚戚,我独恬愉。
至其忧深思远,时亦愀然不乐。
其行己兢惕,其处心慈祥,其于鳏寡孤独,贫不自胜者,哀矜恻怛,如己疾痛。
宗族有窘于财者,力虽不及,独属念不忘。
诸孙满前,抚爱均一,无有厚薄。
童仆有过,不加谴责,劳则佚之,病则药之,抚之如一体。
仁不嗜杀,所全活飞潜之类,不可胜数。
惟不肯治产业,为后日计,或讽以稍立基址者,油然笑曰:「人自不达耳。
德则不胜,多藏何为!
吾以清德传家,其为基址,不既多乎」?
训诲诸子,小有不善,必怒之曰:「汝曹不自努力,其若门户何」?
诸子所友贤士,必加敬礼,每曰:「吾不特敬其人,而其人之父兄,吾亦加敬焉」。
谓学问之要,惟精惟专,恐分其志,未尝累以俗务。
至于世间荣辱得丧,谓有命焉,不为欣戚,以故诸子遂其初志,学者不求速成,而仕者安于义命,盖家庭义方之教使然。
绍熙之元,先兄春秋七十有二矣,须发鬒黑,神明不衰,亲友咸以福寿未艾为庆,而先兄独自疑:「我筋力不逮往时,何以能久」?
及秋,果属疾,自谓必不起,若前知者。
区处家务,称物平施,语言不乱,气度自若,视听益精明。
属其子燮曰:「吾《瓮牖》一书,盍宝藏之」。
鼻息漫微,有所咳唾,犹不以污衽席,翛然而往,无怛化意,八月八日也。
无亲疏近远,皆痛惜之。
娶戴氏。
子男五人:长曰觉,乡贡进士,笃学守正,后学多从之游。
与先兄偕抱病,病且革,闻先兄殁,不胜悲痛,质明而殂。
次曰燮,登进士第,儒林郎、新沿海制置司干办公事。
次曰藻,次幼亡,次曰槱,两贡于乡。
女二人,长适宣教郎、绍兴府诸暨县丞戴樟,次未行。
孙男七人,女八人。
诸孤将以三年正月丙午,葬先兄于县之阳堂乡穆公山之原。
惟四明袁氏,自我曾祖以儒学辞藻起家,名振一时,历事四朝,直道寡合,卒老一州。
先大父复以名节自励,尝守东阳,以法诛蔡氏党亲曹宗,触京怒,得罪,时论韪之,而志墓者有所讳忌,轶其事。
先君孝友温恭,与物无竞,里中称为长者。
至于先兄,又以彊学好善,有闻于乡,君子谓家声不殒焉。
初,东坡苏公守杭州,我曾大父实佐之,志同道合,倡酬篇什甚众,流风遗韵,被于后昆。
先兄尚友前修,歌诗字画,必自苏氏,编录本末尤详,此其风味渊源所自来者耶?
诸孤以先兄言行,惟手足之爱,知之为详,涕泣有请。
章与先兄少而共学,同历艰难,友爱甚笃。
后章游太学,尘下第,随牒州县,惟先兄之训不敢忘。
今其永诀,痛彻肺肝,尚忍言之哉!
虽然,本末之不录,则无以乞铭于当世君子,是没其美也,而可乎?
因勉强缀缉,以授诸孤,用求铭焉,当必有能发挥潜德者。
谨状。
叔父迪功郎监潭州南岳庙行状 南宋 · 袁燮
君讳方,字诚之,庆元鄞人。
曾祖讳毂,左朝奉大夫。
祖讳毂,文林郎。
考讳圻。
自光禄以博学高识显名,袁氏始大,至于皇考,端悫靖深,一毫不妄取,杜门隐约,人罕识其面,至今乡评推之。
君朝夕亲旁,耳目所接,无非善道。
虽年少时,意气颇豪逸。
及长,克自磨揉,卒为善士。
师事乡先生宫讲屯田郑公、浙东签判沈公,又从从兄常德通守讲学,服膺经训,尤精于《诗》。
以乡荐举送试礼部,不得志,刻励奋发,益取三百五篇研覃奥旨。
乡人为子弟择贤师者,争馆致之。
东涉大海,雪浪浩渺,南踰粤岭,风木凄吼,飘然往来其间,安于所遇,颜状自若。
敝庐才蔽风雨,薄田不足于食,婚嫁频仍,生理日窄,战艺又辄左次,人所难堪,亦不惨戚焉。
每曰:「吾不能自奋其身,独不能教子乎?
夫学殖也,长之养之,今虽未获,独不在桑榆时乎」?
家教既严,复受业于乡曲之望,故诸子皆笃志,而仲子洽遂擢儒科,人皆荣之。
君曰:「是进身之阶尔。
丈夫植立于世,一第而已乎」?
及洽官会稽,以廉勤闻,受知于帅,期以远大,君始差自慰焉。
年寖高,倦游场屋,庆元五年以特科补雍州文学。
踰年,调迪功郎、镇江府丹阳县主簿。
旧得末疾,沈绵岁月,及瓜,幸小愈,亲故勉使之官,君曰:「窃禄养疴,非朝家设官意」。
亟以祠请监潭州南岳庙,俸入无几,阖门仰给,重以医药之费,节约自持,取不冻馁而止。
护衣篝一獠婢,不憎疾之,苟可役使而止。
病体支离,犹能自力,接亲旧无倦容。
嘉定二年六月庚午卒,年六十有七。
娶范氏。
男三人,浃、洽、渐。
洽今为文林郎、前南安军大庾令。
二女,适顾应龙、贝自明。
孙男女七人。
明年九月丙午,葬于县之阳堂乡南㠗之原。
君内无城府,外蔑巧令,神安气清,履道平坦。
人有过,忠告之,或面折之不恤,善则亟称扬之,直己而发,无容心焉。
舍后小圃,花竹秀野,时游息其间,命酒引满,百虑冰释,不知宇宙之宽,此身之微也。
尤喜宾客,投辖共饮,非尽欢不得去。
胸中浑融,如古达者。
不慕贵势,不谄上交,不责人以所不足。
其心休休,无所怨恨,与夫执德不固,侥倖苟求,不得则热中忿恚者,不其大相远乎!
参知政事楼公笃于雅故,念其病且贫也,存问不辍,遗之良药,以扶其衰,日觊其愈,而君则死矣。
窀穸有日,诸孤贻书属状其行,将请铭于楼公。
虽我叔父之贤,可考不诬,而辞之不达,惧无以发挥也。
犹豫久之,既而释然曰:「兹不过纪实尔。
不假诸此,铭不可得,将无以为不朽之托,是没叔父之美也,而可乎」?
乃述其平生大概,而谨授之。
谨状。
叔父承议郎通判常德府行状 南宋 · 袁燮
公讳章,字叔平,庆元鄞人。
曾祖讳毂,左朝奉大夫、知处州,赠光禄大夫,妣永嘉郡夫人叶氏。
祖讳灼,左朝议大夫、尚书仓部郎中,妣恭人石氏。
考讳坰,以公升朝,累赠朝奉郎,妣安人林氏。
仓部守随,朝奉祈子于大洪山之神,梦与二子,是岁生某之先君;
明年,从仓部官京师,而公生焉。
公天资隽敏,十岁遍诵五经,十二能赋,翘然秀出,奇童之誉籍甚,而严重静深,不苟言笑,识者知其伟器。
朝奉志尚高洁,恬于荣利,惟教子是急。
金先生彦博模范一乡,俾公受业,日侦伺颜色,惟恐毫发不当其意。
未有室家,为之聘娶,饷遗无虚日。
公承亲志,愈自刻苦,日不足,继以夜,隐几而寐,觉复诵书。
闻者异之曰:「是固未尝寝耶」?
居庭闱间,婉容愉色,无纤芥子弟之过。
一日燕语,偶字姊婿,朝奉曰:「姊婿,尊行也,奈何字之」?
自此未尝语及其字。
执丧哀毁,几于灭性,火爇其体,曾莫之知,其笃孝如是。
既冠,志气弥强,从李、莫二先生质疑请益,闻见日广,诸经皆通大义,尤邃于《书》。
入太学,交友皆英俊。
有司程其艺能,屡为之最。
公试高等,其选甚艰,尝再得隽焉。
自秦丞相柄朝,讳言程氏学,士以雕琢靡丽相高。
公介于其间,人所不嗜,日哜嚅之。
时见谓朴学战或不利,公持之不变,退而授徒于乡,以所学淑后进,开明良心,消释鄙倍,从游者日盛,里中推为硕师。
年几五十,未脱韦布,磨砺不倦。
尚书汪公应辰以鸿儒领贡举,取士先本实后词艺,公始得在选中,遂登乾道五年进士第,左迪功郎、绍兴府诸暨县主簿。
始至,讲求利害,见其封畛广,户口众,而怪其征科之难也,悉索累年簿书,考校其实,而匮诸厅事。
多寡强弱,官有定赋,而有田者不得不输,虽老奸巨猾,无敢复为欺者。
传之后人,遂为经久之利。
用举主关升从政郎,为泰州州学教授。
秩满,教授和州。
淮俗安于故习,知学者鲜,庠序虽设,视为游戏之地,群焉而食,既食而出,以为常。
公曰:「士岂有不可教者」?
每旦入学,招诸生勉以进修,毋自弃暴,训之以礼义之大经,圣贤之旨趣,陶染濯熏。
善端既开矣,则又束以规矩,出入必时,课试如式,所以防其放逸者,具有条目。
有来见者,不以蚤暮寒暑,从容延接,随叩而鸣,如一家中父子兄弟,款密无间,时人以为真能任职。
高宗庆寿及光宗登极恩,再循儒林郎,用荐者改通直郎、签书南康军判官厅公事。
郡事清简,号称道院,而朝夕勤勤,不敢以无事处。
若振穷民,惩猾吏,蠲逋负,疗疫疾,一时善政,力赞其长,如恐不及。
僚吏有善,极口延誉,若自己出;
有过,委曲覆护,冀其感悟。
守有长于治郡,以能吏称者,人少合其意,于公独心服,时就见之。
既还朝,语中都士大夫曰:「吾之为郡,得贤者佐之尔」。
问其人,以公对,由此名重朝廷。
皇上践阼,转奉议郎。
祀明堂,赐绯衣银鱼,主管台州崇道观,再任。
踰年,通判常德府,待次于乡。
年登上寿,精明不衰,晨起整衣冠,熟复《周易》一卦,折辈行与贤士交,讲明立身之要,日进不止。
每与人曰:「吾以贫故,愧未纳禄,可亟望为郡耶」?
将申祠请,藁具而属疾。
弥月弗瘳,遂致其仕,转承议郎。
病且革,神色怡畅,语言自若,略不及家事,晏然而终,实庆元五年十二月二日也,享年八十。
娶汪氏,封孺人。
二子,焘、熹,皆先卒。
孙男二,符、策。
女二,适进士戴廙、吴桷。
曾孙男二,鲁孙、英孙。
嘉泰元年九月壬申,符等奉其丧葬于慈溪县西屿乡东岭之原。
公于学博,自少至老,未尝废书,虽疾病不去手,曰:「吾每观书,不知沈疴之去体也」。
对宾客无杂言,问古今事,其答如响,有一不知,深自愧怍。
尝从人借书,手自抄之,蝇头细字,一一精谨。
洽闻多识,殆少其比,而谦恭自将,与人言如恐伤之,虽幼且贱,一与均礼。
书字必楷,小心斋肃。
行步卑弱,如不胜衣。
晏居危坐,剧暑无惰容。
笔古人格言,日日对之,以自警励。
小有差失,必载之册,谓之《书过》。
闻人一善,亦手识之,谓之《日志》。
食味不重,衣服不华,小斋容膝,无一长物,几席凝尘,恬弗为动。
忤之而不愠,迫之而不惊,事虽方殷,从容处之,未尝疾言遽色。
如春之温,如玉之润,如麒麟凤凰之为嘉祥,古所谓「德人之容,睟面盎背」者,公信有焉。
进退穷达,安于义命。
海陵将终,更荐书阙下,宗伯许之剡奏曰:「少俟两月其可」?
公曰:「来者独不欲得录耶?
利于己而亏交承之义,吾弗忍也」。
遂去之。
时宰欲处以京局,辞焉。
或问其故,曰:「吾老矣,能复奔走车尘马足间耶」?
常平使者行部南康,亟称其贤,欲表荐之,固止之,乃已。
其静退类此,临财亦然,非其义一介不取。
居官廉静,以法不以例,及可以取可以无取者,未尝辄受。
主郡王公正己将漕淮南,首以荐牍及之,或问之曰:「他人求而不得,此不求而与,何耶」?
王公曰:「吾观今人宦游而归,鲜不买田,而斯人鬻产以自给,廉可知矣,吾是以推之」。
里中有冒法抵罪,室庐入官者,公输钱于郡,既得之矣,其人踵门拜曰:「某不幸自速其祸,孥无所归,愿公垂怜」。
立索橐中钱数万畀之,无难色。
或言岁所入微,宜稍广基址,公曰:「昔人为仕宦贫,好消息也。
吾敢丰殖以自取戾」?
迄无所增。
卒之日,室中萧然,无以棺敛,质贷而后办。
自擢第至殁,馀三十年,而生理若是。
闻其风者,可以自警矣!
某年十有五,奉先君命,学于叔父,殷勤教督,不啻己子。
自是每见无不倾尽,挹其貌,耳其言,孝弟恭逊之心,油然而生。
某之官于越也,贻书语及新功,自谓胸中融融,有无涯之乐。
某窃惟耄期称道不倦,古难其人,而况今乎!
他日还乡,朝夕亲炙,庶可少进。
此念方切,而公则死矣。
药弗及羞,敛弗及视,睟和之貌,不可复见,丁宁深切之语,不可复闻,痛可胜言哉!
葬有日,符等将求铭,属某叙述其行。
某不敢辞,则泣而书之。
谨状。
沈叔晦言行编(绍熙二年正月) 南宋 · 袁燮
叔晦沈君,学于家庭,以正心修身、爱亲敬长为本,步趋中规矩,言论有典则。
少游乡校,流辈皆严惮之。
入太学,益自整励。
太学虽多士,然未知师友讲习之益。
君与同志者曰:「吾曹生长偏方,闻见狭陋,不得明师畏友切磋以究之,安能自知不足,前无大敌,短兵便为长技,大可惧也」。
始与临川陆公子寿为友,讲切既久,服其精微,以师礼事之。
招呼同志,时时合并,相与讲明古人践履涵养之实,为不朽计,自后学校閒始知有师友。
君家素贫,囊无馀赀,冬或不絮。
姑苏一巨室,延请以诲其子,同舍以君贫甚,皆劝其往。
君曰:「吾方求益师友,奈何舍去」。
卒拒不许,其忍穷励志如此。
闻人一善,极口称扬。
人所不识,君能识之。
永嘉薛象先,颓然众人中,不自矜衒,人鲜能知者。
君一见大称之,以为学问识见,在行辈中当为第一,闻者怃然。
后同志与象先友,听其议论,始服君为知人。
君既去学,后来朋友,接武不绝,讲学日盛,实自君发之。
君天资高迈,状貌伟特,语劲而气充,足以祛人鄙吝之习而养人正大之气,真畏友也。
然其居家事亲,恂恂卑下,以严威俨恪为戒。
每言:「学者工夫,当自闺门始,其馀皆末也。
今人骤得美名,随即湮没者,由其学无本,不于闺门用力焉。
故曰:工夫不实,自谓见道,祇自欺耳」。
又曰:「昼观诸妻子,夜卜诸梦寐,两者无愧,始可言学。
啜菽饮水,贫寒所不免,惟尽其欢则可。
尽欢二字,学者当熟味之。
婴儿戏于亲旁,呼之则至,抚之则悦,了无閒隔。
学者此心常存,可以为孝矣」。
大书「深爱和气,愉色婉容」一章于寝室之壁。
君忠义自许,慨然有忧天下之心,廷对鲠直,指陈阙政,无所讳忌,时论韪之。
既登第,得尉上虞。
人谓君儒者,世故未必周知,抑有所不屑,而君吏道通明,应酬整暇,终日廨宇,抵暮而后返室。
会稽大府,尉为卑职,府檄所委,非其义不往,帅亦不敢强。
自持日谨,约束其下甚严,有所巡捕,限以日期,稍有稽违,责罚不贷。
非甚不得已,不令人入乡,以故邑人安之。
读书不为腐儒,居官不为俗吏,皆师友渊源所渐如此。
君信义轻财,未尝有吝啬意。
每诵唐李绦之言曰:「钱尽再来,事几一失,不可复得」。
辞受取舍,关键甚严,苟非其人,有所馈遗,未尝轻受。
尝游中都,浙西帅雅闻君名,而知其贫,欲厚遗之,因君之善厚者,先达此意,君曰:「义不可受,来则难却,以渡江告之斯可」。
即日出关。
君素有高名,友朋论士宜居台阁者,以君为首。
而君恬于进取,在上虞三年,荐章交至,受之而不用。
秩满,竟不关升。
或以君名闻于龚参政,公迟其来见,欲处以要职,君卒不诣。
君为太学录,常正衣冠,同僚私谓曰:「沈君庄严如是,我辈亦当如是」。
盛暑时亦然。
学官清选,类以簿书为猥务。
君约束生徒,于此甚谨。
同列率畏谤避嫌,不敢与诸生语。
君喟然叹曰:「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情意不接,不可之大者」。
独延见无虚日。
尝为司业言:「学职,诸生之表,非其人不可」。
司业答以格法,君曰:「苟用格而已,一胥吏足矣」。
司业不能平。
同僚有以行道为笑侮者,君曰:「君子居其位,必行其道。
道之不行,吾实耻之」。
因发策试诸生,称孟子之言曰:「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也。
今日宰执、侍从、台谏以及监学师儒之官,立乎本朝,而道不行,询所以然之故」。
闻者缩颈,谤语喧然。
俄被旨考试殿庐,君盛服雍容步廊庑閒,寿皇望而伟之,遣中贵人询职位姓名,有简记意。
赵丞相当国,语诸学官曰:「学校颓靡之久,一新学官颇修职事,而诸人不乐,何故」?
新学官盖指君也。
众谓:「上既伟君,又丞相言如此,君必骤用,而我辈不容矣」。
萋菲者甚众。
台评既上,或密以告。
诸学官方会食,即以白于众,谓君且不怡。
君饱食始罢,与诸人语别而去,略无戚容。
在职才八十日。
翌日,同列诸生送君江滨,惜君之去,有泣下者,燮亦见之。
君曰:「吾岂不知顾惜爵位,侥倖改秩,足为亲荣哉?
不如是则沦胥,非吾素志耳」。
始君之未去,或谓君曰:「司业厚貌深情,盍堤防之」。
君正色曰:「君子不逆诈,不亿不信。
司业与我厚,吾岂敢逆诈」。
既得罪,善类扼腕,或见言者,谓之曰:「多少人不言,而逐沈君,何故?
得非司业恶之乎」?
言者曰:「何独司业,众亦然」。
始知挤君者,司业与焉。
君后闻之,但曰:「果厚貌深情乎,亦无怨也」。
君去国,不以罪屏为恨,閒居累年,守道无闷,未尝以得丧用舍更其操,身虽退而名益高。
海内人士多推尊之曰:「是可羽仪朝着者」。
宰执迫于公议,以君姓名进呈,寿皇犹能记忆,曰:「是向为学官,以争事去国者」。
呜呼!
圣主简记如此,微人言閒之,其道岂不用乎?
君改过迁善,不苟自恕。
其始面目严冷,一语不轻发。
与朋友交,面攻其短,合己者善待之,不合者如将浼焉,类毅而不弘者,观摩既久,浸浸宽博,即与之居,可敬可爱。
尝为帅属,作永思陵,百司次舍,供帐酒食之需,承给不暇,侍郎郑公荐君充修奉官。
移书御史,请明示丧纪本意,使贵近哀戚之心生,则茇舍菲食自安,不烦弹劾而需索绝矣。
后帅复委以检察,治吏之并缘为奸者,追偿率敛者,支费顿减。
君务识大体,非圣哲之书未尝好。
史籍繁杂,采取至约,以为简策工夫,要而不博。
友人向伯升博通诸书,君遗诗箴之曰:「为学未能识肩背,读书万卷终亡羊」。
自居太学与官上虞时,常持此论甚坚。
后识东莱吕公,极论古今,始知读书之益。
又吕公之弟子约官里中,与君契好,读书纲目,讲之尤详。
君益克励不倦,自期于纯全博大之域,深以齿发衰白,力不逮心为恨。
然一切薄物细故,未尝以置胸中。
燮尝从容讽君:「时务条目,亦须讲明」。
君曰:「吾儒急务,立大本,明大义耳。
大本不立,大义不明,条目何为」?
君闺门世有礼法,自高、曾以来,未尝析户,以雍睦闻。
先签判公捐馆,君与季弟奉母夫人甚谨。
生理屡空,若不堪处,而居之裕如,朝夕亲旁,下气怡色,恐伤亲意,语未尝及匮乏,閒为宴以欢乐之,孝养之厚,与富贵家等。
女弟既嫁而寡,且贫且病,太夫人念之,极意抚育,以宽慈抱。
不畜私财,以为后日计。
阖门数百,指厚薄均,适无閒言。
兄弟自为师友,论讲切磨,期与古人同,友爱甚笃。
里中言家法者,推沈氏,士益信而归之。
门人弟子,决疑请益者,自远而至,启告简严,昏者明,柔者立,鄙吝者意消,中心悦服。
君爱君忧国,发于至诚,语及时事,少不合意,常颦蹙不乐,深以善类彫○为忧。
念今朋友未尝暂舍,晚尤尊敬晦翁,曰:「是进退用舍,关时轻重者。
且愿此老无恙」。
既寝疾,犹以为言。
盖处心积虑,未尝不在斯世。
使时见用,必能分别是非,扶持纲纪,忠言大节,雷霆一世,惜哉!
燮与君同在乡校,见君容貌嶷然,笔端无俗气,心忻慕焉,然未尝相亲也。
后君游太学,与四方贤俊居,既三年矣。
予幸肄业焉,始与君还往甚熟。
时予方务记览,耻一不知,穷日夜劳苦。
君为予言:「吾儒之学,在植根本,识肩背,无以精神彫丧于陋巷偏僻之习」。
予恍然异之,听君议论宏大平直,坦乎如九轨通衢,而反视予所习者,萦纡缭绕,直荒蹊曲径而已,乃尽弃其旧业,精思一意,求所谓根本肩背者。
君又为予言所与往来学校,可为师为友者甚悉。
予复因君得尽识之,周旋之閒,闻见日新矣。
君先登第去,予留滞庠序,又十余年,益求四方师友,以讲切其所未明,恢广其所未至者。
微君发其端,安知师友之益如是。
予故尝谓君之德业,可尽善者非一,而其大有功于吾道者,开后学师友讲习之端,得古人相劝为善之义,材质不同,相与磨砻浸灌,而进德日众,兹其尤可纪者。
予之不失其身,诸君子之力,而君其首也。
海内人物,彫○无几,幸君犹存。
方将相从于寂寞之滨,益讲求广大精微之蕴,而君则往矣。
病革之际,握手为别,每以母老为念。
哀哉!
如斯人者,而天夺之乎!
后来之彦,岂曰无人。
至于人品超卓,世道所关,求如君者,难乎其人矣,可不哀哉!
君之季弟,以君平生言行,凡我友朋,随所闻见,各有叙述,庶乎得之为详,不鄙属予。
予方获罪于天,斩然苫块,心志摧裂,岂能黼藻其辞,发扬盛美哉。
虽然,君待先君厚。
先君之殁,哭之过乎哀,为制丧服,大小如式,抚存诸孤,恩意备至。
今君云亡,有美而不述,予为负于心,顾安敢以衰绖为辞。
追忆平昔,直书一二,义不获已焉耳。
他美尚多,众人多知之,必有能大书特书者。
绍熙辛亥岁元月,袁燮书。
先祖墓表 南宋 · 袁燮
公讳坰,字卿远,明之鄞人也。
曾大父讳揆,赠太中大夫,妣施氏,旌德县君。
大父讳毂,左朝奉大夫、知处州,赠光禄大夫,妣叶氏,永嘉郡夫人。
考讳灼,左朝议大夫、尚书仓部郎中,妣石氏,恭人。
光禄公以儒学辞藻擅名当世,仓部公亦笃志遵业,无忝前人,而袁氏一门于是始大。
公在母才七月,足跌而生,气禀甚弱,而为善之志,则不可禦,蚤夜孳孳,思所以不坠家声者。
服膺儒业,充养德性。
家再世二千石,而恂恂退逊,甚于寒素,轸念穷乏,施予不倦。
侍仓部守婺及随,寒士有来谒者,必访其所寓,以私钱给之。
时时造可食物,散于城外,以惠贫民,或捐钱与之,前后所济,不知其几矣。
母夫人一臂甚痛,殆不能举。
公遍观随之城中佛庐像设,有支体不具者,皆补足之,费无所靳。
母夫人中夜而寤,谓仓部曰:「臂不复痛,伸缩自如矣」。
人皆以为诚感。
仓部泽及一子,埴始受命而卒,法当公补授,弟增欲之,推逊无难色。
太守梁公汝嘉恶厥弟之攘也,弗为保奏,弟不敢违,公亦终不自取,老于韦布,无纤微不满意。
一恶少年无端肆骂,众不能平,请诉于有司,挞之以惩后,公不许,曰:「骂我如骂风然,挞之亦如挞风然,骂我于我无损,挞彼于我复何益?
不如已之」。
每事舒缓,独于教子甚急。
隆于师范,礼敬甚备,日馈之珍膳,而伺其颜色欣喜,则以自慰,或有不怡,必研究所以然者。
其受室也,聘币酒肴之属,一取办焉。
师感其诚,为之尽力,二子亦不敢怠,为学日进,见称宗族乡党。
夫人林氏和柔静专,无妒忌之行,欲为公买侍儿一二辈,以奉巾盥,再三言之,不从。
清虚寡欲,惟以观书赋诗鼓琴自娱,诗律精严,咏物得物外意,若不迫切,而咀嚼有味,工莫甚焉。
夫人先卒,鳏居晏如,五夜不能复寐,披衣暗坐,琴声清越,发于衽席,翛然有出尘绝俗之趣。
不治产业,不营室庐,矮屋数间,人情闷闷,而公雍容自若,身世两忘。
负贩者入门,问价若干,如其言畀之,不减一钱。
其党类相戒,俱以实告,无增价者。
诚心贯于金石,美名溢于闾巷,皆曰今之古人也。
享年五十有九,与夫人合葬于县之清道乡榆村港戴冈之原。
长子文,以子恩赠通议大夫。
次章,登进士第,终于承议郎、通判常德府,于是荣及其亲,赠公朝奉郎,林氏安人。
女适乡贡进士林颖。
孙觉,乡贡进士;
燮,焕章阁学士、太中大夫、提举南京鸿庆宫;
藻、焘、熹;
槱,宣教郎、饶州乐平县丞。
孙女适宣教郎、绍兴府诸暨县丞戴樟、进士吴适。
曾孙乔,宣义郎、新知绍兴府新昌县;
肃,丞议郎、监登闻鼓院;
符,国子监进士;
甫,朝奉郎、权知徽州;
商,承奉郎、监临安府新城县税;
贡、丙、向。
曾孙女,适进士戴廙、吴野、陈定,从事郎、监镇江府寄桩库林崇,进士楼槃,国学进士郑景渊,忠训郎、监庆元府小溪镇曹憼,进士舒鐻,绍兴府乡贡进士李师说,江西转运司进士边应时。
玄孙衡,国学生,衍、复、从、徽、卫。
女五人。
呜呼!
古人贵世家,所谓故家者,非乔木之谓,而世臣之谓。
栾却、胥原、狐续、庆伯,降在皂隶,叔向所以伤晋之衰也。
然所贵乎世家者,非必七叶珥貂,如汉之金、张,八叶宰相,如唐之萧氏也。
名位虽崇,而不皆贤,亦何世之有?
如东京之袁、杨二氏,气脉联属,名德俱隆,斯可谓世家矣。
吾家之先世,虽或出或处,迹若不侔,然皆忠信正直,蔚有贤誉,其得不谓之世家乎!
后嗣子孙,努力奋发,不自菲薄,必欲追前人而及之,亦足以为世家矣。
于传有之,世济其美,不陨其名,此唐虞之贤臣所以独隆于古也。
士之模楷,于是乎在,故并及之。
先公墓表 南宋 · 袁燮
公讳文,字质甫,四明鄞人也。
曾祖左朝奉大夫、知处州、赠光禄大夫讳毂,妣永嘉郡夫人叶氏。
祖左朝议大夫、尚书仓部郎中讳灼,妣恭人石氏。
考赠朝奉郎讳坰,妣安人林氏。
公笃厚而聪警,方童丱时,不烦督促,自喜读书。
仓部公雅有知人之鉴,谓公与弟章异于他孙,长必能以儒学奋发,爰取夫敏而好学,出言有章者,而命名焉。
朝奉公为子择师,金先生彦博授徒里中,时论归之,命公从学,而遇其师甚厚,殆罕其比。
乡人谈及此事,皆云当以袁氏为法。
亲殁之后,追承先志,复受教于李公大辩、莫公冠卿、吴公化鹏三先生,充其所未及,以能赋称。
且覃思经籍,学业日富,取一第易尔。
顾场屋小技,难以立身扬名,不复汲汲,而务学益勤,一书精通,始阅他书。
历代史、诸子若集及丛编小说,咸采取焉。
前辈诸公一言一行,萃而为书,目之曰《名贤碎事》,手抄三十巨帙,无一字不楷。
杂著一编名曰《瓮牖閒评》,搜抉隐微,辨正讹谬,杂然具载,尤详且确。
今高明之士,秕糠小学非博通之道,公则不然,节目纤悉,亦必精详。
取古三百五篇,参之方言,而槩以韵语,有若不同韵而实相协者,则会归于一。
其于字书,偏旁点画,毫发无差。
榜所居小斋曰「卧雪」,自号为逸叟。
有园数亩,日涉成趣。
性不喜华侈,屋苟可以居,食苟可以饱,衣裘苟可以禦寒,如是足矣。
古器图画,则深好之,每获一物,欣然有喜。
尤宝先贤遗墨,时时展对,想见其风度,自言:「吾虽老,壮心犹在」。
年踰七十,盥栉才罢,抄录不辍。
为人直谅,中无留藏,言语率由中出,面谀背毁、巧谲钩距之态,秋毫不存。
遇人无贵贱长幼能否,一以诚敬,醇醲之气,蔼然面目。
乳母范氏,汉东人也。
金人之难,公年始十一,生之全之,繄保护是赖。
阖门四千亩田契,囊以自随,无所遗失,遂老袁氏。
躬率子妇奉惟谨,年八十六而终。
号慕如童稚,以礼葬之,岁时祭焉,至于今不废。
仆病药之,不避疠疫,迄获痊愈。
仁不嗜杀,在窘乏中,海螯珍羞,不以自奉,常纵之江。
及他物命,多所全活,此岂区区为口腹计者比哉!
勉力诸子,专精简册,未尝杂以尘务。
不治产业,或讽以稍立基址,油然笑曰:「子孙贤乎,自能植立,何必遗之资财?
且吾以清白传家,其为基址,不既多乎」?
诸子所友贤士,肃加敬焉,抑又敬其父母,此亦所以训厥子也。
至于伸屈得丧,谓有命焉,弗为欣戚。
家教如是,岂不大异于流俗乎?
居约既久,有所假贷,计其本息而尽偿之。
崇陵御极之初,诏尽蠲所负,穷乏者相庆,公独愀然曰:「岂可以霈泽而负吾心哉」!
偿之如故。
乡闾间敬诵其贤曰:「此吾邦之嘉瑞也」。
绍熙元年八月八日,以疾卒,享年七十有二。
娶戴氏,免解进士讳冕之女。
聪明静专,自幼嗜学,多识前言往行。
作字得颜体。
相夫子俭约勤恪,而勉以正道。
三年正月朔旦,卒,享年如公之数,合葬于县之阳堂乡穆岭之原。
长子觉,乡贡进士;
次燮,焕章阁学士、太中大夫、提举南京鸿庆宫;
次藻,次未名而夭;
次槱,以累举特蒙补官,终于宣教郎、饶州乐平县丞。
长女适宣教郎、绍兴府诸暨县丞戴樟,次适进士吴适。
孙乔,宣义郎、知绍兴府新昌县;
肃,丞议郎、监登闻鼓院;
甫,朝奉郎、权知徽州;
商,承奉郎、新监临安府新城县税;
贡、丙、向。
孙女适进士陈定,从事郎、监镇江府寄桩库林崇;
进士楼槃,国学进士郑景渊,忠训郎、监庆元府小溪镇曹憼,进士舒鐻,绍兴府乡贡进士李师说,江西转运司进士边应时。
曾孙衡,国学生;
复、从、徽、卫。
女三人。
燮之升朝也,赠公承事郎,妣孺人,后累更郊霈及该异恩,赠公通议大夫,妣淑人。
初,光禄公秋试开封,实为首选,而东坡苏公第二。
后通守钱塘,苏公作牧,相得欢甚,介亭和篇有曰:「秋风起鸿鹄,我亦继华躅」。
识前事也。
而注家以为同试馆职,实无是事,盖益之尔。
公既修乃祖之业,而又忻慕苏公之为人,讽诵其言语,依放其字画,曰:「此吾平生所深爱,至老而不衰者」。
襟韵洒落,有前辈风,于是可占矣。
某叨尘一第,实公教诲之力。
肃、甫复践世科,而甫对策第一,沿流求源,岂敢忘哉!
而德铭未立,可为痛恨。
姑表其墓,以诏来者,此亦欧阳公《泷冈阡表》明著先世贤德之遗意。
辞虽不达,要非溢美,亦所以取信云。
秘阁修撰赵君墓志铭(嘉定十五年十二月) 南宋 · 袁燮
庆元初,某备数成均,忤权党意,未几去国,为抚属浙东。
蕞尔孤踪,难于自立,而观察推官玉牒赵公一见如故交,相与款语,了无藏袭,知其为直谅之士。
而察其器能,超然逸群,是非立断,有不可及者,每推许之曰:「他日得志,其将有可纪之绩乎」!
既而某言果验。
嘉定中,同官于朝,相得益深。
间阔虽久,日觊其恢此远谟,而公则亡矣。
追念畴昔,衋焉痛心。
今枢密院检详,公之季弟也,贻书求铭,某不改辞。
公讳伸夫,字信道,魏悼王七世孙也。
曾祖劼之,修武郎;
妣郭氏,安人。
祖公义,忠翊郎;
妣皇甫氏,孺人。
考彦轼,承节郎,赠中奉大夫;
妣段氏、连氏,俱赠令人。
建炎间,大父始居平江之常熟。
公初以恩荫补承信郎、监南岳庙。
擢绍熙元年进士科,主处州松阳县簿。
再调绍兴府观察推官,帅尚书单公方以能吏自名,健于裁决,尝以休日至都厅,他幕僚无入者,而公独审问两词如常时。
单公心善其匪懈,与之语,大奇其材,亟表荐之,添差干办淮东茶盐司,改宣教郎、知扬州江都县。
边隙始开,宣抚、招讨诸使咸在,百需交至,供亿靡阙。
常随发运使过都梁,忤其意,索负粮百馀驴,且属公部之,地非所隶,人孰吾从。
公曰:「此欲以乏兴罪我尔」。
毕力营求,得半而循环焉,事集仓卒,甚整而办,人以为难。
敌游骑三四骎骎逼扬,大帅郭倪皇遽无策,公曰:「扬,淮东根本,外应援承、楚,内蔽遮常、润,所系不轻,何可忽哉」!
推官应君谦之,佳士也,公与合谋,固吾壁垒,以待其敝。
于是我之义武民兵,有泄三塘水以灌其西者,敌始引去。
微公坚守,他人何所效其力哉!
通守山阳,胡海等作乱,赵使君师逌与武锋军帅张瑀不咸,瑀不即讨捕,公语之曰:「郡守以知军事为职,军旅之柄盖兼领之矣。
驻兵其地,而无所禀承,可乎」?
瑀悚惕听命。
公复语其所遣将校以擒捕方略,迄于授首。
摄安丰军,帅黄公度之所荐也。
朝旨散武定卒,复为耕农,凡二万四千有奇,安丰居其半,始纷纭未奠厥居,桀黠者相挺为乱。
公虽宽大爱人,而重为民害者,终不汝贷,坏散其党,以渐除之,奸民惧焉。
既十月,差知楚州。
楚与敌邻,才隔一水,青、齐间群盗猖獗。
论者皆以为敌人叛亡无日,宜结杨、刘之党,为夹攻计。
公独曰:「不然。
固吾圉,防冲突,于今为宜」。
不惟叛亡是纳。
俄有刘显昌者,突至涟水,力求纳款。
公亟调兵为备,而遣官属谕之,一夕而遁。
城东旧有重濠,岁久湮塞,则浚而深之。
西南有老鹞湖,其水散漫,则陂而蓄之。
或献议于朝,谓淮阴之门户,县北遗址,俗呼为甘罗城,六朝驻兵之地,盍亟修之。
有旨令公相视,诸故老皆曰:「金由青、徐而来,其冲要有二,大小清河是也,相距馀十里。
小清河直县之西,冬有浅处,不可以舟。
大清河直县之北,与八里庄对,绍兴间,金三至淮,重兵皆由此出」。
公即条上,以为此地要害,若迁县治,板筑于此,形势增壮,过于淮阴故城,从之。
今之新城,乃公所创也。
以职事修举,增秩,除军器少监。
才三月,除右曹郎官。
越月,以直秘阁再任。
又六月,升宝谟阁、知庐州。
东西有两栅,肥水贯焉。
开禧用兵,敌攻东栅,军民悉力捍禦。
敌退之后,帅臣田琳匝环甃之,西栅未及也。
公帅将佐登陴览观,具见其疏漏,敌所必攻,爰请于朝,建三洪巨门,以杀水势,楼橹壮伟,横跨门上,视东栅有加焉。
复建议包筑故城,为久远规。
故城者,唐张崇所筑,广十九里有奇,然兴兵祸,夷为丘墟。
乾道中,郭亲军振请城之,亟欲就功,缩旧址三之二,创筑新城十五里,俗呼为月城。
此城既筑,而合肥县及市北居民皆隔于外,耆老有弃而不顾之怨,郭遂于斗门外筑缠堡以护之,其状如月,故亦谓之月城,此亦足以稍慰人心矣。
而故城未复,缓急终不可恃,合力增筑,既高厚而加甃焉,此则公之志也。
方将经营,俄敌至浮光,公亟集僚佐,访所以应援之策。
庐为今都会,而城中屯兵不满万人,或劝公尽发以往,公曰:「庐距浮光五百里而远,距濠、丰二百里而近,敌兵必由濠、丰渡淮。
今道浮光,安知不为声西击东之举,我若悉师于西,敌乘虚奄至,合肥失守,直趋历阳,窥我江浒,将若之何」?
郡兵钤王辛,旧武定军中才之超众者也,锐于立事。
召而告之,故踊跃承命,集武定骑卒,得数百人,辛曰:「足矣!
兵不在多,当以奇取胜」。
公又择帐前之勇敢者,各数十人与俱,且以强勇统领于公辅、陈刚为之继。
公辅精审有谋,足以守城,刚拳勇敢斗,足以出战。
若濠、丰无他,即令刚提兵以赴浮光。
约束既坚明矣,会安丰报金欲以舟师渡淮,合肥父老相率诣郡,乞留陈刚,以备不虞。
公不得已,别遣三将及金陵出戍郭统制代刚而行。
翼日,谍知安丰之兵不果渡,即遣刚如初。
王辛果以捷闻,陈刚继至,鏖战复捷,敌由是遁。
制府不深察,谓缓遣陈刚,奏公为畏怯,奉祠而归,复以台评罢祠夺职,而不知王、陈之功,发踪指示,公实使然也。
人皆冤之,安于义命,不以介意。
踰年,天子知公之忠,先复其职,申以召对,公言:「制敌之策,规模当先定,不可以缓图。
若欲与战,而吾所调之兵,彊弱不分,勇怯相半,弱者未战先怯,强者不能独勇,以此攻取,胜胡可必。
若欲与和,而吾备禦不周,苟求安静,纵彼久困之馀,意在休兵,焉知其不邀索于我。
为今之计,莫若以守为主,俟其可战而战,则是以守为战;
俟其可和而和,则是以守为和。
和不可恃则战,战或未胜则守,合和、战、守为一,操纵在我,彼岂得而邀我哉。
国初军兵转至指挥使,有功,迁刺史。
政、宣以来,始由效用循袭,至今自将佐至于队将,例以效用为之。
间有一二为制领者,而军兵则止于受宣,自都虞候以上,不复可转。
而以额充军兵者少,求为效用者众,不均如是,能无偏乎?
宜参稽旧法,比折换授」。
时论者皆以为然,除金部郎官。
未越月,京畿择计使,佥谓非公不可,除直敷文阁、两浙路转运判官。
公究心民事,深知州县催科,至为民病,建台之始,揭三大弊,严行约束,镂榜著明,所在观者,举手加额。
将及二年,不动声色,而条教自孚,不待督促而财用自足,得人之效,烂然可观矣。
然公自捍边以来,备尝艰阻,久而得疾。
上眷公不已,进职二等,升副使,以宠嘉之。
公力请奉祠,诏以直龙图阁、知宁国府。
阅月而疾作,遂至大故,实嘉定十五年四月丁酉也。
享年六十有一,积阶至朝议大夫,赠秘阁修撰。
娶沈氏,封宜人,先公三年卒,葬于湖州武康县庆安乡黄陇之原。
长子时怀,承节郎、监高邮军税务,先公十四年卒;
次时思,将仕郎。
长女适进士张梓,次适儒林郎、监户部路遂庄大兵犒赏酒库钱绍谦。
是岁十二月癸酉,其孤奉公柩,启宜人窆,合葬焉。
公笃志为善,服膺古训,不敢失坠。
持身以廉介为先,临民以教化为本。
每遇两造在庭,平心剖决,惟恐伤之。
常曰:「狱,重事也。
一涅其面,即非全人,况不可复生者乎」!
山阳有非真盗而将就死者,安丰有胁从而将黥者,合肥有被诬杀人而不能自白者,皆力雪之获免,其哀矜惨怛如此,足以见仁人之心矣。
初,皇考中奉公乐于施与,隆冬雨雪,有贫乏不能自活者,暮夜携钱寘其户内,不求人知,而寿至三十三,识者咸曰:「赵氏阴德之报,其在子孙乎」!
及公继之,秉心笃厚,有先君子风,历官中外,蔚然时望,善积而报丰,于是可占矣。
然非不升进也,而位犹未称;
非不忠诚也,而人或见疑;
康宁好德,亦既获福矣,而又不登上寿。
人子之心,有不足焉。
虽然,父子俱贤,气脉相续,自足以不朽,岂必事事尽如人意哉!
质诸古人,实获我心,公亦可以无憾矣夫。
铭曰:
繄人之生,难乎两全。
正直者才多不逮,通敏者节或不坚。
孰如宗英,守经达权。
捍边有方,持论无偏。
纵毁言以点污,迄美誉于流传。
朝请大夫赵公墓志铭(嘉定九年九月) 南宋 · 袁燮
庆元中,有憸人苏师旦者,本吴中一小吏,依凭贵要,盗权植党,不十馀年,致位通显。
一时嗜进之士,争趋其门。
福建常平使者赵公独愤疾之,不少降屈。
趣召至阙,对有日矣,师旦辄风言者逐之,奉祠而归。
明年,斯人窜殛,众由是服公先见,以为不可及也。
然更化之后,犹以韩党废。
呜呼!
公韩出,师旦之螫,韩不能庇,舅甥情义,若是其恝,尚何党之云乎?
今丞相雅知其贤,欲复用之,亦竟不果。
穷达固有定分,君子安于所遇,心苟无瑕,得丧一也,公复何憾哉。
公讳公升,字叔明,宣祖皇帝七世孙,魏悼王之裔也。
曾祖妣恭人张氏、郭氏。
考讳诜之,左朝散大夫,赠少师。
妣鲁国夫人吕氏,燕国夫人韩氏。
家于吴门之常熟,自少师始。
公以遗恩补官,历信州司户参军,监文思院上界,改宣教郎知婺州金华县,通判,干办江东安抚司公事。
丁燕国忧,服除,知汉阳军。
秩满,选知衢州,未上,提举福建常平茶盐事,主管冲佑观,提举江西常平茶盐事,未上,以论列奉祠。
自宣教郎九迁至朝请大夫,命服金紫,而食祠官之禄者凡四。
嘉定九年三月庚申,以疾终于家,年七十四。
公之宰金华也,募乡民为义役,条画甚备,邑人便之,祠于宝婺观,刻石纪焉。
加惠贫弱,多所纵舍,达官右族,督赋如式,虽宰辅之家,无得幸免者。
汉阳据江汉会,因为堤城,每涨流四集,充激侵齧,堤随而溃。
公念土功之难,非众力不办,而民不可劳,用尺籍伍符,衣粮既从官给,稍增其庸,必踊跃听命,奏请从之,广袤坚壮,遂为经久之利。
丽谯既燬,复还旧贯,费广而民不知。
仓与漕、刑建台相若,而州县奉之缓,公曰:「吏胥服役,柄不在我乎」?
乃檄所部,凡曾以罪斥,非经本司叙理,而辄在官者,俱罢。
既又虑其已甚,则令择其实可任者以告,而姑存之。
由是畏威怀德,应命如响。
闽旧有举子仓,凡僧舍之不能嗣续者,听民佃业,岁收其入,以给穷乏产育之家,而申严不举子之罚,此仁政也。
而习俗不美,其请于官也,故高其价,使人莫我若,己必得之,既而力不逮,耕种失时,收敛寖薄,仓实不足,民鲜被惠。
公请仍以僧主之,岁入之数,不加于旧,闾阎乐从之。
自是民间生子,蔑不举者。
至于今,所活者多矣。
公临事精敏,而又能委任官僚,人莫能间,属皆尽力,而政罔不举。
贤配曰宜人张氏,先公五十一年卒,葬于常熟县吴山顶阜。
继室曰宜人刘氏,亦有贤行,十年七月辛巳卒。
子彦许,训武郎、江南西路兵马副都监;
彦词,迪功郎、饶州番阳西尉;
彦禾,迪功郎、衢州司理参军。
女适朝奉郎、通判绍兴府潘景夔;
次适迪功郎、严州观察推官颜叔仁,先十二年卒;
次以疾废。
孙楠夫,以遗泽补将仕郎,枢夫、机夫、栩夫、栎夫。
孙女一人。
顶阜之穴,或疑焉,于九月壬申,诸孤举公及刘氏之丧,而迁张氏之柩,合葬于涧南之原。
某受知于公最深,公之领闽仓也,实为之属,时犹在选调,平生未尝觅举,独公深念之,遂获通籍,厥惠博矣。
每念无以报称,窀穸有期,诸孤贻书请铭,某承乏太史,士有一善,皆当纪录,贤德如公,而可无述乎?
乃敬叙其出处大节,为系之铭曰:
天支之贵,山泽之癯。
道腴是味,豪贵是除。
居官可纪,吏戢民舒。
彼谮人者,巧言纷如。
孰知其心,金石弗渝。
我作斯铭,为公辨诬。
侍御史赠通议大夫汪公墓志铭 南宋 · 袁燮
庆元六年夏四月,诏以起居舍人汪公为侍御史,此朝廷清要之职,古人所谓一台正而天下治,非虚言也。
自公道不明,居此职者鲜能竭忠以报国,类多倚法以立威,凡己所不合者,率以私意去之,奸臣未折其萌,而良士先罹其害。
公既正位台端,分别是非,明于黑白。
公论所推许者,常全护之,可恃以无恐;
公论所不与者,必裁正之,毋得而苟容。
举职如此,可谓真御史矣,故虽不满三月,赍志以殁,而评品人物者称之至今,视一时虚誉,如雨集沟浍,朝盈暮涸者,何其相远哉!
此足以知公之所存矣。
公讳义和,字谦之,徽州黟县人也。
曾祖赠太子太师讳才贵,妣西安郡夫人黄氏、建安郡夫人舒氏。
祖签书枢密院兼参知政事讳勃,妣同安郡夫人祝氏、会稽郡夫人唐氏。
考湖北提举、赠通议大夫讳作励,妣硕人祝氏。
公未弱冠,贡于乡,以郊奏补官,主江阴簿。
被计台首荐,历馀干丞,改宣教郎,宰隆兴之新建。
时岁大祲,府檄公视之,而使人私焉,曰:「幸以郡计为念」。
已而谒帅,首言:「旱甚,十蠲其八矣」。
帅艴然曰:「不我告而专之,可乎」?
公曰:「农民已困,将为饿殍,赋安从出?
明示以所减数,俾户知之,犹足以系其心。
必待禀明,缓不及事,奈何」?
大忤其意,以语见侵,公曰:「某头可断,言不可食」。
帅黾勉从之。
诸邑长咸在,无敢出声,公抗首力争,八县饥民均被大惠。
府有东湖之胜,岁久不治,属公浚之,计工五十馀万,日役数千人,公言:「取之诸邑,宁免追胥,赋于近郊,徒资游手,于饥民无预。
且游观之所,非今所急也」。
议由是寝,时淳熙八年也。
是岁擢进士科,时宰欲处以他阙,辞不敢当,益勤于民事,务以仁恕教化为本,陶然珥笔,息争善俗,狱犴遂清。
漕尤公袤、丘公崇继以治行闻,被命审察,通判绍兴府。
作永思陵,朝廷委计臣躬任其责,每事舒缓,欲以不扰取名,公曰:「扰诚不便。
山陵大事,而惜费如是,可乎」?
孝宗闻之,甚怒,移知镇江府张杓帅越,与公协力。
灵驾既至钱清,公见其可渡也,趣之,漕以为未可,而公趣之愈急,甫毕而堰坏,时论服其敏达。
是邦和买之弊久矣,莅官者不能精察,虚伪日滋。
公深究其所以然之故,既履亩而税,务为均平。
又稍损科敷,与之覈实,实有是田,始有是赋,历历可考,莫之或欺,于是乎宿弊寖革焉。
继丁太夫人及提刑公忧,服除,知武冈军。
武冈与辰为邻,绍熙三年,辰之溆浦蛮猺侵边作乱。
公之官至邵阳,或言贼势方张,姑徐徐焉,公曰:「天子有命,急策疾趋,犹惧不及,又可缓乎」?
倍道而行,大修武备,纲目具举,威声震叠。
且开以大信,许之自新,迄无入境者。
武冈财用不能自赡,仰于永、邵者半,朝家科拨,旧有常数,二郡辄负不偿。
公弗与校,舒徐以俟之,曰:「吾惟过自撙节而已」。
既而经常用度,种种无乏。
又思之曰:彼不吾与,未睹其害,而乾没焉,岂不惜哉。
爰请于朝,以二郡元拨之数,理为武冈上供,而武冈上供,截为留州之用。
有旨从之,遂为长利。
加以博访官僚,周知利害,财计日益充衍,公宇、黉舍、营壁、桥道、亭驿、军器之属,无一不葺。
三岁贡士,增于旧额。
溪洞八百馀,团结以恩信。
良吏之绩,班班乎可观矣。
庆元二年,以治最为太常博士。
时权要炎炎,群邪翼之,诋天下正论以为伪学,无敢明其不然者。
公对清光,力陈人才真实疑似之辨,人所难言,义不容已。
天子嘉纳,亟施行之,诬善者皆悚。
三年,迁吏部郎,兼礼部。
四年,除枢密院检详。
五年,以左司兼检讨玉牒。
宰掾最为机要,而压于宰辅之威,是非予夺,多含糊其辞。
公则不然,可则曰可,否则曰否,未尝持首鼠两端之说。
吴兴有纠合凶人,尽戕主家,而火其庐,延及一市者,刑寺欲分首从定罪,死者一夫而止。
公驳之曰:「杀人放火,俱合抵死。
凶徒肆虐,厥罪惟均,何首从之有」!
中都会子之狱,抵罪者数人,集议欲轻之。
公又曰:「伪造者斩,法也。
犯而轻之,是不信于民也,何惮而不犯」?
皆请论如律。
公平时居官,虽一鞭扑未尝轻用,而于是独严,戢奸宄,护善良,兹其所以为仁尔。
九月,除起居舍人,直前奏事,愿取司马光《五规》为保治龟鉴,嘉言伟论,固流俗所谓迂阔者,郁而复明,闻者兴焉。
又谓二史分日侍立,宜谨书言动,使有所考信,时人亦甚韪之。
明年,迁侍御史,兼侍讲。
有阿附权要,致身词掖者,植根之固,殆未易拔,公首劾之曰:「此俗吏也,不足以尘高选」。
斯人既斥,足警其馀矣。
每患学者各私其师,趋向不一,于是交攻,建言:「昔我高宗圣训,士当专以孔、孟为师。
夫孔、孟者,万世之标准也。
由之则为正道,舍之则为他道,孰有能加损毫末者哉」!
当众言淆乱之时,发为正大之论,如指迷途,如药锢疾,深有当于人心,莫不延颈以俟,倾耳以听,望其由是日进谠言,而孰谓公止于斯乎!
卒之日,寔是岁之六月六日也。
享年六十,积官至朝议大夫,赠通议大夫。
朝廷惜其丧,赙赠如例。
娶程氏,给事中叔达之从妹也。
姑性严,事之甚谨,欢然无间言。
公得颛心任职,不以家务自累,抑内助为多。
封宜人,以子升朝封令人。
嘉定三年四月三日,以疾卒,享年七十有一,赠硕人。
长子纲,朝散大夫、直焕章阁、知绍兴府兼权提刑;
次纪,为公弟义的后,终赣县丞;
次统,奉议郎、通判楚州;
次缜,宣教郎、知兴国军永兴县。
女适奉议郎、通判衢州朱拂。
孙曰莱,曰矩,曰棨,曰泳之,将仕郎。
孙女适修职郎、江阴军司户程熹,次适进士朱任,馀二人未行。
公自幼及长,嗜书不倦,手抄至百馀帙,尤熟于《左氏春秋》。
辞华炳蔚,援笔立成,窜定不过数字。
前后奏篇,无虑数十,直己而发,不事雕琢,而皆当世切要,盖根于学问,非茍作者。
其立身处事也亦然。
事亲笃孝,母有疾,衣不解带者数月。
风仪峻整,而谦抑自将,事机立断,而持循惟谨。
义所难安,虽微不取,义所当与,虽多不靳。
吏或以久例白,一无所受。
赀产不逮其先世远甚,而赒恤穷乏,一遵旧式。
推广此心,孰不归仁,兹非学问之力欤?
宰邑丞郡,值歉岁,念常平仓储蓄无几,不足以赈穷,言于帅守,多方劝分,人皆乐从,以富郑公青州救灾之良策,推而行之,全活甚众。
左右司检正,事至夥也,以一身兼之,随宜区处,诸务俱办。
馆伴北使,禁乐之际,偶闻乐声,金使遽以为请,公使谓之曰:「此闾巷间为之耳。
几筵未彻,国乐犹禁,而可施此乎」?
片言折之,愧服而止。
此皆笃于学问,积之有馀,用之不匮,故泛应曲当如此。
每语诸子:「吾年及耳顺,即谋归休,尽阅家藏未读之书」。
此志未易量也,虽不克遂,而心声所形,集三十卷,粲若琼玖,其学亦富矣。
越帅既蔚有华问,又倡率诸弟,努力为学,此所谓世济其美者耶?
初,公葬于邑西郭家塘之原,硕人殁,重于启窆,则葬于邑西双溪之原。
岁月深矣,德铭未立,越帅贻书,以是见属,某惟同年之谊,有不可辞者,敬诺之。
铭曰:
衣冠蝉联,斯世所贵。
古称不朽,非是之谓。
汪氏一门,世有显人。
显以贤德,匪徒簪绅。
维侍御公,枢参之裔。
公侯复始,平生之志。
位虽不充,德则不忝。
霜台谔谔,绳彼奸谄。
天夺之速,举世所嗟。
施于后昆,韡韡其华。
何以成之,续此正脉。
克世其家,令名有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