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枢密郑公行状 南宋 · 刘克庄
公讳寀,字载伯,郑氏。
其先自固始迁闽之长溪,六世坟墓在焉。
后析长溪之半创福安县,今为福安人。
始宫保以行艺推三舍,宫傅以风义闻一乡,至宫师学博文高,为乡先生,后进尊事,有越百里来从游者。
初,宫师感异梦而生公,颖悟端凝与常儿异,学不烦教督,文不肯蹈袭。
家贫,借里中书手抄口诵,遂贯通百家。
绍定己丑,上龙飞策士,公奉对,言人君之心主于一则天下之治定于一,擢甲科第,授文林郎、隆兴府观察推官。
侍御史汪刚中郡人也,某刹富僧死,汪利其衣钵也,先贻书怵府寮。
公奋曰:「腕可断,笔不可曲」。
客从中都来,言汪怒甚,发必烈,公若不闻者。
数日汪死。
丰城饥,檄公赈荒,请粟三万斛与俱,家至户到,多所全活。
满秩,调两浙漕司干官。
莅职踰月,丁宫师忧,贫无扶护资,乡人叶力助之,乃克归葬。
免丧,赵公与欢尹京,辟观察判官。
富民争继立,时相阴有所主,数有风旨,公拟笔不少回互。
相怒,下其事曹司,卒莫能易。
除吏部架阁。
淳祐初元,为省试点检官,召试馆职。
时经筵读仁皇训典彻章,御书《大学》、《西铭》、《克己铭》、《颜乐铭》赐宰辅,学士院以此发策,因及时弊四事。
公对:「三代而下,治莫粹于仁宗而不见求道之迹,道莫粹于今日而反亏为治之效。
盖道即是仁也,仁即心也,刚健不息其体也,充周不穷其用也。
仁宗之心,恭俭寡欲,中正无私,其体立矣;
政事归中书,赏罚不内出,其用行矣。
当时大臣杜、富、韩、范又皆为君而不为身,为国而不为家,为功名节义而不为利禄权贵,为四海困穷而不为所识穷乏,是以至公感动,和气融液,天地之閒无塞不流,无止不行,此仁宗之心所以如天也。
今日未能立刚健之体以行充周之用,而区区焉一记三铭之相为赐。
以民则贫,以国则匮,以内则肝胆之相隔,以外则手足之不随,岂非危微之际犹未精一,而二三大臣之所以正救扶持者阙欤」!
除正字。
时相使其客通殷勤,公不答。
轮对言:「危亡之證不可有,危亡之忧不可无。
陛下与大臣非不知忧也,未得为真忧也。
何谓真忧?
在乎此心之刚而已。
子曰:『枨也欲,焉得刚』!
盖有欲则不刚,惟刚不屈于欲。
天下之坏极矣,私意簸弄非一人,祸胎酝酿非一日,不独当国者之罪,亦圣心未能无欲而然也」。
又乞定国本。
公应对详敏,上倾耳以听,每奏称善。
翌日,宣谕宰执:「郑博学老成,颇不诡随」。
相默然,执政游公似、徐公荣叟皆奏:「其人可备内学训导」。
自是相始不乐公矣。
久之,除校书郎,以在职一年改秩,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
上欲擢公谏官,相以史学荐,惎之也。
再对,极陈至日雷变之异。
又言:「貂珰启玩好,异服渐假窃,菲食卑宫,虽尝纳谏,抡材伐石,亦切课工,陛下脩身之道未备也。
纪纲非不欲严,精神岂能独运,朝廷之实未著也。
方劾吏而徙官,当击奸而忌器,台谏之公论未伸也。
三边形势涣散,沿江守戍单弱,疆埸之守禦未可保也。
臣恐三百年金瓯之业坏于今日矣」。
是日口奏多,不可记,上意益亲。
既退,例纳副封,相厉色以待。
迁著作佐郎,兼侍右郎官,改兼司封。
再请外,不允,迁著作郎。
上欲申谏官之命,相云:「小司成见阙人,宜留以备师儒之选」。
俄以公知温州,命出复收。
上相以忧归,麻制起复。
公谒告,不听,宣布除右正言兼侍讲。
力辞,
上批:「擢卿言职,出自朕意,益殚忠荩,自结主知。」又面谕:「自卿初对,朕已识卿。」时上方卜相,游、杜二公以内祠经筵召,公欲赞上决,首言:「具瞻之位,不可久虚。嵩之衰绖方新,士庶讥谤未息,陛下虽召归旧弼,斥去奸朋,方且徘徊四顾,未有所主。夫阴晦者奸之藏,间隙者邪之伺,谨重详审于中而明白昭晰于外,则相位定而天下服矣。」上用嵩之意未已,公奏乞早命相,绝其觊觎,上以边事为辞,公争论移晷。又言三数年来擅国者引用人布满周行,人材衰少,为上言当世名胜宜召用者。翌日御笔:「详卿所奏,虽切事理,退进大臣,岂容轻易!」公再自劾,宣谕:「丞相趣其赴阙,旧弼宾之经筵,朕意如此,卿宜体悉。」又使中贵人勉公。安息上问,历言某人,上曰:「王遂已手足不仁。」公言传者之误。上又曰:「方大原且留在广。」既而惟此二人未召,馀皆收用。又言:「公论之在天下,当使之周流,不当使之壅塞;忠贤之生斯世,当使之翕聚,不当使之流落。」除殿中侍御史。于是嵩之所用如项容孙、陈一荐、曾宏迪、叶贲、王瓒、周文虎,所亲如戴埴、史肯之、□坰之流,以次论劾,中外肃然。公既尽所荐十二人者,间因进讲言:「去相事当明,使天下咸知圣意。况陛下已疑之,疑则勿用,若使覆出,祸可胜言!」上首肯云:「卿言极当,但彼以忧归,何罪可加?」公奏:「他勿论,经营起复,罪莫大焉,以此罪之,夫复何辞?」上云:「但拒其来足矣。」嵩之从子璟卿中毒死,都人言毒之者嵩之仆也。公奏:「璟卿尝讦嵩之,乃杀之以灭口,推此心以往,凡有不便于己者,何所不至哉!」请穷治璟卿死状。未几,右史徐元杰暴卒,口鼻流血,众益哗,公请昭白其事以纾朝野之愤,诏公鞠实。公反覆推究,适闵雨,处具狱,公言:「元杰毒死明甚,然踪迹诡密,不得主名,乞下有司重赏求贼,不敢以一勘不获而遂已。」又言:「盗杀唐相武元衡,投纸金吾府县曰:『毋急我,急我先杀汝。』或告王承宗遣卒张晏所为,既伏辜矣,后东都留守吕元膺获真盗,则杀元衡者李师道也。夫遗纸有迹矣,有告之者,不为无證矣,犹不免于逸盗而杀无辜,况无迹与證,欲于旬日之内就十馀囚煆炼成狱,非臣所能。臣前乞昭明,公言也;今乞求贼,亦公言也。议者谓臣党恶,臣之心迹可不待辩,惟是不能汔狱,实臣之罪。」章再上,上曰:「卿所论人皆嵩之党,且每言其短,妄议不必恤。」秋旱,乞停营缮,却贡献,又弹嵩之罪恶,不报。除侍御史。左相范钟年高策免,公言:「淳熙中王淮为相八年,仅以祠归,今钟除职足矣,又进二秩,钟不敢安,宜听其辞。」上既相游公,外廷谓宜并建二相,公奏:「臣岂以并相为终不可者,必有相须之才、无相反之志而后可。万一置左之后,人怀异见,各行政事,各用人才,必起纷纭。」游公遂独相年馀。开府、节度使思正欲班少保嗣沂王贵谦、少保嗣荣王与苪之上,公言:「《台令》及绍兴制,尊长不越于官序,开府不先于少保,乞戒思正毋踰礼法。」因请令讲官训迪诸邸。哨骑大入,淮东阃帅去不候代,公奏令还镇备禦,代至乃行。中兴配享不及张魏公,公追论浚有社稷大功,宜侑食。三学因小忿纷纷未已,公奏:「往者起复奸相,扣阍之书兴起一发之公议,推明万世之纲常,此是非羞恶之心也。睹宸翰之朌则欣然有喜,闻气节之举则慊然不受,陈义甚高,此恭敬辞逊之心也。一旦因鄙亵之争,忘正大之见,移怒有司,遍诣台省,昔也所为如彼其壮,今者所为如彼其卑,臣甚为学校惜。」士始有不乐者。又言:「士大夫稍有资格才望,不屑为广郡,率以处妄庸;右科前名自从军至阁职,不六七年即拥麾;又有汎然召试者,亦部符而去。宜稍重广郡,选廉能,非右科前名毋轻授阁职,以清其源。」除左谏议大夫。入谢,上曰:「卿三年言责,议论纯正,无所附丽,故擢卿谏长。」公言:「陛下取近亲,锡嘉名,圣虑甚远,宜加意训导之职,又为之精选左右,庶有薰陶之益。」又言:「臣闻陛下退朝之暇,静坐为常。孔氏之言曰:『戒谨不睹,恐惧不闻。』又曰:『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君子必慎其独。』盖不睹不闻者,此心未与物接之时,于此而戒惧焉,则静无不存矣。隐微者,善恶方萌之机,人所不见之顷,于此而致其谨焉,则动无不察矣。静存而动察,则理明欲尽而体立用行矣。」升兼侍读。时政尚宽,有求必予,公言:「权相当国,颇失忠厚,而其下奉承又往往过刻,改弦革弊,孰不鼓舞?然矫枉过正,亦所当察。祖宗成法,粲然甚明,人有所求,至法而止。茍无其法,然后用例,例或未善,已不可行,况又创例,不几太滥!夫不以公平大正为心,而专以茍且姑息为务,安得人人而悦之?悦者寡,不悦者众,则惠竭而人轻其上矣。然陛下主张乎是,而后大臣维持乎是,请谒未杜于私蹊,侥倖或出于御笔,则圣心犹有偏徇,何以责臣下乎?」初,嵩之去,言者乞加窜责,既而乞勒致仕。度上意坚,又乞候服阕予祠。至是嵩之外除,百计求复用,公言:「中外之人皆谓,嵩之未至之日,无非再来之期,此缙绅韦布所共忧者。唐德宗犹能用袁高、赵需之言寝卢杞刺史之命,嵩之肺肝,莫逃圣鉴,宜寝职祠,仍与远窜。」不报,率同列极论,诏嵩之以观文殿大学士致仕。公愤激,与同列再疏,又不报,乃独衔密奏:「陛下必欲行大观文之命,非特刘克庄辈不敢行辞,而犹豫迁延之间,徒使学校之士相继举幡。」两疏入已二鼓,上批:「嵩之守本官致仕,已降除职指挥更不行。」虏哨江北,条画守备甚悉,因奏乞归田里。上再三云:「未可。且留卿主张台纲,他日当有异擢。」游丞相□□公言:「陛下穆卜旧勋,遍擢枢辅,葵开督府,韡建帅垣,布置一新,竦动群听。然事变难防,机会易失,临事能惧、好谋能成者,二臣之责;而随宜应变、悉力维持者,庙堂之责也。」上于群臣中眷公特厚,凡所摹画,多见嘉奖,他人唇敝舌腐不能感悟者,公雍容一语,上必乐从。言龙翔土木烦扰者多矣,皆报闻,公一奏无数十字,有旨停作。如住权契、罢浮盐,皆公发之。除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三辞不允。差同提举编修《武经要略》,封福安县开国子。公登二府无喜色,未正谢,闻后省有语,亟求去。其夕奏入,诘朝遂行。上知不可留,除职与郡。辞,仍旧职与宫观。公以释重负为幸,处之怡然。先庐聚族,无所容足,借居乌石山下。历官禄米与弟妹剖食之,幼孤者必挈以行。及归,客有为公忧贫者,公曰:「存而鱼羹饭食,没而幅巾深衣,如是足矣。」提举临安府洞霄宫,赐衣带鞍马,未谢而赐,异恩也。戊申明堂恩,进开国伯。己酉二月庚子疾革,乞执事,犹自草遗表,语弟官曰:「上恩未报与平生学问未做得工夫可恨尔。」薨于正寝,年六十二。少殓,笥无新衣。除资政殿学士。遗表闻,上咨嗟良久,语经筵官曰:「朕方欲大用之,不料其遽止此,闻其家甚贫,可念。」辍朝一日,赠通奉大夫。公三娶:阮氏,追封永安郡夫人;范氏,追封通议郡夫人;今薛氏,封和政郡夫人。男一人,斿,承务郎。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某县某乡某里。公践履醇实,不为表襮,议论平恕,未尝刻核。善为章奏,词约理尽,台谏指陈多雅责而无丑诋,常存有馀不尽之意,虽尝为公雌黄者无忿怼心。上前议论,词气恳恻,人主信之,学士大夫亲焉。惟前之不乐公者,乃谓元杰之怨不申由公德嵩之而然,一啄倡之,百喙和之,世所谓贤者又从而实之。夫掌故给札,甲科人券内物尔,于公何德?公不尝弹嵩之乎?其言曰:「嵩之妆缀边功以把握陛下之利柄,布置奸佞以沮格陛下之贤才,以小勤细谨惑陛下之聪明,以浅效微利蛊陛下之心术,崇私殖货,不知纪极,秉国如此,固天下之所愤怒而切齿也。昔王曾虑丁谓复用,逮其死而后有喜色。曾之存心,天下之公心也,岂为一身计哉!衣冠之荣悴,宗社之安危,所关者大矣。不然,秦桧再相,专国为利,蔽欺日深,钳制日峻,一时流落仅存之贤士大夫几不免尽歼于其手,岂不监哉!嵩之无谓、桧之才而有谓、桧之心,谓若不死,桧必复来。」论嵩之者多矣,如公此疏,了翁诛章、蔡之笔也,公岂德嵩者乎?元杰之死,冤则冤矣,然倡虚论易,鞠实事难,使议公者与公易地而当审克之任,未知又何以自处乎!公尝佐陈公韡幕府,其后公先登台省,陈公乃召。及陈公论三学事偶与公合,谈者遂并攻之,谓公党陈,谓陈公不忿疾史氏。然公本非由陈公进,陈公者,嵩素所媢忌,累召不至,上察之久矣。众口虽哗,上益不信。公去西府,御史陈求鲁论之曰:「更化以来,某若有力排斥嵩之,白简犹在。谓陈某阴为嵩地,既非平论;谓某共为嵩谋,某岂能保嵩之不念旧恶乎?以疑似之心为揣摩之说,宜某之不心服也。然其遍历言路,不问豺狼而问狐狸,此群言之所以不恕也。」前既云排斥嵩之矣,非豺狼而何?所论嵩党皆给舍、侍从、台谏、都司也,谓之狐狸可乎?公屡荐徐著作霖,徐论事语多侵公,遂拂衣去。公奏留之,曰:「奈何以臣故失此贤士!」昔高若讷劾责己之馆职,耿南仲仇伏阙之诸生,凡人之情,自克者鲜。徐于公责之如彼其苛也,公于徐爱之如此其至也,亦足以见公之贤矣。公弱冠时闻嘉兴有辅先生者,为朱门高弟,负笈往见。先生馆之,尽所以闻于文公者传焉。又谒陈先生于北溪,多所论质。侨浙右二十馀年,与蒋公重珍善,袁公甫、陈公埙皆雅重焉。故理学尤粹密,每于谏书讲卷发之。所讲《中庸》一篇,上以为理致透彻,又曰:「卿文字平正明白,议论忠实切至。」平生著述存者惟《性论》、《仁论》、《缉熙讲义》、《奏议》若干卷,总曰《北山遗稿》。始余久斥,嵩之去,起家使江左,或曰公尝密荐。公为人深厚,未尝自言。余晚入朝,察公果相知者。斿以《家传》来,乃诠次之以告太史氏。谨状。(《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六九。)/「福安县」与下句「今为」原无,据清抄本补。/徙:原作「徒」,据清抄本改。/处:似当作「趣」。/遍:原作「偏」,据清抄本改。
秘阁东岩赵公行状(1240年) 南宋 · 刘克庄
公讳彦侯,字简叔,宗室秦悼魏王之后,自汴入闽,今为闽人。
少嗜学,未冠荐于胄监。
光宗登极,补将仕郎,已而五拔监、漕文解。
今上登极,赐进士第,历常熟主簿、鄂州法曹、夔州录参,因留蜀十年。
举员溢格,始下瞿塘,改秩知安溪县。
继陈公宓之后,洁廉岂弟与陈齐名。
县小俸薄,公苦淡过甚,谒力营太夫人旨甘,自食粗粝而已。
傅公伯成每言于人曰:「为陈君廉易,为赵君廉难」。
李公訦荐章亦曰:「贫而廉为尤难,去如至尤不易」。
秩满,就部注两浙转运司主管文字。
岁馀,丁文安忧。
服除,提辖左藏库,坐失觉察吏盗金去国。
俄予祠。
时方挈家抵京,贫不能归,侨居于霅。
起判绍兴府,鉴湖久湮,倅厅犹按旧额督租,公削去苛取之例,越人德之。
暇日必领客觞咏于禹庙、兰亭之间。
知惠州,陛辞,乞令郡邑覈逃绝以定赋入,委邑丞专过割以防走弄。
既至,视岭海如内地,待夷僚如吾民,清俭节缩,军府充实。
初,谯楼颓圮,米廪漏湿,公始改作,钜丽坚壮,遂为南州伟观。
除西外宗正,下车未几,改南外,摄郡兼舶。
适继饕残,化以廉平,泉人大悦。
舶琛满前,吏以例进,笞而却之。
余尝和公诗云:「健吏安知元结事,贪夫愧死伯夷风」。
人谓之实录。
知饶州,未上,改湖南提刑。
属上亲政,精择举刺,公首被选,时以为荣。
巡历吏卒视旧十省八九,民间屈枉皆得自达,郴、全、道、永之民咸曰自马大同后六十馀年,复见公耳。
就除转运判官,权帅事。
江北警报日至,长沙遂为风寒之地,公镇以静,雍容如平日。
密院责造战艘,赏以钜万,公严戢敷配,亦不求科降,而先期办集,朝论嘉之。
公虽绵历外官,不及与闻时论,然忧国爱民,遇事辄发。
其条上便民也,谓盗贼之原在守令,宜加精择;
谓米餫旧至江、鄂而止,縻费以银,近改拨至襄、郢,又以湖会折银,部餫者多𢦤身破家,宜易给见镪;
谓湖湘之地大抵卑湿,春夏涨潦则田与江通,至有抱砧基纳有司者,宜检视蠲豁。
皆切于一路休戚。
其大者谓楮弊不宜立界限,又云:「计亩敷楮,民怨已甚,根本所系,焉可不思?
急迫之政,岂宜再举」?
谓鞑势方强,宜以守备为经,以和为权。
其策虑悠然深长,不止于一路矣。
久使湖外,屡援礼经引年,不允,令赴行在奏事。
公曰老矣,当知止足,乞祠,又不允,给假三月,暂归故居。
季春戊午,天宇开霁,率弟侄子孙行东岩下,暮休于寝,稍倦,皆谓山行归来故尔。
中宵,忽与家人曰:「吾逝矣」。
言讫而绝,其静定如此。
享年七十有一,积官至朝议大夫。
朝廷未知公卒,有诏除直秘阁,遂不及拜。
公长身伟岸而待人接物极谦厚,标致萧散而于伦纪忠孝之际至笃。
诗律琴趣妙一世,尤工草圣。
入仕馀四十年,家无留赀,岁晚归来,犹籴而食。
尝摄潭帅,所入仅五百千,贻书其子曰:「尽以此得一小金徽矣」。
小金徽者,唐李勉古琴之号也。
平生不汲汲仕进,立身有本末。
逆曦之变,公在其间,大节挺然无污。
每戒子弟:「仕宦守廉勤,自有见知者,一念欲速,心术先坏矣」。
所居萧寺洗剔,屋后山名曰东岩,与北山陈公孔硕诗文往还最密,遂得其篆扁。
有诗五十馀卷,功力微妙,深入诗家阃奥。
初,殿撰公守嘉禾,挺身犯难,抚定叛卒,全活杭州一城,不幸罹祸。
绍兴间虽尝褒雪,为文俗吏所轧。
西山真公德秀论次其事以遗公曰:「世未有诎于人而不伸于天者,彼媢嫉之人能厄其身于一时,不能使天不昌于其后」。
异日自孙及曾接踵科级,奕奕相照于太常名籍中如公者,盖所谓玉之英瑶而羽之五采者也。
公娶永福朱氏,封宜人。
弟兄十三人,多以才业闻于世。
子男三人:长璱夫,宣教郎、知泉州同安县,甲戌袁榜;
琨夫,宣义郎、知汀州长汀县,丙戌王榜;
璚夫,将仕郎。
女三人:长适新宜州天河县簿尉蔡应孙,次适新藤州判官杜功绰,一未笄。
孙男四人:时淦,将以公遗泽补官;
时瀣,漕贡进士;
二未名。
孙女二人,曾孙女壹人。
诸孤卜以四年正月丙寅,葬公于福州怀安县灵运里桐溪之原。
前葬,属余状公之行。
念公平生可书讵止于此,而余处多出少,有不尽知,姑述梗概,他日尚屡书之。
谨状。
杜尚书神道碑(1249年) 南宋 · 刘克庄
公讳杲,字子昕。
曾大父圯,提举江西常平。
大父铎,知万载县,赠大中夫。
父颖,刑部郎中,赠开府仪同三司;
母陈宜人,赠吉国夫人。
杜氏本京兆万年,至提举公始居邵武。
公少与兄东、弟耒场屋齐名,而独见遗于礼部。
以父任待通州海门买纳盐场阙,潘提举友文檄摄建阳尉。
秤提法行,公面责潘曰:「公奉新书太过,八郡骚动矣」。
潘愧谢,稍弛其禁。
陈提刑彭寿檄摄闽尉。
甲子死,诬乙杀之,公验尸于发中得砂,视甲舍傍有池砂类发中者,鞫问,子果溺死,乙乃得释。
至海门谒盐使丰公有俊,曰:「小官惟冒于货者当谴责,情可矜、力不逮者,教之可也,奈何皆临之以威乎」!
丰公悚然,遂为知己。
李公珏制置江淮,罗致幕下。
滁受兵,檄公与同幕王好生提偏师往援。
甫至,民蔽野隔壕哀鸣,求入避。
滁守固拒,公启钥纳之。
虏围城数重,公登陴,中二矢,益自奋厉,士气百倍。
虏技穷去,犯齐安。
李公会合援兵几十万,未至,虏解去。
兵在道不相统壹,且溃乱,李公曰非子昕无可行者,公求制劄二十道以行。
先以帅命喝犒,择诸将尤桀黠者出一劄抽回,踰时又抽一军,不二日诸军悉回,无敢哗者。
李公累奏公援滁功,不报。
公从李公,与之终始,丰公建西阃,辟梁县,胡公槻总西饷,辟凤台酒官,皆力辞。
海门秩满,调江山丞。
畿漕朱公在辟监崇明镇。
崇明改隶东总,与岳总领珂议不合,慨然引去。
岳出文书一卷,曰:「京剡也」。
公曰:「比而得禽兽,虽若邱陵弗为」。
岳怒,公曰:「可劾者文林,不可强者杜某」。
岳遂以欠芦钱劾,朝廷察芦钱无亏,二劾皆寝。
西阃曾公式中辟庐州节推。
浮光兵变,公单骑往,戮止渠魁。
守将争饷金币,公封贮一室,将行,属郡丞郑准悉返之。
安丰守告戍将扇摇军情,且为变,帅欲讨之。
公曰是激使叛也,请与两卒往,呼将谕之曰:「而果无它,可持吾书诣制府」。
将即日行,一军帖然。
知六安县,新社坛、学宫,罢元夕灯。
岁歉,谕富家曰:「吾不损米直,若但出粜,吾依市直为民代偿三之一」。
全活者众。
邑有剧盗二,设赏获之。
帅方姑息,盗窃语曰:「吾不失在制置帐下」。
公命杖死县庭,而以专杀自效。
民有嬖其妾者,治命与二子均分,二子谓妾无分法,公书其牍云:「《传》曰『子从父令』,律曰『违父教令』,是父之言为令也,父令子违,不可以训。
然妾守志则可常享,或去或终,当归二子」。
季提举衍览之,击节曰:「九州三十三县令之最也」!
知安远县,考举及格,免班引改通直郎。
逆全犯边,季公时已帅庐,辟公濠倅。
上以公久习边事,擢知濠州。
赵大使善湘谋复盱眙,密以访公,公曰:「贼恃外援,当断盱泗浮梁以困之」。
卒用公策成功。
女真数万厚赍驻榆林阜请降,或请诱而图之,公曰杀降不仁,夺货不义,纳之则有后患,谕遣其众。
秩满,令奏事。
端平初元,过庐谒全帅子才曰:「北伐不可止矣,公必有以坚凝其后者」。
全曰「以淮西兵守潼关,以淮东兵守黄河」,公始为之隐忧。
除主管官告院,知安丰军。
三帅出师,除公淮西运判,公曰:「昔张魏公督师,以赵开主计,今日诸公无愧于先正,赵开之任,仆岂其人」!
诏廷绅边臣各条战守,公封上曰:「沿淮旱蝗,不任征役,中原赤立,无粮可因,若虚内事外,移南实北,腹心之地必有可虑」。
方草奏,客曰:「今岁当任子,不为贤郎地乎」?
公笑不答。
大使括舟载粮,公曰师遵陆而粮用舟,缓急必相差池,请以夫运,大使许之。
既而劾公调夫烦扰,沮挠军事,削两秩罢。
时在外谏北伐者惟公一人,及锋衄洛阳,退师保境,兵衅遂开,不可复合,人始伏公先见。
奉崇道祠,复元官再知濠州。
未行,改安丰。
鞑谋入寇,公曰此虏常先取一城为家基寨,然后深入,顺昌为丰、寿屏蔽,而夐在淮北,兵寡餫艰,使虏得之,二州危矣。
以白制司,命幕客沈先庚迁其军民士庶航钱粟迓之。
虏果大至,我舟已尽泊南岸。
崔文举、范用吉二叛愤咤,以俚语詈公曰:「吾欲取此城,乃为老贼所先,休看他城子矣」。
顺昌军民驻寿阳,复运米二万斛、楮七万饷之,众感慨,忘其迁焉。
又谓两城相望,其间当有小城以接声援,益缮安丰县城,使沈先庚戍之。
虏来攻不克,杀其将涂金朱袍者二人。
虏去县围郡城,公使聂斌布重兵守禦,赵谅提轻骑攻劫,四隅设伏,城中昼无人声。
虏登高望之,莫能测。
公出其不意,开关鏖击,虏麾其下曰:「南兵狠,速返勿留」。
赤老国王者大掠淮东,厚装而归,公曰是可击也,命顺昌守樊辛率死士劫虏帐,俘获万计,夺马四百匹。
乱尸中有腰木牌书「皇弟国王」者,虏法贵木牌,在金银牌之右。
夕劫二寨皆中,丑类溃散,犹以番书求亡马五百。
公六世祖待制公杞守庆州,元昊求降人孟香,报曰:「偿所掠则返孟香」。
夏人不肯偿,我亦不与孟香。
北人谓我为憨,尔为您,公用待制公遗意,效北音檄答之云:「您还卤掠,憨还您马,您不还时,憨也不还您」。
虏遁去,端平丙申冬也。
明年嘉熙改元,公益为备,浚旧濠,筑外郭。
其冬虏必欲得城,扫地而至,大设攻具,以火炮焚楼橹,公随坏随补。
以八都鲁硬军斫排杈木,八都鲁者皆死囚,使之攻城自赎。
所披甲以牛革十馀重为之,设面帘以障矢。
公募善射,用小箭专射其目,尽殪之。
虏又填濠为二十七坝,公分兵扼坝。
虏乘东南风纵燎,公祷天求助,俄而反风,雨雪骤至。
公谓古人多乘风雪破贼,而四面围合,乃募猛士,夺坝路出兵。
将士皆奋跃死战,杀紫泥金团龙袍者,降人云叶国大王也。
焚虏炮座攻具,至明日皆尽。
先是城闭,援师前却,惟池帅吕文德突围入,叶力捍禦。
庚牌调盱眙守余公玠及赵东、夏皋赴援,濠倅赵希净监夏、赵军,公以蜡书约夹攻。
虏溃去。
捷奏至,二年春矣,君相动色相贺。
擢军器监,进三秩。
御札云:「朕闻安丰被兵,不皇寝食,知卿守禦劳苦,指画有方,朕为少宽。
今援兵已集,其贾率诸将,扫荡寇攘,以安淮右。
赐卿金器,诸将各金碗一,在城将士及淮东援兵以京会三十万支犒」。
公率三军拜诏感泣。
寿春守张可大惎公,百计撼摇。
吴公潜素奇公,适在都曹,主之力;
陈检详力终始同在围中,至是亦昌言公勋劳于朝;
丞相李公宗勉、参政徐公荣叟皆有「赏未酬劳」之语。
会谋西帅,咸曰毋以易杜某,诏以安抚兼庐州,擢太府卿、淮西制置副使,兼漕。
虏使王楫来续和议,公曰:「虏将察罕有言:『撒花自撒花,厮杀自厮杀』。
和可恃耶」!
督帅史嵩之主和,怒形辞色。
虏纵董尧臣归,督府以擒获闻,公抗章非之。
谍言虏下令三年毋南牧,嵩之信之,谓「八月未动,真不来矣」。
公曰:「是将款我,其来必速」。
九月,察罕果率十七项人马,号八十万,挟叛贼范用吉辈傅城下,约先破庐,然后造舟巢湖以窥江。
于壕外筑土城,周六十馀里,穿两壕,攻具皆数倍于犯安丰者。
公与客登城,四郊铁骑极目无际,客股慄。
公曰:「吾必破此虏」。
众欲备金鸡嘴,公曰宜先舒城门。
虏果来攻,却之。
公欲增一重防托,亦于城内为土城。
虏日夕用攒炮攻打,我恃串楼为固。
虏筑坝乃高于楼,城危甚,宿将有涕出者。
公以油灌草,即坝下燎之,顷刻与楼高者皆为煨烬。
又于串楼内立雁翅七层。
俄炮中坝上一酋,众贼扶去,曰王子也。
乘胜出战,虏不能支,追蹑数十里,骸骨纵横,器械委积。
臣谓刘锜顺昌、吴玠和尚原之捷不是过也。
御札云:「卿却敌全城,勋劳懋著」。
擢兵部侍郎,升使名漕副,赐对衣金带,进三秩。
有回回来降,云虏初用女真、汉军不胜,用回回又不胜,乃用真鞑,亦折三十馀人。
初,二城围闭累月,内外隔绝,传说万端,谓公必蹈徐禧、李稷之祸,虽素所亲善亦忧其为张睢阳、南八矣。
一旦奏凯全壁,出人意表,识公者举杯相庆,未识者亦愿为之执鞭。
虏攻城专恃炮为长技,以数百人拽一炮,中楼橹立碎。
壕梁深者运木石不足,驱人填之。
公始用顺昌倅王安策,作串楼以禦炮。
其法用栗枣榆槐坚木二三尺围者列壕岸,入土五六尺,高丈馀,上施横木,中设箭窗,下缭以羊马墙。
凡围楼方楼一炮即毁,惟串楼可支三炮。
率先造千百间,随虏所攻施之,坏则易。
王安者,先在河北城守,皆以串楼自全。
公又以古防城戎器多不应手,创造鹅梨炮、三弓弩,炮可手用,弩可及千步。
为平底船,载劲卒剿填壕者。
公着数每先于虏,计画常周于事,贼技一不得施。
二城既捷,于安丰得虏尸万七千,于庐得虏尸二万六千,获虏炮车、云梯、弓弩、器甲不可计。
公每上功,必曰:「安丰之役,吕文德、聂斌功也;
庐之役,将帅王鉴、聂斌、参佐黄梦桂、赵希净功也,臣何力焉」!
又终始为王安论串楼功,他将校寸劳必旌,因公取爵赏者甚众。
公勋名日盛,人心所向,惟嵩之以所遣援兵失期,又耻前言不验,至是调曹顺、聂斌,各以五千人断贼归路。
公曰虏回戈则城危矣,摘四千人付曹顺而留聂斌不遣,且言曹顺必败公事。
嵩之劾公拥兵自卫,以婴城自守为是,以野战为非。
公奏云:「此贼骁捷众多,臣实不敢以野战为是」。
且言:「督府近遣祝邦达援庐,未战而溃,仅以身免,又聚兵援滁,仅达宣化,往往失伍,委械而去。
淮西精兵有限,即野战不如人意,何以收救」?
嵩之令参议官丁仁来调兵,公曰:「督相昔欲和,今欲战,何也」?
丁曰:「和自是上意」。
公曰:「善则称君,奈何归过于上」!
因抗疏乞罢。
上谕公安职,毋费朝廷区处。
曹顺者遇虏安丰境内,全军覆没,悉如公言。
三年,累疏请老,御札曰:「卿老成忠实,宽朕顾忧,宜为勉留,以副注倚」。
台臣承风旨论公挑衅致寇,公待罪,诏书谆谕而止。
虏将大举刷前耻,庙堂问策,公曰:「必破之」!
督府曰:「去岁鞑败归,不肯追击,今倾国来,谓必破之,何也」?
公曰:「兵家之数,不可先传,患贼不来,众非所惧」。
乃练舟师扼淮河,遣庶监吕文德、聂斌军,伏精锐于要害,虏所至遇伏,我师二十七捷。
大战于朱皋四冢,俘馘无数,获酋妻、黄金、铠甲、驼马。
或问公何以策其必败,公曰:「力守淮河,所以污其道也;
彼自信阳至此已半月,粮尽力惫,宜为我禽」。
捷奏至,御札曰:「羽书来上,谓鞑旦遍淮右矣,朕怀抱不怡,戚见颜面。
未几督府以卿牍闻,朕且喜且疑,吾兵何神耶!
徐考捷奏,守坚壁之令,行招降之策,用袭击之师,卿可谓差强人意矣。
朕临轩不觉失喜,再三嘉叹」。
擢权刑部尚书,赐衣带鞍马。
四年,以疾乞去,不允。
岁饥,公告籴江右,米艘衔尾而至。
淳祐改元,乞去愈力,擢工部尚书,赐鞍马衣带,仍佩鱼。
公念久去乡国,扁舟径归,而嵩之入相,知刘晋之于公有憾,荐为御史,使甘心于公。
晋之首上疏诬诋,以直学士奉祠。
或言虏谋自安南干腹,上欲起公帅桂,嵩之风台臣重劾,御椠宣谕曰:「杜某两有守城功,若脱兵权,便有后祸,则朕何以使人」?
二年,差知太平州,辞至六七。
上愈欲用公,命貂珰谕晋之。
擢华文阁学士、沿江制置使、知建康府、行宫留守,节制安庆、和、无为三郡。
罢杨林堡,以其费备历阳,淮民寓沙上者护以舟师。
谒程淳公祠。
总所即南轩榷酒,公曰此张宣公讲学地也,陈像设,拨田祀焉,置贡士庄,蠲民租二万八千石。
虏哨仪真,东阃不能援,诏公勿以秦越为心。
公朝被旨,午戒器,越宿至,令庶与聂斌提兵八千入城。
虏见公名旗,曰:「此安丰、庐州杜制置耶」!
黎明解去,追击败之。
进敷文阁学士,以庶知真州。
公曰:「上畀汝边郡,宜勇往,缓急吾亲提兵援汝,勉之」!
三年,中使邓乔年传宣抚问,赐缬罗、牙笏、金带、香茶。
四年,除刑部尚书,辞免,不许。
公念仕三十馀年,列从橐亦七载,未得一瞻天表,不敢辞。
内引,玉音奖劳云:「卿累任边阃,宣劳不易」。
公奏四事:一曰才难而知兵之才尤难,宜素储不可猝求;
二曰屯兵劳,州兵逸,然州兵月廪四倍,宜稍补助屯戍兵,而存州兵半额,别收精锐属之密院;
三曰赏典太严;
四曰去盗当于其微,宜选尉寨卒长满三年能捕获者与补授。
上问淮事,又询边头诸将,皆以实对,因乞放归山林,以全晚节。
上曰:「说未到此」。
公乃就职,兼详定敕令。
一日以狱谳,庙堂始难之,卒如公议。
兼吏部尚书,时注授艰阻,公随资格稍通其碍,铨综为清。
每坐曹,吏部主令抱牍儳进,公曰铨法一定,刑辟人命所系,命刑部先之。
梁成大子赂当国求铨试,公曰:「昔沈继祖论朱文公,成大亦论真文忠公,皆得罪名教者,子孙宜废锢,安得仕」!
嵩之遣给使道意,公峻拒之。
御书三堂扁,曰「安淮」,曰「嘉喜」,曰「教忠」,命左珰持赐,奎墨犹湿,荣动一时。
朝家更化,议以公建阃护诸将。
嵩党胡某犹在朝,三疏论公,上不得已,进徽猷阁学士奉祠。
胡后迁宗少,徐舍人元杰封还除目,曰:「侍从名臣,妄加论列」!
其为公议所予如此。
公归治小圃,日与客按行松菊,瀹茗清谈,曰:「吾今而后知闲居之乐」。
六年请老,诏不允。
再疏,进一秩,升宝文阁学士致仕。
郡忧潦,公发私廪,具告籴于旴江。
明年春谷贵,公下其直以偈。
营卒旧有月借,郡贫不予,贷以私钱。
今师相郑公当轴,知公忠实,枢参吴公潜念公劳旧,擢庶守邕,且将召公。
或者危之,公亦不欲出矣。
八年三月,得㿃下疾,自筮得《离》之噬嗑,其繇曰:「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凶」。
曰:「吾不起矣」。
自草遗表,豫言以深衣敛,毋用缁黄。
公待外甥任明之如子,命以遗表恩奏。
朌赐金于内外亲戚。
郡有贡士庄,薄甚,公欲助私田未果,以属二子。
所贷营卒钱百万,令勿偿。
疾革,谓二子曰:「此曾元执烛,曾子易箦之际」。
其夕薨,六月二十七日也,年七十六。
积官光禄大夫,爵扬子县开国子。
公昔于舍后手植二梧,茂盛,将薨之月,一自枯,一拔于风,人谓木摧哲萎之验。
上方思公前功,进龙图阁学士,而公已薨。
遗表闻,上震悼,赠开府仪同三司,赙疋两三百。
娶季氏,绍兴侍郎陵之孙,先公三十八岁薨,赠渤海郡夫人。
子二人:庶,奉直大夫,改差知潮州;
庑,奉直大夫、江西安抚司干官。
女二人,长适文林郎、崇安尉赵崇林,次未行,皆已卒。
孙三人:蕃、蟠、番,俱承务郎。
以其年腊月二十九日葬公于城东秀野之原。
公淹贯经史,博记多能,孙吴、申韩、岐扁、严李之学,靡不研究。
为文初不抒思,俄顷成章,皆丽密峻洁,无一字陈腐。
五七言精深,四六高简,散语尤古雅。
善行草急就章,有晋、宋间人风韵,寸纸只字,得者宝玩。
岁晚扫空言语文字,专治关洛诸老之书。
语其子曰:「吾于兵间无悖谋,无左画,皆得于四书」。
其临敌常裹药备不测,曰:「万一嗟跌,当以死报君父」。
手握重兵,然未尝妄僇一人。
虽大敌在前,戈甲耀日,矢石如雨,公意气愈闲暇,无窘遽容。
武侯麾军,谢傅镇物,无以加也。
其论和战屡与权要矛盾,嵩之排拫挫抑于上,言者撼摇毁訾于下,赖上照知孤忠,保全劳臣,故公得以功名终始。
初,公与余同幕金陵,后余为枢掾,数言公于郑、乔两丞相,公遂起废。
其立功于二城也,余已斥居田里,公岁中必一再遣帐骑至山中候余安否。
余问骑曰:「杜公何为」?
曰:「与诸将乐饮议防狄尔」。
余曰:「视前后三数公孰优」?
曰:「寇至,公与将帅分画既定,常先登陴,诸将继之。
既上则不复下,寝食矢石之傍,犹燕居也。
寇去,乘陴者皆下公乃下。
以小人观之,杜公为优」。
余仲弟守樵,亦言安丰迓兵至樵,公厚犒而客礼之,虽小校卑卒亦拊以恩。
肩舆止用村夫,曰:「彼皆战士,不可私役也」。
乌虖,公所以能得人之死力,能为国家建功立事,有以也夫!
余观他人寸长微劳必自夸诩,公昔与余书叙城守事,但言暴客相访,久而不去,颇费应酬而已。
余问守备,答曰:「向以城守城,今以人守城,君无忧」。
其言雍容整暇如此,非侥倖成事者。
既葬,二子致公遗命,属铭于余,且以闽帅赵公希净所作行述来。
赵公与公皆陷重围,同死生患难者,所载详实,抑余于公之薨有感慨焉。
营平破羌已七十馀,卫公渡辽踰八十矣,古人事业多在晚岁。
公虽得谢,老谋宿望,使之卧护,犹罴当道、虎在山也。
今其已矣,谁为陛下宽北顾者,悲夫!
公唐相宣献公黄裳之后,世系详见于公显考之碑,不复出也。
铭曰:
鞑行中原,磨牙荐食,战无勍敌,攻无坚壁。
不论书生,虽有韩、白,猝然遇之,败挠奔北。
近而光、滁,远则荆、益,朝犹金汤,暮已瓦砾。
开辟以来,未睹斯贼,譬之猰㺄,莫与角力。
显允杜公,眇然逢掖,其守二城,危在旦夕。
铁骑数重,攒炮千百,公甚整暇,登陴指画。
某捍楼橹,某劫寨栅,椎牛酾酒,辇金舆帛。
以我忠赤,当彼矢石,公犹暴露,孰敢顾惜。
虏气衰竭,公乘其隙,忽雷万鼓,四面出击。
名王横尸,权帝败续,所获驼马,器甲山积。
露布至京,朝野动色,然后华人,知鞑可敌。
然后异类,知惮中国。
然后边臣,知守疆埸。
公身远外,公性孤直。
大使督相,巧诋重劾,淳祐圣人,卓然不惑。
奎墨昭回,曰卿忠实。
众方狺吠,上独卵翼。
晚思识公,召以常伯。
公来何迟,公去何亟。
手开绿野,清谈永日。
自方乔松,人比召毕。
妖星忽陨,壮士惊唶。
过江百年,非无人物,畏虏二字,膏肓之疾。
昔在典午,仅推琨、逖,爰及炎、绍,复有纲、泽。
皆以儒帅,守固战克。
继者谁欤,杜公其匹。
惜余老矣,涸砚燥笔,事伟词卑,不究勋德。
宝学赵尚书神道碑(1253年) 南宋 · 刘克庄
淳祐壬子八月丁丑,宝章阁直学士、知建宁府赵公卒于府治。
讣闻,朝野嗟惜,诏进真学士,赠四官,为正议大夫。
丧归,宝祐改元五月庚寅,葬于某县某里金峰寺之原。
公讳性夫,字仁老,魏王八世孙。
于训武郎晫之为曾祖,承信郎公建为祖,赠朝议大夫彦晦为父。
少擢嘉泰壬戌第,历南海尉、乐昌令、高州判官、封州推官、知龙岩县、通判汀州、知新州、提举广东常平茶盐,两易江西,升提点刑狱,刑部右曹郎官,直秘阁提点浙东刑狱,摄帅,直华文阁因任,直徽猷阁浙东安抚,大理少卿,直宝文阁任知绍兴府,宗正少卿,权刑部侍郎,为真,兼修《玉牒》,中书门下省检正诸房公事,权工部尚书,权吏部尚书,除职出牧。
公初筮仕,获盗应格,叹曰:「以人命易京秩乎」!
弃不就。
当关升,亦不自列,系修职郎垂三十年。
乐昌荒远,公进其士而教之,秋赋策名者五人。
尝摄邕筦,上边市马,察奸刬弊,费省马良。
龙岩瓜熟,盗起宁化,旁邑令当上者皆惮往,公奔问官守,据险筑栅。
寇大至,公令老幼登栅,自率丁壮拒战。
隅官黄才富与贼通,公枭才富等四人于阵。
贼败去,招捕使陈公韡上其功。
建卒戍汀久,桀傲,惮公摄郡,不敢反侧。
广盐号脂膏地,公洁清,不以低估市仓银。
浙左水旱,蠲赋劝分,汲汲鲜欢。
始末四载,兵厨无馀,玺书奖谕者三。
为从橐,所进故事切中时病。
尝举召公敬德之言发祈天永命之旨,曰:「狃于苟且,汩于嗜欲,锐始而怠终,矜持于外而纵弛于内,皆非所以敬德也」。
谏土木疏云:「仁宗营宝相殿,韩琦以为无名之役,不急之务,乞行停寝,况今国殚民敝乎」!
又言:「穿山掘地,害及昆虫,运木辇石,嗟形道路,斩伐不遗于邱冢,躏蹂遍及于田禾。
昔魏起太华殿,唐作洛阳宫,纳高允、张元素之谏而止。
陛下有帝王之资,顾出二君下乎」!
又言:「代宗为太后立章敬寺,布衣高郢上书箴切。
为太后祈福,布衣且谏,臣若钳结,宁不愧郢」!
上为感动。
诏兼给事中,是日公有密奏论事,疏入命寝。
两御史以论时宰去,公乞留之,因辞检正,不允。
其去国而牧建也,倦游,雅不欲往,闻建罹水祸,由雪峰道疾驰,至则城夷为沼。
公握空拳拊遗黎,掩漂骼,掀泥淖,缮井灶,日不暇给。
已病犹自力,属纩条郡政累二千言,戒子孙清白,神识不乱。
年七十七。
娶刘氏,先卒,赠硕人。
二子:时𠏖,迪功郎、上杭尉;
时僠,监闽安镇。
二女,王角孙、承奉郎主管福建安抚司机宜文字许俊其婿也。
二孙女,尚幼。
公友爱,俸入与弟妹共之。
嫁硕人弟镇孤女。
居乌石山下,号乌石翁。
虽贵,身后宅一区、田百亩而已。
公据科第,妙词翰,而践履平实,无表襮之累。
官二品,年八帙,而接扶晚后无贵倨之气。
造膝甚忠而未尝漏言于外,律身极严而不暇求备于人。
惟天子知其为清白吏,为常人吉士,自方伯擢法从盖出圣意。
都曹摹画,数与相忤,而不知者乃疑由相而进。
予惟前辈风流笃厚,横渠闻二程谈《易》,撤去皋比,坡公见淳夫奏疏,曰轼文字失之过当,服善也。
徂徕为明复执杖屦,文、富扳温公入社,公年六十四,以晚进辞,后长也。
道乡没二十年谏书始出,恶其传也。
李竹溪送胡邦衡南迁,曰名节之士未知道,勉其进也。
了翁则沈《后尊尧》之作,责己也。
程子曰故人情厚不敢疑,恕人也。
其后俗薄,有欲以芜词恶札盖他人之长、凉德稚齿加父兄之上矣。
疏未至道乡,谬窃直声;
祸未如邦衡,自矜名节矣。
不修身、不齐家而欲禁切人主,不反己、不进德而妄裁量人物矣。
然则公不求世之知,世亦知公不尽,无惑也。
夫事出于谲者可伪,惟发于真者不容掩。
琐闼有封驳权,识者居之,以无大论执为耻,或姑以报小恩怨为快,公宁失夕拜而不苟合,孰谲而孰真乎!
某监司希时好,发某事,欲挤其人于相怒既阑之后,公请留其人于相怒方炎之初,孰谲而孰真乎!
予尝患士大夫口衔清议者多,足蹈实地者寡。
嘉熙使粤,辱公授印。
退阅故牍,见公之来也不妄费一钱,其去也返例卷若干条,因等而上之,乃知数十年间廉使者惟公与丘卿迪嘉尔。
二公皆予故人,岁晚铭丘之墨未乾,而又铭公,可悲也夫!
铭曰:
先贤蓄德,深厚莫窥。
善则称君,清畏人知。
怀谖盗名,乃德之衰。
公早留落,老始论思。
后留豸冠,前失琐扉。
又谏营缮,箴砭迭施。
入而告猷,出也诡辞。
人露布者,公椟藏之。
及拥节麾,玉雪自持。
究公首末,无一可疵。
视夸毗子,外饰蜡栀,彼有漏露,公无损亏。
以死勤官,以清遗儿。
耆旧往矣,孰知我悲。
虚斋资政赵公神道碑(1256年) 南宋 · 刘克庄
自官制行,资政亚观文一等,非尝历二府不轻授,上临御久,尤遴其选,惟以宠李翰林韶。
至是虚斋赵公谂疾告老,上嗟惜,自正奉进光禄大夫,自端明进资政殿学士致仕,异恩也。
遗表闻,赠开府仪同三司。
公讳以夫,字用父,魏王之后。
王四传至建国公叔戌,建公生武经郎隽之。
武经生朝请郎公填,山东乱离,由郓负其母金夫人避地长乐。
朝请生少保公彦括,乾道进士,望临一时而年不及中寿,官至尚书郎。
五子,公于次第四。
母福国徐夫人。
少保将终,顾公曰:「吾虽贫,有善和书遗汝」。
公方九岁,泣诵遗言,励志苦学。
门荫调诸暨尉,内艰改瑞金尉,未上改象州户录。
杨守炎正疑公年少,每具狱上,引囚参问,始大叹伏。
方漕信孺罗致之幕。
锁厅魁广西漕荐,中嘉定丁丑第,历江陵府监利县令。
邑通淮广,奸民多盗贩邕马以资敌,公设方略掩禽群盗,获马百疋,俘献于府。
制檄调夫封、剑督趣,民听惊惑,及见公单马急装先发,皆踊跃以从。
前帅赵公方、后帅陈公赅皆器重。
用荐者改秩知南丰县,增永惠仓粟千斛,广学田三百亩。
始至养士才二十员,比去至八十员。
里中哗而善讼、悍而梗化者,皆知姓名,他日听讼摘语之,曰此非某人之笔乎,皆顿首愿改过,两造无翻愬者。
代归,求主管西外睦宗院。
盗起汀、邵,帅王公居安檄兼参议。
会诏起抑斋陈公韡守两剑,为福建招捕使,陈公请于朝,以公通判州事,兼主管招捕司机宜文字。
陈公提师临贼巢穴,公主留务,内抚循,外供亿,人以为难。
贼平凯旋,剑人祠陈公而公侑之。
时淮西兵驻邵武,下瞿诸峒陆梁,建、泰饥人相食。
陈公请以公摄郡事,乞盐招籴以活饿孚,生获杨、李二酋,馀贼歼尽。
俄为真。
郡焚燬,无寸椽只瓦,仅存夫子庙殿。
公剪荆棘,重创郡治,规模钜丽,缮泮宫,建北桥,踰年而官舍民庐皆复旧。
前守创添忠武军七百人,多游手无赖,禁卒亦乘时桀骜,公厚抚而峻绳之。
以悼亡再乞祠,主管武夷山冲佑观。
明年冬,史丞相弥远薨,起知漳州。
陈三枪馀党犹出没郡境,公至,生擒张魔王者,盗平。
奏罢计口敷盐,以废刹岁入代民输丁钱岁万七十缗,立石通衢记焉。
除提举江南西路常平茶盐公事。
楮法初变,廷议民间市贱楮输纳为亏官,令别纳补亏钱。
公抗疏曰:「昔输一千,今增五百,是令不信也;
输于民者有补纳,出于官者无贴支,是名不正也」。
上悟,从中可其奏,由是知公。
又著《原弊》、《救弊》二论,其后出十八界,收十六界,卒如公策。
除大理丞。
未至,除左曹郎官,兼权枢密院检详诸房文字。
入对,条备边十策,次论故相除吏,怙权废法,大纲已紊,小小节目犹能持守,今悉荡然,乞清中书,还铨法。
除直宝谟阁、两浙转运判官。
上既用公言罢履亩,平江守臣于下令后犹催至三十万,公劾去之。
除右曹郎官,兼左司,继兼检正,遂为左司郎中,兼提领安边所。
京城火,求直言,公极论致火之由,乞改葬故王以弭天谴。
安边所残燬,一新之。
论对,乞合江淮,出内帑。
俄以太府少卿兼左司,迁直焕章阁、枢密副都承旨。
直前言光州危急,宜合淮东、京湖二阃兵力极援之。
众未以为然,果失守。
兼右司、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除宗正少卿,兼副承旨、提领安边所如故。
论军赏冒滥,始行制司背批之令。
鄞卒失伍,擢右文殿修撰、枢密都承旨知庆元府、沿海制置。
陛辞,力攻和议,又言:「先帝创安边所以佐边费,今取其钱粟供赐赉营缮,非先帝本志」。
集英殿修撰以行,俄升副使。
前制臣陈赅已去,寓公赵善湘摄阃,散帑庾以市恩,卒愈骄谋拒命。
公单车用迓卒导从入城,众投戈迎拜。
善湘遁入山,公具交承礼招之。
郡既赤立,乃籴白米支军粮,而自食仓粟之残腐者。
赵监军灊夫挟善湘势擅斩禁卒,激使为变。
公素得诸校心,以其谋告,公械其人付鄞宰赵时诂讯之,尽得姓名。
众约三鼓举事,公使缓漏筹,与客对奕示间暇,而密召水军入城,掩捕皆获,枭首三十馀,锁外寨者百馀,它贷勿问。
迟明,城中始知。
将召归,郡人乞留,诏因任。
以太常少卿召,改枢密都承旨。
楮法又变,以一易五。
令下,公未去鄞,疏五不可,乞寝新令。
又言:「必欲行法,乞坐臣沮格之罪,于追窜上更置重典」。
右揆怒,议诎责,左揆李文清公止之。
公径归,久之仍旧职知建宁府,辞;
改泉州,辞;
复改建宁府,亦辞。
以叶贲疏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公自四明归,益专精讲学,率对卷至夜分,诸经笺注,始有端绪。
右揆去,公与王伯大、徐鹿卿同召,而公除权刑部侍郎,俄落权。
自初登朝,每对必言国本,内引所言尤力,且录嘉祐、绍兴建储始末及诸臣谏疏举行次第以进。
上曰:「宫中已有人」。
荐赵汝腾、刘克庄、汤中、黄自然、郑逢辰、杨栋、宋慈、包恢、许致祥、姚希得,又荐林公遇,乞赐逸民处士之号,上嘉纳。
除宝章阁待制、沿江制置使,兼知建康府、行宫留守、江东安抚使兼和州无为军安庆府屯田使。
陛辞,援张浚、岳飞事,乞早定储。
江表苦旱,公至金山默祷而雨。
以御赐金帛颁将士,补尺籍,增寨屋,造多桨船,缮器甲。
虏入巢、和,公先调马汝海、鄮进等入巢。
贼至,城内兵出,败之。
和州围迫,公檄三城兵叶力劫寨,虏败去。
又料虏必报忿,豫增无为戍,伏杨林舟师,筑土堡。
虏果至,诸将夹攻,走之。
遣偏师援仪真,躬督舟师巡江至采石,入和州视城壁,至裕溪乃归。
赐御札,升华文阁待制,鞑将察罕以蓍来献。
盗劫毗陵蔡少卿家,不获,俄为金陵缉捕所得,诛之,由是沿江无盗。
除宝章阁直学士知平江府,免牍未下,改权刑部尚书。
引对缉熙殿,上拊之曰:「卿二年宣劳」。
公奏:「皆陛下威德,臣无毫发之功」。
论弭变定储甚切。
时大旱,江湖俱涸,公言:「汤以六事自责,陛下自省于此六事有耶无耶?
名曰去奸而通密奏、进奇玩,名曰崇俭而建龙翔、祠感生。
苞苴宫室自若也,忠直次第引去,嬖倖出入簸弄,谗夫女谒如故也」。
上悚然。
因及所进《易通》,翌日御笔令投进。
俄兼侍读,兼修玉牒,有旨以《易通》间备进读。
一日经筵问月吕蔑思所议何如,公言:「鞑不通华言,使至但谓来投拜,非谓来议和也,主此议者几何不卖国与人!
臣尝问月吕蔑思来意,其人致酋语,极不逊,臣实痛愤,奈何复遣之去」!
上嘉纳,赐公「用易堂」、「虚斋」、「东平艺文世家」十一大字。
兼权吏部尚书,兼检正,除刑部尚书。
手抄《无逸》、《立政》讲义以规切任事者。
兼权给事中,屡辞不允。
会拜某公右揆,史宅之佥枢,公因论二除目非是,改礼部尚书,仍兼玉牒。
公谓不得其言当去,尽遣家人,自留待罪。
月馀,上命徐清叟、陆德舆宣谕,令供职。
除吏部尚书、侍讲、兼玉牒史职,御笔令任责史事。
详定殿试,奖直抑佞,文魁得方逢辰,武魁得陈亿子。
时读《易通》终篇,再进《义例》、《卦论》、《图说》凡三十册,降诏褒美,赐御制诗。
所进本留内阁,上常览阅,后降出,丁未本册末皆有小玺。
进光、宁二朝《宝训》,上曰:「此书皆卿力」。
公既受上殊知,论建寖广。
尝进《家人卦疏义》,指宫媪官人。
郑丞相初善公,冀其助己,公方昌言建督括田之非,又进《离》、《节》二卦疏义,攻聚敛之臣,又历言政、宣间弊事由大臣有奉承无正救所致,又奏留潘凯、吴燧、董槐,郑公积不乐,愬于上曰:「侍从之臣以臣方京、黼」。
赖上照知,除端明殿学士提举佑神观,兼侍读。
史馆初,上趣史事,擢公史馆修撰,余同修撰,而余先逐,公专史笔。
及陈公薨,以公提举秘书省。
公方与尤煜及新史官高斯得、牟子材、李献可分任撰述,琐闼因论「史属诋公以丑语,名曰借黄」,又言公改国史以激上怒。
丐去,以本职知隆兴府。
公尝乞校定国史误字,亟取校本缴进。
上悟,出御笔罢史馆而程督史官,然公不可留矣。
辞郡,知西外宗正事凡三年,朔旦必升讲席,发明经旨,复学职生员额,同姓益劝于学。
宝祐乙卯秋召,俄除礼部尚书,兼侍读。
上必欲致公,下州郡津遣,辞至四五,诏与郡。
寻依旧职因任西邸,而公疾已笃,丙辰二月甲申薨于里第,年六十八。
前淑人刘氏,后淑人韩氏,南涧尚书之孙,皆前卒。
子时奚,宣教郎,力学工词翰,由藉田令乞祠归养。
孙若眉,承务郎,亦孝谨善继。
以其年六月庚申,葬于长乐县善政乡溪上山之原,豫为棺椁,规宅兆,不以累子孙。
公气禀实,存养深,前知数终,屏去医药,训时奚处己待人以厚。
又语若眉等,家事禀听于叔。
悉召亲故诀别,夷然而逝。
公友爱,事兄如父,拊兄子女如己出。
承务郎、玉山丞时淬,仲兄子也;
将仕郎若稔,伯兄孙也,皆命以官。
贫者为市田宅,未嫁者与赀。
公立身有本末,上为君父倚信,下为士大夫亲附。
惟琐闼始相与号莫逆交,晚为仇敌,则有不可解者。
或言吻士间之,或言当轴之意。
初,陈垓以攻善类为己任,世所唾骂,琐闼因谓公党垓。
然垓尝论某朝士《易》学肆臆说而背师旨,又论陈珩冒奏补,语侵吏部,皆以撼公。
公前丐去、后待罪以避之。
垓弹文已具,天语宣谕乃止。
后除修撰也,余力辞,公亦独衔乞改属尤煜、希𡉙、汝腾。
若此之类,皆有證验,可详考也。
若琐闼云云,别无按据,焉可厚诬也!
乌虖,公实忤郑丞相而有善郑之疑,实为垓排根而蒙助桀之谤,实卷卷吾党而获射羿之报,悲夫!
公温良有好贤之名,谦毖无取惎之道,其所以致谤有二:主眷也,经学也。
公虽去,上思之,谓辅臣曰:「以夫久在经筵,有所咨必援古證今为答,宗姓中不易得」。
又曰:「以夫曾说清之、与𥲅,谓之党人可乎」?
公为他人言《易通》辄不省,惟上重其书。
余每见缙绅窃议之者,必谨对曰:「君能别为一书以掊击之,理到之言,虚斋必服」。
然竟未有作书者。
夫未尝用功于《易》而公风非望之书,过矣。
公位偪而有主眷,才高而有经学,意者谤惎之所由生欤!
曩余与公同奉诏纂史,贵人或语余曰:「后村乃助人作史耶」!
余逊谢曰:「上使克庄副赵公,为人之佐而短其长,人将不食吾馀矣」。
未几俱去,惎者犹以诋公为未快,并诋公所厚者,牵联及于余焉。
公有《易通》、《诗、书传》、《庄子解》、奏议、进故事、《易疏义》、杂著各若干卷。
晚于《诗》学尤深,惟《国风》自《卫》以后未断手,以遗稿付若稔,俾绪成之。
汤秘书汉见公《庄子解》,太息谓余:「某与公皆不能及」。
其为世所重如此。
公好士,士常满门。
晚稍引去,惟同郡曾震受死生患难之托,记公言行纤悉不遗。
莆人郑与言受公《易》学,得其要旨,为公服缌,诔之甚哀。
策名南归,迂道重趼,吊庐哭墓,谈者以曾比任安、郑方侯芭云。
公遍历公府掾、六曹长贰,外更数郡,三节二阃。
其持论欲尊主庇民,损上益下,不喜尖新锲薄之说,为政务爱人利物,奉法循理,不求击断操切之名。
综理微密,计虑精审,人方躁扰,公愈静定。
量敌筹事,瞭若蓍蔡。
数履危难,卒成勋业。
所至威爱相济,军民怀之。
经学外,于天文、地理、历书、丹经皆研究,虽小艺鄙事亦精绝。
度曲要眇,奕高无对。
楷法逼《黄庭经》、《乐毅论》,尝自札奏状,上命誊本付外而真迹留禁中。
与人尺牍皆可宝玩。
属纩前三日,留书与抑斋陈公及余诀,且以宰上之题为托。
将葬,时奚奉家传、年谱来请铭。
呜呼,年辈前于余者往往铭之矣,公小余二岁,奈何又铭公耶!
若余者,真蒙叟所谓不祥人耶!
铭曰:
古之重任,必属儒者,以学浅深,为材高下。
在周分陕,旦、奭之伦,爰及晋、汉,曰縠与遵。
虚斋恂恂,退然逢掖,可以卿士,亦可牧伯。
出建旗鼓,宣国之威;
入侍旃厦,格君之非。
他人以材,虚斋以学,群迷相承,独智先觉。
见诸事业,特公之粗,以其精者,著之为书。
士有一焉,足以骇世,公乃兼之,宁不见惎!
上于群臣,灼知佞贤,人或诬公,上曰不然。
势炎力钜,人者暂胜;
事久论公,天者常定。
公书固存,公未尝亡,持此较彼,孰为短长!
遗音琅琅,托我以死,乃撰次之,以告太史。
龙学余尚书神道碑(1268年5月) 南宋 · 刘克庄
公讳嵘,字景瞻,故左相忠肃公之仲子,世居衢之龙游县。
生于绍兴壬午。
幼受学于耆英刘靖君愚。
补国子生,尤专苦,虽同学儿不识其为贵介公子。
淳熙癸卯,侍忠肃出疆。
擢丁未第,调饶州安仁主簿。
忠肃守金陵,改监两浙运司华亭船场。
抵官未几,忠肃由西府登庸,监西京中岳庙者再。
忠肃判长沙,改江西转运司干办公事。
擢第至是十有三载,惟华亭岁馀,馀皆侍忠肃临方面之日。
在漕幕,为使者条十事,皆急政要务切当可行者。
嘉泰辛酉,改秩知岳州临湘县。
侍忠肃再判长沙。
忠肃薨,跣护归葬。
服阕,甲子七月,除籍田令。
开禧乙丑考省试,得杭相李文清公卷,擢冠本经。
闰八月,除太府寺簿,剂局圆散一新,蠹毙清矣。
开禧丙寅二月,除诸王宫大小学教授。
四月,兼庄文府教授,五月,除太府寺丞。
七月,除枢密院编修官。
时江氛甚恶,狂猘南吠,用事者无策,欲具海舟、浚水门河道以备南幸。
十二月,公轮对言:「应兵之道,气胜则兵振而敌慑,气衰则兵沮而敌骄」。
因援景德却近臣楚蜀之议、绍兴却或者闽中之议,当示欲进以作天下之气,示欲为以起天下之懦。
公虽以严见惮,然权臣外犹牢笼,使参预李公壁谕意,欲擢公紧官。
公力丐外,嘉定戊辰六月,差知南剑州。
七月陛辞,首言:「三边解严,睦邻继好,如疾疢甫瘳,既当防护周密以杜风寒之侵,又当从容恬养以散药石之毒」。
次言:「中兴以来,存留州郡十数阙,专充职事官补外,盖以人情无彷徨顾虑之忧,斯有雍容去就之美」。
九月合符南剑,首蠲诸色欠负,为缗钱二十六万有奇。
郡有拦河和籴,客舟过者率十籴一,公亟减其额。
又有随苗和籴七斗有奇,初给以直,继犹折盐,久乃白取。
公曰此与和买何异,又惧后来以乏事藉口,非可遽革,省缩浮费,度所积可支一岁,减所籴三之一,上其事于朝。
建守闻之,曰:「镡津岂独为君子乎」!
亦奏蠲减。
继至者又广公意,复捐其半。
龟山旧庐为巨室所得,交讼,公曰有司治此不过用交易法尔,以例卷钱百万赎畀其孙,且为立閟宫、访遗稿焉。
庚子八月,除知大宗正丞,兼权金部郎官。
辛未正月,除右曹郎官,面对,首言:「天下未治固当忧,其已安者不可恃。
自古智略高世,有以消弭变故,而大本不立,不能保其日后之无虞。
逆而察之,民心穷愁,士风消弱,权纲沮挠,法令废弛,人才衰靡,所恃以为国者无以为他日可久之道,是可畏也」。
次言:「以资格为守令,不问贤否,甚者罢软衰耄、贪刻骄惰之人扳联亲故,交结权要,肆其贪虐。
纵复败露,类皆舍大而问小,暂罢而倏起」。
四月转对言:「建炎南渡,权宜创置,增赋凡四千三百馀万,而供亿于三衙与科截于四总所者无虑三千六十馀万,其耗于养兵者几十之六七。
竭天下之力困于转输,谓宜士饱马腾,而连营菜色,刚心勇气销铄殆尽,何望其投石越距而慷慨激扬乎!
岂非形格势禁,彼此判截而揣摩利害,迄未得其要领耶?
臣尝观汉胡建援《兵法》曰:『正亡属将军,将军有罪,以闻』。
注谓『军正不属将军,将军有罪过,得表奏之』。
未尝不叹古人防虑之深密。
夫事从中御固非委任将帅之术,然颛倚爪牙而略无耳目之助,亦非维持统摄之道。
唐置监军,法是人非。
厥今总饷,职非不重,顾王人之尊自有常体,戎务项尾似难尽究,不若别置一官,军事钜细咸俾与闻,此疏达壅毙之长策也」。
六月,充金国贺生辰使。
盱眙对境,澒洞接伴,对展词语加顺,馆舍饔饩,比旧尤整。
抵涿州定兴县,铃声迅急,驿马交驰,溃军累累,号泣言鞑靼到宣德县,去此只三四百里。
群胡垂首丧气,马嘶车行夜不绝,吏卒相视失色。
公慨然以义命勉之曰:「国家大雠未报,天其或者假手外夷以毙此虏,若目见破败俘执,何快如之!
况鞑靼于我无衅,宿昔旷隔难通之情未必不因是可达。
万一不幸,身沦异域,亦命也,安之勿忾」。
因裂黄缯为宋使旗藏之。
俄有使传虏旨遣回,公请留以俟,往复再四。
虏意惶窘,读才终纸,公借观,径夺置怀中,虏不能拒。
十月,公至阙下,面奏:「臣临淮而闻其纷扰之刑,过江而见其虚耗之实,调役骚动,公私无马,三节始尽用车」。
上曰:「马皆北边去」。
又奏:「今鞑靼坚锐,即女真崛起之初;
而金人沮丧销耎,有旧辽灭亡之势。
方雠虏疲惫之馀,适国家閒暇之日。
孝宗皇帝规恢之念无一日忘,自符离未捷,不复出师,盖无机会之可乘,初非委置而不问,此君臣上下所当痛心疾首、是究是图者也。
欲望陛下深诏大臣,讲求所以备边自治者。
汉有汲黯,淮南为之寝谋,则人材不可不储;
唐有李绩,突厥不敢南犯,则守将不可不择;
充国积谷破羌,则屯田不可不行;
晁错募粟实塞,则积贮不可不广」。
昔富弼当仁宗朝衔命使虏,既坚盟好,方且拳拳以修政备边为言;
公有《使燕录》一卷,纪金、鞑情状尤详。
十一月,公奏言:「财赋散漫无统,请置总计使一员,视仪签枢,宜择禁从中诸晓财赋、风力素著者居之,是亦国初三司使之遗意也」。
壬申二月,除军器监。
六月,乞外补以便亲养。
七月,除浙西路提点刑狱。
建台两期,五所行部,平冤决滞,锄击强梗,风采凛然。
甲戌八月,除大理少卿。
时憸人有为沽激好名之说以倾善类者,十一月公论对,谓:「人之才品难一,多以疑似失之。
孤特者若崖异,谠直者若陵讦,老成者若迟钝,沉毅者若顾望,刚劲者若褊隘,凡此疑似,不可不察」。
复论棘寺四毙,深中事情。
乙亥三月,以越国疾丐祠,除知婺州。
寻丁越国忧。
丁丑六月禫除,十月令赴行在奏事,首言战守大计,谓蜂锐者多轻举,玩愒者易苟安,战无必胜之形,守无可恃之势,同声附和,随事辄变,愿如古集议,使人得尽言。
除秘书少监,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
十二月,兼权太常寺少卿。
戊寅正月,除太常少卿。
时科条繁兴,或归咎于绝币纳降,公为宰执言:「若论失计,节目尤多,使诸贤为之,必不至是。
今当一新规模,持以坚忍,庶几事尚可为」。
又奏记庙堂数百言,略谓:「反顾根本,固当舍战而言守;
深察流毙,似未免因守而为和。
昔之善谋国者,立于万死百败之地以成隽烈;
今日之事未至于不可复为,何至销铄戚缩而甘就下策乎」!
都司或言今日甚得沈铎、季先山东一项人力,公曰:「向以纳降为非,今藉其力,正论终不可诬。
然此军他日必难制,要须有一项劲兵以控驭之」。
后卒如公言。
六月,兼吏部侍郎。
七月,兼国子祭酒。
时京尹方趋时好以沮士气,小司成因此去官,诸生空学出,庙堂欲以公镇之。
公乞全小司成之去,惩府吏之罪,然后拜命。
庙堂初难之,公力争,庙堂出尹于外,且勉诸生归斋。
己卯二月,除权吏部侍郎、兼中书舍人、兼祭酒。
内帑第监司守贰岁额登亏,中批或迁官,或削秩,或展磨勘。
公言赏罚之权分于北司,末流之毙,不可救矣,为三说以缴还。
一谓:「内帑岁入巨万,累朝所积,不知其几,陛下俭约无妄费,何为空竭至此?
借曰外郡逋负,亦帑吏受赂隐欺所致,今舍吏不问而先谴监司守贰,人其谓何」?
二谓:「天下财赋悉有一定窠名,逋慢乃为旷职,供输岂足言功?
但此端既开,赏之不可胜赏,不赏无以酬劳,异时尚费处分」。
三谓:「赏罚之行,当在中书,今若悉由中出而中书但务奉行,岂盛世事」?
时某人方睥睨两地,诸生欲举幡攻之,其人祈公一言款诸生,公固拒,某谋遂寝。
六月,升兼同修国史、实录院同修撰。
三乞祠,十一月除集英殿修撰、知建宁府以归。
庚辰十月,改太平州。
辛巳春,虏犯蕲、黄,沿江戒严。
八月,有旨以采石水军听守臣节制措置,公物色军中积毙,尽刬除之,修战舰,造戎器,阅射艺,旌旗壁垒,精采一新,有《须知》一卷。
又别创防江新营,以厢禁溢额衣粮别募精锐,纪律视大军。
拨钱二十万缗为防江库,以备赏激,有《条约》一卷。
壬午九月,除焕章阁待制、沿江制置使、兼知建康府、江东安抚使、兼行宫留守公事。
公在当涂时,岁旱潦,皆一祷而应,至是江涨冒城郭,公精祈而潦缩。
选官吏视灾伤,家赈给有差,一如在当涂时。
具遣医疗疫,家至户到,全活尤众。
潦后苦饥,发廪平粜,又不足则蠲税招贩,无饥莩者。
以樽节钱十五万缗为循环籴本,名曰平止。
公经画阃事,亲至唐湾、靖安阅习舟师如采石军。
以三十万缗创防江备用库,他所兴修数十,有《事目》一卷。
自淮出溢口,何处发源,何处□江,委官相视,尽得南北要害。
每谓行伍中人才多为管军所压,时时按行籍记,遇朝廷乏使,多以问,皆得其人。
京河帅许国惮山东降附之横,欲耀兵誇之,大合诸军阅山阳,移文沿江制司调发,公答以「千里赴教,且当冬寒,无故使士卒疲毙,恐军气不张,反为北人所轻」。
复密白于朝,不能止。
会久雪,教阅之期屡展,士卒暴露胥怨,而北军疑其将不利于己,卒致内变,人始服公远虑。
公虽鼎贵,而自奉萧然,如老书生。
陪京号佳丽地,公以清约倡诸司,未尝有夸嬉之宴。
十月,除显谟阁待制。
宝庆乙酉二月,提举安庆府真源万寿宫。
公悯乡俗不举子,置局三所,各给钱米药饵。
又以火葬之俗近夷,为义阡四所,刻石表茔,种松成列,旁为厚俗庵,守以僧,买田赡之。
时宰与公同年,常言安得余景瞻来相助,公闻之不皇安。
里居四载,无寒暄一字,相忽专书问劳,欲公出当事任,公谢不能。
绍定己丑,除知潭州、荆南路安抚使。
时诸峒反侧,事变方棘,公不敢辞。
九月开阃,衡之酃县沙甫峒、郴之桂东县高垓峒相挻而起,已破酃县,犯茶陵。
公察致寇之由,首罢黜贪虐吏,檄谕祸福,且奏调鄂兵以张威声。
沙甫寇欲降未决,宪司檄有「会兵讨捕」之文,寇愈惊疑。
公移书劝力止,宪不听,且设招格倍于帅司,寇愈玩侮,复破资兴。
时鄂兵未至,寇张甚,公截留飞虎戎兵数百守茶陵,以属官王友莘、留子迈董之,又调苏洪飞往茶陵,以死争险。
鄂兵适至,诸将连捷,沙甫酋领诣行司束身归罪,未高垓负固。
公遣鄂兵抵耒阳扼其前,檄王友莘、留子迈以飞虎军泊安仁掩其后。
明年春,高垓寇相率赴军前首降。
衡之常宁世忠峒素有忿,阋内相攻,县令偏有所主,遂犯省地。
公抚定之,且赈活酃、安仁、耒阳、资兴诸邑被寇祸者。
安仁、浦阳富室闭粜,有啸聚强籴者,公遣古灵寨官率隅总收捕。
衡山之孙家原、永兴之大爻效颦蜂起,公立赏格,布方略,至忘寝食,以次荡平,部内肃清。
全守裒敛贾怨,营卒失伍,破吏家,掠市肆。
公先劾贪守,檄前全倅王梦弼摄郡,除首乱者,馀勿问,一郡帖然。
诏以梦弼知郡事。
辛卯正月,以平寇功除宝谟阁直学士、依旧任。
公每谓湖湘莽为盗区,郴、衡诸邑无城所致,请于资兴县秆子爻筑城以捍高垓之寇,茶陵县筑城以捍沙甫之寇。
计费钱十万缗、米万石,愿身任其费,不烦科降。
资兴宁县仍移县残煆改名就城。
茶陵古城基址犹存,今但增筑二城。
皆以辛卯九月经始,壬辰九月落成。
又谓城必有兵,宜以飞虎二百人戍茶陵,一百人戍兴宁,别桩钱四万缗以备三年券食。
其地控扼两峒咽喉,郴、衡诸邑可高枕而卧矣。
郡有惠民仓,前帅曾公从龙所创,丰歉不常,寖亏旧额。
公桩钱五万缗创库,收其息以补亏。
始至,师旅饥馑,军府赤立,而公平酃寇,缮城池,筑险要,防溪峒,事力沛然。
复以钱三十万缗置备用库,为缓急之防。
新建贡院、传舍、亭台之类,屡书不一书,若天雨鬼输者。
去日帑有馀积。
阅府县版籍,为下户畸○税代输。
旧委右选部餫,亏二万馀斛,缧系数十家,公为偿逋,且资其铨调,皆泣拜而去。
公尝自言,叨守四郡,非有生财之术,惟吏不得欺而无渗漏,己无苟取而不敢妄费。
他人管蠡小智,锥刀微勤,必誇诩铺说,公于国有大勋劳,其辞谦厚如此,故详著之。
端平元年正月,除敷文阁直学士、依旧任。
乞休致,四月,除华文阁学士、沿海制置使、兼知庆元府。
六月,进封信安郡开国侯。
再乞休致,七月召赴行在。
公祈闲愈力,除宝谟阁学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逾年,上命陈公卓移书问安否意向,且除公兵书。
公在长沙积劳,体中有微恙,然神明不衰,屡上免牍,陈义慨然。
上嘉叹,除焕章阁学士,依旧祠。
丙申十一月,御笔迁工书,累辞不允。
嘉熙丁酉夏杪,疾甚,七月戊寅晦,呼子孙戒曰:「我与忠肃世荷国恩,清约无厚蓄,汝等当强学继志」。
随阅遗表,更数字,释笔定而薨,享年七十有六。
上震悼,特授龙图阁学士、光禄大夫致仕,赠开府仪同三司,赠恤如仪。
龙游之余,远有世序。
曾祖铎,赠太师、益国公;
妣傅氏,益国夫人。
祖绘,赠太师、蜀国公;
妣虞氏,燕国夫人。
父端礼,特进、左丞相,赠太师,封卫国公,谥忠肃;
妣叶氏,越国夫人。
公娶徐氏,先四十年卒,继应氏,先二十二年卒,皆赠郡夫人。
子男四人:道申、道永,早世;
球,奉议郎、知浔州桂平县,先公六年卒;
璨,某官。
孙男三人:垕,某官;
垓,承议郎、添差通判绍兴军府事;
槩,登仕郎,早卒。
孙女一人,朝散郎、大理寺主簿王同祖其婿也。
初,公自卜葬于忠肃公墓域之侧石壁之原,孤璨以次年二月二十日奉柩安厝,从治命也。
余惟忠肃公绍熙顾命大臣,援立宁考,庆元相业,其保全定策国老、平亭伪学禁锢,功在社稷,号为南渡名宰。
公接绪言而传心印,其告吾君必曰任贤去邪,其告大臣必曰开诚布公,其言财利必曰损上益下,其语和战必曰斩使焚币,其论纪纲必曰不可使中人预政令,不可以中批行赏罚。
孤直行一意,终始持一说,立朝如阳城、孔勘,临边如羊祜、杜预。
近世名卿将,舍公指不多屈,西山真公、复斋陈公尤敬重。
公葬三十一年而垓奉木石尤公所作行状请铭于予,予先君昔与公同为枢掾,情好如兄弟,但姓不同耳。
某甫冠,受教于公。
先人弃诸孤,时公方奉使畿内,遣吏士抚孤嫠,使先君返骨首丘,而一门百口生还故里者,公力也,某终身不敢忘。
木石公亦余故人,昔俱被遇穆陵,同时为史官,为词臣。
郑枢载伯之薨,某状其行而木石公铭之,今木石公状公之行而某铭之,不敢以荒落辞。
木石公所已载者,不复出也。
公所著书有《周易启蒙》、《毛诗说略》、《春秋大旨》、《戴记序发略》、《掖垣类藁》、《肯堂宾谈随笔》、《肯堂职业》及杂记录各若干卷,藏于家。
铭曰:
本朝名公卿,家庭俱貂蝉。
仲仪于文正,子颐于忠宣。
东都事远矣,姑述近者焉。
福公有复斋,紫岩有南轩。
皆以子淑后,岂惟翁拜前。
卓哉肯堂公,忠肃之嫡传。
追怀庆元初,只手扶厦颠。
迓续天命永,矫揉国论偏。
色线用不尽,一券付象贤。
及雷密输忠,授钺劳筹边。
平生仁义谏,丹青累百篇。
居中每不久,去若箭离弦。
防江垂四期,镇湘亦六年。
念昔坐春风,琅琅闻杂言。
长恸閟一丘,孰能起九原。
斯文属后死,虽耄犹勉旃。
幸与木石老,附名石壁阡。
毅斋郑观文神道碑 南宋 · 刘克庄
开禧丁卯,茂陵既诛韩窜陈,始亲政。
明年戊辰,改元嘉定,策士于廷。
郑公性之对策云:「回天下之势易,定天下之势难」。
援古喻今,历陈梁冀、五侯、元振、元载之事,皆当时贵近所讳闻,公空臆万言。
上览而异之,擢冠多士,授承事郎,佥书平江军节度判官厅公事。
连丁内外艰。
四年夏,新进士唱名,公被召,以未历外任辞,差佥书奉国军节度判官厅公事。
府尹王公介以公伦魁,不责以吏事,公曰:「吾岂敢以幕府为蘧庐乎」!
益尽瘁奉公。
六年正月召,三月对,以崇圣学、教太子为先,经筵讲论,廷臣奏对,监观古今,省览奏牍,无往而非学也。
又曰:「学而不思则罔,陛下之学固已博矣,亦尝审之乎?
臣谓䌷绎出于圣意,咨访发于王者,闻一言则必诘其言之是非,见一事则必穷其事之可否,进一贤必求其所以为贤,退一不肖必求其所以为不肖。
至于出一令,发一政,亦必明辨反覆,参之成宪为何如,察之民情,求之国体为何如。
以陛下之明圣而毡厦罕闻䌷绎,公卿鲜垂咨访,况远而疏贱之士乎!
皇太子仁孝夙闻,尊礼师儒,讲论经理,屡奏彻章,其学不为不勤。
然知之非艰,行之惟艰,知而不行,犹未知也。
昔仁宗方就学,章圣命供奉官杨怀玉伴读,面戒不得堂中戏笑及进玩具,且使王亲近僚友。
是时王友有张士逊在焉,章圣不以告士逊而谆谆于怀玉者,岂非以从容燕处,亲近怀玉辈之时多乎!
今宫僚皆天下之耆英,傥更遴选亲近储宫之人,庶合古人侍御仆从必求正人之意」。
次论人君之所以立国者在人才,人才之所以能立人之国者在气节。
「今开言路,擢端人,正论若少伸,然士气不振,有大异于昔。
间有班见对扬,指陈得失,上未尝厌薄而言者已自疑畏,凛凛若不能以安其身。
如是而欲使明理乱于未然,起国势于积弱,万万无是理也」。
时庙堂皆重望,言路多君子,而公之论如此。
三论楮令边事军政,谓官吏行一切之政而敛怨公上,将士无可恃之道而望敌惊骇。
除秘书省正字。
进《宁宗会要》,转宣教郎。
十二月,除校书郎。
七年正月,磨勘转奉议郎。
九月,兼魏惠宪王府教授。
八年正月,除秘书郎,轮对首言明国论,强国势,励节义,重大帅之权,久边守之任。
「去岁遣使,通国哗然,以为非便。
然卒遣之者,其说曰吾军政未修,一日绝币,兵连祸结,岂不甚于行李玉帛之费。
然国人之论未尝欲朝廷用兵,但愿陛下勿忘国雠,勿惮亡虏。
既而完颜氏自亡而不暇,岂复敢与我敌哉!
若使我朕能自立,尽殄群盗,西夏、鞑靼之兵非数年未易解,此天启我自治之时,奈何以兵端不可妄启一切排抑,遂使议者疑朝廷特借生事之戒以盖其怯畏之心,托待时之说以便其苟安之意!
臣尝论之,今日之忧不在于亡虏之□,在于新虏与中原崛起之豪杰。
盖亡虏乃新虏与中原诸豪之所易,吾方奔走听命于蔡州孤垒之馀烬,岂不大辱国体乎!
炎、绍之初,汪、黄误国,虏骑长驱,如蹈无人之境。
及鼎、浚诸臣协赞圣断,邦昌以僣诛,杜充、陈邦光、李悦以失守伏辜,南北之势始定,社稷于今赖之。
然则有天下国家,何可一日不励名节也!
边事万端,主相焦劳于上,未见有显然安强之效者。
昔种蠡相越而四方之外分以委人,盖任之专则思之精,规模出于一则行之有成效。
今惟当择二三大帅。
若未得其人,当急求之;
若已得其人,则边陲之事悉以付之,听其所为,不由中覆可也。
边守数易,不可者三,送迎之费不与焉。
淮甸攻守之具,非三五年经理不能就,一不可也;
纵能就绪,代非其人则易其旧规,弃其前功,二不可也;
其人既不为久计,数日待迁,诿其责于后人,三不可也。
边郡不过数十城,以天下之大,岂无数十忘身殉国、自奋功名之士可任乎!
诚能精选而久任之,或四五年,或六七年,其绩效显著者使之建大将旗鼓,将见祜、预、琨、逖之流接踵而出矣」。
次论:「人主举国而听大臣,大臣分其责于一二材智之士,与之谋画。
虽以孔明之英特,不能不参用州平、幼宰。
及其久也,权之所在,谤之所归,一二材智者始负天下之责矣。
及观孔明《出师表》,自向宠、费祎、董允、郭攸之见于表者如此,他谋臣如蒋琬、姜维、杨仪,名将如关、张、黄忠辈,则其亲信不专于州平、幼宰矣。
此岂非大臣参用群臣之法乎」!
七月,乞补外,不允。
十二月再请,又不允,寻除著作佐郎。
九年正月,兼权尚右郎官。
八月丐补外,差知袁州。
以崇化厚俗为主,两造胜负者,虽负者亦服公之明。
母讼其子,公教谕之,遂为母子如初。
水旱精意祷祈,雨旸立应,去日民攀卧不忍舍。
十年三月,磨勘转承议郎。
十一年六月,有旨入奏,丐祠不允。
入对言:「天下之患莫大于廷臣之不和。
今朝廷上下议论,有逊顺而无龃龉,有协合而无乖异,犹谓之不和,何哉?
和者,非苟同之谓也。
人主属国于大臣,又设参预以共图之,侍从议论之所出也,台谏耳目之所寄也。
国有政事,谋之大臣,参之执政。
既相与可否矣,苟犹有未至焉,则侍臣得以献替,台谏得以论列。
谋或未尽,不厌其违覆;
理之所在,何间乎异同!
今国有大政,执政未必尽知,知之未必有所可否,此岂协心共济之意哉!
侍从之臣日请对者固多有之,然未免好同恶异。
间有忠愤不能自已者,则或肆讥诮,或加中伤。
昔司马光当国,祖禹在言路,或谓光、祖禹必能协济,光正色曰:『光有过,祖禹独不言乎』!
今大臣无钦若之谲、夷简之诈,有光之公,然执政不能为宗道,从官不能为仲淹,台谏不能为祖禹,何耶」?
十二月四日,除侍左郎官,轮对言:「为皇太子选妃宜择用范祖禹纳后四事,一族姓,二女德,三隆礼,四博议,与大臣议而行之」。
次言:「淮东忠义虽曰区处得宜,然主客之势不宜偏重。
昔童贯欲处常胜军,使其进有所依,退有所惮,固一时之良策,议者恨其不早尔,今宜取其策而戒其失。
京口一军自泗州失利之后,缺额极多,老弱大半,若覈实招捕,择将训齐,则精神折冲,渐复旧观。
淮西关隘命宪臣经理,颇见次第,或言其奏请率多捍格,谓宜假以事权,生其智勇。
浮光守将前者垂去,后者未至,设有缓急,付之何人,则荆襄尝为谍者所误,轻易调发,罔功而还,宜以为戒。
帅臣信义固不为欺,但恐其为下所欺,不自知之。
蜀得重帅,朝廷信任,不疑不贰,仰见陛下将将之道,然闻其每有申请,一切顺从。
昔郭子仪拟除州县官一人,不报。
或谓宰臣不知事体,子仪曰:『自兵兴以来,姑息武将,求得欲从。
今某除吏不行,是朝廷不以武臣见待也』。
岂非今日待蜀帅之法乎」?
又言:「祖宗用法宽厚,惟于赃吏独严。
近贪风复扇,苞苴公行。
昔威王烹阿封墨而齐国大治,杨绾当朝,减声乐、省驺从、撤第舍者有之,转移在君相尔」。
十三年八月,磨勘转朝奉郎。
十二月,除将作监。
时东宫虚位,中外皇皇,公乞早定大计,且以立长为言,上嘉其请。
十四年六月,进《孝宗宝训》,推恩转朝散郎。
九月,除秘书少监。
丐祠再,不允。
十五年正月,玺赦转朝请郎。
四月,奏告宝玺,转朝奉大夫。
弟国子进士厚身亡,三丐祠,不允。
九月,除起居舍人,控辞不允。
十月,磨勘转朝散大夫。
十六年春,同知贡举,不以掌文衡自居,时至考官房商搉去取,故多得名儒。
蒋公重珍卷为考官所黜,公奇其策而取之。
三月,升起居郎,力辞不允。
未几,谏议大夫朱端常以私憾论公,疏留中。
公力丐归,除职予郡,除右文殿修撰知赣州。
公五上免章,不允。
冬十二月,始之任。
俗素剽悍,接连溪峒,公开府抚之以恩,御之以威,卒以帖息。
盗发,臬使移文调兵,自诡讨捕。
公曰:「赣守以兵钤系衔,讨贼吾职也,岂敢以其责诿于监司乎」!
潜设方略,与幕僚及宁都宰彭铉密筹之。
盗平,境内以安。
郡当二水之会,久则城市泛溢,公俾登城而居,散粥以食之,潦缩则计户赈济有差,赣人至今德之。
十七年秋八月,茂陵升遐,公帅僚属哭尽哀。
穆陵登极,公拜捧诏书,以昨该胪唱一字犯上潜邸旧名,乞以字代之,盖公早以字行。
始公受学于朱文公,询其字,叹曰:「好大名大字」!
期公者远矣。
素与郑公斯立友善,郑以弘、公以毅名斋,取佩韦之义,皆客于度支郑公肇之之塾,至是与弘斋及度支之子仲路同登。
早定交于北山龙图陈公孔硕,北山命抑斋元枢韡友焉。
十二月,除集英殿修撰、知隆兴府、江西安抚使。
宝庆元年四月,该遇龙飞恩,转朝请大夫。
治洪之政与袁、赣同。
虽位高权重,然一路休戚、民间隐瘼,下情皆得自通。
处人父子骨肉争讼之间,必委曲镌晓,以还其天。
南昌襟带江湖,与淮右隔,一衣带水。
公募舟师千人,犒激练习,隐然为江面屏蔽。
俄兼漕职,食少事烦,遂苦疾晕。
丐祠,不允。
三年五月,除宝章阁待制、升安抚使仍旧任。
八月,磨勘转朝议大夫。
累乞归,绍定元年正月,提举玉隆万寿宫。
公还里寓僧舍,角巾野服与亲友自于水光山色之间。
三年三月,有旨再任。
九月,磨勘转中奉大夫。
四年四月,庆典转中大夫。
五年春祠满,不复请。
六年正月,除华文阁待制提举凤翔府上清太平宫。
七月,升敷文阁待制知建宁府,力辞不允,诏趣之任。
未行间,十月召赴行在奏事,辞不允。
端平元年元日,除吏部侍郎。
公未拜请对,四月内引,首言:「闻尧舜授受,不过执中之一语,又有人心道心危微精一之辨,岂圣人之费辞耶?
中者,天下之正理,天地得之则阴阳和、寒暑平、万物生,人得之则心正身修气和体平而万善备。
盖圣人与天地民物本同一体,吾心一正则天地定位,而民物各得其所矣。
而其所以能执此中者,亦惟于人心道心之辨而致其谨焉。
唐魏徵能致其君于贞观而不能杜其晚节之穷黩,宋璟能致其君于开元而不能绝其末年之淫侈,裴度能佐其君平淮蔡而不能防其用聚敛之小人,盖三臣者,知正君而不能格君。
陛下方行尧舜之道,视唐三君盖优为之。
臣非不能高谈皋、夔、稷、契而犹援三臣以讽陛下,亦区区陈善闭邪之意」。
次劄言:「今圣断赫然,忠邪贤佞固已判别,但君子待小人常失之恕,小人之仇君子必穷其毒。
裴延龄沮陆贽大用,显挤之也;
卢杞荐真卿使希烈,阴祸之也。
承璀荐李鄘,叔文荐杜佑,小人情状,巧伪百出。
古人铸鼎象物,魑魅魍魉,各图其状」。
且历言元祐之盛,以马、吕之贤而不能胜京、卞之奸,宜监往事以毖后患。
时荆襄图上八陵,公言:「朝陵之使不可已,中原之机不可失,然治内治外,固有本末,柔远能迩,亦有先后。
自开禧用兵误国,嘉定堇堇自守,规模不立,既不能制亡虏垂绝之命,何以遏彊寇方张之势。
鞑人与我固无雠隙,兽心无厌,岂知逆顺?
顷犯襄蜀,既知我地利,后诱我夹攻,又知我无力。
今小使未反,万一突然其来,何以禦之?
惟有守卫三边,为绸缪户牖之计,绥怀遗黎,示经略中原之渐」。
四月十四日,御笔除左谏议大夫,越十日兼侍读,皆辞,不允。
上殿首言:「近都堂集议,观范、葵及子才论奏书牍,议论蜂生,气吞四夷,岂天将混一宇宙,遂生斯人,为时用耶!
然兵重事,非可易言。
臣退而端坐深思,终不得其说。
今范改图易谋,不胶前说,而葵气愈锐,谋愈决。
昔勾践生聚教训,十年而后平吴;
诸葛亮闭关绝栈,二十一年而后出师。
葵帅淮东,甫及数月,而欲建规恢之功,古人何难,葵何易耶!
臣方草此疏,得荆襄帅臣嵩之所申,言关河之未易守,且饷道尤难通。
荆襄之失,议者罪其始谋之不审,而今者所奏则不可例以为非。
但嵩之则谓淮东沮其和议,葵则谓荆襄忌其成功。
惟陛下取二帅臣之奏,则是非得失可以互知」。
次言:「二台臣交诋,臣叨谏长,罪实在臣。
陛下奋发独断,擢其一言于西掖,然后天下知正论之必伸。
然台臣尚多缺员,宜拔直谅以充其选」。
又五月对首言:「故相当国垂三十年,虽无经纶而有把握,旁溪曲径,一切塞绝,若不出其意则人主号令不可行于殿陛。
然欲人主无好恶,而己之作好作恶则无所不私;
欲外戚无侥倖,而己之亲故意所欲予者则所求必得;
欲宦官女子绝干请,而己之嬖奴宠妾则招权纳贿。
狼籍难掩,趍者澜倒,知有私室而不知有公朝,知有权臣而不知有君父。
臣愿大权在人主而政本归中书。
盖权在人主,下无专政之嫌;
政由中书,则上无自用之私。
君臣之间,两尽其道」。
次言:「陈璟为御史,上问所以为御史之道,对曰:『使臣拾遗补阙则可,使之掇拾臣下短长以沽直名则不能』。
臣虽不敏,请事斯语」。
又言:「范镇谓备契丹当宽河东、河北之民,备灵夏当宽关陕之民。
臣亦谓今日欲经理中原,则其势当宽江淮之民。
民之困于籴买、困于工役、困于夫运者,以臣所闻,沿边郡县官吏诛求殆尽,骎骎及于沿江之民矣。
臣愿陛下下霈然之诏,以先臣镇之论风厉沿边帅守及麾节之臣,稍宽科抑,为国家爱惜根本,天下幸甚」。
六月,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
二年八月,升同知枢密院事。
十一月,兼权参知政事。
以目病,又以雷发非时,屡丐祠,不允。
三年七月,除参知政事。
以淫雨三乞待罪,上自引咎,眷留甚至。
公益感奋,知无不言。
属议明堂,郎官陈康熙奏乞以太祖、太宗、宁宗并配,公搜检祖宗典故及先朝诸臣王圭、钱公辅、孙抃、吕诲、张方平、吕大防、胡直儒等所议,条画以奏曰:「唐飨明堂,皆由曲学误引《孝经》『严父配天』之文。
至我朝高宗皇帝圣见超绝,决于独断,以绌祖进父为非,专用有周明堂之典,专奉太祖、太宗以配天,此万世不易之礼也」。
奏入,上从之。
九月十七日,以雷雨左右相清之、行简并册免,是夕宣押乔公回,除侍讲。
二十一日,奉御笔兼同知枢密院事。
续又奉御笔,命公与李公鸣复轮日当笔。
力辞,并乞屏归田里,降诏不允,继颁御笔勉留。
虽与李公协赞而事多取决于公。
察官唐璘尝劾某士,某士盖当时朝家倚以治赋者,上欲留之,公言不可。
璘不知,反疑公庇之,遂劾公宽而无制,懦而多私。
璘素出公门下,其改秩登畿皆用公荐疏入,朝论骇之。
公言:「璘素孤直,所言深中臣罪」。
璘遂出漕江东,俄擢广帅。
余与璘布衣交,晚使番禺,与璘语及公,璘未尝不服公之雅量而自悔其轻发也。
公益求去,不获请。
其冬乔公再相。
嘉熙元年二月一日,除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
丞相每朝奏事,上辄顾公问曰:「卿以为何如」?
公具以实对,当轴者忌焉。
有旨条其边防,公言两淮各宜招游击军以为诸城之援,公安置立重屯以为江陵屏蔽,又欲于鼎、澧之间招万兵,以制猺蛮,以防蜀道。
又江西、湖南冲要处,皆宜增兵守备。
乔公欲置籍考覈诸郡逋负版曹岁计者,公言朝廷当令宰相督责版曹,上作而下不应,当易其人。
乔公终以公所言咈己为不乐。
六月,京城火灾,宰执中独公挺身出传上旨,谕诸将士,皆用命,燎原之势俄顷扑灭。
先是,都人有黑龙传令之谣,公生于辰,岂其谶与!
杭相李文清公每见公论事,必曰:「平生但以公为宽和长厚人,今亲见乃如此」。
深切叹服。
是冬十一月,谏议大夫蒋岘观望当轴论公事,章不付出。
公乞罢机政,诏除资政殿大学士知绍兴府、浙东安抚使。
辞不拜,提举临安府洞霄宫。
公既归里第,治园池,植花竹,与族戚朋友相徉其间,仿洛社诸公为真率集。
城南五里濒江有钓台寺,乃公旧日讲学之所,扁曰精舍,暇日渔钓,乐而忘返。
遇水旱,必为里人告地主,蠲赋役,议赈贷,虽乐人之乐而未尝不忧人之忧。
乡人如竹湖李公、抑斋陈公,皆敬而爱之。
年甫七十乞挂冠,七疏然后得请,除观文殿学士、通议大夫致仕。
晚岁以「拱极」名楼,上书扁额以赐。
公自还政以至纳禄,独备人间五福,然念及时事,必颦蹙而言,初不以出处进退为间。
宝祐三年五月,与客夜坐纳凉,忽感胁痛,虽饮食寝少,然神明不衰。
以六月二十四日薨于正寝,年八十四。
闻者如丧亲,哭于家者,哭于途者,望门而哭者,肩摩袂属。
遗表闻,上辍朝,赠少傅,谥文定。
公世为福州侯官县人,旧居清溪。
曾祖可大,累赠太傅;
妣陈氏,鲁国夫人。
祖奖,累赠太师、汉国公;
妣陈氏,周国夫人。
考汝永,累赠太师、齐国公;
妣黄氏,越国夫人。
娶潘氏,赠鲁郡夫人,先公二十八年卒,公为卜宅兆于长乐县阮山。
及公薨,启视温洁如新,遂以其年十一月壬寅合葬焉。
初,公与瓜山潘君柄同师紫阳翁,瓜山知公必贵,妻以兄子。
公虽魁辅,潘虽匹士,然世两贤之,犹管幼安、华子鱼,未可以贵贱判优劣也。
子男一人,德起,擢嘉定癸未第,后改奏京秩。
尝列属奉常,力辞莆垒,改奉玉局以便亲养,故家中之原明、公休也。
终于朝散大夫、主管华州云台观。
孙男一人,绍祖,承奉郎。
初,云台公请余论次阮山隧碑,余方属藁,忽闻云台仙去,余哭之恸。
承奉君以书来责前诺,余视前藁或仓猝未就绪,或简短不盈幅,先发书吊承奉君,乃掩涕抑哀而秉笔焉,距公之薨与葬十有四年矣。
公于孝友素隆,上世田庐悉推与弟,官其二子二孙,于二妹尤笃,奏荐及其二甥;
视弟之女如己出。
此虽细行,亦叔季所难也。
有廷对策、奏议、诗文、杂著若干卷,藏于家。
铭曰:
余周游斯世兮博考前载,乡俗之薄兮喟然深慨。
有二士兮逢昭代,一攀龙兮一峨豸。
受解衣之知兮,蒙割裒之爱。
居则曰生死临前兮不相负背,忽忘胶漆之情好兮怵毛发之利害。
其发也,如含沙之蜮兮入怀之虿。
闻者莫不瞿然兮疑而骇,受者若无所闻兮静以待。
曰此孤直兮蹈祸不悔,所言简切兮是臣之罪,与之终始兮更迭中外。
呜呼!
此风惟魏公之镕陶兮,与潞国之荐介。
世岂无伟人兮,常病其德度之隘。
李恶梅、曾之浮薄兮,范讶徂徕之怪。
昔熙丰、元祐间兮,理乱消长之会。
惟戆叟伯淳于此兮,乃瞭然如蓍蔡。
□涑水之褊小兮,叹韩、富之不在。
孰能剖扃之鐍兮,纳之于吾闼之内。
余历评群公兮,皆未若毅斋之大。
镇物如山兮容物如海,题之冢上兮以俟南董氏之采。
林沅州墓志铭 南宋 · 刘克庄
公讳诞,字仲成。
其先固始人,八世祖著作平迁福清。
曾祖讳伯材,三举进士不第。
祖讳格,特奏名,为建州司理参军,赠通议大夫。
父讳遹,元符进士第四人,事高宗皇帝再为中书舍人,终龙图阁直学士,赠少师。
母硕人范氏,赠齐国夫人;
所生母刘氏,赠恭人。
公以父遗恩授承务郎,监绍兴府税、漳浦县丞。
亲年高,求监南岳庙。
历福建路提举司干办公事,待江南西路转运司主管文字阙。
丁刘恭人忧。
知潮阳县,除提领户部犒赏所,知沅州。
秩满乞闲,主管云台观,改冲佑观,积阶至奉直大夫,爵开国男。
庆元丙辰八月十日卒,年六十九,葬县境大湖山之原。
累赠正奉大夫。
公蚤失父、母、兄,刻苦自励,事所生母尽孝,抚教孤侄,恩谊至笃。
为小官,数守职争是非,不肯屈理以徇势。
潮阳时有旨造战舰,州不出一钱,符县白科。
公为书条其不便,守怒,呵责愈峻。
公藏州符不行,束担欲去,会诏寝其事。
潮州常赋外有成丁、船头盐钱,民困苛取,公以樽节赢财代百姓两年丁盐之输。
酒所时,长官欲以利献,公奋然曰:「诸库方告匮,乃以酒本钱为羡馀,是不为明日计乎」?
遂不果献。
尝议欲以诸库分隶诸郡而罢提领一司,后因陛对复言之。
沅逼蛮猺,公之治以恩信为主,而守备亦不废,民夷晏然。
诸台上其治行,公力求祠归,不复出矣。
公清谨严恪,外和内刚,居家莅官,皆可师法,人莫敢干以私,终其身未尝有求于人。
自中年即倦仕进,及三子中第,喜曰:「可以遂吾志矣」。
盖食云台、冲佑之禄凡八年,故人有气力者欲相推引,竟莫能致。
病革,犹整襟危坐,语家人曰:「吾平生无它憾,独挂冠不蚤尔」。
其止足无羡,坚凝有守,亦得之天性,非彊勉然也。
配宜人卓氏,孝慈勤俭,闺阃肃和,诲子尤严。
先公三年卒,赠硕人。
子男四人:璟,终从事郎、知靖安县;
环,今为朝奉郎、主管鸿禧观;
瑑,朝奉大夫、主管崇禧观,同登甲辰第;
琮,终通直郎、知海丰县。
女三人,长适朝奉郎、通判临江军郑元清,次适进士陈自立,次适宣教郎、知光泽县潘梅。
孙男九人:公庆,文林郎、新监镇江府大军仓门;
公永;
公奕,迪功郎、将乐县主簿;
公遇、公衮、公选、公益、公凯、公泰。
孙女二人,长适文林郎刘克庄,次适进士郑元善。
曾孙男女十三人。
初,中书公为南渡名臣,登侍从,帅方面,贵显矣。
及卒,田庐萧然,几不足自存。
公以孤童奋发,门户偾而复起,衣冠日盛,遂为大族,然恬靖廉约之风累世不变。
所居县之石塘,言家法者皆宗石塘林氏云。
公殁二十有八年,嘉定癸未,克庄始志其墓而为铭曰:
仕以蚤退为贤,家以仅足为丰。
以此诒后,以此治功,庶几于疏仲翁、邴曼容之风乎!
大湖之阡,谡谡万松,夸夫过之,必有怍容。
丘夷谷堙,斯铭无穷。
直秘阁林公墓志铭(1229年) 南宋 · 刘克庄
公讳瑑,字景良,福州福清县人,将作监簿、赠通议大夫格之曾孙,龙图阁直学士、赠少师遹之孙,知沅州、赠金紫光禄大夫埏之子。
少入太学,淳熙十一年与兄璟、环同擢进士第,公唱名第四。
教授鄂州,始增学畬,往时丐州家猪羊税钱助养士,公却不取。
秩满,差干办浙西路提刑司公事。
丁金紫公忧,服阕,干办两浙路转运司公事。
差干办江西路转运司公事。
丁母卓夫人忧,服阕,沈运使作宾名能吏,事一委公,沈公画诺而已。
畿辅之讼多挠于势,公介峭自立,门绝私祷。
有旨与掌故,执政欲搀授,公谢不愿。
既归,四年不通问,执政怒,超用他人,开禧末始除吏部架阁。
嘉定初元,除国子正,迁武学博士、诸王宫大小学教授。
轮对言:「臣待罪班行,更化前后皆所目击,不知今日立政用人、建法施令有以异前日乎?
庙堂除授未公,宫掖请谒不肃,孤士沉下僚,穷民茹怨气。
陛下真诚有馀,刚断不足,名更化而实不更化,始欲善治而终不可善治」。
别疏言:「战斗流移、饥疫盗贼之馀,民生可哀。
内帑积而不散,掖廷用而不会,戚里无勋劳而继富,貂珰藉营缮而乾没,盍讨论裁撙以裕民乎」!
又言:「今天下之财尽归赃吏,破数十赃吏之家可活数百万之民矣」。
改国子博士。
求去,出知兴化军。
前守坐楮价罢,奸民动以减落讦良善,持官吏。
公出令曰:「诏书不云乎:『予者受者俱坐之』。
应交易已受钱而讦者,罪如诏书;
未受钱者未为行用,止罪讦者」。
民不复讦。
监司按产高下配民藏楮,公曰民未户晓,请为期,屡宽之。
检点官至,公又使吏摘语,民得为备。
比去,无一人犯令。
郡多佛寺,鬻寺取财,名曰实封,逐僧没谷,名曰拘桩,公悉罢之,郡计反羡。
蠲三县夏税,寺院五之一,第一第二等户三之一,第三至第五等户半蠲之,一钱至六十钱户全蠲之,以撙节钱代输。
其治以惠利恻怛为主,待吏民至诚无钩距,然情伪皆得。
未尝拒人绝物,然非意相干者,见公风度往往忘言而去。
自有郡以来,独公遗爱者久而见思。
知全州,治全如莆。
未两月,擢广南西路提点刑狱公事,引疾辞不拜。
全人惜夺公,有峒徭数辈黧老矣,相率造廷,愿公毋去。
改知袁州。
疾愈,袁人将来辂,力请祠。
两任成都府玉局观,改建康府崇禧观、绍兴府鸿禧观。
今上访落,召赴行在,再辞再不允。
公拜疏不已,曰:「臣进无所补,退非为高,以病卧家,不任朝谒,惟圣朝哀怜」。
上知不可夺,除直秘阁主管亳州明道宫。
训词云:「节身谨行、为郡廉平者,朕眷眷如此;
贪刻躁竞之习,亦可少愧矣」。
明道祠满,有诏因任。
视勇退如荣进,保闲冷如权位。
旧庐略缮葺,小圃粗种蓺。
玩花木之芳洁,不酣赏也;
爱风月之高爽,不嘲弄也。
体中佳时,幅巾短褐,野眺露坐,悠然忘归。
每言「吾一生无求最乐」,又言「人不可有势,不可有名」。
不喜为要官,曰势之所在;
不愿交闻人,曰名之所在。
旧患足疡,时作时愈。
绍定二年春疾动,涉秋不愈,食寝少,气寖微,犹自力无惰容,对子孙无媮语,整襟拱手,以至于逝。
九月晦日也,年七十一,积阶至朝议大夫。
公弱冠擢高科,留滞二纪,才为掌故学官。
中年去国,白首辞召,立身本末,世莫瑕疵。
平日论著,晚悉焚藁,惟存《通鉴记纂》,其间精识多先贤所未及。
杨震四知之论,自汉谓之名言,公曰:「震举茂才而得怀金之人,是不知人也;
此言之至于我,是不能使人知己也」。
呜呼,公贤于震远矣!
名理之外,他无嗜好。
奉己虽啬,亲故待公而食者若干人,倾窖赈歉,买田赡宗。
无柄而及物,不富而好施,人以为难。
性友爱,与容州使君少同登,老同退,秀眉黄发,时论以方二疏。
遗言:「无一事可恨,恐戚吾兄耳」。
配宜人黄氏,温陵人,通直郎轻之女。
幼随母聂夫人依简肃林公,简肃爱之如子。
既嫁,公严之如宾。
为人有识量,达义趣,澹食素饰,相安隐约。
先公二十年卒,葬清远里福胜山之原。
二子:公遇,迪功郎、监潭州南岳庙;
公选。
孙男四人,观、同、合、新。
自宜人殁,二子朝夕侍公,跬步不离。
家庭讲肄,偶有会意,辄喜曰:「天下至乐不出闺门之内」。
公遇始调宁化尉,不忍去其亲,自乞岳祠。
孝谨恬退,家法然也。
一女,适承议郎、新通判潮州军州事刘克庄。
不幸克庄悼亡,公始衰病,悲夫!
二子以十二月八日奉公合葬,哭谓克庄:「子宜为铭」!
公制行冲约有黄宪、陈寔之高,论谏明辨有贾谊、陆贽之通,治民岂弟有阳城、元结之恩,可以厚风俗、尊朝廷,而浮湛闾巷,积业不究,惜哉!
自古及今,士之卷怀退处者多矣,主莫我知也,时莫我用也。
若夫既知之矣,将用之矣,乃独行其志,长往不返,岂非大《易》所谓「遁之无闷」、孔氏所谓「乐而不改」者欤!
是不待铭而传者也。
虽然,不可不铭也,乃铭曰:
余欲扬公之善,公不近名;
揭公之清,公畏人知。
后无良史,公托铭诗。
苟有名笔,卓行循吏,非公其谁?
于乎后人,勿废兹碑。
黄柳州简墓志铭(1235年闰7月) 南宋 · 刘克庄
朝请大夫黄公讳简字德廉将葬,孤浚明奉《家传》来乞铭。
余矍然曰:「公吾故人也,铭其可辞」?
黄氏自固始迁闽,至八世祖校理公兴自泉迁莆。
曾祖璋。
祖文炳,赠朝散大夫。
父艾,刑部侍郎,赠少师,为绍熙名臣。
公年十六,以胄子试春官不利,父任为承务郎,历镇江府江口镇税、休宁丞、知会稽丰城县、通判严州、知宾柳二州。
端平乙未闰七月丙寅卒于寝,年五十九。
明年九月壬申,与宜人方氏、易氏合葬于城南小塘山。
方,中散大夫勋之女;
易,礼部尚书祓之女。
一子,浚明,将仕郎。
一女,适衢州文学陈楷。
公凝重静默,语笑容止皆中准程,出于自然,律身居官尤严恪。
初,少师公在谏垣,论击辛卿弃疾,辛衔切骨。
及尹镇江,公已先去,犹鍜鍊吏卒,终不得毫毛罪。
休宁有十四年不决之讼,公一阅得情。
会稽绳贵游,雪狱冤;
丰城筑废堤,修学政。
徭攻宾州,公调土豪义丁夹击,薙狝无遗,绝口不自言劳。
州始贫,比去,帑庾皆实。
柳之兵吏始按月支俸,南官有不幸者,必经纪其家。
然公所至刚峭自立,嶷嶷有风棱,不肯随世俯仰。
其在润、越皆以避仇去,在严以忤巨室去,在柳以谏官诛贿不得去。
同时污吏憸夫多据要剧,超显美,公方闭关萧然,食仙都、崇道之禄以老岁月。
及天子亲政,向为权奸摧抑废退之人稍见收用,而公忽忽死矣。
公事母齐国方夫人尽敬,拊诸弟极爱。
岁晚雁行凋冷,始衰多病。
俄而季弟番禺通守篪复夭,公哭之恸,奏官其子钦明。
易箦犹曰:「吾死无可恨,如诸孤幼何」!
闻者悲伤其意焉。
铭曰:
宝、绍之相,放利怙欢。
以贿少多,为人否贤。
富挈诸霄,贫挤诸渊。
嗟嗟黄公,白首瘴烟。
端平反是,廉约者甄。
公不少需,遽蜕而仙。
前厄乎人,后制乎天。
嗟嗟黄公,返于斯阡。
王孺人墓志铭 南宋 · 刘克庄
孺人王氏,新昌人。
年二十,归于新临安府右司理参军曾坚。
生二子,男回,女嘉,俱夭。
淳祐乙巳五月戊午,孺人卒,年三十四。
明年三月甲寅,葬于山阴茶山。
按王氏去乌衣入剡自武毅始,孺人于水心叶公所志长潭公为伯祖,于实斋王公所志孝友公为皇考,一门雍睦,江左旧族也。
曾氏去章贡居越自文清始,参军于文清为高祖,于侍郎为曾祖,奕世文献,本朝名家也。
孺人幼事父母极孝,既嫁,事夫之重亲尤谨,以柔顺处族戚,以慈恕待妾媵,以勤约持门户。
旧患手痹,及葬孝友公,大雪视窆,毁恸属疾,返舍不起。
曾氏尊幼哭之者皆哀,而族戚州里闻之者亦莫不失声嗟惜焉。
余观昔之名家旧族,有一再传而忝厥绍,如歆异向,群惭寔,超畔鉴,张许子弟不能通知二父之志者多矣。
孺人一女子而能溯两家氏族之源委,续百年慈孝之气脉,可谓贤已。
初,棘卿、侍郎隆、乾间辱与余大父游,参军伯父戆庵辱与余游,于是戆庵将八十矣,以书来曰:「坚妇将葬,子宜铭」。
孺人名幼平,母杜氏,孝友公名梦月,戆庵名黯。
铭曰:
猗孝女,亦贤妇,石可泐,名不腐。
铁庵方阁学墓志铭(1247年) 南宋 · 刘克庄
方氏自长官廷范始居莆,六传至福平长者祐,析居后埭,生隐君中。
隐君生万,登绍兴庚辰第,监行在和剂局。
和剂生逵,顿挫场屋。
中年三子玉立,喜曰:「吾可以隐矣」。
后以子贵累赠中奉大夫。
配硕人林氏。
公其仲子也,讳大琮,字德润。
擢开禧乙丑第,词赋为南宫第三人,授南剑州州学教授。
以郡先贤学术名节励后进,饰宫庙,新器服。
上官送某士,拒不纳,去为江西漕幕,平大斗,决险讼,两造皆服。
时幕府多佳士,公与故相文清李公、今阁学直翁徐公尤知名。
改秩知将乐县。
公在郡泮已封崇罗先生墓,至是式龟山庐,偕其孙曾款谒松楸,祀八贤于学。
务以礼逊迪民,剽悍革心。
丁中奉公忧。
知永福县,适值兵饥,守隘立栅,禁港发廪,日不暇给,然延致士友,讲论文义亦不辍。
丁林硕人忧。
二邑皆止一考,然有百年之思。
公自弱冠据高第,著美誉,人谓且立致贵显,而深自晦匿,抑首常调。
比再服阕,五十馀矣。
端平改元,公至在所,丞相郑公一见如旧,擢监六部门,历司农寺簿,兼提领安边所。
二年,迁太府寺丞,苏民或竞围田,久不决,有张椿年者为王府搀佃,堂帖下所给据。
公持不可,曰:「椿年小人,直欲夺百姓饭碗,恶知爱国爱王府哉!
必行此,胥吏足矣,安用士人」?
三年,擢秘书郎,兼景献府教授,迁著作郎,兼侍左郎官。
除右正言,辞而后受,首疏曰:「霅川之事,向也天地祖宗犹察陛下之不得已,今威福自出矣,而元年御笔有曰:『立嗣之事,难以轻议』。
二年御笔有曰:『卫王功茂,深欲保持其家』。
一则如待深仇,一则如拊爱子。
厉精之始,每一札出,万方传诵,独此二札,读者怃然」。
又曰:「秦王子孙蕃盛,今麦饭无主矣;
桧死,勒熺致仕,今班橐锡第矣」。
又曰:「通天地间一气尔,今盭气流行,为妖星,为洚水,为二相不咸,为诸阃不协,叛卒之变,殿旅之鬨,皆盭气之流注激射也。
若一念之歉横于胸中而不化,则一气之盭郁于两间而不销。
诚能宣明洞达,此歉不留,将见精诚感召,此盭自弭」。
别疏:「乞用嘉祐、绍兴故事,预选亲贤。
然故王之冤不雪,它日所属意者可保乎?
权奸之罪不讨,它日岂无贪功者乎」?
因极论天下大势:「陛下宜自警曰:炎、兴半守而犹牢也,不可当吾世而有金瓯破缺之形。
必裁抑近属,必检柅官寺,必不貌敬直言,必不渐来小人,必躬行与心声相应,天不可欺,人不可愚也。
又宜责大臣曰:侂、远虽坏而未溃也,不可至卿等而有举酒祝柱之叹,必共图大计,必共保大权。
人材朝廷之人材,岂必竞相牢宠;
公议天下之公议,岂必过为调护。
君不可欺,众不可盖也」。
适上不御殿,封上之。
踰月入对,上曰:「擢卿言官,论当体国」。
公曰:「臣所言无非体国」。
出袖疏曰:「今外无把握之力,内为安意肆志之事;
三边功赏未报,而后宫数十之宣一夕取办;
五阃将佐暴露,而近亲双节之命同日并拜;
襄蜀流殍而诸珰进劝未已,江北清野而内庭木妖方兴。
陛下傥以襄失蜀败为耻,必志于复襄保蜀;
以荆扰淮危为忧,必志于固疆埸;
以民愁兵怨为虑,必志于护根本」。
又曰:「理乱安危自君心始,格其非者大臣也,救其源者谏臣也。
若但曰『诚如圣谕』,曰『非臣等所及』,固恩恋宠,大臣之耻也;
前疏则格不下,后疏则又讫了,学浅胆怯,臣实有罪焉」。
又言:「阴潦连月,都城雨色有异。
昔河北赤雪,谏官孙甫谓其端起于女宠侈费。
赤雪非雨比也,河北非京城比也,臣身忝此官,目视此变,所忧有甚于甫者」。
上嘉纳。
迁起居舍人,直前奏事言:「陛下汲汲然责群臣,曰大言傲诞者有之,肆行欺罔者有之,岂不以兵冗财殚而未有能画富强之策欤?
群臣又切切然望陛下,曰淮南之封尚稽,轮台之悔不闻。
陛下何不自为其所易,然后责群臣以所难乎」?
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
嘉熙改元,复直前言:「朱熹尝谓政、宣大臣如早用杨时诸人,可救一半。
今天下之才皆侂、远斧斤之馀,嘉定以来权魁极力刬锄,仅存德秀、了翁二人而已。
陛下当馈太息,徬徨乏使,而三十年劫火不烬之精英,一为天所夺,一为人所沮,岂不大孤人望哉!
乞还了翁,以重朝廷」。
又曰:「今日独一言路虽沮不屈,有齐南史相继之风。
然向者清叟去,中使宣留至再,同列留之,给舍留之,侍从经筵之臣留之。
曾几何时,范去,内靳遣留之使,外乏交留之章,圣意日异,士气日靡。
臣侍清光,抗疏不勇,前愧臣清叟,后愧臣范,惟陛下听许臣去」。
兼权直舍人院。
董琳知滁州,公言琳奴才不可临郡,罢之。
京尹与欢以火灾乞削夺,公乞俞其请以谢百姓,诏与欢镌秩。
火后求言,有李子道、邹云从者上书,御笔并补将仕郎,公封还曰:「昔方仲弓劝章献立七庙,范亦颜请濮园称亲,章辟光欲出岐王于外,皆为先庙所斥。
今寠人寒士揣摩希合,伤陛下之友睦,反从而官之乎」?
卒寝其命。
初,远相讳言纲常,窜谪相望,世以为戒。
及上亲政,复故王爵,召真、魏、洪三公,褒赠前评事胡梦昱,于是稍有续前说者。
殿中侍御史蒋岘恶之,疏劾四人而以公为魁桀,立殿上移时,请置重辟。
赖上至仁,仅从薄谴。
公退而杜门,谓同志曰:「某谏省第一义戆矣,犹擢记注,掌赞书,侍陛年馀,斥去乃岘意,非上意也」。
主管绍兴府千秋鸿禧观,俄起知建宁府。
中寝四年,除秘阁修撰、福建路转运判官,固辞。
文清李公当国,以书谕上意,公亦以岁荒闽人艰食起视事。
首发常平赈粜,自乡郡始。
至建则上四州尤贵籴,委寓士蔡君抗措置籴事,且勉之曰:「昔文公尝以诸司檄走山谷,所以烦文公者非诸司也,百姓也」。
部内有捐粟平粜者,必言其状于朝。
漕计命脉在盐,公务存大体。
福之支邑不鬻筴,私贩公行,长溪县民请抱盐税,公曰:「俑不可作」。
剑人既食州盐,县复抑卖,莲城科夫担运,永福纵卒搜捕,公悉禁止。
淳祐改元,除集英殿修撰、知广州、广东经略安抚。
明年至广,四年升宝章阁待制、经略安抚使再任。
禋霈封莆田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六年,进宝章阁直学士因任。
治先风化,不鄙夷其人,以兼司俸尽送三学,按朱氏所定礼,更造冕服、爵俎、樽罍、笾豆、簠簋。
得编钟十于南恩,铸足之,取石于英、韶以为磬。
行释菜者十,乡饮者三。
广俗过时不嫁曰老女,无媒而合曰捲伴,丧家享客曰岗斋,有不葬而暴尸柩于野者,长大不巾笄者,无男而立女户者,臧获病死而诬主者,皆晓以理义,束以条约。
虽鄙事必究极原本,贯穿礼法,书判多累千言,少亦数百字,广人珍诵。
增摧锋军春衣钱。
旧水军出戍借一年粮,公命别给,免借尅。
郡计素窘,公简俭节缩,为备安四库,各积缗十万。
先是杨公长孺尝会州用岁少数万,至公岁羡十万。
改创清海军门楼,钜丽为诸道冠。
城楼橹,郡苑囿堂榭皆出新意,营缮华好如中州,而民不知役,四库外羡钱尚十馀万。
公儒者,未尝行巧取豪夺之政,亦莫知其何以致此也。
公初南辕,或曰:「傅长沙者畏卑湿,牧始安者叹瘴疠,人之情也,公此行能郁郁久居乎」?
公曰:「君言过矣,上付吾方面,不已重乎」?
自公去国,大臣之明扬,近臣之密启,群臣之造辟,士人之举幡,皆曰公宜在天子左右,然朝廷每难其代。
久而改知隆兴府,遣吏士辂新帅。
未至,七年五月庚申感微疾,乙丑终于州治,年六十五,积阶至朝议大夫。
公在镇五年,晨出治事,午未小憩复出,夜漏上数刻乃休,已病犹自力,属纩语不及私。
官吏军民如丧亲戚,朝野嗟悼,吾党相吊,皆曰无以系世道、属人望矣。
遗表闻,赠四官,为通议大夫。
公娶林氏,侍郎简肃公栗之孙,能与公同甘苦,先九年卒,赠硕人,葬嘉禾里之仁山。
一男,演孙,承务郎。
一女,前卒,奉议郎、新知瑞州新昌县宋应先其婿也。
孙男女各一人。
公父子无跬步相离,授代有日,命演入京铨注,既发月馀而公捐馆。
演触三伏,走万里扶柩,哀动行路。
俚俗客死者不返舍,演独奉公丧还第。
以某年腊月壬寅,与硕人合祔,祭葬皆用古礼。
公少温润玉立,眉目如画,晚节清羸特甚,不以宦达为乐,自号铁庵。
平居问学抑畏,自言四科之目最讷于言,七情之中所少惟怒。
一旦立殿陛,与天子、宰相争是非可否,贲育不能夺也。
遗文皆精妙可传,有奏议、外制、杂著若干卷。
公性孝友,兄大舆、弟大镛早卒,经纪孀幼,恩义甚笃。
前葬,演奉《家传》、谏草来曰:「知先人深者惟一二执友,臞轩王公迈既状其行上之太史矣,铭以累子」。
某受读而有感焉。
自昔论谏之臣,泛则人主之意不悟,切则言者之身常危。
以本朝数大节目观之,论濮事献可最切,攻新法坡公最切,陈瑶华道乡最切,排和议澹庵最切。
是数君子者,前虽坎𡒄流落,后皆遇合光显,烈圣涵养作成之也。
端平以后,言纲常者众矣,公最切。
然公未尝坎𡒄流落,外使乡部,帅巨屏,内列法从,陛下涵养作成之也。
始某得罪,与公同传,历数宰辅皆言岘中伤深,未易解。
晚被收召,辞不敢进。
及对,上顾问甚宠,因奏公等数人淹留将老矣,惟陛下记省。
上不以为忤,即日出宸翰擢少蓬,俄而侍书帷、摄词掖矣。
以上之于某如此,知其于公无他也。
使公无恙,上必引以自近,善类有复合之理,世道有将兴之候矣。
乌虖,天也!
铭曰:
伟哉方公,士之准的。
色夷气温,外若可即。
其内方严,铁壁玉尺。
入居遗补,出历方伯。
远有谏草,近有治绩。
维古人物,莫盛列国。
孔氏尚论,指不多屈,曰侨遗爱,曰肸遗直。
惟公所立,今之侨、肸,世无左氏,视此铭笔(《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五一。)
士友:原倒,据四库本乙。
刑部赵郎中墓志铭(1248年1月1日) 南宋 · 刘克庄
淳祐丙午六月辛丑,永嘉太守赵公以疾卒于州治,丧归袁之里第。
戊申三月己酉,葬于宜春县修仁乡长丰山之原。
诸孤奉《家传》使来致治命曰:「必以后村铭我」。
乃叙而铭之。
公讳汝燧,字明翁,濮安懿王七世孙。
曾祖士翕,武略大夫。
祖不倦,少师。
父善坚,户部尚书,赠少师。
母齐国张夫人,忠文公孙女。
擢嘉泰壬戌第,主东阳簿,辟崇陵桥道顿递官。
易诸暨簿,帅稼轩辛公罗致幕下。
辛性严峻,公独从容规益。
去为湖南刑狱司干官,使者悦斋李公尤奖重,盗发洞庭,委公讨平之。
悦斋建阃,就兼机幕。
虏掠荆门,守将委郡而去,公单马视关隘,修守备。
流徙来辑,始城沙市,堑湖水以濠之。
悦斋方为上功,会归蜀,但用考举改秩知临川。
县讼险财匮,昔号难治,公发摘如神,銗筒顿清,鞭笞不试,赋版自足。
秤提令下,民间疑惧,建阳令关𡺽、乐安令史本,新淦令赵崇贤皆坐奉新书不虔镌徙,他人类招徕告讦,簿录富豪,规以免责。
公但谆谆戒董,无犯令者。
台阃交荐,监镇江府搉货务。
旧注右选,至是改用文臣,公与叶棠俱以邑最被选。
秩满,课羡三十万,增两秩,添差临安倅。
属建皇子府,已图上矣,公曰讲堂宜在左,尹矍然易图以进。
丁尚书公忧,服阕,领旧职。
既而庙堂议曰:「北倅岁入百四十万,非赵某不可」。
改北厅,迁诸军审计司、军器监主簿。
青、齐内附,公独拜疏请防后患。
边臣以宝玺献,加恩中外,公语同列:「当流涕藏之太室,可贺乎」?
知郴州,沙浦、高垓峒猺方结连跳呼,郴六邑残其半矣。
公驰入郡,贼蹑而至,公令民入保,严扼津隘,白于朝,乞制司兵飞虎军为助。
贼劫民竞渡舟以济,公命设覆蹙之,贼太半溺死,遂收馀烬攻桂阳八昼夜,官军苦战,贼大败。
公合军民兵穷追,俘馘甚众。
诸司以贼衰议撤戍,公力争得留千人。
未几高垓馀党复出,我师夹击,前后破峒七,降栅五十四,缚酋首斩纛下者数十人。
公以盗贼起于赋讼之失平,宜章令姚德骥贪残失众,逐去之。
委僚佐行阡陌,除苛细,赈饥乏,刻催科条式于石,增州学两庑,补万石仓耗米三千斛。
以讨捕功增两秩,历湖南宪、漕,去贪戢暴,风行一道。
移漕广东,解总领饷,摧锋之外,帑有馀财。
帅、仓、舶虚席,公佩数印,材力绰然。
舶舟至,吏请抽解,公曰:「以俟新使者」。
南州场屋宽,以贤书为市,公获行贿者黥之,遴选考官,明年合春官程度者倍于常举。
时清献崔公里居,以书与今观文相国游公,称公有乾、淳监司之风。
改知安吉州、广东提刑,皆未上。
以刑部郎官召对,言:「今内治痼于玩心,外治溺于幸心」。
公去国久,白首为郎,新贵人无知己者。
归奉崇禧祠。
差知温州,瓜熟辄为有力者所夺,如是者八年。
甲辰改纪,申命趣行。
适继乏绝,公曰赋不可增,民不可剥也,稍严酒禁,私酤者不便之。
劝农当诣某刹,僧以枢府功德院辞,公曰:「延见父老,顷刻事尔,庸何伤」?
郡人始犹疑议,久乃信伏,而公以劳属疾矣。
得年七十五,积阶中大夫,祥符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令人庐陵罗氏,普州太守全材之女,先十九年卒。
子男三人:崇澭,从事郎、新喻主簿;
崇淧,承奉郎;
崇澢,通仕郎。
女二人,适宣教郎、督视行府干官彭梦𩼪,将仕郎曾拟。
初,尚书公倅婺,公犹丱角,从诸生拜吕成公于家塾,归能诵所闻于吕公者。
策名早,阅人多,及接前辈文献议论,其修身齐家、牧人御众皆有准绳。
常诵朱文公之言:「今人以事事不理为宽,宽之义岂然哉」!
故公之治尤密察。
所荐多佳士,吏非甚饕墨者不忍汰。
始余以檄留临川,后以使事至番禺,于公行事得之闻见。
又尝刺袁,公方远宦,郡人言公居乡杜门如处女,终身无一字半语于郡邑,仕于袁者或自到至罢不识公面而去。
公行能高一世,言语妙天下,而为人深厚,耻自矜露。
余每叹当世用公不尽之未足恨,而议者知公未尽之为可悲也。
别墅曰野谷,在城西五里,竹树茂密,亭馆朴素,公乐之不厌,往而忘返。
年馀七十,登陟如飞。
赋咏外课子孙讲学而已。
在郡每以定力不固、轻出为恨。
公博记工文,尤深于诗,有《野谷集》行于世。
余大病起,视笔砚如仇,闻公葬,作而曰:公四十年故友也,铭公非余而谁?
铭曰:
士之生兮遇合难,材或优兮时命悭。
瞻前修兮方册间,进多悔兮退差安。
李愿终身兮乐于盘,谢公晚节兮怀东山。
野谷之竹修修兮,其泉潺潺。
昔如此兮考槃,今安往兮不还。
嗟乎明翁,诚知其如此兮,必不以一筇易两轓。
幸翁诗之可传,昭余铭之不刊(《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五二。)
「贤」原作「卧」,「虔」原作「庆」,据四库本改。
张硕人墓志铭 南宋 · 刘克庄
硕人讳正因,武功大夫果州团练使讳槩、令人赵氏之女,中奉大夫、南雄使君许公讳经字处常之妻,奉议郎通判漳州镐、从政郎行在和剂局钫、迪功郎浙西按抚司准备差遣钟之母。
以夫官五品封令人,子升朝,加今封。
淳祐丁未五月己未,卒于钟官舍,年六十九。
一女,适绍兴府法曹李圭。
孙男一人,女三人。
明年七月壬申,归祔于永嘉县建牙乡昭奥原使君之阡。
张氏之谱曰:天宝中丞死守睢阳,其后家焉。
传七世至靖康,枢密统兵勤王,扈从不返,惟子妇祖夫人携四子得脱,其季遂为杭人,团练之父也。
硕人世传忠节,父有诗名,于箴史皆贯通。
家居京毂,母生王邸,于礼节尤闲习。
少有志操,许君擢丙午第,行媒矣,秀邸亦来求婚,硕人愿归儒家。
事姑孝,未尝自逸也,坐立必待傍,饮膳必经手。
姑殁至葬,哀动路人,芝产原上。
事夫敬,然不苟顺也,俸入必问券旁当得与否,故其夫有廉声。
闻笞箠必颦蹙,曰痛痒均也,故其夫有遗爱。
许君尝佐荆阃,虏至,同舍欲遣其孥,硕人曰:「如观瞻何」?
众愧而止。
未三十即厌世味,脩禅观,尝有闻于清道者、济书记。
暮年数偈融悟透彻,解外胶,见本性,非但世俗人不能道,虽大浮屠、老居士未必能也。
常自言「吾死必于父母之邦」,又曰「它日眩晕则行」,既而皆然。
三子记硕人言行,千里谒铭,其词甚哀。
追念昔仕豫章,并游英俊使君其一也,视余如兄弟,硕人视山妇如妯娌。
每诣使君,户外常有客履,室中略无食器声,须臾樽俎肴核不戒而具。
户庭肃然,镐方垂髫,巳执礼劬书,余以是知硕人之有家法也。
余晚逐于朝,交游皆散,独钟载酒追饯;
余由间道过建,镐宰瓯宁,亦迂道出城相劳苦,不曰逐客而曰父执。
余以是知硕人之有母道也。
铭曰:
危不避地,家之所传。
死不怛化,众以为禅。
岂曰禅哉,儒书则然。
女子所立,学者愧焉。
其人甚贤,其世必蕃。
太学博士吴公墓志铭(1252年1月) 南宋 · 刘克庄
莆小邦而多贤牧,以余耳目所睹记六七公,其人皆儒者,不能俯仰追时好,钩距探物情,击断希名誉,专以理胜势、诚服谲、仁化暴而已。
郡人爱之,有百年之思焉,吴公济之其一也。
公讳炎,其先避五季乱,自苏迁樵,居于城东八十里之固住。
高祖惟复,赠朝议大夫。
曾祖仁,祖祐,皆隐君子。
父衍,赠朝奉郎。
母危安人。
少以文鸣乡校,入太学益知名,尤长于策,士争诵习。
绍熙初元,郑公侨典举,得公卷击节,擢第十。
廷试中乙科,授从事郎,教授桂阳军学。
环郡皆徭也,公不鄙夷其人,讲切磨濯,弦诵彬彬,旁境有来学者。
地远士贫,或不能偕计吏西上,公积馀廪,裒众力,置贡士之田焉。
秩满,径参侍郎选,授南丰丞。
会故相余公端礼判潭州,与湖南诸司合荐,谢公源明拜冬卿,荐语尤力,诏与掌故。
丁危安人忧。
嘉泰二年,除户部架阁,为侍郎王公违所知。
四年,除武学谕。
开禧改元,迁太学博士,改宣教郎。
时权臣擅朝,公不乐官京师,因悼亡请外,添差通判建宁府。
前王公适出守,举郡以听。
诏选禁卒待调发,旧比有犒,吏不即白,卒谇语廷中,众皆失色。
公登时按籍散给,皆肃然无哗。
岁旱,民相剽𠜑,台府檄公抚谕。
周行境内,富者发廪,贫者解力,郡以无事。
垂满,请台州崇道观以归。
初,公与章卿良肱同在故府相善,至是其弟良能拜中司,上公自代。
俄参政事,问公所欲,公曰:「食议幕之禄足矣」。
章公曰:「吾有何辞以白吾兄」!
遂需次江阴军,嘉定二年也。
五年陛辞,时更楮法,吏奉新书甚峻,公极论之曰:「民心向背,社稷存亡系焉。
开边挑虏,曩尝失其心矣,奈何更持不恤之论,行一切之政!
稽令者斥,干令者诛,大吏倡之,小吏之迎合者和之,臣恐人心摇而国随之矣」。
别疏言士风饕墨,宜复祖宗治赃吏旧法。
又举公仪休、毛玠事以讽当轴之贪。
公素有美誉,众谓必擢馆阁,既对不复留矣。
所亲任公希夷时在词掖,先扣对语,公拒不答。
奏篇出,始大愧伏。
江阴以邑为郡,岁入尤狭,赖舶税支吾,后改隶嘉兴,公请复之。
宽征啬用,以其馀力葺郡学贡闱,缮黄田闸,溉田甚广。
民欲建祠立石,下教禁止。
诏行殿最法,而公为浙西郡之最。
七年,除知温州。
公喜治剧,固请小垒,改兴化军。
先教化,崇礼逊。
宾兴,命乐工按古《鹿鸣》音谱以燕之。
创郡学曝书会,士之隶上庠者,公视如同舍。
修芦浦斗门。
终更,乞主管建康府崇禧观。
祠满,改绍兴府千秋鸿禧观。
虽老,岁时家祭盥奠必躬。
与亲朋为真率集,以觞咏琴奕自娱。
六月朔谒郡,得疾舆归,夕终于寝,年六十九,十四年也。
官至朝散郎。
娶同郡澹轩李先生吕之女,事姑谨,持家肃,前卒。
二子:长垠,通直郎、知建宁府瓯宁县;
次壮。
二孤以明年六月十三日,葬公于固住东临江之原。
公清介恬静出于天性,少敩学,长宦游,所入皆以奉尊老,均兄弟,身无私藏。
宅一区,田一廛,足以具饘粥,庇风雨,家无留资。
色晬而庄,言简而远,若甚和易而有毅然不可犯者。
终其身不汲汲进取,历二郡,自下车一奏记时宰外,比去不再通名。
自谓平生无一毫侥倖之心,亦无一毫侥倖之获,常以此训其子。
公之殁也,李公方子状其行。
后三十年,垠诒书史官刘某曰:「诸老尽矣,君盍铭吾先人乎」!
盖樵有古君子二人焉,吴也,叶也。
余昔受廛于吴,纳交于叶,今皆亡矣。
叶公名武子,字诚之,与吴公出处大致略同。
立朝申公、辕固也,故时莫能好;
治郡阳城、元结也,故久而见思。
叶公及见端平,累召不至,亦稍褒崇矣;
惟吴公卒于嘉定之季,墓上之题仅曰「宋博士」云尔,悲夫!
铭曰:
即之如春,叩之造微。
德人之容,吉人之辞。
及勇于善,贲育莫支。
堂堂二疏,落落两麾。
儒林循吏,皆公优为。
今无班、马,笔之者谁。
苏溪之东,墓槚蔽亏。
孝哉垠乎,霜露之思。
守余三年,其请愈悲。
公不喜谀,余肯传疑?
咨尔后人,勿毁兹碑。
胡藤州墓志铭(1252年1月) 南宋 · 刘克庄
公胡氏,讳余潜,字叔昭,世为台州临海人。
上世讳南仲者,居太平乡之黄奢,倾家集众捍剧盗吕师囊之锋,以身死难,里人哀思之,共窆于治平寺,公曾大父也。
妣方氏。
大父讳彦直,妣吴氏、任氏。
父讳绶,累赠宣教郎,妣安人叶氏。
公襁褓而孤,随母适余氏。
束发以行艺推于乡,前一辈皆愿交,钱相象祖弟兄尤器重,迎致家塾最久。
既而席下弟子益众,然应举犹用余姓,耆旧或告公所自出,公矍然,即日返本宗而更今名,示不忘长育恩也。
俄首乡荐。
登辛未第,为铅山主簿,守章公良朋罗致之幕。
玉山久不治,俾摄令丞,逋赋滞讼,刃解冰泮。
夏潦夜至,公避之驿楼。
向晨,盛服精祷,水去楼板仅寸许,家人皆泣,公不顾。
有缘栋攀木号呼者,命纳之,曰:「何忍视其先毙」!
水退,全活者多。
郡走书慰劳,趣还,邑人泣随数里。
后公道玉山,送迎皆然。
丁公黼檄公商义役,先授荐书,公自言未有尺寸劳,且永丰任尉贤,又迫满,巽与之。
丁公寻亦荐公,去为会稽丞。
诸暨阙令,章公已持仓节,与帅吴公格、宪汪公纲皆曰无如胡君者,至则其邑大治。
寓公或强市卑幼产,夺还之。
秩且满,宪已兼帅、仓,辟庆元府长山盐场,实留幕中。
余公铸继至,以公廉勤类己,尤见委任。
在仓幕七年,多所补益,如社仓、惠民局,积蠹实惠,见之罢行。
于是京状尚欠合颖,盐司援增羡常乞为减一削,有司沮格,公亦不愿受,径注馀杭酒库。
尹袁公韶谓人曰:「当为胡君了兹事」。
遂班改知平阳县,以亲嫌改金溪。
闽江盗作,金溪为盗区矣,所亲多劝勿往,公疋马疾驰,求兵与食于郡,守愧谢曰:「郡不自谋,如邑何」?
邑宿兵千六百馀人,日费不赀,常赋已预借至再岁,公慨然告谕诸大家曰:「留货以资寇,不若赡兵以禦寇。
然令不敢科抑也,暂贷以纾急,可乎」?
众皆乐输。
又请本钱于郡,权搉监酒以佐军费。
内平斗讼,外接事机,躬视诸隘,激励隅总。
有邓、富两社团结义兵共数万,皆精悍,公抽还官军,以其廪与义兵,分布防守,遇贼追剿,所向辄捷。
招抚流移,以渐复业。
始至时红巾满野,未两考,田莱辟,桴鼓稀,撤戍罢搉,还本钱于郡,贷于民者理为新赋。
他人寸功必力言于上,丞黄必大、尉曾勋改秩,将校邓克济、富梯等初授者数十人,而绝口不自伐。
帅李公寿朋、漕赵公彦覃、宪陈公恺、仓黄公炳合辞论公桑洲、飞鸢、沙溪、暖水剿贼之功,暴露经理之劳,不报。
夏旱,公祷雨于仁政堂,芝产堂梁,吏民惊异,甘澍果应,士民歌之。
比去,赢钱尚数百万,且储粟三千石备赈荒。
公书生不能析利,素清俭,无锱铢妄费而已。
丁公守庐陵,熟公邑最,会擢桂帅,约诸司同以桂倅辟,弗就。
复以帅司干办公事辟。
或谓中书堂记公姓字久矣,奚以南为,公不答。
至桂,海南黎寇、宜州罗蛮弗靖,筹画尤审。
既荡定,以次受赏,公亦不预。
诸司委摄外郡,则辞,谓其子曰:「吾起寒畯,仕至外郎,望不及此」。
将寻松菊盟矣。
端平初元,辟知藤州,命未下,起居如常,然若忽忽不乐者,一夕端坐,奄然而逝,六月辛卯也。
年六十有九,阶朝散郎,以子升朝累赠某官。
娶盛氏,赠安人;
继林氏,封太宜人。
子二人:太初,朝请郎、秘书郎兼景献府教授;
从龙,某官。
女三人:长适某官傅自朴,次适韩辙,次适王挺。
公有至性内行,事母极孝。
既归宗,余氏子止一女,公欲为命继,倩弗乐。
公谕以秋毫无侵,自买田以助,择余宗当立者后之。
钟爱女弟,一食必剖。
方岩王公居安尝荐公,云「孝友闻于乡闾」,人谓实录。
公少负俊声,长有美誉,宜速成蚤达,然登第已四十馀,通籍已六十馀。
学高辈流而不得预于礼乐文字之选,材周世务而仅施于簿书米盐之间,白首一麾,假使临郡,其惠不过及于古藤斗垒而止。
然天于是区区者犹不公畀,谓之何哉!
公历六任十四五考,贫不能归,仕越偶市屋小,因居焉。
其逝也,秘书君适归应试,讣闻,跣足万里,哀动行路。
将母护柩,反葬于山阴县承务乡谢墅之原,乙未十月庚申也。
后十有九年,淳祐辛亥,余典册府,与秘书同舍。
一日过余曰:「先墓之碣未立,非缓也,有待也,敢以累君」。
言发涕下。
昔文中子叙铜山府君以下,柳子厚志其先君、先夫人,六一公表泷冈,皆不属笔于人,秘书顾谦巽而诿诸僚友乎!
铭曰:
仕勿速化,不可以久,禄勿多取,留畀尔后。
贤哉胡公,有德之言,不于其躬,于其后昆。
英英秘郎,进擢未已,匪天胜人,乃父遗子。
顾监丞墓志铭 南宋 · 刘克庄
莆多旧族,顾氏尤著。
君谋名孺履,君谋字也,于□□大夫回为五世,朝请大夫端智为高祖,承节郎□□为曾祖,处士清为祖,赠奉直大夫幼强为考。
□□□公前辈耆儒,席下诸生常数百人。
嘉定庚午,与□□□同贡于乡。
辛未,君谋擢第,调潮州户掾。
未上,丁□□□恭人忧。
历高要主簿,阳江令,丁奉直公忧。
为□□、南平两县令,用荐者改秩佥书江阴军判官、广□□□主管文字、监左藏西库、知英德府。
台阃交荐,□知琼州、兼安抚都监。
召奏事,擢军器监丞。
以风闻□□□武夷山冲佑观。
宝祐甲寅闰六月庚辰以□□,年六十五,秩至朝议大夫。
娶宜人谢氏,惠安人,前二十一年卒。
六子:绍午,端平戊戌进士,历程乡主簿,蚤夭;
绍庚,新会尉;
绍申,后伯父通守,改名介孙,为番禺主簿;
绍甲,将仕郎,贡于漕;
绍戊,以遗泽拟登仕郎;
绍子,未冠。
五女,长适高要主簿林祖德,次适英德府法掾方大年,其三尚幼。
孙男二人,孙女三人,外孙六人。
诸孤卜以己卯七月朔乙未襄大事于乌石之阡,与宜人合祔,而请铭于余。
君谋传家庭义方,有场屋俊誉,然性行平实,才力精练,治三邑皆可纪,尤为南平人所思。
繇计幕司京帑,将开朝迹矣,适哭绍午,乞麾而去。
至英,饰夫子庙,新试闱,教民陶瓦易茅以辟火灾,郡人祠之至今。
海南无白米,斛折二十馀千,君谋庸镌其估,民大悦。
先是牧守不能绥靖,召戎激变,县镇乡团荡为丘墟。
君谋至,开谕黎蜑,责其自新,皆叩头感泣。
俄而西黎、涂白峒覆出,君谋声其罪,俾东黎率诸峒讨之,遂俱屈伏。
经略使李公曾伯上其功状于朝,乞转两秩与监司差遣,训词云:「尔牧琼台,黎气未帖,一绥怀激励间,使之覆败枝披,投戈请命,晋升一级,非朕私畀」。
李公谓尝未酬劳,乞以身所转一官巽君谋,不报。
剧盗乌流鳞久为海道患苦,依外国为窟穴,朝廷名捕莫能获。
君谋设奇画,擒酋党数百人,都曹议再增二秩。
君谋素善陈公显伯及余,万里遗书曰:「某以过海赏当转元士矣,年高恐死海外,请毋转秩,生入玉关可乎」?
陈公适与余同立螭,相率堂白,遂躬予环之命。
君谋入对,颇条时弊,而谏湖寺土木尤切。
时余与陈公皆已去,君谋暂留,亦不能久。
乌虖,以君谋之贤而外止于二千石,内止于一职事官,悲夫!
余昔待罪广漕,君谋为寮,察其持论至平,而止决讼宁恕无已甚,诸人或露才扬己,君谋居其间如不能言,余以是知其存心之厚也。
长有过必箴切,人有疵则掩覆,然未尝漏言,余以是知其谋人之忠也。
尝主琼筦者皆厚,君谋惟有宅一区,郭外之田仅及中人之产,余又以知其律身之严也。
与人交耐久,曩余三入也不加密,后余三黜也不少疏。
白首还乡,方将修兰亭、洛社之故事,君谋又少余三岁,孰谓其先余而蜕乎!
君谋晚节酒边颇以绍子及三女未成立为忧,余曰:「君学士大夫也,奈何有持姬女指季豹之难?
古人有托子于其家臣及其友者,故有存赵孤者,嫁阿骛者。
君不有四丈夫子列膴仕乎?
暮子稚女,诸郎之责,非君所当忧也」。
君谋为之一笑。
铭曰:
顾侯恂恂,讷不出口,及激而奋,勇过贲、黝。
出扫氛祲,海无狂澜,入谏木天,君为霁颜。
材无不宜,用有未尽,惟铭不磨,可以著信(《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五六。)
知琼州:「知琼」二字原缺,据后文补。
林贵州墓志铭(1257年) 南宋 · 刘克庄
余尝志外舅林公及沅、容二牧之墓。
君名公奕,字养大,沅州之孙、容州之仲子也。
母夏宜人。
少有声场屋。
玺赦,君自容奉贺表诣阙补官,铨注将乐县主簿。
内艰,调嘉兴府酒官。
汀郡盗起,从招捕使陈公于山前,南剑守黄侯垺辟剑浦县尉。
入郡幕,时更新楮,冒利犯法者众,君两获伪造。
帅真文忠公上劳,诏改次等合入官。
君蹙然曰:「彼诛此赏,宁无愧乎」!
及闻诸囚人不死,乃安。
诸台檄摄崇安县,黄侯由剑移建,辟知瓯宁县。
建卒失伍,闭城纵燎,邑在郭外,众欲溃去。
君夜坐厅事,召尉寨兵,儆于众曰:「令在此,无妄动」。
由瓯宁班引授承事郎,知莆田县。
初,余外舅守莆有遗爱,君犹子也,其治壹用家法。
于听讼扶贫弱,惟恐其为大姓所□也;
于督赋有剂量,未尝为急符所使也。
然他人行之者卒不见知于上官,惟君县谱尤为范侯铭□□□,莆人两贤之。
秩满,调通判泉州。
迎吏及门,外艰□□,调通判建宁府。
左翼军饷隶焉,稍乏则纷纭,君□□斡旋,士饱马腾。
比满,帑有馀积。
入都,自叹曰:「吾贫无赀,孤无援,将奈何」!
欲部注建漕主管文字,会前庾使楼公治召入,而余亦忝册府禁林,楼约余联名作笺干光范曰:「林某廉吏也,宜少旌异」。
丞相奏以君知贵州,君携家涉湘入岭,百馀日始至。
郡久阙守,颗印之外空空如也。
君为前摄郡者补解泉粟各以数千计。
在郡一考有半,台阃纲运如期,官兵禄廪按月,惟守俸未支者凡九月,其急公缓私、先人后己者如此。
以微恙伏枕三日,殁于州治,宝祐乙卯三月十三日也。
年七十一,秩至承议郎。
娶敖氏,继李氏,俱赠孺人。
子男二人:谊之、声之。
孙男三人:耕老、野老、垓老。
孙女三人。
君仕远禄薄,既卒官下,几不能返丧。
郡人怜之,□代庖者利积俸,不还一钱。
二孤质鬻奉柩,舟行二□馀里,至惠,又陆行二千馀里,始达先庐。
以丁巳三月丙申,与两孺人合葬于福清县西山之原,结庵林□,扁曰「乐斯」,君遗命也。
自士大夫莫不以拥麾凝香为乐,故有腰缠上扬州、蒲萄博西凉者,彼哉奚足论也!
怀祖求会稽,牧之乞湖州,不曰名胜乎!
君世□清苦,尤拙仕进。
其拜州也,无他谬巧,特以余二人之荐,郑丞相命直省官持堂帖来,语之曰:「此官人□□勿使破费」。
君劳以瓶楮五十而已。
嗟夫!
余与楼卿之举廉也,郑丞相之调守也,将以厚君也,然而文渊病于壶头也,子厚卒于龙城也,前之厚君也,适所以灾君也,岂非楼卿、郑丞相及余之咎哉!
初,容州早退高尚,晚辞聘召,殁赠直焕章阁,书容州者,以其著云。
铭曰:
昔优孟之歌,其辞谑而俚,既不知孙叔,亦厚诬其子。
余叙君之家,清德如伯起,虽无遗汝金,乃有贻厥祉。
勉哉后之人,可培不可毁。
惜余去柱下,笔之补野史。
宋通判墓志铭(1261年1月) 南宋 · 刘克庄
君宋氏,名应先,字有开,故浙东常平使者讳藻之曾孙,赠奉直大夫讳久之孙,故秘阁修撰、广东经略讳钧之之仲子,母韩硕人,生母莫安人。
秘撰牧泉,值玺赦,君持表入贺,补初品官,监德庆府悦城镇。
当路诸公曰前帅子也,争致之幕。
秩满,调南剑州理掾。
以外舅擢为谏官,乞中岳庙。
俄而外舅解言责,监泉州市舶务。
居是职者率与贾胡交贿,君独玉雪自将。
以考举溢格,自承直郎改通直郎,得邑泉之惠安,改瑞之新昌。
听讼不喜挑抉,平亭之而已;
督赋不事笞捶,董戒之而已。
民始而玩之,已而信之,久而思之。
岁饥,聚道旁弃儿于废刹,饲以俸米,全活者众。
初,君未有子,遂感吉梦,连获掌珠。
去而通判广州,广有二倅,南厅逋军饷山积,人望而畏。
君竭力起八纲,以半年俸补助。
需次通判漳州,狭以逋纲,为王人劾免。
通判泉州,泉亦二倅,东厅新失牙契,专主军饷。
泉米粟筑底,君不幸又当之,遇宣限甲士打请,官吏相顾,危在目睫。
君下车仅五十馀日,汲汲鲜欢,自辍酒器,又贷金谷于姻家曾氏,增籴以抒祸。
积忧畏得疾,清羸骨立,卒不废曹务。
以宝祐戊午十一月某日卒,年四十八,积阶朝请郎。
娶安人方氏,宝学忠惠公大琮之女,尝有男子不育,先君十四年卒,葬枫林紫霄峰之下。
男三人:曰某,曰某,曰某。
生女一人,尚幼。
其家将以开庆改元九月某日奉君合祔。
君简默寡言,冲退任运。
其脱选以外舅之贤,举者求君,非君求举者也。
其历官无奥主之援,自不谐世,非世不吾以也。
惟意一徐公深知之。
平生大致如此。
昔景升、本初诸子互相倾夺,君伯氏早世,拊侄有恩。
叔弟无后,君儿当立,逊于季弟之子。
潘岳以妇家方盛,遂有《哀逝》之作,情则不然。
铁庵翁女宰木皆拱矣,君终不再婚,其内行亦有过人者。
余与君连墙,常闻君书声,而广坐中如不能言。
亲友言君时有赋咏而未尝轻露一斑,其深厚难测非复一事。
前葬,君团兄太社令方公演孙来求铭,铭曰:
君之盖棺,郡人太息,廉吏止此。
及其返柩,里人相吊,善人亡矣。
君有实践,吾无虚美,视铭与诔。
李艮翁礼部墓志铭(1267年) 南宋 · 刘克庄
余儿时闻乡先生李公伯可主课槐轩,席下传业者常数百人。
时先君官京师,余有子职,不得受箓牒,然先生得余少作,惊异曰:「后必名家」。
常参选入都,贺先君曰:「公儿真英物也」。
先君每举其言以厉余。
后十馀年,余自江淮阃幕还里,先生方需次樵倅,与里中诸老寻真率之盟,猥自降屈,扳余入社。
余以名微齿幼固辞,诸老不相舍,由此日侍杖履。
俄而先生微恙仙去,余与诸老哭之恸。
先生名宗之,伯可字也。
昔尝语余:「某有子少君七岁,其才思亦君流亚,但幼多病,赖药碗扶持之尔」。
因呼君出,俾与余定交,礼部公也。
初名钢,字汝砺。
其神气若王弼、何晏之清,而骨体甚于彦辅、叔宝之羸。
及听其绪言,宫动商应,若张乐于洞庭也;
出其论著,玉白花红,如濯锦于蜀江也。
每叹曰:「他日相遇中原,吾当避君三舍乎」!
常相视一笑。
后余为枢掾、省郎,立集英殿下,君始改名丑父,字艮翁,由乡赋擢乙未第。
余每为安晚、果山两丞相言公才学非余敢望,君虽由此开朝迹,然除目屡下,不过留滞学官、馆职;
他人往往捷出腾上。
君力请外补,再入未几复引去。
晚值今太师平章公爰立,素奇君才,稍迁擢。
及兼礼部郎官,人皆曰大典册必属君手,君请麾不已,出使衡湘。
全、邵两守贪虐,公方劾治,未报,以风闻免官,君处之夷然。
归葺故居,前辟荷荡为水榭钓川,花朝月夕与亲朋乐饮,若未尝显融者,意其寿祉朱艾也。
君临发湘中时,微感末疾,既愈矣,俄复作,易医不能疗,遂卒,丁卯夏五戊子日也,年七十四。
所居北亭山,号亭山翁,有文集若干卷。
君历官内为刑工架阁、太学正、博士、诸王宫教授、太府丞、秘书郎、著作佐郎、著作郎、权礼部郎官,尝兼沂景献府教授;
外樵川户曹、临安府节制司准遣、淮浙发运干官、添倅福州、建宁府,淮阃参议、湖南提举。
积阶至朝请大夫。
上登宝位,当转元士而不及拜。
余尝病世之文人才士浮华有馀而节守不足。
时鹤相谋躁进,以君为安晚上客,又与台端林公彬之同里,介君游扬于二公间。
君恶其人,显绝之。
丁客沈翥欲自结于君,诵君私闱发策,云愿北面。
君曰:「吾文岂愿此曹称佳」!
翥怒,丁已蓄憾。
千峰陈公去国,朝无饯者,君留江浒,越宿而归,丁喻沈嗾言者逐君去。
南宫对劄首言:「郡坏于献羡,邑坏于贪污。
乾、淳之际无贫州,法守明而贪吏少,今州之贫者什六七,县视州又加倍。
昔人云欲备契丹、西夏,当宽河北、关中,愿陛下惜襄蜀、淮汉、广西民力」。
又言:「琐琐膴仕,先朝所无。
陛下于所厚者不容薄,于至公者不容私,穹班峻职,名藩要郡,姻戚皆得以才自见,然议者但以为恩泽侯,挟贵临民,安得尽如人意,所至以贪暴称。
《大学》一书,深言聚敛之失,力陈义利之辨,陛下之所欲闻。
奸贪窜殛,此事扫除,御庄拨赐,民力宽裕,臣之所愿盖不止此」。
末言:「愿陛下以此授之皇太子,以身教之,以心教之。
臣闻古无教太子之官,惟师氏居虎门,王世子学焉」。
第二劄言:「士习趍于竞,民习踰于侈。
今游士竞于边功,借补竞于权摄,添教、正教竞于郡,土著、游学竞于京。
竞之效也。
景祐之诏,自品官第宅器用莫不有制。
今倡优后饰,舆皂玉食。
董贤之第,绨柱锦槛,原氏之阡,重门周阁,侈之极也。
竞心生则寡廉鲜耻,侈心益则踰礼越义。
愿陛下明法制,移风俗,自京邑始」。
其立朝言议风旨如此。
初,庸斋赵公茂实高自标致,尤靳许可,惟于君曰:「斯人纯粹笃实,君子人也」。
东涧汤公伯纪有重名,每叹君清修雅澹可敬,不独文字。
君先世会稽人,六世祖思同秦隐君□避地温陵,徙居莆。
曾祖德晖,阳江令。
祖永年,赠承事郎。
父,昭武通守也。
君前配林氏,贤而蚤世,以其女弟续弦,皆封恭人。
今恭人尤贤而高才,拊育儿女如己出。
君读书外家事不挂口,一付中馈,曰吾有贤配。
始,君无卓锥,恭人勤生葺家,厚伦睦族,内外肃然。
君郭外之田虽薄,铢累俸馀,夫妇合谋,置膏腴若干斛以赡其宗。
又轻赀葬君及前恭人于待贤里迎仙炉峰之原,腊月庚申日也。
子济孙,登壬戌第,迪功郎、六安簿;
次勤孙,父任迪功郎、安丰尉。
孙一人,将以遗泽奏。
女四人,进士方之巽、林公晋、柯应采、太学生吴澧,其婿也。
恭人奉君柩出里门,礼文奢俭得中,颜色哭泣尽哀,故奉常陈卿炜观而叹曰:「烈丈夫之才有不及也」。
余行天下取友多矣,或前密后疏,或始合终离,非直交游之难,殆亦有数存焉。
若夫自童至耋,和如埙篪,合如符节,中更艰难险阻,生死不相背负,若余与亭山、竹溪三人者,指不多屈。
余与肃翁先归,君至自湘,尝会于海月堂,剧谈数夕,又会于余之樗庵,亦数夕。
其至言精论有可以使石点头、龙出听者,未知鹅湖会散之后,人间更几百年有此乐否。
呜呼悲夫!
竹溪既状君之行,余掇取其大者刻之宰上。
铭曰:
天生才之甚艰兮,士或以才而为累。
纷瑕瑜之相掩兮,羌纯粹之难值。
博者玩物以丧志兮,狷者露才而扬己。
余谓天下之论兮至圣门而止,使周公之吝骄兮不足观矣。
昔者吾友兮尝从事于是,外灰寒而木槁兮内黄中而通理。
发其毫芒兮皆伏光怪而藏组丽,有《骚》之洁兮无《骚》之怨,有《雅》之思兮无《雅》之刺,温温之和兮谦谦之志。
客谈彼短兮君掩其耳,士有才善兮叩之不置。
使若人兮早居讨论润色之地,中朝典册兮视先汉夫何愧,奈何使之校亥豕之讹兮饱齑盐之味。
或道以终南之径兮大风之坠,君义不食舒亶之唾兮耻污刘舆之腻,常跋前而疐后兮连蹇于外。
逮景定之再造兮览辉而至,犹忽而来兮倏而逝。
及太史氏表郎之拜兮,若淳熙之待吕氏,士林方拭目兮,观三麻与九制。
甫襆被而直入兮,忽览镜而自喟。
谓拔淹君相之仁兮,知足士子之义。
矧吾友之皆去兮,吾何为乎留滞。
虽万牛而莫挽兮,求一麾而自试,众皆剖符兮君独揽辔。
夫何晨歌《皇华》之诗兮,暮入耆英之会。
君已忘鹍鹏变化之大兮,宁校夫鸡虫得失之细!
厌醯瓮之蚋袭兮,若仙家之蝉蜕。
昔三友之鼎峙兮,今两翁之相对。
悲夫!
吾铭悽怆,殆有情之痴兮非无从之涕(《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六四。)
又言:原无,据清抄本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