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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郑子善通守诸帖 其九 坡公石钟山记 南宋 · 刘克庄
坡公此记,议论天下之名言也,笔力天下之至文也,楷法天下之妙画也。
夫水石相搏固有声,然非风无以发之。
蒙叟之言曰:「是惟无作,作则万窍怒号。
虽大木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者,皆激謞叱吸,叫号突咬,况山下皆石穴,又大石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窍,其受风不愈多乎?
公夜舣舟其所,闻其噌吰者,又闻其鞺鞳者。
李似之侍郎云亦尝于此舣舟,止闻其吞吐者,疑水仙靳噌吰鞺鞳之声私于坡公者。
余谓蒙叟固云冷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窃意李是夕适值风恬浪静耳。
余平生阅坡字多矣,此卷当为楷书第一。
跋语或以拟《乐毅论》、《画赞》、《洛神赋》,非也。
惟富季申枢密以为学徐会稽《题经》,得之。
跋高端礼诗卷 南宋 · 刘克庄
自昔名公卿嗜竹者无如李文饶,至于问竹平安。
然当轴八年,穷富极贵,陇右语鸟、日南名花日接于目,竹之安否不及问矣。
名流胜士嗜竹者无如王子猷,虽借宅亦种此君。
及兰亭之集,同游十九人皆为茂林脩竹赋诗,子猷二诗差不逮其父兄,岂非竹自竹、人自人、诗自诗,了无交涉耶?
高君以竹名屋,诸公皆为著语,余亦随喜。
君曰:「是咏竹屋尔,余尝有行卷,君忘之欤」?
余取而反覆䌷绎,乃知君苦吟而精思者。
昔和靖咏梅,万口脍炙;
王郊大夫咏竹,或者忍笑不住。
君卷中未有为竹而发者,试效和靖,冥搜一二联以启发余,可乎?
夫嗜竹固予之所奇,嗜诗尤余之所敬,姑书此于君温卷之末。
跋吴帅卿杂著 其三 恕斋平心录 南宋 · 刘克庄
欧阳公传《诗》已精粹,然对客喜谈政事,尹京兆,典大藩,皆谈笑办治。
曾子固发明理学在伊洛之先,与欧齐名,为宋儒宗。
然集中如越州粜济、齐州保甲丁夫帐目、洪州使院行移期限,虽微必载,岂文章政事同一机键耶!
恕斋吴公之学,由关洛溯洙泗者,谈经折理,深入圣处。
其门生故吏汇其历官拟笔判案曰《平心录》,为十四卷,补遗一卷。
凡民负抑、胥舞文、吏俯首受欺、曲董狐之笔、高下伯州犁之手者,公一览如镜见像,汤沃雪,是是非非,两造厌服。
夫人情予之则恩,夺之则怨,赏之则喜,罚之则怒,至于夺人邑而伯氏不怨,废人终身而为李平、廖立所思,惟管、葛能之,公何以使人至此哉?
平其心而已矣。
跋右军禊帖 南宋 · 刘克庄
此梅花《兰亭》三段石本,与余家所藏本无小异。
跋兰亭辨考 南宋 · 刘克庄
右《兰亭考》,甚详实,然非仲京老子亲札,其子云庄名审诲所书。
云庄,好古博雅君子也。
跋毋惰赵公与兄子书(1267年) 南宋 · 刘克庄
此一卷八幅,毋惰公所与兄子计院使君书。
时使君习词科,公谓:「作文已是谬用其心,况于务博争新,镂词镌语,殆是败德之具,不若以义理之书浇灌胸次」。
又云:「且理会古人言行,如轻名利、薄轩冕等事,则不以摇其踏实地之脚」。
论诸暨诸事云:「所言固疾恶之意,但圣门却有疾之已甚一条。
况宗族间有疏密,事体有几样,若一绝之,则此后不复可诱其向善矣」。
父兄典训之言也。
别幅云:「劣叔身入都曹,恐无益于国,复无益于身」。
又云:「时事日有变态,益觉孤立之难」。
大丈夫富贵不能淫者之言也。
诸帖皆行草妙绝,有杨凝式、朱文公笔意。
方鼎贵而寄钱漆书厨,卷卷于戚家坞书籍笼,无一念忘简编,此其所以为毋惰欤!
顷余未识使君,友人汤伯纪见余所作《毋惰公哀诗》,有「中垒老犹上封事,三闾去尚作《离骚》」之句,谓与伯纪诔文暗合,因言毋惰已矣,其犹子嶷嶷有立,趣造不凡。
使君朝辞二疏、治郡大指,廉直有季父风。
跋汤野孙长短句又四六 南宋 · 刘克庄
孙花翁死,世无填词手,后有黄孝迈,近又有汤野孙,惜花翁不及见。
此事在人赏好,坡、谷亟称少游,而伊川以为亵渎,莘老以为放泼;
半山惜耆卿谬用其心,而范蜀公晚喜柳词,客至辄歌之。
余谓坡、谷怜才者也,半山、伊川、莘老卫道者也,蜀公感熙宁、元丰多事,思至和、嘉祐太平者也。
今诸公贵人怜才者少,卫道者多,二君词虽工,如世不好何?
然二君皆约而在下,世故忧患不入其心,姑以流连光景、歌咏太平为乐,安知他日无蜀公辈人击节赏音乎!
余既赏汤君小词,君贽余四六一卷,亦绝出辈流。
其拟作松、竹、梅三友除授制,虽戏用前人《驴加九锡》类例,然意新而语绮。
世常谓艺之至者不两能,由君观之,岂有不两能之理哉?
然四六千变万态,有用故事而工者,《辞拜相》云:「宜选于众,举格于皇天之材;
使暨乃僚,纂迪我高后之事」。
《收复燕山加恩时宰》云:「昆夷惟其喙矣,周公方且膺之」。
是也。
有不用故事而工者,《宰相求去》云:「责任非轻,此岂久居之地;
从容求去,幸当未厌之时」。
《旧相谢降秩》云:「国皆曰杀,虽无可恕之情;
耄不加刑,姑用惟轻之典」。
是也。
有用全句而工者,《谢越州减放降秩》云:「敢效秦人,坐视越人之瘠?
欲安刘氏,理知晁氏之危」。
是也。
有不用全句而工者,《谢不候回降发廪赈济》略云:「惟比年之通患,视荒政为具文。
昔尝窃叹于闾阎,今忍自欺于天日」?
末联云:「使杀身有益,尚坚一节以报君;
况为善无伤,敢替初心之及物」?
是也。
余谓四六家驾清谈者轻虚,堆故事者重浊,謏辞伤直道,全句累正气,宁新毋陈,宁雅毋俗,宁壮浪毋卑弱。
君勿忘老夫此语,后有新作毋惜商搉。
进故事(二 丙午十二月初六) 南宋 · 刘克庄
绍兴元年,秦桧拜右相,二年罢为观文殿学士奉祠。
上召翰林学士綦崇礼曰:「桧言南人归南,北人归北,朕是北人,将安归」?
又曰:「桧自言『使臣为相,可耸动天下』,今无闻焉」。
又洒御笔付崇礼曰:「桧不知治体,信任非人,人心大摇,怨讟载路」。
崇礼以圣语著之训词。
寻以殿中侍御史黄龟年累疏夺职,又诏以亲札及桧罪布告中外。
五年,桧复资政殿大学士,六年复观文殿学士知温州,改知绍兴府。
桧乞暂奏事,入见,除醴泉观使兼侍读,俄令权赴尚书省治事。
七年,除枢密使。
八年,拜右相兼枢密使。
九年,左相赵鼎罢。
十一年,韩世忠、张俊、岳飞罢兵柄,飞坐诛,桧拜左相。
十二年,拜太师。
二十五年,桧薨(出《实录》及《桧传》。)
臣恭惟高宗皇帝聪明圣武,侔德周宣、汉光,中兴之英主也。
初罢桧相,明斥其罪,形之亲札,载之训辞,榜之朝堂,又夺其职名,天下谓桧不复用矣。
后五年再入,又二年再相,在位十九年然后死。
臣按迁跸钱塘本赵鼎之谋也,时和议已有萌矣。
向使鼎与诸贤主谋于内,诸名将宣力于外,必不专恃和,虽和必不至于甚卑屈。
于是桧用计逐鼎,挟虏自重。
高宗始欲和约之坚,举国以听,然大柄一失,不可复收,甚眷鼎、浚而鼎、浚不得不贬,甚眷世忠、俊而世忠、俊不得不罢,甚眷飞而飞不得不诛,甚恶熺而熺为执政。
一时名臣如李光、王庶、曾开、晏敦复、李迩逊、胡寅、张九成、胡铨诸人,或过海,或投荒,或老死山林,专欲除人望以孤主势。
此犹可也,其甚者阴怀异志,撼摇普安,虽至尊亦有靴中匕首之防。
甚矣,奸臣之可畏哉!
其既退也,必有术自通,以媒复进;
其复进也,必有术自固而不复退。
谋伏于既退之时,祸烈于复进之后,臣于桧之始末有感焉。
若夫无桧之功,有桧之罪,以一身战九州四海之公议,要领获全,毫毛无伤,其奸慝之状不形之亲札,不载之训辞,不榜之朝堂,不付出谏官御史论疏,不削夺,他日安知不如桧之覆出乎?
惟圣主留意。
重脩太平陂记(1232年) 南宋 · 刘克庄
曾公守莆,惠民之政不可殚纪,水利最钜;
曰太平陂,曰三步泄,曰陈坝斗门,陂功最钜。
始为是陂者,趾石中流,斡溪右注,溯山逆行,翼以岸塍,导以圳沟,长二十馀里,溉七百顷。
然沉石于渊,石微罅则址颠;
激水入港,水暴决则岸颓。
农失膏润,官莫顾省。
公闻而慨然,召莆田丞陈君告曰:「陂塘非若职乎」?
丞曰:「敬受教」。
起去冬,汔今春,圮岸顿崇,浅沟倏深。
出新智为散水石以窒罅卫址,塍用石尤多。
或谓松性宜水,寘松于里,饰石于表,可省费。
公曰木不寿于石明矣,悉易以石。
钱出公家者百五十万,僦夫六千,不以烦民。
郡人更名曾公陂,既庵以祠公,复属笔于予,俾纪颠末。
余闻物之成坏存乎数,虑之疏密系乎人。
三坂之城可以不没,千丈之堤有时而溃,昔人脩陂之由,为是设也。
绍兴复田八姓之力,故陂事迭主之。
八姓皆有私田于陂,知护田则知爱陂矣。
百年之间,八姓盛衰不常,于是有私田尽去而视陂田为券内、置陂患于度外者。
公按其籍,岁得谷一百六十九石、钱四十一千,各有奇。
曰:「果脩陂,此足矣」。
以田属囊山寺,陂正一人,干一人,以庵僧充甲首,长工各二人,岁给钱谷一如旧约。
租之出纳、陂之脩废,在八姓不可问,在僧可覆也,公之虑远乎哉!
夫循吏遗迹之在天下甚众,余足历目睹,如桂之灵渠本秦史禄,号史禄渠;
广陵之三塘本汉陈登,号陈公塘。
由秦汉至今千馀载,世代殊异,权位销歇,二邦之人尚称思故侯名氏不已,此岂有所谄畏而然欤?
他日云曾公陂者,犹是矣。
公名用虎,温陵人,仁而明。
丞名子颐,三山人,敏而勤。
宜特书大书。
寓士林尉起犀、释智上、法均皆竭劳于陂,宜牵联得书。
晋江县飞舄堂记 南宋 · 刘克庄
古来贤令子游以学道传,子贱以不忍欺传,西门豹以开渠传,尹铎以减租传,刘方以悃愊无华传,元紫芝以于蔿传,所传之事以常不以异也。
晋江明府林君委余记其邑之飞舄堂,余曰:「明府以通经擢奉常第,政出于学,而名堂之义顾本于王乔,何欤?
按《乔传》,舄化凫,鼓自鸣,皆卓诡不经,与武城、单父、邺、晋阳、襄城、鲁山之事异。
《范史》述循吏甚众,而列乔《技术传》中,明府奚取焉?
意者尚其以神道设教乎」?
君曰:「非也」。
余曰:「明府尝丞大藩,光显矣,岂其厌雷地而梦钧天乎」?
君曰:「非也」。
余请至再反,君曰:「宰邑之难尚矣。
彭泽发叹,为形役心;
山阴矫情,强饭不饮。
虽有雅士,一绾铜墨,鲜不改度,矧若周颙辈之琐琐欤!
夫胶扰者事也,灵明者心也。
吾出履公家,应酬乎外;
退坐斯堂,存养乎内。
以吾灵明治彼胶扰者。
昔者汉初君臣尝用之于天下国家而验矣,况邑乎?
一室犹八极之表也,敝屩犹尚方之舄也」。
或曰:「明府之言殆有得于黄老欤」?
余曰:「《传》不云乎:『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又曰:『惟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
是说也,固黄老之所本欤」!
君名某,福唐人,堂在邑廨之东,君所创者。
云峰院重修建法堂记(1241年) 南宋 · 刘克庄
比丘尼之聚居于莆者,惟云峰院尤严肃有规矩。
考旧记,唐末开山由慧琛始,元祐请额由慧真始,绍兴新佛殿由法界始,嘉定作罗汉阁由体观、端如始。
数百年间,其徒心灯相续,崇饰所居如大丛林,惟法堂尚因陋。
余五六岁时,常侍先君、先夫人至焉。
者危即是堂为伊蒲供,先君为赋诗,有「橘堂竹阁」之句。
后五十馀年,淳祐之辛丑,闻新堂成,丹碧晃耀,与殿阁相称,又新其三门。
是院无寸产,来者皆自赍粮,而兴距役,造伟观,若化人所为。
盖首施衣盂者师侃也,助赉愿力者住山师默也。
二师来请记。
余闻古之求道者,或在雪山极寒、海岸孤绝之地,人迹之所不至,与鸷兽毒蟒为麟,无所谓宫室之美也;
或立雪平膝,或胁不沾席,或卧婆罗双树下而蜕,无所谓莞簟之安也;
或持钵行乞,或并日食一麻一麦,无所谓天厨之供也。
今衲子居必华榱,食必精凿,殁必唱衣,所以厚其身者至矣。
二师致美斯堂,为法筵龙象听第一义,而设,不贤于厚其身者乎?
初,参预庄敏龚公为《殿记》,谓佛拒从母出家,又谓维摩室中求女人相了不可得,其词意之严如此。
余则曰:文殊佛也,有三昧力,乃不能出女子之定;
庞蕴父也,至末后着反不如灵照之捷。
二女岂不凛然烈丈夫哉!
二师登堂,谂于大众,以龚公语自警,又以余语自勉(《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九一。)
助赉:原缺,据清抄本补。
林氏一门忠义祠堂记 南宋 · 刘克庄
林氏之谱曰:武王造周,褒忠贤之后,封比干遗腹子坚于博陵,赐姓林氏。
传七十有七世,名禄者从晋南渡,终晋安太守,闽之林氏皆祖禄。
又传二十世,名谠者为唐侍御史。
又四世入本朝,名深之者赠通议大夫。
始兄弟策名,二子继之,孙又继之,为莆名家,以忠义祠于乡国者有四人焉。
主客公名冲之,擢元符第,久滞省寺。
会犹子震忤时相,相迁怒,以金人犯塞,擢公省郎,介陈过庭使虏,抗节不屈,囚执冻馁,死不毛。
洪忠宣公归奏其事,诏官其二子。
大蓬公名震,擢崇宁甲科,历谏官、柱史、琐闼,攻京、卞最力,谏燕、云最切。
左迁文馆,出守九郡,甫至辄徙他郡,死于道路。
京、卞败,已不及见。
删定公名霆,擢政和第。
主客之使虏也,慨然曰:「吾兄累叔父」。
三上书请代往,不报,还里不复仕。
绍兴将与虏和,以敕局召。
公奏记时相曰:「公何忍以二帝置万里外,易一相位乎」?
力辞新命。
相怒,请远窜,会薨不果。
筑室芹山,与郑夹漈诸老游,以终其身。
茶干公名郁,主客子也,擢宣和第。
建卒叛,杀王官,公以义叱责遇害,诏官其一子。
按欧公录五代死节者,历数姓十馀主,仅得三人焉,其难如此。
又以前史参考,惟卞壸、袁粲、田布父子、两龚、二颜兄弟相望于简册,然卒数十百年始一见,未有一门四人伏节死义如林氏之盛者。
初,删定公位不满德,有孙大鼎受学艾轩,竟不成名。
是生监丞君光世,由布衣以《易》学被遇明主,列史属,擢朝绅,奏事殿上,玉音叹奖。
君不以身之遭逢为喜,而以先世之未褒崇为大欠阙。
其子太学生必卿亦诣阙自言。
先是,宝庆中礼部以诏书下本郡立祠给田,郡不即与。
至是申前诏,闽帅□公岩之、郡守宋公遇各助金而祠成,享以废刹田斛。
祠在朱紫坊旧宅,百年乔木存焉。
主客之后中微,析以售人,帅命以帑金代偿。
君曰:「重费公家,可乎」?
□私钱千二百馀缗以赎,又尽赎傍地。
俄而朝擢君知潮州,过家上冢,君感泣曰:「吾起穷书生,数年间秩二千石,非己之能,先世忠义之泽也」。
乃盛陈吏士旌旗鼓吹,率其宗之稚耋,自期至缌皆会祭祠下,里人聚观,唶唶叹息。
君请余曰:「公前史官也,为我记之」。
昔韩退之谓甄济固当书,逢能标白其先人,亦当牵联得书。
余谓主客父子一死于虏,一死于贼,大蓬兄弟皆死于权臣,无愧于济矣,君昭揭先美以诏来裔,无愧于逢矣,于法皆当书(《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九一。)
虏:原缺,据清抄本补。
义勇普济吴侯庙记 南宋 · 刘克庄
余既为钱、李二人书系牲之石,北洋耆老请曰:「吴侯之功非先于钱、李乎?
去庙数步,鹤表马鬣,非子先人墓乎?
雩坛磐石,非子昔所钓游乎」?
又曰:「吾与子生濒海之乡,无水旱之虞,鼓腹而击壤,长息而抱孙者,皆吴侯之功也。
山川鬼神犹未之忘,子忘之欤?
奚为详于南而略于北也」?
余谢曰:庙有淳化间温陵进士郑公所作《吴侯传》,在欧、曾未出之前,文字古雅,丰碑无缺,余文岂能有加于郑乎?
按《郡志》,言陂创始于唐建中,又有耆老言,侯尝为莆田令。
以《传》参考,作陂在神龙间,非建中;
侯实主陂事,非宰邑也。
至本朝大观赐庙额,绍兴封义勇侯,淳祐加普济,封配叶为昭惠夫人。
宝祐请进爵,诏方下其事。
余为童子时,见庙极庳狭。
嘉定乙亥,余从弟前进士希道合众力创寝殿。
甲申,郑炎等造前殿。
端平乙未,杨侯梦信增官厅,门庑华敞于旧矣。
贡士徐端衡复揭华表于官道,将砌石路以趋庙,皆不可以不记。
昔陂未成,潮汐至使华桥,侯始塍海捍潮,堰溪溉田,向之咸地悉为沃壤,不知其几千万顷也。
既成,愤蛟溃堤,穷穴除害,其事与李冰、周处相望于史册。
长吏到罢必谒,祷赛以时,甘𩆩苏槁,阴兵诛畔,公私蒙赖,不可殚述,而陂功最钜。
嗟乎!
决河以负薪塞,怒涛以强弩退,有气力者能之。
若夫无专城偏霸之势,号召役使之柄,生能禦灾患,死不可磨灭者,志也,侯真烈丈夫哉!
盖均是人也,有视饥溺由己者,有若秦人视越人肥瘠者;
均是身也,有杀之以成仁者,有不拔一毛以利天下者。
侯毁家弃生而粒食一方之人,志义决于一时,惠利及于万世,莆人尸祝六百载如一日,有以也夫!
侯初命,詹侯丕远也;
再命,陆侯涣也;
三命,赵侯与諲也;
四命未下者,宋侯遇也。
乃撰次之而系以诗曰:
莆垒小兮地偏,鲜旷土兮平原。
出北郭兮遐眺,眇万顷兮云连。
始经野兮谁欤,俨周井兮秦阡。
溪贯其间兮逶迤延缘,泄以杀潦兮沟以潴泉。
吴侯兮创智,遗老兮相传。
朝成暮圮兮孰知其然,漩涡之下兮有物蜿蜒。
侯提宝刀兮奋空弮,捐不赀之躯兮探不测之渊,水怪毙兮金堤坚。
吾闻古之仙者兮必功行之全,意其乘风月兮升上玄。
异务光之狷兮湘累之冤,蹑大鹏之背兮岂其堕饥蛟之涎。
辽辽兮唐初,历历兮目前。
侯视予兮邑子,予敬侯兮先贤。
矧汾曲兮田庐,与灵迹兮接联。
昔仕兮今农,昔髧髦兮今华颠。
鼓箫兮悲壮,蕉荔兮甘鲜。
余最老而高歌兮童子和焉,相率祝侯兮岁岁年年(《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九二。)
龙:原无,据清抄本补。
雪溪亭记 南宋 · 刘克庄
剡溪以清绝擅天下,亭在县南,负郭枕流。
旧名「戴溪」,尚书芮公煇更名「兴尽」。
年深屋老,今刑狱使者御史东阳何公撤而新之。
公之言曰:旧名二字犯岷隐翁,新名虽佳,顾安道主也,子猷宾也,以「兴尽」名亭系于宾矣。
乃扁曰「雪溪」,樗寮书之,而移书后村叟,俾识岁月。
盖名士莫盛于晋,尤莫盛于剡,然或暂遇,或偶至,而戴氏世居之乔木宿草在焉,溪不属戴奚属哉!
世评其人,直曰栖道而已,此为知安道之浅者。
正始、永嘉,虚诞欺世,大者劝进,小者望尘,退而穷经著书者谁欤?
桓温、道子气焰动人,殷浩达函,谢公出涕,死不降志辱身者谁欤?
惟二戴父作子述,经学隐节相望于晋、宋二史。
子猷宁无肉而不肯无竹,宁柱笏看山而不受大司马之料理,非若人孰可友安道者?
嗟夫!
盗泉辱井,过者掩鼻。
至若戴公结庐之里,王郎回舟之处,则汗青笔之以为美谈,画家图之以为胜践,骚人墨客模写之以为绝景,士其可以不矫强自立乎?
何公尝尹剡,兴学聘师以淑秀孝,置廪储粟以备俭荒。
费累钜万,人皆服公治办,而不知其清苦节缩使然。
天子既采民誉,旌邑最,入峨豸冠,出陈臬事,昔墨绶,今绣衣,桑荫未徙,赵人荣之。
公于剡百废具举,惟亭经始于建台之岁,落成于明年之秋,宜览眺,宜栖止。
其山川景物可以心赏不可以文传也,余独谓非剡溪不足以容安道之隐趣,非雪不足以发剡溪之奇观,非安道不足以动子猷之高兴,非何公冰玉人不足成千古之清事。
公名梦祥,字视履。
水村堂记(1264年) 南宋 · 刘克庄
余友少司农林君作堂三间于城南水亭村之㠣𡼢山,今上亲洒奎画,作「水村」二大字以赐。
君既北面稽首跽受,乃撰日揭扁,大会里人以落之。
授简于余,俾识其事。
君少负轶才,不屑场屋,去而客江湖,又去而游边。
淮东漕黄汉章上其所著《易镜》,上览而惊异,以为先儒所未发,诏汉章津送赴阙,由布衣为史馆检阅,迁校勘。
史成奏御,改京秩,由匠丞牧潮州。
以都官郎中召,时胡马饮江,廷议移跸。
君过家不入,戴星于迈。
里人祖道,君忼慨谓余:「吾受上不世之知,此行必以死报,他日以墓志累君」。
虏已据白鹿矶,烽照甘泉,君入对言:「臣誓不与贼俱生」。
上使衔命趣宣抚使、丞相贾公进师,及行次齐安,丞相已乘胜顺流而至。
君即军中宣诏,丞相以上意激厉将士,我师人人殊死战,虏之已渡未渡者皆殪。
一洗塞氛,再造江表,君与有劳。
丞相归衮,君进大匠,擢提举浙东常平茶盐。
时中外庶定,君上《景定嘉言》二十篇,诏下后省看详。
余适待罪词掖,奏君所言大补益治体,小箴切时弊,文字简洁条鬯,贯穿古今。
诏赐同进士出身,又别赐宸翰奖谕云:「忧爱出乎忠忱,词藻根于学力,与杨万里《千虑策》相颉颃」。
尧言播告,朝野歆艳。
召拜少卿,兼史职。
垂上津要矣,俄去而食祠。
起牧洪都,未上而销印。
余视世之仕者鲜不以得失为欣戚,君或仕或止,无几微见言面。
既即家,作忠爱堂、学力斋,二扁亦奎画也。
又顷赐金买山治墅,若往而不返者。
其言曰:「吾苦学精思,世莫我知,上不次拔擢至此,然不获吾用,吾负吾君。
昔有上书愿击匈奴者,愿请缨系南粤者。
吾老矣,惟有羹墙见尧,富寿祝尧,耕凿歌尧而已」。
余闻其言而壮之。
堂之西,君三世松槚参天,傍有祭田,皆曾大父删定公经画。
其下众水汇而为湖,环而居者数百家。
湖溉田数千亩,为斗门,水旱听民启闭。
君以昭回之光下烛是堂,非衣冠不敢登。
稍东为镜湖亭,可坐数十人,四壁空洞,不设户牖,樵儿牧子桑女馌妇来往游息,君野服杖藜与之同乐。
亭东西北诸峰回环如画,壶山朝挹其前,风月佳时,水光山色不减杭、越。
君又言幼时闻守冢者誇人云:「我林莱、林邵子孙」。
时犹未晓其语,后入馆阅永嘉四溪林氏家谱,言林群晋太元中为郡大中正,世居㠣𡼢山,林莱、林邵其后也,乃知自晋已有此山。
余尝为君家忠义祠记,论次其先美详矣。
若君己未之召,国家危急,虽三板之城而不敢失高共之礼。
壬戌之去,癸亥、甲子之处山林深密,虽一饭之顷而未尝忘杜陵之心,岂非家学世德之有本者如是欤!
君名光世,字逢圣,今为朝请大夫、直秘阁。
直秘阁林公行状(1229年) 南宋 · 刘克庄
曾祖格,故将作监簿,赠通议大夫。
祖遹,故龙图阁直学士,赠少师。
父埏,故奉直大夫,除知沅州,赠金紫光禄大夫。
公讳瑑,字景良,世为福清人。
龙学忠节著于朝廷,沅州清德称于州里。
公少入太学,与兄靖安令君璟、今容州使君瑰同中淳熙十一年进士第,而公胪唱第四,场屋以为盛事。
教授鄂州,旧例从州家丐猪羊税钱助养士,公曰:「是不可愧耶」!
谢不取,节缩浮费,更有馀力增田。
差干办江西转运司公事。
丁母卓夫人忧,服阕,差干办浙西提刑司公事。
丁沅州忧,服阕,干办两浙转运司公事。
运使沈公作宾精于吏职,特重公,事非公书拟不下笔。
公详审清介,秉法据理,虽贵势无敢干以私者。
秩满,得旨待掌故阙,执政面谕欲越次先除,公谢不愿。
既归,四年不通问,执政怒,超用他人。
久之,除主管吏部架阁文字。
嘉定初元,除国子正,迁武学博士、诸王宫大小学教授。
轮对,历疏庙堂除授、宫掖请谒之弊,且言:「臣待罪班行,更化前后皆所目击,不知今日立政用人其尽出于公乎,抑犹未免于私乎,其视前日有以异乎,抑无以大相远乎。
臣观今世自上至下,由内达外,苟可遂私,靡所不至,良由陛下真诚有馀,刚断不足,名为更化而实未尝更化,始欲善治而终不可善治」。
别劄言:「民生憔悴极矣,散内帑之储、省掖廷之费、裁戚畹之横恩滥赏、覈貂珰之营缮应奉以裕民,可乎」?
又言:「今日之财不在官,不在民,独积于赃吏之家,破数十赃吏之家可以活数百万之民矣」。
宁皇嘉纳。
改国子博士。
请外,出知兴化军。
世吏所谓击断操切之术一不用,专以教化拊循为主。
时楮令初变,愚民坐减落、官吏坐奉行不虔获罪者众,前守缘此罢去,告讦繁兴。
公下令曰:「贸易未受价者未为行用,告者以骗论;
已受价则予者受者俱坐罪如诏书」。
于是无告楮者。
常平使者令民间各以产高下藏楮于家,而委官撞点焉。
公曰民未孚也,请为期,既而屡宽其期。
及撞点,又使吏户摘语之,民得以为备。
比去,不刑一人,楮价自增。
郡多名刹,主僧例以货取,名曰实封;
寺偶阙僧,乾没其谷以佐经费,名曰拘桩。
惟公与秘监叶公禾不实封,不拘桩,而郡计沛然,催科至宽,县令不识诃问,细民不识追呼。
又取三县夏税一钱至六十钱户全蠲之,第三至第五等户减半,第一第二等户减三之一,寺院减五之一,以樽节钱代输。
它人蠲租者不过阁畸○为美观,惟公于未催之前预为约束,民被实惠。
待吏民以君子长者,未尝设机械,两造情伪一览洞见,书判典严,切中隐伏,然其末卒归于忠厚。
悖理之事、梗化之民或接乎前,公应之以静,胜之以定,终无忿怒之意。
有挟势怀私而来者,见公容色辞气,莫不爽然自失而去。
郡人爱公如父母,前后太守莫能及。
差知全州,其治如莆。
下车甫两月,除提点广西刑狱公事,足疾,力辞新命。
全人闻公当去,皆嗟惜。
一日,有峒徭数辈黧老矣,造廷云云,公使译其语,曰「好知州难得,愿公奏天子勿去」,公慰谕遣之。
改知袁州,于是疾愈而袁人将辂公矣。
公曰:「辞远节,得近麾,可乎」?
力请祠,主管成都府玉局观。
既满再任,改建康府崇禧观、绍兴府鸿禧观。
公素清约,视荣利如粪土。
历二郡,生业不长尺寸,居室苟完,无广厦突兀之想,田园仅足,无牙筹算计之入。
宅前篱落略成门径,舍后花木粗分行列。
公处之怡然,万钟五鼎不能与易也。
朝廷每欲收用而常患公不可致,今上御极,召赴行在,再辞再不允。
公又言:「臣进无补于事功,退无预于世教,直缘拙恙,归隐山林,衰悴之馀,不任朝谒,惟圣朝哀怜」。
上知不可夺,除直秘阁主管亳州明道宫。
训辞曰:「尔端靖老成,近俾来归,而抗章三四,尚亲医药,其以延阁珍祠,遂尔恬养。
夫饬身谨行、为郡廉平者,朕眷眷如此,彼苛刻躁竞之习亦可少愧矣」。
明道祠满,诏再任。
公旧患足疡,时作时愈。
绍定二年二月疾动,至秋不愈,食益少,力益乏,然终日默坐无惰容,顾子孙满堂,无媮语。
疾棘,屏粥药者累日,整襟拱手,神闲意定,奄然而没,九月三十日也,年七十一,积阶至朝请大夫。
公登高科,著美誉,而恬淡耻奔走,韬晦无表暴,故策名二十馀年才为掌故学官,去国几二十年始复召,卒不至,故志业不尽见于世。
每谓人不可有势,不可有名。
平生不喜为要官,曰势之所在;
不愿交闻人,曰名之所在。
其立意如此。
公学贯千载,文章典丽条达,顾不肯以文名,手藁皆焚弃,惟廷试策与奏篇偶存。
又有《通鉴记纂》若干卷,凡前世大节目、大议论悉著于篇,兼采司马公、范太史、胡致堂诸家之评,傅以己意。
自奉至薄,笥无新衣,庖无盛馔,特喜施予,族戚蒙赖。
晚食祠禄,岁取百千别贮之,更五任得千缗,置义田百斛以赡贫宗。
公兄弟四人,靖安、海丰二令君先殁,公与容州使君秀发眉黄发逍遥里巷,时人以方二疏。
公临终,家人问所欲言,公曰:「无一事,但恐戚吾兄耳」。
娶宜人黄氏,温陵人,通直郎轻之女。
幼孤,随母聂夫人依兵部侍郎简肃林公。
简肃为人劲峭,独与宜人语多合意,甚奇之。
择配得公,尤相敬如宾。
宜人识度高,深达义趣,蔬食素饰,安于淡泊。
事舅姑至孝,倾橐奉小姑奁具无吝色。
先公二十年卒,葬于清远里福胜山之原。
子男二人:公遇,迪功郎、监潭州南岳庙;
次公选。
孙男四人:曰观,曰同,曰合,曰新。
一女,适承议郎、新通判潮州军事刘克庄。
自宜人逝,二子朝夕侍公,出入坐卧,跬步不离侧。
家廷讲肄,意有所合,辄喜曰:「天下至乐不出闺门之内」。
公遇始调宁化尉,不忍去其亲,自乞岳祠,孝谨恬退,其家法然也。
二子将以是年十二月初八日奉公合葬,哭谓克庄曰:「子盍论次先人遗事乎」!
克庄亦哭曰:「丈人植立高,望实重,宜属笔于能言者」。
二子曰:「此先人意也」。
克庄遂不敢辞。
初,公年七十,弥坚悍不衰。
自克庄悼亡,公追念贤女,始衰始病。
悲夫,尚忍言之!
然二十年翁婿,知公深者宜莫如我,状所述公出处去就言论风旨皆质之当世公论,参以乡闾闻见,后之君子庶有考焉。
谨状。
宝谟寺丞诗境方公行状 南宋 · 刘克庄
曾祖渊。
祖宪,文林郎,南恩州阳令,累赠朝议大夫。
父崧卿,朝请大夫,京西转运判官,累赠宣奉大夫。
公讳信孺,字孚若,系出河南,繇淑而下,代有闻人。
淑自固始迁莆田,至金紫公廷范,六子皆贵显,而少监公仁岳之后最蕃,公其八世孙也。
生有异质,襁褓中能诵书,九岁落笔属文。
京西公守庐陵,公犹丱角,周丞相、杨诚斋见而惊曰:天才也!
以郊恩补将仕郎。
京西公服阕,授番禺县尉,诸公争致之幕下,才望倾一府。
盗有劫海贾者,公曰鼠子敢尔,自拿舟往。
盗方聚沙上分卤获,见尉至,皇骇,欲趋舟取械,公先使人负盗舟去矣,悉缚上府,不轶一人。
秩满,改承务郎。
丁嫡母叶硕人忧,服阕,知萧山县丞。
浙东帅钱公象祖、提刑傅公伯成被旨措置庆元海道,檄公往来区画,悉有条理。
二公亟称于朝,差兼淮东随军转运属官,未几复还萧山。
先是,权臣首事,既得泗州,谓中原可长驱。
及诸将溃归,虏倾国大入,淮、汉骚动。
朝廷悔悟,会虏亦厌兵,驻军濠州,先遣韩元靓来,和议有萌芽矣。
督帅枢密使丘公崇一再令帐下壮士遗虏书,最后陈璧君玉往,皆至濠而返,终莫得其要领。
近臣多荐公可专对,有旨赴都堂禀议,开禧三年正月三日也。
既至,谕以使事,公曰:「多事之秋,不敢以母老辞,但开衅自我,虏问首谋,当何以对」?
权臣爽然起谢,借公朝奉郎、枢密院检详文字,充知枢密院参谋官,持督帅知院张公岩书通问金国行省元帅府。
公驰至濠,虏帅纥石烈子仁在焉,止客于狱,兵环守,绝其薪水。
官属或洒涕,公叱曰:「汝泪大辱国家」。
虏画五事要我,公曰:「返俘归币可也,缚送首谋,于古无例,称藩割地,臣子不忍言」。
虏愠曰:「不望生还耶」?
公曰:「某来时已置死生祸福于度外矣」。
论辨甚久,子仁不能难,遂至汴见虏左丞相、都元帅完颜崇浩。
虏以「天狱」二字榜传舍,曰:「此非濠州比」。
公曰:「事须商搉,何至以威胁人」?
崇浩使二省差庞赵者来,持五事如初,且以无故兴师咎我。
公曰:「本朝不旋踵追悔,所以歛兵约和」。
虏曰:「正为无兵可歛」。
公曰:「岂无淝水八千之众」?
虏曰:「缚送事既无例,姑置是。
称藩割地,莫有故事否」?
公曰:「惟靖康尝割三镇,绍兴以东朝之故,暂时屈己,今日顾可引用耶?
此事不独小臣不敢言,行府亦不敢奏」。
时逆曦以蜀附虏,庞赵服公雄辨,有「张仪舌在,西蜀唇亡」之诮。
公请面见丞相决大事,崇浩者坐幄中,陈兵见公,使人传谕云:「五事不从,旌旗南指、楼船东下矣」。
公欲稍前白事,崇浩曰:「事止此,无可议者」。
遽授报书,期公再来决和战。
四月,公至行在所,诏公通问宣劳,转三秩。
御札令侍从、两省、台谏条奏所以报金者,众议还俘获,罪首谋,增币五万如绍兴。
公再往,庞赵来迎,虏闻曦诛气颇索,然犹执初词。
公曰:「在本朝诸臣已谓增币为卑屈,况名分地界哉」?
虏问其故,公曰:「议者以曲直胜负较之,皆云我本朝兴兵在去年四月,若贻书诱曦,去年三月也。
若虽得滁、濠等州,我不得泗、涟水乎?
若夸胥浦桥之胜,我不有凤凰山之捷乎?
若谓我攻宿、寿不下,若围庐、和、楚竟何得乎?
且五事已从其三,犹固执不见听,不过再交兵耳。
杨行密尚能以数州之地自立,况本朝辐员万里,江东将相岂肯久下人者」!
庞赵见公慷慨忠烈,始微露其情曰:「称藩不从,当以叔为伯;
地亦不必割,岁币外别致犒军钱可也」。
公揣虏技止此,力执不许,密与庞赵约定数事,如遣使草誓之类。
庞赵取公手记为信,崇浩面授公书。
六月复命,再转三秩,用王抃例差充通谢国信所参议官,奉国书誓草,及许通谢百万缗。
至汴,虏尽变前说,易二省差领客,庞赵不复来矣。
崇浩怒曰:「所画事未从,何遽以誓书使名来」?
面责公不曲折建白,且有诛戮禁锢语,公不为动。
一日使甲士拥公至庭下答状,公曰:「待行人如此耶」?
崇浩遽谢。
公归馆,二省差来曰:「此事非犒军钱可了」。
别出画定事目。
公曰:「正缘岁币不可再增,故以通谢钱代之。
今得此复求彼,某有头璧俱碎而已」。
二人曰:「庞赵误公」。
公曰:「丞相误庞赵」。
又曰:「丞相欲留公等」。
公曰:「辱命归亦死,不若死于此」。
议不决。
会蜀兵取散关,虏益疑讲和非庙堂意,且屡诘权臣无书。
公犹冀事成,移私觌书帖若权臣遗崇浩者。
九月公还,自劾待罪。
朝廷谓公失事体,夺三秩,临江军居住。
公自春至秋三往返,炎沙烈日,僵尸满野,公仗节转仄虫蛆臭腐间,傔从道毙相属,公神闲意定自若。
始受命,入白太安人曰:「王事不可辞,愿勿以儿为忧」。
公知虏内困鞑靼,虽黾勉出兵以与我相持,而力屈情见,势不能久,所求皆拒不予,直欲以口舌弭兵。
又每诘首谋,意指权臣,公但以邓友龙辈为对。
虏恨公不少屈慑,故其议坏于垂成,而王公楠出使矣。
公虽贬官,方奉使之日,名满天下,时年才三十。
至临江以诗酒自娱,江湖士友慕公盛名,多裹粮从之游。
明年和议成,与虏礼币,函送权臣首谋,皆公昔持不可者。
王公既以功擢用,奏记庙堂云:「方某辨折虏酋于疆埸未易告语之时,及楠往,权臣诛矣,事皆勉从矣。
方某当其难,楠当其易。
每至军前,虏必问方某安在,且谓暑行者三,不委顿车上已可伏矣。
公论所在,故人亦不能掩」。
诏公自便,除通判肇庆府,复奉议郎。
峒寇窃发,经略司檄公督捕雄、韶而诸台辟知新州。
未上,有旨令同廖提刑德明措置收捕。
就知韶州,首封崇张曲江、余襄公墓。
时江、湖属邑多燬于贼,惟韶境晏然。
擒赤水峒贼首戮之,又谋募乡道捣巢穴,布置已定,朝廷用招降之说而止。
转承议郎,移知临江军,以尝谪居力辞。
知道州,郡有不检士十辈,号十虎,力能使监司,逐太守,公下车立窜首恶。
饰濂溪祠,作太史阁,与莱公楼对,寻元次山遗迹表出之。
除提点广西刑狱,阅属郡滞狱,有踰百十年不决者,有一事株连数十家者,公件画条析以闻。
诏下,一日破械纵数百千人。
始杨公方按部,以风力自任,疑南官例有赃,发摘无虚日,守令窜系尤众。
公考罪虚实,多奏释之。
单马行部内,访民疾苦,荒镇恶县无亭驿处,张幕野宿以为常,足迹未及者惟海外四郡耳。
转朝奉郎,除转运判官。
绍熙间,京西公实持漕节,定盐法,改客贩为官般,奏罢岁解鄂、靖钱十一万缗,广民德之。
及公践世职,父老即永宁寺西庑祠京西公,文人词客俱有歌咏记述焉。
公深知盐筴利害,操干裁撙,自出新智,漕计沛然,以其馀新学宫,增士廪,创类试院。
又蠲诸郡盐逋三十六万缗,曰:「此皆积压日前官吏失陷之数,盖有身死家破,子若孙拘系未脱者,丧伐国家元气多矣。
吾捐此钱,所以广圣恩、承先志也」。
遇僚属有恩意,岁举先孤寒,后贵要,虽小校裨将皆能得其欢心。
其有不幸者,公必归其丧与孥焉。
弭节四年,再摄帅阃,威信行于一方。
除提点湖北刑狱,未行,召赴行在奏事。
入对,除大理丞。
于是边事复动,除淮西转运判官。
未行,改淮东,兼提刑,兼知真州。
始至,视州城曰:「是中惟官寺、营厩、库廪耳,民旅皆居江下,城谁与守」?
请筑翼城,图上,不报。
尝登高览望,知城西北当风寒,即北山匮水焉,缭以石堤,广六里,长二十里,决之则西北可为海。
身率畚筑,旬日匮成。
设醲赏谍虏,覈郡兵,新旗帜金鼓,增弩炮,治蔺石渠闸,深濠堑,高羊马墙,日不暇给,然宾客觞咏之乐亦不废。
郡人先惩开禧事,多聚保沙上,公携百口奉太安人居官,淮民复业日众,鹾酒之利倍增。
减官私屋赁直十之三,徙瘗战骨三十七窖于高阜,军民感奋。
转朝散郎。
虏入盱眙,游骑出没天长、六合间,公乘小车慰拊,令民勿清野。
帅司移文报扬州已乘陴,公方就寝,鼻息如雷。
通判求檄携家渡江,公劾其摇动众心。
客曰:「公以死守是也,如寿母何」?
公曰:「吾母虽惫,殊有昔人伏剑之风」。
制帅尚书李公珏趋扬州督师,公夜乘小舟,掀舞巨浪,会于黄天荡中,秉炬剧谈,谓:「盱眙拥重兵闭壁不出,扬、楚坚坐自保,彼深入不足怪」。
又言:「虏顿兵月馀,过城不攻,掠野无获,方且夕出剽民牛彘,岂复昔日之虏哉?
诚得尺寸之柄号召诸将,愿身为士卒先,虏可以一战而平也」。
李公击节曰:「君言差彊人意」。
将檄公督战,虏拔寨去矣。
山东始内附,公抗言:「豪杰不可以虚名驾驭,奸雄不可以弱势填压,宜选有威望重臣,将精兵数万,开幕府山东,以主制客、重驭轻。
磨以岁月,剪荆棘为沃野,化盗贼为耕农,不特外包山东,内固江北,而两河固在吾目中矣」。
朝廷未皇也。
归附人李全新立功,公遗以金碗战袍,舟载麦饼酒壶饟其众,节制司疑公挠权。
公又论劾豪吏,所亲多谏止,公正色答曰:「彼以势,此以理,吾买草履行矣」。
既而谗惎交起,诏别与州郡。
后省驳奏,公徙家沙上以为民望,遗馈山东是谓侵官,降三秩免归。
时公家固在城内,未尝徙也。
其后虏薄仪真,守将泄水匮,寇退城全,翼城竟筑,山东、河北建节制、镇抚大使,皆如公言。
公先卜第城南,至是奉母居焉。
中堂作复阁,扁以「诗境」。
凿田为寿湖,中累海石为山,环植荷柳,松菊间著茅亭木栈,徜徉其间,若与世相忘者。
差主管华州云台观,叙承议郎,宝赦授朝奉郎。
祠满,改建康府崇禧观。
公气禀素强,初得疾觉大热,以蜜拌梨橘浆碗饮之,由是胃弱恶食。
或劝迎医旁郡,公曰:「吾贫至此,岂复有人蔘赀」?
卧阁八旬,神情不少衰。
病革,赋诗数章,手执如意,顾小吏张武侯像屏间,又舆入太安人卧内,呜咽问起居。
以嘉定壬午腊月二十有六日卒,享年四十六。
朝廷嗟惜,转朝奉大夫、直宝谟阁致仕,人知君相待公之厚而悲公之不及见也。
安人叶氏,丞相正简公孙女,贤淑有志操。
素羸,治公后事,哀瘠不能起,后半月卒。
太安人林氏,公生母也,悼念儿妇并亡,阅五月又卒。
二子:左钺,迪功郎、德庆府司法参军;
左绳,文林郎、昌化军司户兼录参。
孙一人。
左钺等将以癸未十一月三日壬寅,奉公及太安人、安人之丧合葬于侯山。
公自号紫帽山人,又曰好庵,葬处盖紫帽之第三峰,而以好庵扁墓庐云。
公美姿容,性疏豁豪爽,幼及交辛稼轩、陈同父诸贤。
安公丙素不识公,一见握手如旧交。
晚开宣幕,辟公参谋,不就。
与李公璧、吴公猎、傅公伯成尤善。
公才高,事方横溃冲决,他人莫敢措手,公谈笑直前当之。
常慕王景略、刘穆之、李文饶为人,及摈不用,袖手怡然,无郁郁不平之意。
自改秩,终其身不乞年劳服色,淡于荣利如此。
人视公若磊落宏放,而公内行极饬,事母尽孝,粥药必亲。
太安人苦风痹,常自扶挟卧起,默祷于天,愿减算十年益母寿。
事兄如事父,疏姻远族皆收恤,贫不能丧葬嫁娶者倾橐助之。
素不喜治生,视金帛如粪土。
出疆时,流民环绕,公以千万金尽散赐与之。
尤好士,所至从者如云。
闭户累年,家无担石而食客常满门,苍头庐儿多散而之他,仅存侍妾数人,后亦辞去。
岁饥,犹斥卖书画,煮糜施棺以惠流殍。
属纩,叶安人鬻冠珥乃克殓。
公有山水癖,少游罗浮,一月忘归。
既探禹穴,观黄河,度桂岭,浮沅湘,登衡岳而涉洞庭、彭蠡矣,由淮东归,度暑庐阜,与黄寺丞干、李司直燔纵游南北两山,毫墨淋漓,天下有山水处镵刻殆遍。
道泉,与真公德秀、留公元刚登九日山。
距城二十里,而淙瀑泉千丈蜚落云杪,公见之大喜曰:「此岂减雁荡、开先,而千百年无人知者」。
即募壮夫,平崄道,通绝巅,筑银河观,下为玉虹亭,曰:「吾老于此矣」。
匹马一童,兴至即往,一月中大率半宿瀑上。
公贯穿群书,为文未尝起草,初若不入思,细视皆平夷妥帖,无斧凿痕。
尝从山阴陆公游问诗,陆公为大书「诗境」二字。
龙泉叶公适靳许可,晚有「文星直莆中」之句,盖为公发。
陈郎中孔硕见公近作,曰:「渐趋平淡矣」。
平淡诗之极致,所谓中庸不可能者。
有《南海百咏》、《南冠萃藁》、《南辕拾藁》、《曲江啸咏》《、九疑漫编》、《桂林丙三集》、《击缶编》、《好庵游戏集》,皆板行;
出岭后诗文三卷、《寿湖藁》一卷、《通问语录》三卷,藏于家。
克庄少小亲公,晚受公荐,公退居,克庄亦奉祠,日相从于荒原断涧之滨。
归自岭外,公已危惙,尚揽衣起坐相劳苦,因泣下数行诀曰:「以后事累子」。
及葬有日,左钺请状公之行,克庄曰:「公门生故吏甚多,宜择所付」。
辞既不获,念公被选使虏,先君为枢属,实预其议,淮东事顷游江淮幕府目击,广右事闻之桂州父老,故详著之以俟后之君子焉。
谨状。
龙学竹隐傅公行状(1226年8月) 南宋 · 刘克庄
曾祖裕之,故朝议大夫,赠太子太保;
妣庐陵郡夫人钱氏。
祖察,故朝散郎、吏部员外郎,赠徽猷阁待制,累赠太师,谥忠肃;
妣齐国夫人赵氏。
考自得,故朝奉大夫,直秘阁,累赠太傅;
妣秦国夫人李氏。
公讳伯成,字景初。
其先自大名徙郓,高伯祖献简公再徙孟之济原。
至忠肃公死节宣和,中原离隔,傅氏流寓泉之晋江,家焉。
公幼凝重,不妄嬉笑。
方秦丞相擅国,太傅与客拥炉语及时事,公忽指炉灰曰:「是非尝炎炎者耶」!
客皆惊异。
年十二,秦国疾革,然臂祈哀。
居丧摧毁,齐国拊而教之。
公发愤自厉,与兄枢密同卧起,课书至夜半未休,齐国常扣窗语之,曰宿火于某所,有煨芋或饼饵在焉。
太傅守莆,参政龚公茂良年尚少,太傅令诸子从游。
既而龚公仕于泉,每访公兄弟萧寺,视其寝处,怃然曰人不堪其忧;
及观其文,则又欣然,曰咄咄逼人矣。
尤为乡先生寺丞黄公某所称。
隆兴初元,与枢密联名擢第,调福州连江尉。
试中教官,教授明州。
以年未壮不欲以师自居,日与诸生论质往复,后多成材,魁多士、登朝著、居馆阁者相望也。
秩满入都,梁丞相谓公曰:「君盍为祭酒属,适某拘乡嫌,闻史太师欲荐君,此可以进拟矣」。
公逊谢,乞教授内外宗学。
首以《语》、《孟》、《中庸》、《大学》,次以他经子史,立为次序,俾士诵习,其尤秀异者别创大雅斋居之。
以荐者改宣教郎,知福州闽清县。
丁太傅忧,服阕,知连江县。
东湖聚九溪之水,溉田馀二千顷,岁久堤坏,公即下流南港伐石为新堤三百尺,迄今蒙其利。
罢海错之馈,禁官买之价,以身为准,寓公宗姓莫敢异者。
连帅、监司相继上公治行,有旨赴堂审,寻令待院辖阙。
于是名在公上者十馀人,留丞相将越次出命,公固辞。
踰年始主管官告院,建言远方陈乞磨勘为吏邀留,中间岁月弃不可用,被受少缓,或妨奏荐,请以马递法计程书于告背,俾为被受日月,士大夫便之至今。
除司农寺簿,两拜疏请光宗过重华宫。
除将作监丞。
韩侂胄挤赵丞相去国,吕祖俭以上书贬,党论渐起,公谏宁宗曰:「陛下践祚之初,忠谠者未褒,狂妄者或谴,小大之臣震惕恐惧。
臣愿兼听远览,毋使下窃直谏之名,上有罪言之谤」。
又奏:「淳熙之末,并任两相,引用人材,各有向背,至于今日,彼此相攻,不极不已。
夫天下之势犹操舟,平则行,偏则侧。
前日之势有所偏,今日之势有所激。
激而已甚,臣恐前日之舟偏于左而今日之舟又偏于右也」。
前对一日,有折柬谕公行进用矣,冀于奏篇少婉其辞。
公曰:「此言胡为至于我哉」!
迄上前疏。
以亲嫌改太府寺丞。
出知漳州,治以律己爱民为本。
推朱文公遗意而遵行之,始创惠民局以革机鬼之俗。
由郡南门至漳浦,为桥三十五,治道千二百丈,郡人磨崖、甘棠道傍以纪其惠。
工费一出于所却例卷。
知抚州,未至,除湖北提举常平茶盐事。
旧以义仓钱佐用度,公曰此岂使者公帑邪,一无所取。
梁兴者,故隶岳侯军,官至横行遥刺,死无子,鄂州以户绝法没入之。
公为立后,以其赀分给诸女,军中感悦。
辰守慕容绘以韩侂胄姻援贪恣不法,公将按治,有泄其事者,改成都路提点刑狱公事。
华容饥,公既易节,犹发廪委寓士董君道隆亟往赈赡,民免流徙。
宪治寓于嘉定,地接蛮夷。
虚恨部族在蛾眉县羊山大江之南,并江省地尚多土丁耕种,时遭剽掠,而控扼之寨乃在江北,不能援。
一日土丁追杀蛮之犯境者七人,制司逮捕甚急,公乃移书曰:「是为蛮报仇也」。
制司就以诿公,于是相要害创寨栅三所以护江南之耕者,蛮不复为患。
雅州不以时支军士粮,几为变,公摄漕事,发本司钱檄邻郡倅支散,且戮为首人,然后劾其守臣,因考见郡计匮乏之因,为请于朝焉。
召对,言:「国家中兴,仅有天下之半,而养兵数十万,民力弊矣;
山东、西将相所出之地,皆非我有,人才不如昔也。
谓宜勤而抚之,养而用之,以备缓急,而牧养之吏聚歛干进、贪黩营私者,有以伤陛下之民力;
议论之臣好恶不公、是非不明者,有以坏陛下之人才。
臣愿选择良吏以培固根本,擢用端人以保全士类」。
又言:「蜀自行钱引,贯收头钱三十,绍兴初增至三十八,今增至六十四矣,莫若减损其数。
或谓所赢二百万,赡军之费出焉,非可遽减。
臣尝会一界兑引二千三百馀万,实收头钱一百五十三万,销折不计者又六七万。
今若减半,再岁一兑,总所岁折才三十四万。
若总计之臣能节浮费,岁认若干,朝廷给度牒以补若干,则当兑之年引价必不至于甚低矣」。
上嘉纳。
除工部郎。
时权臣将开边,语尚秘密,公轮对首言:「天下之势,譬如乘舟。
中兴且八十年,外而望之,舟若坚好,岁月既久,罅漏寖多,苟安朝夕,犹惧覆败,乃欲徼倖图古人之所难,臣则未之知也」。
行都大火,延及相府,同舍郎相率唁相君,有以为偶然者,公正色曰:「天意如此,官师相与规警之时也,乃以为偶然耶」!
贪相色动。
诏求直言,公陈三事,一曰失民心:「火灾之馀,商贾已困,官市民物,乃不与直,前尹曰姑俟有馀,后尹曰非我所市,版曹所当给者亦复展转岁月,非禦人于国门而夺其货者乎」?
二曰隳军政:「方今诸将非由材进,例以贿取。
臣在蜀道则闻关外之军以掊尅而几变,道建康则闻御前屯驻之兵以掊尅而多死,何以责士卒用命乎」?
三曰启边衅:「分命重臣,大发钱粟,人情汹汹。
臣固知朝廷无轻举之议,然恐邀功者有包藏之心,恃才者起迎合之意,陛下与大臣不察而遂听之,则天下岌岌乎殆矣」。
于时应诏者鲜,从臣亦未有请对者,公极言朝廷无骨鲠之老,班列习掩婀之俗,一时从臣咸愧其言。
除右司郎官。
初,公受李文简公焘之荐,与其仲子参政壁游素厚,李方直舍人院,公谓李:「边事至重,外传将出元枢宣威江淮,有诸」?
李曰:「有之」。
公曰:「用兵之法,当审彼己,内治不立,何暇外图?
若预此谋,非独一身一家利害,舍人宜深思所以为家国计者」。
李感悟。
既而元枢不果行,兵议亦暂止。
一日,贪相为僧缄讼牒求拟判,公堂白其不可,苏师旦方承密旨,公屡抑其私请,贵近皆不悦。
除司农卿、湖广总领。
始至,密院咨日具宣上旨,以曹、徐盗发,虏境骚动,令预为备,襄、鄂戎帅往往遣忠义人出境夺战马,杀吏民。
公为庙堂言:「探报未必皆然,为天下者惟信与义,大义苟未能伸,莫若守信待时。
今兵财俱困,而妄动以疑敌,某实忧之」。
有刑馀董逵者聚党跳河,为虏袭逐,公抗言:「国家既未能灭虏,不宜轻败盟约,盗由我境,彼则有词,乞戒将帅毋生事」。
继与江陵帅侍郎刘公甲联名论之,不报。
复为长书,反覆谏止,而邓友龙以摇动国是劾公罢矣。
后籍权臣家,公书尚存,权臣题「异议」二字于其首。
起家除浙东提点刑狱公事。
越多富贾,贿交权要,公犯法。
前帅尝发一盐商之奸,遽除边郡。
公既摄帅,不为动,遂竟其狱。
时调兵戍边,所至剽黥,馀姚令至阖户不敢出。
公部适至,捕黥其倡乱者,馀批驿券遣之,自是往来帖然。
又镋手投募,幕府误涅其手背,其徒哗噪。
公呼官吏诘责,叱吏下曰:「黥汝以谢」!
哗者少止,犹以误涅为言,公笑谓曰:「当改为方胜取胜之义」。
皆欣然,列拜于庭。
朝廷方忧海道,命公与制阃协力备禦,公条上便宜数事。
除直龙图阁知庆元府,兼沿海制置。
先是团聚民兵以教,海舟无巨细皆拘集,户然一灯以戒夜,公曰:「此徒烦扰,何益」?
散民兵还保伍,纵海舟之不及丈尺者,罢然灯,民情大悦。
谍告虏抽邓州兵至宾州,与高丽相犄角,堂帖令遣间探。
公言:「邓州近襄阳,宾州在黄龙府东北,相去辽绝,必虏扬此虚声,欲使襄阳弛备。
况高丽隔巨海万里之外,虚实难知,但当谨固封守」。
或言群臣有异图,公曰:「彼首兴兵端,兵败方谋身不暇,安有此」?
同官有请缮壁垒、寓公有乞统民兵当要害者,公一镇之以静,后果如所料。
嘉定改元,召对,一论:「前日失于战,今日失于和。
小使虽返,邀求尚多,陛下不获己,悉从之矣。
使和议成,犹可以纾一时之急,否则虚帑藏以资敌人,驱降附以绝来者,非计也。
为今之策虽以和为主,宜惜日为战守之备」。
二论:「权臣之初,畏人议己,意所欲为,天下虽知其非,而举朝莫不以为是。
及其久也,是非颠倒而不自知,竟以此败。
臣愿陛下与二三大臣以前事为师,以至公为心,则是非明而利害审矣」。
三论:「本朝治效之盛夐绝前古,非独帝道之隆,亦有内助焉。
惟是彤史既废,罕有纪述,乞命儒学之臣于本传之外,博采文书所载先后懿美,以为后范」。
上皆首肯。
除太府卿,充殿试详定官,寻除权户部侍郎。
贪相贬曲江,诏没其赀,有司并录其行橐。
公闻之,曰已甚矣,请给还之。
版曹比较之法,率用新钱填旧欠,岁额既紊,殿最非实。
又经总制钱额有重轻,催有难易,建、越、鄞常负殿,台、秀常居最,乞会诸郡实发之额,纽计分数增亏而行赏罚焉。
朝廷从之。
四川总领所乞以金银收回九十界钱引六百万,仍令起赴封桩库,公言蜀自兵兴财竭,宜桩留以备缓急。
经筵进故事,引夏侯胜燕见宣帝,乞用儒臣出入禁中,应对顾问。
初,公自鄞召,鄞人或来见曰:「谏坡之命将出矣」。
公曰:「昔闻之梁丞相,台谏若与庙堂异议,则天下事无一可为。
若使某居言路,事求其是,固不敢立异;
倘欲如近世言官穿鼻之为者,某有去尔」。
冀其以此语达庙堂,而其人不果达也。
除左谏议大夫。
公谓谏官以拾遗补过为职,今弹摘细碎,官失其守,莫此为甚。
首论:「更化期年,前弊皆在,此犹大病方瘳,所以致病之由不能尽去,它症或生,莫之能疗矣」。
又言:「禁中赐予,间或过差,俭于身而侈于人,与不俭一也。
愿爱惜内帑以佐边用」。
史丞相弥远初拜,麻词有「昆命元龟」之语,倪尚书思方帅闽,以为不当用,乞贴麻,御史劾倪公罢之。
公因对及其事,上曰「倪思过当」者再,公曰:「思固过当,但恐摧抑太过,遂塞言路,乞明诏台谏侍从竭尽底蕴,勿以思为戒」。
高似孙尝献侂胄九诗,皆有锡字,公论其有无君之心。
丁常任以尝谏用兵牵复,公言:「常任始结曾觌,后结苏师旦,前日之议非真知兵之不可用,特受教于师旦耳」。
李参政谪居抚州,公言:「侂胄之诛,壁与有力,不酬近功,乃追前罪,他日负衅之臣不容以功赎过矣」。
公之未为谏官也,尝言:「方史公谋韩,若事不遂,其家先破,韩诛而史代之,势也。
诸公要相叶和,共济国事,若立党相挤,必有胜负,非国之福」。
又劝钱丞相象祖:「安危大事,当以死争,小小差除,何必乖异」?
及拜大坡,朝士有善公者来曰:「宜先摇左揆之客」。
公答以不敢。
章公良能为中司,以二相不咸,有所左右,公不乐其如此,益坚壁。
或致右揆之意,云「旦夕除执政矣」,公叹曰:「吾岂倾人以为利,且可以官职饵者哉」?
遂力论朋党之弊曰:「此以此为善类,孰肯甘于奸党?
彼以彼为君子,孰肯安于小人?
今在朝之士与四方宣力之臣,其进用固非一辙,臣愿陛下公听并观,不以某人所荐为贤,某人所引为不肖,略所从于既往,责实效于方来可也」。
又乞催修《后范》。
黄侍郎度出知福州,上疏留之。
阉人吴回坐与侂胄分盗寿慈宫宝物贬,赀产入安边所,俄有旨给还其孙俊卿,公争曰:「汉斥石显,实并妻子徙归故乡;
俊卿罪人之子孙,不宜侍禁中,赀产宜勿复给」。
疏入,改权吏部侍郎,辞不拜。
以集英殿修撰知建宁府,边民之流徙者、军伍之逃亡者,赈恤区画,各得其所。
钱楮中半之令既行,复令以三七分支遣,公曰它费犹可,如兵何,乞以一色见镪给诸军,又请纲运全解会子,至今行之。
蔡聘君元定谪死道州,归葬建阳,公雪其冤于朝,赠以初品官。
升宝谟阁待制知镇江府,全活饥民,瘗藏野殍,不可胜数。
制司欲移焦山防江军于圌山石牌,公谓虚此实彼,利害等耳,包港居焦、圌之中,不若以两寨之兵迭戍焉。
制司不能夺。
圌山寨兵素与海道为地,公廉知姓名,会郡都试,捕而鞫之,无一逸去者。
狱具,请贷其死,黥隶诸军。
提刑刘公爚护客至郡,密语公曰:「待制赵公希怿荐公于东宫矣」。
公曩在连江,赵公为郡户掾,雅敬公。
既别不相见者数十年,至是莫知所以相荐者。
因慨然曰:「吾平生出处有本末,今老矣,越明年当致其事,何以荐为哉」!
请祠至再三,进焕章阁待制提举太平兴国宫,嘉定四年也。
八年,召赴行在,再辞不获。
行至莆,拜疏曰:「臣病不能进矣」。
除宝谟阁直学士提举玉隆万寿宫。
十年,告老不获,提举鸿庆宫。
十二年,复请老,进显谟阁直学士、通奉大夫致仕。
今上御极,升直学士,落致仕,予祠锡带。
公因辞免力进昭明天常、扶持人极之说曰:「陛下思大舜事亲之心,常若于不及;
推帝尧睦族之仁,益求其未尽。
天下将靡然从之,岂待加惠一二耄耋之臣而后知所劝哉」!
疏累上,最后独拜进职之命,诏进一官允所请。
宝庆改元,御笔:「傅某、杨简皆先朝耆旧,朕所简记,召赴行在,令所在州军以礼津遣」。
寻除宝文阁学士,提举佑神观,奉朝请。
虽力以老病辞,而爱君忧国之念不少衰。
闻评事胡梦昱坐论事贬,蹙然语所亲曰:「庆元初,吕祖俭之谪,吾为小臣,犹尝抗论,今蒙国恩,叨窃至此,吾而不言,谁当言者」?
遂封上曰:「陛下比诏内外大小之臣,有所见闻,极陈毋隐。
且命之曰:『言或过直,毋悼后害』。
臣欲条世务,少裨万一,而耄及智昏,莫知所言。
忽闻小臣有以上疏削籍投荒者,诏墨方新,遽返初意,孰不惊骇?
夫论事而加之窜逐,求言而继以威怒,传播天下,岂能人人知所言事,但以谓应诏上封之故,转相告语,钳口结舌,臣恐陛下不复闻天下事矣。
方今内无良吏,田里怨咨,外无名将,边陲危急,而又廉耻道丧,风俗益偷,贿赂流行,公私俱困,谓宜君臣上下忧边恤民以弭祸乱。
奈何今日某人言事未几而斥之,明日某人言事未几而又斥之,甚则如上疏者以共工、驩兜之刑加之矣。
昔韩愈论后世人主奉佛运祚短促,宪宗大怒,将抵以死,自崔群、裴度以至戚里诸贵皆为愈言,止贬潮州,寻复内徙。
今上疏者么么,非可愈比,然在列之臣无一为言者,万一死于瘴疠,陛下与大臣有杀谏者之谤,垂之史册,有累圣治。
臣垂尽之年,与斯人相去若风马牛之不相及,独以受恩优异,效其瞽言」。
不报。
累辞新命,至二年六月,除龙图阁学士,转一官,提举鸿庆宫,复辞。
公年虽高,饮食起居皆无异,独耳听差重尔。
每称人之善不啻如己出,语及奸人误国、小人害君子,词色俱厉,不少假借。
闻朝廷行一善事则喜且悦,寝食有味。
或不如意,则忧愤默坐,竟日达旦,卒以此致疾。
属纩,索纸笔自草遗表,始述遭遇,末陈时事,略曰:「在廷鲜骨鲠之士,持论乏忠厚之人,雷霆多震惊之威,雨露少沾濡之泽,殷勤恻怛之意未孚于中外,安静和平之福未集于邦家。
遂使既退者虽佚而多忧,苟容者贪荣而竞骛。
为此不已,究将若何!
伏愿陛下深思王业之至难,不以天位而为乐,独观万化,博谋群臣,上言者明辨其是非,献计者先审其趋向。
退谀旌直,进善斥奸。
淑慝彰而人知劝惩,上下孚而事无壅蔽。
必群心之耸动,随上意以作兴。
内治既修,外虞可弭。
臣形神久瘁,药石罔功,将即夜台,犹慕尸谏」。
草毕,亟命缮写。
时答诏下,盥栉更衣,将力疾祗拜,因发免椟、遗表。
既衣朝服,觉瞑眩不支,就寝犹口授别亲旧书藁,遂不起,八月十二日也,年八十四。
诏依前龙图阁学士、光禄大夫致仕,赠开府仪同三司。
傅氏自献简以论谏显,忠肃以节义著,太傅以高材称,公袭忠厚之嫡传,备家庭之全美,而又受学于朱文公,常以君亲为重,利禄为轻。
策名三十年,始登朝列,富贵在前,未尝少贬以求合。
为都司、总饷,以沮边议去;
为谏议,又以忤贵近去。
自嘉定辛未至宝庆丙戌,杜门却扫者十有五年。
晚被聘召,正张禹、孔光顾惜子孙不敢斥言王氏之日也,公方历疏时宰弊政,极论纲常伦纪,毅然以不赀之躯犯不测之祸,欲以救迁客炎荒之厄,非独不为身计,亦不为子孙计矣。
至于遗表词气慷慨,神明不乱,岂非洪毅忠壮、鞠躬尽力而死生祸福之变皆不以入其心欤!
公有至性,言及先夫人辄流涕。
太傅赠官台司,公捧告墓下,号恸几绝。
岁时荐享,如临其上,筋力既衰,拜跪犹自力。
奏荐先从子,后诸孙。
族有○丁孤苦者,皆收字而经纪之。
常谓世俗多厚妻党,若父族之中知亲睦者尚有一二,至于母族则不复顾矣,故公于赵、李二家恩意弥笃。
平生廉俭,历官五纪,始营数椽于祖居之右,自为《上梁文》曰:「田里交欢,尺地倍买邻之费;
子孙可守,一椽皆赋禄之馀」。
人以为实录。
小圃植竹千个,杂以花卉,扁曰「竹隐」,池可泛舟,堂可读书。
幅巾筇杖,与邻曲亲旧徜徉其间,晏如也。
公博极群书,为文师外大父云龛李公,温润条鬯,晚笔尤健。
有文集若干卷,奏议若干卷,手记朝家故实、前辈事迹,曰《耄志》若干卷,藏于家。
所荐多知名士,朝廷或未拔擢,有屡荐而不已者。
娶某国夫人、某国夫人,皆王氏,礼部尚书大宝之女。
子男三人:某,某官;
次某,故某官;
次某,某官。
女二人,知浔州王彦广、故通判绍兴府连三益,其婿也。
孙男六人:某、某。
孙女三人,某官、某官其婿也。
某年月日,诸孤葬公于南安县金鸡乡崇顺里苏岭之原。
门人陈宓已志其圹,某复摭其言行之大者以告太史氏。
谨状。
西山真文忠公行状(上)(1239年9月) 南宋 · 刘克庄
曾祖□,赠太子太保;
妣陈氏,赠咸宁郡夫人。
祖京,赠太子少傅;
妣周氏,赠始兴郡夫人。
父嵩,赠太子少师;
妣吴氏,赠缙云郡夫人。
公讳德秀,字希元,浦城县迁阳镇人。
四岁受书,立成诵。
入小学,夜归尝寘书枕旁,灯膏所薰,帐皆墨色。
群儿休浴聚戏,公并取其书卷兼熟之矣。
宫师薨,吴夫人力贫躬织纴持家,公得壹意于学。
弱冠再贡于乡,擢庆元己未乙科,调南剑州判官,孜孜职业,不以高弟胜流自居。
中开禧乙丑博学宏词科,闽帅萧尚书逵罗致幕下。
陈相自强家盛暑讼人索僦金,公判其牍曰:「丞相方忧边思职,顾屑屑及此乎」!
时金华李公诚之、莆田陈公宓皆仕于福唐,公与游甚欢。
踰岁,以太学正召。
嘉定改元,迁博士,为礼部点检试卷官。
楼公钥、倪公思方典举,独异待公。
楼公尽告以文献之传,且许其致远;
倪公为言立朝行己本末甚详,公终身佩服焉。
轮对,言:「为国者当示人以难犯,不可示人以易窥。
增币函首,虏将窥我」。
又言:「庆元以来,柄臣颛制,立为名字以沮天下之善者有二:曰好异,曰好名。
士大夫志于利禄,靡然从之,以慷慨敢言为卖直,以清修自好为不情。
流弊之极,至于北伐举朝趋和而争之者不数人。
今既更化,当先破尚同之习」。
召试学士院,奏篇言:「古今之变非兵财之足虑,而国势人心之可忧,宜防近习用事,杜小人复进,以维持国势,拯淮民流徙以系属人心」。
除秘书省正字,为御试编排官,兼玉牒检讨官。
迁校书郎,轮对言暴风、雨雹、荧惑、蝗蝻之异,因条上四说:「汉初元、延光间暴风,翼奉以为左右邪臣、史臣以为亲谗曲直不分之验。
今名虽好忠,实则喜佞,灾异所缘而起也。
阴气之精,凝而为雹,刘向以为阴胁阳、孔季彦以为阴乘阳之应。
今一二诏旨或从中出,致异之原,其或在是。
荧惑南方,为礼为视,礼亏视失则罚见,意者事几未尽察、邪正未尽知乎!
春秋威公五年螽,汉光和元年蝗,说者以为贪虐取民、蔡邕以为贪苛所致,意者赃吏尚多、苞苴未戢乎」!
兼沂王府教授,每因诵说,迪以正理。
兼学士院权直,迁秘书郎。
轮对言:「近畿州县水灾,以类求之,内而女谒近习,外而夷狄盗贼,阴盛阳微之證。
更化未几,俊贤耆艾引去相踵,善良之士寝不自安。
寇燄未张,不早扑灭,及其披猖,乃草薙而禽狝之,世岂有毙千万人于干戈而天不为之变者?
惟开公道,窒旁蹊,以抑小人道长之渐;
选良牧,励战士,以挫群盗方张之锐」。
又言:「天下有不可泯没之理,万世犹一日者,公议是也。
自昔虽甚无道之世,能使公议不行于天下,不能使公议不存于人心。
侂胄用事,能颠倒是非于一时,终不免为世大僇,何者?
公议天道也,侂胄犯之则违天矣。
故善为国者畏公议如畏天,则人佐之,天助之」。
迁著作佐郎。
始公登朝,同进有相惎者,每谗公以谄时相,获骤迁,公恬然无竞。
其人后为时相所厌,将除公言职,使逐去之,公力辞不就。
刘尚书爚闻而叹伏曰:「不过迟作从官十年尔」。
兼礼部郎官,轮对言:「星变,修德行政者本也,禬禳祈请者末也。
间者内廷屡蒇醮事,举末遗本,未足以格天」。
又言:「金虏有必亡之势三,可为中国忧者二。
万一此虏遂亡,莫或余毒,上恬下嬉,则忧不在敌而在我。
设或外夷得志,邀我夹攻,豪杰四起,奉我为主,从之则有宣和结约之当戒,张觉内附之可惩。
如将保固江淮,闭境自守,彼方云扰,我欲堵安,以此为谋,尤非易事。
议者多谓夷狄之衰乃中国之利,抑不思五单于之争,汉尝获其利矣,拓拔氏河南之警,反为萧梁之害,何耶」?
时余公嵘奉使至涿州,以燕城被围约回,始知金人有鞑靼之扰。
除军器少监,升擢直学士院。
轮对言:「雷雨损动太庙鸱吻,而避朝损膳,仅举故事,然犹历旬浃而后行,逋信宿而遽已。
以此动人,犹且不可,况于天乎」?
除起居舍人。
戚畹封王爵,公适当制,庙堂谕意,令及去凶之事。
公不从,而以「建储为中宫功,故均庆后族」,且有「亶为异渥,夐掩前闻」之语。
既告廷,复草奏曰:「汉世贤戚无出樊宏、阴兴右者。
宏之言曰:『富贵盈溢,未有能终』。
兴亦曰:『富贵有极,人当知止』。
二人之言,外族所当监也」。
许侍郎奕时兼琐闼,遂援「夐掩前闻」一语,以为词臣之笔如此,是本朝前此所无也。
许公竟以此去。
戚畹以公名重,屡对客愿一识面,公正色拒之。
直前奏事,言:「自顷傅伯成以谏官论事去,蔡幼学以词臣论事去,邹应龙、许奕又继以封驳论事去。
人之常情,易媮难勉,彼见数人者非能大有矫拂,已皆不容,故宁默默以自全,不肯譊譊以贾祸。
侍从之臣未闻有以己见求对者,集议则阁笔相视,不措一词。
喑嘿如此,岂国之福」?
又言:「陛下延纳群臣有礼,然咨询罕闻玉音,记注所书,寂寥无几,臣愿昕朝赐对,时出圣训」。
又言:「古者大事谋及庶人,而楮币盐钞,更张独决于庙谟」。
又言:「唐宪宗以忠直用李藩,以循默去郑絪,明主所当法也。
当时宰臣裴垍尤奖尽言拾遗。
独孤郁等因迁致谢,垍独责严休复曰:『君异夫二人孜孜献纳者』。
休复大惭。
大臣所当法也」。
又言:「新楮初行,虽有违令估籍之文,然当籍者必闻于朝,以俟报可,毋得专行。
今州县奉行过当,有一夫坐罪而并籍昆弟之财,有亏陌四钱而没入百万之赀,至于科富室之钱,拘盐商之舟,以产高下配民藏楮,皆出于朝廷约束之外。
臣闽人也,所谓家产满千钱,藏券五十,闽中之新令也。
夫产满千钱,田仅百亩,安有馀赀可以市券,往往鬻田宅以应令。
凡若此类,宜悉蠲罢」。
兼太常少卿,直前奏事,言:「北虏垂亡,此天命离合之机。
国家多事之始,必也君臣上下皆以祈天永命为心。
刘向有言:『祥多者其国安,异众者其国危』。
臣谓不然。
祥多而恃,未必不危;
异众而戒,未必不安。
今岁以来,二月飞雪,六月积阴,地震水涌,妖星陨流,而况重以震霆之异!
昔景祐五年,雷发孟春,下诏求言。
陛下自视何如仁宗,冬雪之警,甚于孟春,而求言之诏未颁,宜思所以通下情、召和气者,此祈天永命之一事也。
三代而下,治体纯粹莫如我朝,立国不以力胜仁,理财不以利伤义,御民不以权易信,用人不以才胜德,社稷长远,赖此而已。
陛下圣德谦冲,未尝轻改成宪,窃虑或者患国势未强而欲振以刑威,患财用未丰而欲益以聚歛,谓诚信不如权谲,谓忠厚不如刻深,有一于兹,皆伐国之斧斨、蠹民之螟螣也。
惟陛下察截截之谝言,守闷闷之家法,此祈天永命之二事也。
唐制非叛逆不籍其家,今闾巷细民小有诖误辄没其赀,群情嚣嚣,不自聊赖,弱者至父子相随赴井而毙,强者至欲剚刃守臣以自快,宜思所以收人心、解天意者。
此祈天永命之三事也。
安富恤贫,王者之政,而郡县往往疾视富民,多方破坏,不尽不止。
有馀之家窘于科敛,摧于告讦,皆蒿然有不自存之态。
赊贷路穷,贫民益困,愿霈然下诏,戒饬有司。
此祈天永命之四事也。
艺祖立奏案之法,以革藩侯之专杀。
范祖禹谓国家以仁继仁,哀矜于民,率用中典,为百三十年太平之本。
陛下仁恕同符祖宗,臣所欲将顺者三:一、自今非重辟毋轻下大理。
二、寺官宜参用儒者。
三、酌情处断,所以重帅权,非列城所得用;
便宜斩戮,军兴一切之政,非平世所可行。
宜制其萌,以杜藩镇之祸。
此祈天永命之五事也。
追命居住,视古流放之刑,其在圣朝,未尝轻用。
比缘官吏玩令,间或举行,举刺之官或乖审谨,接劾来上,未尽至公,愿诏有司,博参物论,湔涤其可贷者。
此祈天永命之六事也」。
又言:「蜀居上流,为东南之首,宜预蓄人材以备缓急」。
时相当国既久,言路遍置私人,耆旧尽去。
都司胡、薛之徒始用事,钞法楮令既行,告讦繁兴,吏民坐新书抵罪者众。
公首上是奏,直声动朝野。
立螭数月,数犯颜造膝,天下想闻其风采,故老袁公燮、柴公中行及庶僚之敢言者数人稍稍和之。
时相始不乐,都司又切齿,然籍没之产以渐给还,士大夫停废迁徙者亦稍稍牵复,公发之也。
时相患公与左史李公𡌴数论事,于是二公俱出疆。
公为金国贺登位使,从臣中有以公亲老留行者,不听。
至盱眙,留两月,凡两淮山川险易、士卒勇怯、守将贤否、边民疾苦,皆览观诹询,识之于册,慨然有为国经理之志。
尝谓苟得自见,平地可使为至险,旷土可使为良田,弱卒可使为精兵,惜不及用也。
虏移文止贺使,还朝入对,言边事有深可虑者三,亟当为者二,欲移沿江列屯于两淮,而增募舟师以扼江面,缮城池楼橹,大修垦田之政。
又言:「金鞑相持,战斗离合不知其几,而吾俱罔闻知,宜饬边臣捐金募间」。
时朝论方事苟安,谓公张望,乞补外,不允。
直前奏时事,言:「女真徙汴,我忧方深,自立之策无出于用忠贤、修政事、屈群策、收众心而已。
今济济周行,号为多士,然意见小异,已成枘凿,议论小激,目以诪张。
夫平居工文墨,便刀笔,文儒宿望或所不能;
至于正色折奸萌,立谈断大事,则又非小有才者所能办。
惟陛下以尊君重朝为心,合天下正人以自助。
南渡驻跸,何异越栖会稽,而秦桧乃以议和粉饰太平,士大夫豢于钱塘湖山歌舞之娱,无复故都黍离麦秀之叹,此桧之罪所以上通于天而不可赎也。
今危机交急,不同常时,宜罢不急之营缮,略常程之细务,惟大计是图,则勾践之功可寻。
汉有边鄙大疑,必使群臣杂议。
熙宁议地界、建炎议防秋,或访旧弼,或令侍从台谏各上利害。
今虏徙而南,宜诏有位皆得尽言,然后博采众长,按为定论。
国之元气在于人心,宜选循吏革虐政以收百姓之心,拔用荆淮尝立功之人以收豪杰之心,已募复散之卒,择其健者分配戎行,以收忠义之心,蠲科调以收边氓之心,推恩信以收中原遗黎之心,所谓自立之本也。
昔李纲建议,欲保江南,当葺理淮、襄为家计。
孔明驻汉中,陆逊守荆渚,皆付以事权,不从中御。
愿于近臣中择二人于荆、淮建立幕府,如吴、蜀任二臣故事,所谓自立之具也」。
又言:「虏必邀岁币,臣窃以为不可与」。
上曰:「不当与」。
未几,对境果来索,从臣刘爚、李珏皆主不与,上曰:「真某之论亦然」。
时相方以爵禄笼天下士,至有声望旧人折节营进,反为所薄。
公慨然谓刘公爚曰:「吾徒须汲汲引去,使庙堂知世有不肯为从官之人」。
遂力请郡。
时相曰:「禁涂在尔,胡为去也」?
公答曰:「老亲生长田间,但知太守之乐,不知从官之荣」。
除秘阁脩撰、江东转运副使。
时山东乱离,朝廷犹与女真通聘,而士大夫多言五福在吴。
公朝辞,论国耻不可忘,群盗不可轻,幸安之谋不可恃,导谀之言不可听,至公之论不可忽。
金陵旱蝗,留守适卧病,公乞蠲阁二税,大讲荒政,约常平使者李公道传共议。
李公至自池阳,合词乞分所部九郡委三司,公自领太平、广德,李公宣、池、徽,谯提刑令宪南康、饶、信,而建康以属帅。
会留守殁,总饷摄事,公力从臾之,于是建康奉行如列城。
分画既定,通选一路僚属,籍人户为五等,甲乙出米,丙自食,丁粜而戊济之。
朝廷捐米数十万石,守令以使者切于为民,躬履阡陌,家至户到,父老叹息,以为刘枢密荒政之后所未见也。
公素与李公志同道合,谓谯卿可与为善,虽南康三郡区画精密不逮,然所及亦不少。
惟金陵甫讲行,新留守至,竟不发粟,而总饷自赈城中户口焉。
时广德旱最甚,公再至其郡,请以拨到百万仓米万石救一郡之民,且易粜为济,未报。
公与守臣魏岘议,以便宜发廪,委教官林庠赈给,而别疏待罪。
竣事而还,百姓数千人送公,指道傍丛冢泣谢曰:「此皆嘉定辛未年饿死者,微公我辈相随入此矣」。
黄、池民旅讼镇官史弥忠倚势不法,公令寻医而去。
当涂郡更创大斛,废司农斛斗不用,公索而毁之。
新徽守林琰为台谏无廉声,宁国守张忠恕规匿赈济米,公两劾之。
忠恕罢,代以陈广寿,公言宣民遭前守之虐,自李道传承摄,方有生意,今忠恕甫去,广寿实来,所谓逐虎逢狼也。
广寿之命遂寝。
公虽不容于朝,犹以忠实恳恻为时相所重,虽积忤未至疏斥,惟都司数人目为迂儒,试以事必败。
及至江东,益有民誉,小人无所售其喙,遂有「旱伤本轻,监司好名,赈赡太优」之语,时相不能无惑,自此申请遂落落矣。
魏岘始与公共发廪,俄为都司所嗾,劾罢林庠以撼公。
公上章自明,朝廷悟,与岘宫观,庠干官。
都司怒无所泄,径从省中奏罢徽守詹阜民,以撼李公道传,而李召还矣。
江东二年,凡下车例册及台阃戎司之馈,以至太夫人诞日诸司所奉寿礼,皆不入私橐,专储之以助赈施。
公虽在外,援欧阳公修自禁林出漕河北上疏论兵故事,附奏言:「女真叛辽在政和之四年,其灭辽也,在宣和之七年。
今天下之势无以异于政、宣之时。
臣尝论政、宣致祸,其失有十:京、黼蛊上心,一也;
贯、俅坏军政,二也;
简忽天变,三也;
以言为讳,论水灾者贬谪,谏花石者屏斥,四也;
老成鸿硕不以奸党废则以邪说斥,五也;
台省馆殿非奴事奄尹即翼附权臣之人,六也;
边臣掩覆,寇至不知,七也;
改盐钞法,科免夫钞,八也;
阉腐董师,九也;
徇女真之欲,召侮取轻,十也。
陛下忧勤恭俭,无愧仁祖之风;
而群臣盘乐怠傲,乃有宣、政之习。
臣恐后之视今,犹今视昔。
又三数年来,谋国者不惟长算,遂有三误。
虏既播越,犹使吾宋臣子拜犬羊于祖宗殿廷之下,一也;
岁币不遣是矣,然不正其词而诿曰漕渠乾涸,二也;
上流制阃榜拒流民,来者剿杀,西川总戎戕程彦晖一家于黑谷山,三也。
积此三误,而吾国之威灵气燄索然矣。
误于前者不可悔,应于后者犹可为,愿朝廷无再误而已。
昔孙氏、典午氏皆能以江表自立,国家带甲百万,江汉为池,岂下吴、晋?
而中外有司忠诚愤激者少,委靡怠惰者多,一闻赤白囊至,相顾失色,不知所为,少定则又恬然矣。
国家平时尊宠士大夫,一旦有急,未见有毅然以戮力王室自任者,此臣之所大惧也」。
时议以西掖召还,都司尤忌公者密泄其语,以相钩致。
公曰:「某虽不肖,决不由匪人以进」。
乃上此奏。
除右文殿脩撰知泉州。
郡以番舶为命,然商人畏重征,苦官吏和买,至者绝少。
公镌税额,戒官吏毋得买一物,虽诸台委倅属市物,必申州始得奉行。
是年舶至者十有八,明年二十有四,又明年三十有六,征税之入遂及绍熙旧额。
秋苗令民执槩,两造示姓名,使自诣,然惟王公十朋与公能行之。
海贼王子清、赵郎以十八艘横行巨浸,劫晋江县围头湾,距州仅百馀里。
公调左翼军捕逐,拨发官王大寿力战无援,与队将秦淮等六人死之。
公为文以祭,且请赠典于朝,出宿中和堂,讨贼弥厉。
或言沿江诸港澳民兵可用,而同安管下烈屿其尤也,公议选官劝谕。
寓客宝谟储公用自请行,得民兵四百、舟三十二,与官军犄角,并授之簿侯处厚曰:「官民一体,有功并论」。
逆贼至漳浦境内沙淘洋,败之,获大舟四、贼首六,赵郎者在焉,子清逸去。
诛群贼于教场,设王大寿位,令其子剖心以祭。
磔者三人,诛死者二十馀人,胁从者破械纵去。
赵郎自称直徽猷阁子游孙希郤也,毙于狱,子清寻为台州杜门巡检所擒。
诏以获贼功增一秩。
公委僚属遍行海滨,审视形势,创修沿海诸砦,增屯诸砦水军,复教定巡逻地分,后皆可行。
左翼军受守臣节制,公所请也。
时相生日,四方争献珍异,公大书「开诚心、布公道、集众思、广忠益」十二字以饷,且将以书曰:「丞相勤身辅政而中外之心未孚,屈己受言而士大夫之情犹不能以自竭,愿因某之言,考武侯之为,勉其未至,则功业日盛,福禄日臻」。
不报。
泉多大家,或席贵势患苦闾里,公严绳其仆而雅责其主,皆愧之而不敢怒。
始至,郡之先达有田讼,闻公语自慊,焚其契不复争。
曾从龙贻书寓里曰:「此人视宰执如小儿,宜谨避之」。
傅公伯成方退居,公每诣之必移日,虚心问政,受其规戒。
傅公亦以世道期之。
除集英殿脩撰知隆兴府、江西安抚。
前政积宽,稍矫以严,尤留意军政。
常谓夷狄外患,盗贼内忧,皆不可忽,遂条五事,可为十一郡长久之利。
一、令属城各仿豫章,于禁军内团结其强壮者别为营,且乞推行之于八路。
二、抽江州水军人船十之三分屯兴国之富、池等处,抽鄂州水军十之三分屯武昌县。
三、缮豫章城。
四、总管、钤辖阙,于统制中选差;
州钤将副则取诸统领以下之知兵者。
五、通广盐于赣、南安以弭汀、赣盐子之害。
属稿未上,以吴夫人忧去官。
明年,蕲、黄失守,升武昌县为寿昌军。
其后盗起南安,延蔓又三道,竭国力讨之数载始平,人乃伏公先见。
公尝言所历诸镇惟江西惠利未有大及吾民,若有遗恨,盖开府仅数月云。
公性笃孝,吴夫人尝疾病,公祈天而愈,醮谢之词有曰:「愿损臣算,以延母龄。
炉熏之烬未销,囊药之功已应」。
其除泉守也,告词以蔡忠惠公襄便亲为比。
公至郡,刻蔡公《上寿仪》于石,岁时率家人奉觞为寿如其仪。
州民有母寿百者,为立寿母坊。
及执丧,毁瘠柴立,侍妾尽遣去,给事左右惟老兵苍头。
饮量旧无算,自此终身饮不过濡口。
服阕,除宝谟阁待制知潭州、湖南安抚使。
再辞不允,辞次对又不允。
赴镇,诏赐金带。
以廉仁公勤四事励其僚,以周元公、胡文定公父子、朱张二先生学术源流勉其士。
长沙自南渡初,民自酝酒而税于官,其法简便,至刘公珙讨郴寇,增亲兵,始量从官卖,稍分酝户之利。
辛帅弃疾创飞虎一军,博求利源,奏改为搉酤。
给事中芮公煇持不可而寝,至赵帅善𢙄又榷焉。
曹公彦约修复旧法,至安枢密丙又榷焉。
公奏:「自彦约行税法,每岁净息率不下八万馀缗,视昔之榷无大相过,而不和籴,不抑配,不搜捕,薪水之费、官吏之给,皆十去其七,而一定之息踵门而至,何惮不为」?
诏可其奏。
潭人欢呼。
旧例,秋苗斛面外有所谓捧撮米者,日增月益,前帅定增为一斗,既增而捧撮如故,每三捧取七升,公并革去之。
朝廷岁降度牒和籴,州配之县,县配之民,率三四户受一牒,昂其价以市,米每斛比市直仅四之三。
公乞免降度牒,不许,则遣人货于都城而自任其折阅,所籴才十一。
会米贵遽止,以他米补其数。
明年,奏请罢籴。
岁春夏,郡民艰食,竭公家之力振赡。
既而曰:「此浅惠耳」!
郡有折粳钱,本正苗也,后折钱佐郡用,阙米则输本色。
合正耗五万馀石,公别贮之,名惠民仓,岁岁出籴,仿张公咏成都之法,什伍其民,以相保受。
有丽于罪,毁券住籴,保受同之,因养寓教。
魏公了翁记焉。
又以撙节钱易谷于总所,得八万石,益以他谷为九万伍千石,散于十二县。
置社仓百所,其敛散息耗之法一依朱文公所立条约,且上其事,朝廷皆从之,著为令。
又创慈幼仓,立两义阡,教诸军习射,日再按试。
前帅以官钱付亲兵回易,又拨东西两庄令军中自佃。
公捐其租息,凡营中病者、死未葬者、孕者、嫁者、娶者,给散有差。
定王台据一郡最高处,向时元夕帅漕张饮其上,诸营家给一灯竿杪,灿若万星,数夕乃止。
公榜罢之。
置赡军典库。
知寿昌军朱橐建请飞虎军永戍寿昌,且欲并致其家口,公力争之,朝廷不能夺。
江华县贼苏师军去州十里杀人,巢穴接贺州,公檄广西共讨平之。
武冈守司马遵不得军情,卒蒋宗筹倡乱,公劾去遵,使佥判叶莫摄郡事,授以方略,乱卒伏诛。
今上登极,召赴行在。
未至,除中书舍人,兼侍读,改礼部侍郎,兼直学士院,兼修国史、实录院修撰,辞免不允。
以宝庆初元正旦发长沙,过家,乞郡不允,给告一月。
六月辛丑入对,上迎劳曰:「久闻卿名」。
公奏三创,一脩子道、正家道、立君道,略曰:「三纲五常者,扶持宇宙之栋干,奠安生民之柱石。
人而无此,冠裳而禽犊矣;
国而无此,中夏而裔夷矣。
晋废三纲而刘、石之变兴,唐废三纲而羯胡之难作。
我朝立国,根本仁义,先正名臣或以为家法最善,或以为大纲甚正。
陛下初膺大宝,不幸处天伦之变,有所未尽,流闻四方,所损非浅。
霅川之变,非济邸本志,前有避匿之迹,后闻讨捕之谋,情状灼然,本末可考,愿诏有司讨论雍熙追封秦邸、舍罪恤孤故事,斟酌而行之。
虽济王未有子息,然兴灭继绝,在陛下耳」。
上曰:「朝廷待济王可谓至矣」。
公奏:「陛下友爱之心可谓无所不至,但谓此事处置尽善,臣未敢仰承圣训。
观舜所以处象,则陛下之不及舜明甚。
大抵人主当以二帝三王为师,秦、汉以下人君举动不皆合理,难以为法」。
上曰:「是亦一时仓猝」。
公奏:「此已往之咎,臣所以言者,欲陛下益进德修业以掩前失」。
二乞收人心,略曰:「太平兴国中,秦邸事作,太子太师王溥等议于朝堂者七十有四人,然后有诏裁决,以大事不可轻也。
康定、庆历简求西帅,必取当世第一流,宰相吕夷简至忘雠荐进,以重任不可轻也。
往者霅川之狱,未闻有参听于槐棘之间者。
又如淮蜀二阃之除,皆出佥论所期之外,天下之事非一家之私,何惜不与众共?
此收人心之一事也。
赏罚适平则人莫得而议,今有功罪同而赏罚异者。
朝廷之于天下当如天地之于万物,裁培倾覆,付之无心,可使一毫私意介其间哉?
此收人心之二事也。
当乾、淳间,有位于朝,以馈遗及门为耻;
受任于外,以苞苴入都为羞。
今薰染成风,恬不之怪,果欲息天下之谤,莫若反其物,罪其人,则心迹暴白。
此收人心之三事也。
治世气象,欲其宽裕,不欲其迫蹙。
曩者以讹言之籍籍,有讥诃之令焉。
呵则已过矣,甚至于流窜焉,杀僇焉,都城之民摇手相戒。
宜解密网,达下情,此收人心之四事也」。
三言:「朝廷之上,敏锐之士多于老成,政事之才富于经术。
虽尝以耆艾褒傅伯成、杨简,以儒学褒柴中行,以恬退用赵蕃、刘宰,然前之三臣止加异数,未闻聘召,至于亮直敢言如陈宓、徐侨,皆未蒙记录。
愿处伯成、简于内祠,置中行于经幄,擢宓、侨于言地」。
又奏:「华发旧德之臣,不独人主赖其益,朝列新进之士亦有所矜式。
伯成、简皆年逾八十,纵使召之不至,必能因囊封进忠言」。
又奏:「长人之官,拊字不闻,叨懫日甚」。
上曰:「如何无一廉者」?
又问:「何以革之」?
奏:「此在朝廷用舍黜陟之间,示人以意」。
上又问:「卿曾见有何廉吏」?
以袁守赵䈣夫对。
御笔擢䈣夫直秘阁,与监司差遣。
公手劄谢上,因言:「崔与之帅蜀,杨长孺帅闽,皆有廉声,臣一时不能悉数以对,乞广加咨询」。
西山真文忠公行状(下) 南宋 · 刘克庄
始,公在道,犹未闻济邸之讣,以书达时相,谓必有寡闻浅见之人托纳忠除患之说以误朝廷者,不可不致察。
时相既恶闻其言,至范村,使左史杨迈来见,问所欲言,又遣所亲谕以勿及甲申之事,公但唯唯。
洎入国门,都人聚观,皆以手加额,益见忌矣。
辞内制者四,从之。
上移御清燕,公因进读,奏:「此高、孝二祖储神燕闲之地也,仰瞻楹桷,俯视轩墀,当若二祖实临其上」。
又言:「陛下前所居处密迩东朝,未敢遽当人主之奉也。
今宫阁之仪浸备,以一心而受众攻,未有不浸淫而蠹蚀者」。
上曰:「当察于微芒」。
公奏:「惟学敬可存养此心,惟亲近君子可维持此心。
盖理欲相为消长,笃志于学则圣贤虽远,常若与之从容游处,天下之乐何以过此」!
上曰:「朕在宫中无他嗜好,止是观书」。
又奏:「古者居丧不处于内,宜防微谨独,见先帝于羹墙。
向者日侍慈明,今其见有时,宜益隆孝养」。
又奏:「先帝视朝常在卯、辰之间,臣侍螭陛二年,实所亲见,陛下视朝差晚」。
上皆嘉纳。
读《宝训·睦亲门》至涪陵公廷美卒,具陈其所以然。
因奏:「太宗于秦王矜怜悯恻,曲尽其至,陛下所当法」。
又诵太宗圣训曰:「同气之亲,不忍致于法」。
又曰:「以廷美之恶,岂当如此?
但骨肉之情有所不忍。
观此则亲亲之恩不可以有罪废」。
上颔之。
宁考小祥,诏群臣服纯吉,公争于朝曰:「自汉文短丧,至我朝阜陵独出宸断,衰服三年,朝衣朝冠皆以大布,三代而下盖未之有。
惜当时辅臣礼官不能并定臣下执丧之礼,此千载无穷之憾也。
迨绍熙甲寅,阜陵上宾,从臣罗点等建议,乞令群臣于易月之后,朝会治事权用公服黑带,朔望时节朝临奉慰皆衰服行事,大祥始除」。
有诏从之。
侂胄务反庆元初政,光宗之丧复以小祥从吉。
以《会要》诸书考之,群臣禫除从吉,旧制也,后易以升祔,绍兴易以小祥,甲寅易以大祥。
二百馀年之间,其制四变,皆由近而之远,非自远而之近也。
侂胄变甲寅之制,是自远而之近,自厚而之薄也,可乎哉?
先帝临御三十年,恩同天地,臣子号恸泣血未足泄哀,带不以金,鞓不以红,佩不以鱼,鞍鞯不以文绣,此于群臣何所损、朝仪何所妨」?
即诏行在职事官俟大祥从吉,诸路依已降行。
公既屡进鲠言,上虚心开纳。
时相以其负人望,有主眷,屡诱怵以祸福,使附己,公不为动,乃与其党谋逐公。
给舍王暨、盛章缴驳济邸赠典,且请追议其罪,公始杜门求去。
殿中侍御史莫泽疏语稍见侵,公自请绌责,章三上,不允。
竟以泽疏除焕章阁待制提举玉隆宫,辞,不允。
以谏议大夫朱端常疏落职罢祠,监察御史梁成大疏降三官。
先是,右正言李知孝论公首倡邪说,以其章镂榜播告天下。
迨成大请加窜责,上曰:「仲尼不为已甚」。
时相虽怒不测,公竟获里居,上保全之也。
初,从臣惟魏公了翁、庶僚惟洪考功咨夔、胡评事梦昱与公议论略同,时相折简言路曰:「礼侍强辨不已,洪、魏和之,胡尤无状」。
故论列交上,胡贬象台,公与洪公皆逐,而魏公亦有靖州之行矣。
公归,脩《西山读书记》,以六经、《语》、《孟》之言为主,荀、杨诸子附焉,诸老先生为解经而发者附本经之注。
《甲记》曰性命道德之理、学问知行之要,凡二十有七卷;
《乙记》曰人君为治之本、人臣辅治之法,凡二十有二卷;
《丙记》曰经邦立国之制、临政治人之方,其书惟兵政一门先成;
《丁记》曰出处语默之道、辞受取舍之宜,凡二卷。
公自退居,究心此书,博览精思,手抄日数千言,丛藁如山。
尝谓门人曰:「人君为治一门,告君之书也,以范《唐鉴》为法。
如有用我,执此以往」。
又曰:「他日得达乙览,死无恨矣」。
又曰:「吾兵政一门,古无此书,天下方多事,所以汲汲缉成之」。
又取周、程以来诸老先生之文,摘其关于大体、切于日用者,汇次成编,名《诸老先生集略》,凡七十有八卷。
又以后世文辞多变,欲学者识其源流之正,集录《春秋》内外传,止唐元和、长庆之文,以明义理、切世用为主,否则辞虽工亦不录。
其目有四:曰辞命,曰议论,曰叙事,曰诗赋。
名《文章正宗》,凡二十馀卷。
盗起汀、邵,势蔓延数郡,公虽闲居,为仓、漕二使者言:「陈仓部韡有文武材,必办此贼」。
二使者言于朝,其后荡平闽寇,本公谋起陈公之力也。
绍定辛卯庆寿恩,复宝谟阁待制、玉隆祠。
明年,除徽猷阁待制知泉州,再辞不允。
迎者塞洛阳桥,深村百岁之老亦扶杖而出,城中欢声动地。
公晓士民曰:「太守去此十四五年矣,虽泉山一草一木亦时入思。
再叨郡寄,衰病本不能出,念泉人相爱之深,黾勉此来,欲为此邦兴利除害,复还乐土之旧而已」。
谓官僚曰:「某前帅长沙,尝以廉慎公勤勉同官,今所当勉无出于此」。
令属邑各以崇风教、清狱犴、平赋税、禁苛扰四条揭之坐右。
海寇犯境,遣右翼军将官具旺破走之。
先是,诸邑二税或预借至六七年,永春、德化二邑又燬于寇。
公入境,首禁预借,诸邑有累月不解一钱者,郡计遂赤立不可为。
或咎宽恤太骤,公谓:「民困如此,救之当如解倒悬,吾宁以一身代其苦,不以此为悔也」。
僚属又鲜能任事,无大小必躬亲之,每据按决讼,自卯至申未已。
或劝啬养精神以当大任,公谓:「郡计凋弊,无力惠此民,仅有政平、讼理二事可勉,苟又不加意,即为不治之州矣」。
建炎初置南外宗正司,宗子仅三百馀人,令漕司与本州均任其责,朝廷岁给祠牒五十助焉,乾道间又益三十焉。
后属籍日增,漕司止按旧额,馀不复问,祠牒亦不复给。
绍定末,宗子至二千三百馀人,每岁钱米本州自备十四万馀缗,而一司官属与宗学养士尚不与焉。
公奏:「郡不可为矣,虽有材健之守,智力无所施,不过预借重催,或抑都保代输,或估籍无罪。
泉民憔悴,为日已久,惟朝廷哀怜」。
诏岁给祠牒六十。
会故相死,上始亲政,除显谟阁待制知福州、福建安抚使。
明日,诏岁赐泉州祠牒增四十焉。
七宫宗子为佛事以祝圣寿,公喜曰:「温陵庶几可为矣」。
以端平初元正月赴镇,戒属部无滥刑横敛,毋徇私黩货,毋通关节,慎仕胥吏。
州仓受输,斛取縻费钱三百,公减去六之五。
罢市令司,毋得以官价市物,革闽县里正督赋之害。
建、福、兴、泉四郡贵籴,乞回籴百万仓米十五万赈粜。
不俟报,先发福州常平米均粜下三州,剑州常平米粜建州,民未及饥,食已沛然。
及上可其奏,运吴粟补之。
海偷比岁从横,岛屿之民凛不自保,公预于险要增兵船,给粮械,励隅总,厥后黠首相踵擒殄。
襄阃方与鞑将攻灭蔡城,遣吏奉露布,图上八陵,而江、淮有进取潼关、黄河之议。
公忧之,封上曰:「自有载籍以来,与夷狄共事者未尝无祸,而况移江、淮甲兵以守无用之空城,运江、淮金谷以治不耕之废壤,富庶之效未期,根本之弊立见,臣之所甚惧也。
新元以来,进退用舍多叶物情,正涂方开,善类吐气,倘能持以坚忍,守以兢畏,奸声乱色不汩清明,倖臣懿戚不窃威福,庙堂常公而无私,台谏有直而无枉,则庆历、元祐之治指日可致。
若乃释乐成之业而冀难必之功,听可喜之言而忘立至之患,此又臣之所甚惜也。
愿陛下审之重之,毋使臣窃知言之名」。
四月,除权户部尚书,与庙堂书曰:「比者一二言事官之除,识者以为四十年来所未有,然正直之士不无矫拂太甚,人情将有所不堪。
乘不堪之情以激其不平之忿,则刚劲不如软熟,忤旨不如承顺,其意将有时而移矣,可不惧哉!
昔赵中令有颛权之毁,韩忠献有跋扈之劾,文潞公有交结之谤,三相勋德巍然,曾不以是而少损。
若蔡若秦柄国之时,则无此矣。
今天下孰不知丞相用心,其何訾议之有?
万一草茅山野语言之发或失拣择,适所以增光德美,又何伤焉」?
时诸贤已尽收召,公尚留外服。
上见群臣,屡问公安否,而庙堂寄声尤密。
公谢曰:「前帅半年而去,郡计已费支吾;
若某又忽忽而去,此州益疮痍矣。
士大夫行志无分中外,愿假岁月,俾得展尽」。
力辞,不允。
丞相复书曰:「闻公素发私誓济物,愿亟就道,以副中外之望」。
六月发三山,邦人竞为䌽旗以送,自醮门至舟次,弥望数里不绝。
公历一节四麾,治以教化为先,辟贡闱,增学畬。
江东祠范忠宣公;
长沙新贾傅庙、晋谯王祠;
温陵祠朱文公及林公攒、苏公缄于学,而绌其不当祠者;
三山迎聘耆儒,月临讲席。
所至必搜访人物,天下士鲜不及门,其所荐拔后为名公卿者不可胜数。
再辞新命,不允。
九月乙酉入对,上曰:「卿去国十年,每切思贤」。
时襄阃代去,江淮出师取三京,王师果溃于洛阳,退守泗州。
公奏三劄,一言:「今中原无主,政是上天监观四方、为民择主之时,若能修德格天,天必命陛下为中原之主,不然则天命将归之他人。
臣向为先帝陈祈天永命之戒,其说出于召公。
然反覆《召诰》一篇纲目,曰敬德、曰小民而已。
传曰:敬者德之聚。
仪狄之酒、南威之色、盘游戈射之娱、禽兽狗马之玩,有一于此,皆足害敬,其可不戒?
此祈天永命之一也。
天之视听因民之视听,民心之向背即天心之向背。
权臣之末,货赂公行,诛求既广,民不堪命,大盗相挻而起,赖陛下布端平之诏,一洗而新之。
然窒贿道而贿进者尚有,惩赃吏而赃多者漏网。
江淮军兴,调度骚然,宜戒郡邑掊刻,停边阃科调。
此祈天永命之二也。
《易》曰『天之所助者顺,人之所助者信』。
天厌夷德久矣,陛下倘能敬德以迓续休命,中原终为吾有。
若徒以力求之而不反其本,天意难测,臣实忧之」。
二言:「进取有二难。
用兵莫急于人才,今举世所属曾不数人,一难也。
臣嘉定中尝乞理治两淮,垦田积谷,而权臣视为迂阔,塞下之备枵然。
一旦举兵,乃漕浙米,由江入淮。
汴既久堙,又须陆运,劳费甚于登天。
二难也。
夫此二难皆权臣玩愒之罪,非今日措置之失。
然承三十年之弊,欲整治之,非十年不能。
此正诸葛亮闭关息民之时也,愿以收敛靠实为主」。
又言曰:「今日事势犹以和扁继庸医作坏之后,一药之误,代为庸医受责矣。
兢业戒谨,尤当百倍」。
三言:「战守之论不同,同于为国。
元祐中,廪廪向治,惟群贤自相矛盾,小人得以乘之。
愿平心商榷,以前事为戒」。
每奏,上必称善。
公言士大夫狃于旧习,上曰:「往往革面而未革心」。
公乞选监司郡守,上曰:「闻卿所至视民如子」。
公巽谢,又言:「恢复名义甚正,但故相不曾做得工夫」。
上曰:「昨读卿所上封事,可见忠诚」。
别疏进《大学衍义》曰:「近世大儒朱熹所为《章句》、《或问》备矣,臣不佞,思所以羽翼是书。
首之以帝王为治之序者,见尧、舜、禹、汤、文、武之为治,莫不自身心始也;
次之以帝王为学之本者,见尧、舜、禹、汤、文、武之为学,亦莫不自身心始也。
此所谓纲也。
首之以明道术、辨人材、审治体、察人情者,致知格物之要也;
次之以崇敬畏、戒逸欲者,诚意正心之要也;
又次之以谨言动、正威仪者,修身之要也;
又次之以重妃匹、严内治、定国本、教戚属者,齐家之要也。
每条之中,首之以圣贤之典训,次之以古今之事迹,诸儒有发明之论者录之,臣愚一得之见亦窃附焉。
辄因召对以献」。
因奏:「权臣之时,欺罔成习,讲筵官亦然。
臣记一日讲官讲《易》,辄为奸言。
臣深不平,欲辟之,又恐纷争伤事体。
退而自咎,若使程颐、朱熹当此,必与之辩」。
上愕然。
公奏:「陛下须做致知格物工夫,于天下义理无不通晓,则奸罔之言自不敢进。
臣于是时便欲纂集是书,上裨圣学,缘去国不果。
闲居八年,方克成书」。
上喜甚,曰:「此书便可进入」。
《衍义》即《乙记》中人君为治一门以《唐鉴》为法者。
上又问福建盐法,公奏:「此致寇之本也。
福盐溯流至剑、邵,又自邵溯流至汀,既杂且贵,所以汀人每私贩广盐,以其自潮、梅来者颇近,且洁白而廉故也。
贩者千百为群,皆挟兵械,官不能禁,名曰盐子,实与盗无异。
臣叨闽帅,深欲更张,缘事属漕司,方与漕臣袁甫商榷,而臣与甫皆召还,遂不及为」。
公自三山过家,醮于仙游山,青词云:「既不敢矫激而近名,亦不敢低徊而徇利。
惟厚集精诚,庶几于感悟;
而密陈忠益,冀见之施行」。
奏篇既出,或疑其激烈不及前时,公笑曰:「吾老矣,岂更效后生求声名,直须纯意国事,期于有济耳」。
然至于启沃经帷,弥缝庙论,则外廷固有不及知者。
乙卯,除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再辞不允。
靼人遣王楫来通问,公言不可恃此缓于脩备。
十月乙亥,进读《大学章句》,从公请也。
上曰:「自此望卿启迪,毋或有隐」。
且问:「靼使来,闻外议颇纷纷」。
公奏:「兵交,使在其间。
今或欲却绝,或欲拘留,皆不可行,但当以礼遣之。
万一露遂和之意,却不可信」。
己卯,进读「知至而后意诚」章,公奏:「非待知至方诚其意。
《大学》必以知为首者,了然见天下之理此为善,此为恶,此为正,此为邪,则私意邪念自不敢发。
愿陛下自今对儒臣论经史,与大臣议政事,若省阅章奏之际,圣意有所未安,不妨反覆论难考究,须见得义理分晓可否,利害明白,方是格物,方能致知」。
上悦曰:「卿所进《衍义》便就今日进读」。
公念进本已入禁中而经筵无别本,即以未办为对。
俄有内侍捧进本第一、第二帙而前,上曰:「已在此矣」。
公再拜谢。
时以比司马公自读《通鉴》云。
既展卷读毕,上问:「楮价日低,皆是监司郡守不留意」。
公奏:「物少则贵,多则贱,少减印造可也。
恐有以严刑峻法为言者,切不可用」。
上欣然听纳。
王楫言其国欲和,公谓:「和之一字易于溺人,远则宣和,近则金虏,皆殷鉴也。
楫离穹庐已久,所得靼酋之语在吾国未进兵之前,我既进兵在彼,岂复更守前说?
自古未有受人之兵而不报者。
楫与刘溥、邹伸之诸人之语不无涅合,惟其间有云靼相移刺楚材曾上平南之策,与王楫议不合;
又云李寔献策鞑酋,劝其先谋犯蜀,顺流下窥江南,凡此却似实语。
愿朝廷于其语之涉虚者勿遽轻信,于其语之近实者深念而亟图之」。
时边臣尚欲深入,公言是以前日之败为未足而又求败也。
又欲羁縻泗、宿、涟、海、亳、蔡、息、唐、邓诸郡,公言:「新复之疆如的然可守,尚恐虏由他道捣吾腹心,虽能块守数城,无救于败,况未必可守乎」?
又言:「淮西退师,丧失最多,蒙蔽不言,宜早覈实填补」。
甲申,进读明德、新民二条,因及「『顾諟』二字,古注谓『常目在之』,朱熹深取其说。
陛下若知天无时不鉴观人君,虽欲一事不敬、一念之邪,自不可得」。
又言:「陛下初惩赃吏,戒苞苴,一时悚动,未几又复玩弛。
未能作新士大夫,何以新民」?
鞑使久留,公进吴越故事以讽,略曰:「言辞之甘,藏锋刃于饴蜜也;
礼貌之卑,设机阱于康庄也;
敛兵远去,鸷鸟将击之形也;
委地不争,芳饵致鱼之术也」。
上曰:「此说极是」。
十一月癸卯,进读「格物致知」章,言:「前日轻举,止见得理之一偏,此物未格、知未至之故也。
今若一向退沮自安,又堕一偏,须知前日不合轻敌,今亦不可畏敌」。
论「诚意」章,引诗人称文王之德曰:「『不显亦临,无射亦保』。
汉成帝临朝若神,其在宫中则湛于酒色,委政外家,惟陛下法文王而鉴成帝焉」。
辛亥,进读「忿懥」章,引朱氏语。
上曰:「如此须如槁木死灰可也」。
公曰:「不然。
圣人不能无喜怒哀乐,但要因事而发,不可先有此横在胸中。
若都无此四者,则此心遂为无用之物,释、老之学也」。
论卫庄公、唐明皇曰:「庄公疏贤妃而昵嬖人,明皇远正后而昵艳妃,卒召祸乱,愿以二君为鉴」。
上亦动色。
癸丑,进读「脩身在正其心」章,曰:「前玉音有『槁木死灰』之问,臣退思之,心当如明镜止水,不当如槁木死灰。
镜明水止,其体静,可以鉴物,是静中涵动,体中藏用。
人心之妙正如此,若槁木不可生,死灰不可然,是乃无用之物矣。
心者所以具众理,应万事,委之无用可乎」?
论继绝世,公条陈古今甚悉,末引汉宣帝《封昌邑王贺诰》曰:「『骨肉之恩,析而不殊』,言虽有离析而无可绝之道,臣恐同姓近亲岂无绝世而不祀者,惟陛下访问,为置后焉」。
己未,兼修国史、实录院脩撰。
壬戌进读,因言:「兵兴之后,三陲戍守方严,当此大冬隆烈之时,穷闾委巷有饥冻切肤之惨,极边绝塞有风眇眯目之悲,愿择良吏贤将以拊绥之」。
癸亥,以己见求对,言:「鞑人雠我之深,其思报也必力,举兵愈缓则其为计愈工。
我方创艾前事,幸其真有爱我之情,岂不误哉?
愿自强以立国,毋自沮以畏敌」。
又言:「王楫挟金使例册自随,小使敢尔,他日使介果至,何以待之?
又闻楫求金翠以媚其妻妾,若从所请,何异故相以侈服遗逆全之妻而冀其不叛也」?
上笑曰:「此语极是」。
末又奏乞用艺祖、孝宗阅武故事以作士气,及遴柬朝士通明详练者数人分治边事,凡三边山川险要、将帅能否、士卒众寡、粮草虚实,各令讨论,庙堂择而行焉。
因言:「先朝内帑专佐军费,近台臣李鸣复、郎官郑寅各论此事,乞行其言,置局考覈,为犒师之备」。
十一月丁丑进读毕,乞御宸翰谕边臣饬备,因言神宗留意边事,夜御灯火作书赐边臣。
上曰:「高宗、孝宗亦如此」。
公奏:「孝宗于民事亦然。
臣历数郡,皆有孝宗亲笔石刻,或问麦禾,或问曾无雨雪,或问街市有无遗弃婴儿。
孝宗一念止在生灵,故勤勤访问,愿陛下以为法」。
辛卯进读《大学》末章,引董仲舒之言曰:「『皇皇求仁义,大夫之意也;
皇皇求财利,庶人之意也』。
《易》曰:『负且乘,致寇至』。
乘车,君子之事也;
负担,小人之事也。
居君子之位而为小人之行,故相弥远是也。
位冠百司而鬻卖朝廷之官爵,贵极人臣而攘夺平民之赀产,贪风扇于上,污俗成于下,举世之人皆就于利。
平居则欺君以自售,张禹、孔光之于汉是也;
有难则卖国以自全,华歆、陈群之附魏,张文蔚、杨涉辈之从梁是也。
甚者不夺不餍,如莽、操之所为。
故《大学》于末章明义利之分,《孟子》于首篇严义利之辨。
惟明主在上,亟思有以返之」。
又奏己见,论致寿之道五:一,无逸则寿;
二,亲贤则寿;
三,以孝奉先则寿;
四,仁则寿;
五,有德则寿。
末言:「仙经万卷不若诵《无逸》之一篇,道家千言岂如玩『静寿』之两语」。
时近天基节,故公有此疏。
二年元日,太史占风有兵起之兆,公言:「襄、黄、升、扬,制阃衅隙浸萌,此大可虑,宜勉以廉、蔺、李、郭之事」。
又言:「河北州郡非北兵北将不可守,宜抽回南兵」。
厥后邳、徐诸郡失守,唐、邓亦继叛,卒如公言。
丙辰进读,奏己见言:「风起乾位,月犯太白,皆为兵象。
王嘉有言:『应天以实不以文』。
夫无不敬、思无邪,陛下笔之宥坐者也,若敬焉而有以害之,正焉而有以汩之,虽玉音时发于口,金书日接于目,非实也。
用人听言,陛下尝诏之百辟者也,若礼之而所缊不及究,容之而所陈不尽施,虽夔、龙之武日接于庭,凤凰之鸣日闻于耳,非实也。
惟陛下本之心,脩之身,推之于事,无一非实,而去其所谓文具观美者。
又乞命两制近臣或两省都司官二三人看详端平以来奏议,掇其要语,各从其类,凡关于君德、帝学者进入禁中,关于朝政、边防者送三省、密院,继今臣下章奏悉用此法,陛下与大臣择焉」。
上嘉奖之,又曰:「近观卿所上致寿劄子,可见爱君与张九龄同意」。
又曰:「士大夫少任责者」。
公曰:「亦是不曾分委之以事」。
又问:「有称职者否」?
奏曰:「词臣中惟臣衰退,如赵汝谈、洪咨夔、吴泳皆称职」。
上曰:「卿真心体国,朕所嘉叹」。
又曰:「烦卿典领文闱,清宿弊,收实才」。
公巽谢。
又曰:「科举之弊极矣,如傅义挟书,不可不革」。
又曰:「致君泽民,卿之素志,俟典举毕当大用卿」。
欲退,上留者三。
既归,得旨宣谕:「卿所论张九龄事甚契朕心,今以御书九龄进金镜事一轴赐卿」。
公奉表谢。
己未,差知礼部贡举。
公先有劄子论文弊,乞专以醇正质直取士,其涉谀怪者黜之。
是岁场屋始严,空疏不学者多望风而去,挟书绝少。
公旦起必焚香祷天,愿得忠良平实之士、豪杰俊异之材。
考校必合论策以观器识。
其间有风切时贤者,公批其卷云:「诸贤当为法受责」。
向时知举皆先立己见定高下去取,惟公使参详、点检各自伸其见,然后徐徐蔽以议论之公,所取多老成实学、困于场屋者。
拆号,同洪侍郎咨夔、王殿院遂奏事,乞于科举之外访求遗逸。
三月戊戌感疾,谒告。
乙巳,除参知政事,同提举编修《敕令》、《经武要略》。
再辞免不允,诏云:「汉御史大夫吉当封,病,上忧之,夏侯胜谓必瘉,果然,后遂至相。
朕之贤卿甚于宣帝之德吉也,卿其亲医药自厚,且先即舍拜命,少间可就车,朕遣黄门召见卿矣」。
乞祠,御笔再给一月。
己丑三乞祠,辛卯除资政殿学士提举万寿观,兼侍读。
辞,不允。
五月甲午疾亟,乞谢事,自中大夫转一官,守资政殿学士致仕。
是夕薨,年五十八。
公气体素强,然平日勤劳,不能自逸,非穷理著书即忧念世事。
晚守泉、福,劬悴滋甚,触暑趋召,道中刊修《衍义》,虽闭户服药,举笔流汗,不以为疲。
礼闱考阅,数觉头旋,初不经意,出院宾客云集,新进士来谒,人人与为礼。
得疾之日,犹对客至暮。
三鼓后风眩忽作,病中犹梦与郑左司寅论楮弊。
既而小愈,延讲官徐君清叟至卧内,令于上前求去,上固留之,且屡对大臣、讲读官问公疾今何如,忧见玉色。
丞相数遣人谕上旨,公感上眷遇,故不敢决去。
每指心言曰:「天知此心无一点富贵之念」。
属疾两月日,常冠带起坐,易箦犹神爽不乱。
遗表闻,赠银青光禄大夫。
上震悼辍朝,士大夫无亲疏远近,莫不相吊,都人往往失声痛惜,如元祐之丧涑水公也。
丧归,八月壬寅葬于县南十五里珠林。
配建安郡夫人杨氏,太中大夫圭之女。
公方丱角,太中公奇其风骨,许以夫人归焉。
翁婿恩义甚笃,后同擢第。
夫人尤贤,先公二十四年卒。
子志道,承事郎、新监南剑州税务。
孙某。
公内行卓至,于伦纪最隆,奏荐先弟后子。
弟德林,犹子似道、履道,皆公所任也。
自豫章归,未有居室,先筑精舍以奉先茔。
作睦亭,自记之曰:「凡人所为,薄于宗族者,以其不知所出之本一也。
诚知其所出之本一,则虽由衰焉而功,由功焉而缌,由缌焉而至于无服之亲,譬之巨木百围,枝叶虽疏而根干则一,岂容以异观哉」?
事嫠姊,廪孤甥,里中老病乏绝待公举爨者常数十人。
律己清苦,虽贵无馀赀。
自长沙归,始有粤山新居,又越数年厅廊乃具。
建学易斋、共极堂,俱卑朴无华饰。
负郭薄产皆出玉堂俸赐,后出藩入从,无所增益。
常以廉俭诲子,作《楮衾铭》焉。
公少以文词独行中朝,所草大诏令温厚尔雅,尤为楼公钥赏重。
立螭以后,言议出处动关世道,谏书传四夷,名节暴当世。
三十年间,天下莫不以为社稷之荩臣、道德之宿老。
故于其为学士也,惟恐其不秉政;
既得政,惟恐其不久于位。
皆曰道之将行,斯世之欲平治矣,而天遽夺之,呜呼,悲夫!
公博极群书而积勤不已,望临一代而执谦愈甚。
闻人之善,忻悦奖誉,自以为不及也;
闻人不善,颦蹙叹息,犹冀其能改也。
故君子宗之,小人亦信服焉。
常以「穷理致用」四字勉学者。
有新第者请益,公曰:「读好书、做好人而已」。
每谓其徒曰:「一生短,千载长,不欠名位,只欠德业」。
公之学本于诚敬,因孟子夜气之说而知旦昼所为其本在夜,故操存之功于夜尤严,必斋必肃,如临君师,作《夜气箴》焉。
中年犹谓戒谨恐惧之意多而优游泮奂之意少,乙酉退闲,探道专一,始觉清通和乐,八窗玲珑。
尝曰:「天壤之间,横陈错布,无非至理。
虽有道不待窥牖而灿然毕睹,然自学者言之,则见山而悟静寿,观水而知有本,风雨霜露接乎吾前,则天道至教亦昭昭焉可睹也」。
晚集圣贤之语为心而发者曰《心经》,作赞焉,略曰:「意必之萌,云捲席彻,子谅之生,春嘘物茁」。
盖公之所造至是深远矣。
其记矩堂之言曰:「始吾患隶于己者之不忠也,故立朝不敢不以父事吾君;
患长人者之不仁也,故居官不敢不以子视吾民。
尝以掾属事台府矣,其情不吾察,吾患焉,故为长吏必思有以通下情;
尝以监司临所部矣,其令不吾行,吾病焉,故虽帅一道而于使者之命未尝忽。
私居而挠公府,吾尝不平之,故于其所寓不敢以毫发干焉;
大家而侵细民,吾尝不直之,故于乡党邻里虽无以厚之,而亦不敢伤之也」。
公之以直内方外如此。
自出身事主,忠国爱民,缠绵固结,不以进退易虑。
每谓近代名卿如了翁、梁溪,皆以得丧荣辱为虚幻,而以齐时及物为真实。
自泉而福,则恨不得尽力以谢泉人;
自福造朝,又恨未有以及一路。
天子将举国以听之矣,而公则曰:谏行言听,虽为从臣可也。
忘身殉国,终始如一,非至诚而能若是乎?
公生后于朱文公,而自谓受先生罔极之赐,资深守固,异说不能入。
晚岁论文尤尚义理,本教化,于古今之作视其格言名论多者取焉,若徒华藻而于义为无所当者不录也。
所著书外有《西山甲集》若干卷,《对越集》若干卷,《翰林词草》二卷,其政事则有《江东救荒录》若干卷,《清源杂志》若干卷,《星沙杂志》若干卷。
公既薨,上思之不置,御笔令有司议谥以闻。
于是志道次年谱来曰:「治命也,子必毋辞」。
乃剟其关系于当世安危治乱之大者著之篇,上之太常。
若夫公之嘉言懿行、善政遗爱,盖有不胜书者,门人高弟散在四方,各有记载云。
谨状。
端平二年十月日,门人朝散郎、枢密院编修官兼侍右郎官刘某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