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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甘泉宫朝呼韩邪单于颂 南宋 · 吕祖谦
汉兴一百六十载,当中宗孝宣皇帝甘露纪元之二年冬十有二月,呼韩邪单于侯㹪款五原塞,上书曰愿朝。
三年正月,诏有司定仪,太子少傅臣望之上奏曰:「单于非正朔国,宜不以臣礼待」。
诏曰可。
明年春正月,上幸甘泉宫,单于朝谒,再拜称藩臣不名,赐以冠带、衣裳、玺绶、弓戟、车马、金钱、锦绣、谷絮甚厚。
礼毕,上至自甘泉宫,蛮夷君长王侯数万迎谒渭桥下,诏单于就邸长安,享之于建章宫,越月乃遣还。
呜呼盛哉!
自有天地以来,竹帛所载,谣俗所传,未之前闻也。
高宗亲伐鬼方,太王、文王事之。
宣王北伐,止于太原。
汉高帝亲被白登之围。
武皇帝竭天下之力,终莫能得其要领。
至是乃北面称藩,奉公侯朝谒礼,汉之威令可谓超王轶帝,高出万古上矣。
古之所谓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讵过此欤?
王褒、扬子云之徒,咸以文字侍上娱乐,徒纪主臣,咏《洞箫》、《甘泉》以为美观,至盛德大业烜焜掀天地者,顾嘿嘿但已,趋舍之道,何其爽欤!
是用推原中宗皇帝制敌之本意,而作颂曰:
天下之势,常病𨂂盭。
堂堂诸华,怵此狂猘。
匪曰𨂂盭,实痞实瘵。
心腹有愆,候见于外。
在周文武,王者无外。
采薇匪棘,天保是赖。
内事毕矣,而狄斯溃。
于皇中宗,文武是媲。
狄之始张,勇者攘袂。
帝曰不然,病在营卫。
狄之始衰,知者献计。
相曰不可,贪兵必败。
惟赏是信,惟罚是戒。
钓名核真,黜殿入最。
招流萃亡,进秩加赉。
浇淳饬欺,显戮能贷。
技巧法理,爰及器械。
孰觕不精,孰昏不义。
如人之身,百脉不治。
孰使外邪,而敢为厉。
矧伊索虏,天夺其锐。
君臣妖昏,帐落崩解。
瞻我汉家,如彼泰岱。
今此蚍蜉,或敢睥睨。
茕茕侯㹪,稽首归塞。
愿为藩臣,奉宝朝岁。
帝曰嗟来,订我仪制。
诸儒老生,博古辽缔。
佥曰无之,肇自吾世。
三年之春,郊见上帝。
还坐甘泉,陛戟逻列。
九门洞开,百辟咸在。
命太师胪,引使前对。
单于至止,虏服椎结。
左右名王,被毡袭毳。
君臣北面,稽颡百拜。
天子嘉之,锡汝冠带。
弓剑棨戟,舆马衣币。
縠清缟温,玺金绶盭。
单于拱手,天子之惠。
享于建章,示以珍怪。
千门万户,更启迪闭。
单于怖骇,喜汉之大。
呜呼盛哉,自有书契,帝伯皇王,凌蔑超迈。
扬光祖宗,振业后裔。
随流而攘,惟我治内。
人谋允臧,亦适其敝。
在昔武皇,威岂不逮。
斥地阴山,扬旌瀚海。
谓天我骄,终莫惩艾。
孰知斯时,拱手天陛。
矢戟不遗,刍糗不费。
犬戎自来,孰使颈系。
小臣作歌,吉甫是继。
于千万年,单于来会。
薛畏翁真赞(1170年) 南宋 · 吕祖谦
今衣冠,古风节。
室如冰,衾如铁。
佩所闻,稚暨耋。
见汲公,无愧色。
从祖父杨帅真赞 南宋 · 吕祖谦
两鬓忧边先白,寸心为主常明。
申许衣冠盛事,江淮草木知名。
祥符四夷述职图赞 南宋 · 吕祖谦
臣仰惟真宗皇帝润色祖业,统辑群元,连四海之外以为带。
九夷八蛮,禀卬太和,枝附叶著。
上古之所未臣,人迹之所不至,莫不梯山航海,奉琛走贡,史不绝书,府无虚月。
祥符纪元之九岁正月,资政殿学士臣殊始奏以占城、龟兹、沙州、邛部蛮相继入贡,请图其道路风俗,人物衣冠,以付太史,帝俞其请。
四月,诏礼仪院修《四夷述职图》。
时判鸿胪寺臣复以注辇入贡列诸绘事,帝以其未广,申命订正,以侈一代之伟观。
是图之揭,会八荒于坐隅,歛万里于咫尺,裨王当户,毡裘卉服,咿嗢睢盱,照映宝轴,岌若飞动,固可以伯仲成周《王会》之篇,舆台唐室《职贡》之图矣。
臣窃原圣意,岂徒丹青藻色,誇诩于无极哉?
所以昭示后圣惇德允元蛮夷率服之成宪尔。
用敢墨笔操牍,拜手稽首而为赞曰:
宋继古帝,跨唐轶虞。
湛恩布濩,外薄海隅。
于皇真宗,垂拱而治。
南洽北畅,东渐西被。
日域月𩨳,桂海冰天。
踰沙轶幕,叩关请前。
火齐错落,浮琛沈羽。
道路如织,归我天府。
春王三朝,九夷宾将。
庭燎晰晰,璧玉华光。
削衽解辫,十百其耦。
象胥舌人,傧相先后。
乃诏曲台,乃命鸿胪。
裒工之良,是绘是图。
咫尺滇池,跬步瀚海。
狼居龙堆,灭没晻霭。
丹厓铄石,黑水流澌。
一幅之间,气候屡移。
龟兹之乐,巴渝之舞。
登于缣素,骞其欲举。
昭揭邃宇,以远休声。
群公纵观,剑佩锵鸣。
维图之设,有劝有戒。
惇德允元,蛮夷冠带。
后圣继志,无怠无荒。
日益月增,山梯海航。
王会未书,职贡莫纪。
时而飏之,以对嘉祉。
庆历观文鉴古图赞 南宋 · 吕祖谦
臣闻图书相为经纬尚矣。
经之以书,载前代成败之实,而读者兴焉;
纬之以图,绘前代成败之形,而观者鉴焉。
耳其言者,入乎耳而著乎心;
目其绘者,入乎目而著乎心。
惟图书所以开导人君之聪明而交相养也。
鸿惟仁宗皇帝博稽古训,鉴前代为元龟,凡自古君臣美恶之迹,固已厌饫于方册之间矣。
犹惧纪于简编,不得左观右览,朝夕展对,乃绘为图,揭之秘殿,名以《观文鉴古》。
冠之宸章,丕谕本指。
庆历之元正月戊申,出示辅臣。
四年之仲春,御迎阳门,复命辅臣观焉。
丹青飞动,参列于前。
合数十代之明君哲后,皆为今日之益友;
合数十代之名卿硕辅,皆为今日之良臣;
合数十代之侈观虐政,皆为今日之至戒。
坐于室而见千古,所以成四十二年巍巍之治者,图抑有助焉。
谨拜手稽首而为赞曰:
古先哲王,左图右书。
迭相经纬,百世楷模。
在帝仁宗,增光四叶。
鉴于前代,宪章鸿烈。
延阁广内,典籍之渊。
并列美恶,有万其签。
殿帷深靓,旁搜博采。
播诸宝绘,揭为规戒。
金铺玉户,丹青相宣。
邦国若否,瞻之在前。
土阶都俞,九宫底绩。
就日瞻云,不违咫尺。
攀轮折槛,还笏挽裾。
凛凛生气,凌铄坐隅。
璇室倾宫,怠敖侈丽。
图其覆辙,危竿敧器。
乃发天藻,奎画云章。
乃示弼臣,导其赞襄。
紫宸仗退,游心太古。
槐龙转阴,寓目缣素。
拱揖令王,为吾友朋。
想像昔贤,为吾股肱。
翱翔周览,一息千载。
缉熙圣学,兆民永赖。
汉画西阁,尧桀并彰。
唐设连屏,以镜兴亡。
昭哉宝图,超唐绝汉。
扬厉硕休,下臣之赞。
宝奎殿太宗御书赞 南宋 · 吕祖谦
臣窃惟太宗皇帝万机之暇,储神翰墨,镂文之管,白龙之笺,天光分曜,森若飞霞。
间尝大书相国寺之扁榜,昭垂于璇题彫桷之间,云章圣藻,足以三二曜而六五纬,巍然炳然,作镇上都矣。
仁宗皇帝润色祖业,遹追来孝,属意于增光显设者甚厚。
尝起秘殿于丹禁,而闳丽靓深,显敞穹丽,有踰其素。
皇帝深惟易简朴素之义,避而弗居,乃明道纪元之首,载以太宗宸笔额奉安,锡名「宝奎」,而并藏书焉。
宝历一祀,复刊之乐石,以揭示万有千年俾勿坏。
而又昭以宸翰之飞白,副以宰辅之纪录、篆额,光华之典,震耀千古,焕乎治世之丕律也。
臣尝细绎前载,涵泳圣涯,恭闻真宗圣帝会集太宗御书,宝藏于龙图阁太清楼,亲制《神文圣笔颂》以纪,冠古人神之妙。
则仁宗之是举,岂非祗若先猷者欤!
惟太宗书之于前,所以冠仓史,扫钟、王,集图书之大成者也。
惟仁宗藏之于后,所以重尧华,广文声,集奉先之大成者也。
于铄盛典,不可阙然而无述,谨拜手稽首而作赞曰:
皇矣太宗,圣文冠古。
奎壁分耀,鸾翔凤翥。
乃眷梵宫,榱题有严。
爰锡扁榜,天藻灿然。
元气淋漓,载沐神笔。
矞云五色,祥辉纸集。
秕糠仓史,奴仆钟王。
都人纵观,驩塞康庄。
仁宗嗣服,增光祖业。
上恬下熙,以永休烈。
于赫广殿,壮观皇居。
乃奉神画,以华清都。
表以飞白,作民恭先。
副在坚珉,是勒是鉴。
璧月珠星,错落藻棁。
云章一临,丹雘失色。
外拱秘阁,璀璨金碧。
层霄绚采,仰观双璧。
诸儒耸叹,震耀石渠。
挟今之书,与之同符。
内顾玉堂,宸翰陆离。
迩臣拜赐,四琏昭垂。
银钩相鲜,怒猊渴骥。
挟今之书,与之一揆。
丕显太宗,人文化成。
丕承仁宗,纯孝烝烝。
润色鸿业,□□□□。
受言藏之,为国宝镇。
休光上腾,有烨其虹。
小臣作诗,式昭显融。
按:《古今事文类聚》别集卷一二。又见清抄一百五十卷本《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一四九。
雍熙平戎万全阵图赞 南宋 · 吕祖谦
我太宗皇帝雍熙纪元之四年,宋有天下殆四十年矣。
始艺祖之兴,环京四合,莽为敌区,南征北伐,左屠右戮,以有天下,故天下服其武。
及太宗绍基,薄海内外,风尘不摇,雨濡日温,父诲母育,以息天下,故天下怀其文。
文教既熙,武备寖弛,撤陷杜阱,兽心将生。
帝用忧之,乃召将帅,胥议方略。
时有边臣潘美、田重进,及龙卫虎贲之臣,咸备咨访,群谟佥同,圣断自定。
越五日庚寅,内出御制《平戎万全阵图》,宣示二府大臣及掌兵将校。
凡一大阵,为九小阵。
凡内列三方阵,阵车各千四百四十乘,地分兵士各三万一千六百八十人;
东、西四阵,为左右翼,骑兵各万,为三百五十队;
前、后二阵,为前锋、后殿,骑兵各五千人,为百二十队。
九阵之士凡十四万九百三十人,方员纷纭,奇兵浑沌,出神入天,不可窥测。
群臣诸将,下拜周视,揆今思古,咸所未有。
嗟乎!
使圣子神孙,世世相授,毋忘此心,则于千万年,毋有侵轶之患矣。
方今皇帝思念祖宗之艰难,规恢远图,选练将士,以复故土,则我太宗之法不可废也。
翰墨小臣,是用追述圣意,稽首百拜而赞曰:
呜呼,休哉!
平戎万全,太宗所制。
在汉高祖,君鲁臣智。
兵不沿中,群雄外鸷。
光武龙飞,君强臣弱。
寇、邓、景、贾,咸授方略。
我之艺祖,光武是若。
于皇太宗,亦我艺祖。
沉机英断,超今迈古。
法驾徂征,并汾纳土。
八埏九垓,方焘元载。
销戈铸镈,无有内外。
太宗曰吁,武不可怠。
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吾谋既定,畴协予咨。
臣美臣进,驿召必来。
日畿天卫,群帅如虎。
佥奉具陈,什什伍伍。
孰否孰去,孰臧孰取。
睿断临之,要领悉获。
乃画乃图,以治群辟。
中营参运,左右骈翼。
前锋起途,后殿从之。
内环临冲,外骑军驰。
戈矛森立,剑盾分施。
部分行列,星明荼燎。
首尾归胁,交仗互绕。
离合起闭,不可尽晓。
二府元臣,千庐列校。
拜手稽颡,惟帝之教。
神谟圣略,出入天巧。
汉有八阵,平沙是列。
唐有六花,取数于八。
孰知此图,宪天之法。
以此众战,孰能禦之。
开边拓境,惟帝使之。
犁庭埽穴,狗鼠去之。
帝曰无庸,安边是务。
遗我子孙,以禦外侮。
皇帝在御,思我祖宗。
观图效法,振武平戎。
王旅万全,朔庭其空。
告于清庙,以乐太宗。
呜呼休哉!
东莱公家传(乾道间) 南宋 · 吕祖谦
吕氏系出神农,受氏虞、夏之间,更商、周、秦、汉、魏、晋,下逮隋、唐,或封或绝。
五代之际,始号其族为三院。
言河南者,本后唐户部侍郎梦奇;
言幽州者,本晋兵部侍郎琦;
言汲郡者,本周户部侍郎咸休。
其昭穆疏戚,世远轶其谱,而河南者祖为最盛。
河南之吕,入国朝有为起居郎知泗州者曰龟图,生蒙正,相太宗、真宗,谥文穆。
起居之弟曰龟祥,尝为殿中丞、知寿州。
寿州生蒙亨,终大理寺丞。
寺丞生夷简,三相仁宗,与文穆仍以公开号于许,册拜太尉就第,薨,谥文靖,配享仁宗庙廷。
文靖公有子五,而二至相辅。
公弼,事英宗、神宗,为枢密使,谥惠穆;
公著,事神宗、哲宗,历枢密副使、门下侍郎、尚书左仆射、司空、平章军国事、申国公、谥正献。
盖其自献公而上,勋德行治皆在太史氏。
正献公三子,伯曰希哲,以经入侍哲宗崇政殿,封荥阳子,是实生公,用公贵,赠太子太保。
公讳好问,字舜徒,荥阳公之冢子也。
生数年,以门功守将作监主簿。
委己于学,髫嬉童习,不屏而绝。
范蜀公镇与正献公兄弟交,公幼拜蜀公于堂,唯诺进趋无违礼,蜀公慰纳甚备,待之如成人。
吴侍讲安诗至伉简,少许可,每见公辄自失,叹曰:「吕氏有子矣」。
稍长,学益成,行益修,诸公长者皆折辈行从公游。
初监在京杂卖场,正献公当国,在事者以公亲宰相孙,阔其条约,不以簿领累公。
公愈益自厉,日夜治文书,若有程督之者。
哲宗皇帝同宣仁圣烈皇后听政,以朴素先天下,四方贡献一归之有司斥卖,以佐经费。
吏或下其估以自私,公独漠然如不见,终秩未尝售一物。
正献公薨,天子加恩诸孙,将擢公寺监丞,公固辞,推以与从父兄。
徙监金耀门文书库,职閒无事,公所乐也,始得大肆力于经术,忘晦明寒暑之变。
当是时,正献公宾客半朝廷,争欲致公。
稍自降屈,出一语则跻台躐省唯自择。
公深自晦匿,日与硕师鸿生讲道穷巷中,未尝挂谒刺于权门之籍,时论归其靖退。
调真州春料船场。
党事起,荥阳公谪和州,公自免归。
徽宗皇帝即位,号召耆艾皆集阙下,荥阳公入为秘书少监,公以便亲监在京绫锦院。
崇宁初,权臣修元祐之怨,治党锢甚急,群谴辈黜,廷中为空。
于是荥阳公废居宿州,公亦以元祐子弟例不得至京师,两监东岳庙,客于宿者七年。
自正献公时,悉廪赐以振宗族,无留赀,其后再更党祸,家愈窭,或日旰灶薪不属。
公上奉二亲,下任数百指之责,从容养志,奏甘毳,虞颜色,米盐之问,不至寝门,而家人亦化公德,怡怡然忘其贫。
复调真州春料船场,司扬州仪曹事。
扬据南北冲,贤士大夫,舟车上下,必过公而拜荥阳公于堂。
如杨侍郎时中立、陈右司瓘莹中,每过扬与公语,连日夜不厌,所言皆经世大略。
扬帅蔡卞自知不为公论所右,欲扳善类自解,待公特异,拜疏荐公于朝。
公以礼自持,卞终不得而亲。
久之,卞自扬得政,同府掾属拔擢略尽,独公滞于故官。
卞遣其党榜公以利,曰:「子少答我公,即坐阶显列矣」。
公笑不应。
遭内外艰,终制,无复仕进意,客颍昌之阳翟者又十二年。
卷道环堵,閟光韬华,嗒焉与世忘,然誉望日尊,贤临一时。
宣和之季,故老踵相蹑下世,独公与杨公中立无恙。
诸儒为之语曰:「南有杨中立,北有吕舜徒」。
盖天下倚以任此道者唯二公云。
未几,女真犯边,徽祖传位皇太子,是为钦宗皇帝。
靖康元年正月,虏骑薄都城,乞盟而归。
天子锐欲更置天下事,寤寐畯良,近臣交口荐公。
钦宗雅闻公名,趣召公,驿书道相及,未至,除左司谏、谏议大夫,赐进士出身。
间两月,擢御史中丞。
始徽宗前内禅之二日,下哀痛诏,解散党禁,削除新法,尽复祖宗之故。
郡国宣布诏书,听者至感泣。
然蔡京持权馀二十年,党戚根据内外,皆害其事莫肯行。
钦宗虽屡敕有司亟如诏,阳应而阴不随,毛举一二事以塞责,名更张而大抵犹蔡氏之旧。
公首为上言:「太上皇之诏,时之利害,政之阙失,无不备载,纵使直言之士伸纸执笔,得尽其言,亦无以过于此矣。
今陛下虽有奉诏之名,而未有行诏之实,愿陛下书太上皇之诏置于几间,一一行之,所以安宗庙、定中国、却夷狄之策,在此而已」。
又言:「陛下宵衣旰食,有求治之意,发号施令,有求治之言,逮今半年,所谓意者终未能行,所谓言者终未能副,盖左右前后之人不能推广盛德,而陛下失于容养,不能成之以刚也。
臣将见陛下淳厚之德,变为颓靡之风矣」。
又言:「陛下自即位以来,欲复祖宗之法,然左右前后率多阴谋沮格,必欲不行。
名为罢蔡京之法度,而今所行者实蔡京之法度也。
名为去童贯之军政,而今所用者实童贯之军政也。
何以言之?
祖宗之法既未复,而所改所罢者何事?
斯民何以至今不被陛下之德泽也?
陛下若不革京、贯等所为,销京、贯等所引,恐无由可致太平」。
钦宗甚乡纳。
公新从下土来,以孤身遍犯众怨,深探用事者包藏蒙蔽顾望之情,披抉囊橐,为上索言之。
小人自知情得,皆异目视公。
公勇不自恤,奋笔益力。
累疏蔡京之恶,投之海外;
且请摘朋附之尤者,黜以厉其馀;
建白收王安石王爵,以定名分;
正神宗配享,以判忠邪;
褒表江公望、张庭坚、任伯雨、龚夬,以开谏争;
刊青苗敛散之令,以纾民力;
湔元符上书之谴,以起士气。
章前后数十上,钦宗数对辅臣称公论事有体。
尝奏事,直尚食进膳,时公请退,钦宗固留公毕其说,漏下数刻乃罢。
其命公为中执法,谕曰:「朕夜阅班簿,廷臣无出卿右者,且以卿元祐子孙,使天下知朕好恶」。
眷瞩日隆,恩意礼秩,群臣莫敢望,媢忌者寖多。
女真释都城之围也,大臣意其不能再举,武备益弛,军书边遽,犹袭承平故态,旬稽月留,不得决语。
公拜言职之六日,即言:「昨虏在阙,要盟劫质,志满气盈而归,益有轻中国心。
秋冬之间,草枯马肥,能保其不倾国再来乎?
然则禦敌之备,在今三数月之间而已。
日月如此之迫,寇敌如此之大,当速讲求,以备不虞」。
又言:「边事经画,晷刻可办者,率皆旬月不见设施,臣僚奏请皆不行下。
今胡虏复有深入之意,而区处未有大异于前日,此臣之所深惧也」。
及秋,虏骑骎骎南下,大臣不知所出,遣使讲解,冠盖属路不绝。
虏外相应答,而攻城略地自如,告急者日三四至。
诸将以和议,皆闭壁不敢前。
公进言:「所谓讲和不进兵者,彼当顿兵境上,不敢相侵,然后朝廷亦勿进兵可也。
彼既欲和而攻我不已,今日破一城,明日破一县,朝廷犹执议和之说,不谋进兵遣将,臣恐比至得和,河北诸城遍被其害矣。
今日之计,和与不和,皆当为备,有备无患」。
条守禦之策甚悉。
如论防河,非选将练卒,仓猝必不可倚;
厚集沧、滑、邢、相之戍,以遏奔冲;
列勤王之师于畿邑,以卫京城。
皆见抑厌不省。
居无何,虏陷真定,攻中山,上下震骇,大臣狐疑,相杖以议和为解,不为出师。
公率台属请对争之,劾大臣巽懦误国,词指痛切。
大臣怒,请出公知袁州。
上内嘉公忠而不得已于大臣,下迁公吏部侍郎。
既而虏骑临河,并河诸屯,闻鼓声鸟兽散,无北向发一矢者。
虏径渡,遂垒都城下。
钦宗悔不用公言,进公兵部尚书。
闰十一月丙辰,都城失守,钦宗召公入禁中,公昼夜不去上侧。
军民数万欢噪,斧左掖门求见上,公从上御楼谕遣,乃散。
卫士长蒋宣帅其徒数百,露刃升祥曦殿,邀乘舆犯围西出,左右奔窜,独公与孙公傅、梅公执礼侍上。
蒋宣大声曰:「前日宰相信任奸臣,不用直言,致国家如此」!
孙公诃止之,宣以语侵孙公。
公徐晓之曰:「汝数百人忘家族,冒重围,卫上以出,可谓忠义。
然乘舆将驾,当相与物道途,载糗粻,具屝屦,无阙而后动」。
宣诎服曰:「尚书真知军情」。
麾其徒退。
然卫士桀骜怙乱,至坎宫垣,盗禁帑珠玉无所忌。
公议以禁卫单寡为名,召陕西将渠造以西兵五百补其阙。
造以兵入,卫士皆迎自戢,潜弃珠玉沟渎,或瘗墙阴,殿中复肃。
辛酉,钦宗幸虏营,公实从。
十二月癸亥,钦宗至自虏营。
靖康二年正月庚子,钦宗再幸虏营,公复从。
既驻跸,命公还都城尉拊。
既旬日,闻北狩之议,公悲愤废寝食,移有司请老。
孙公及签书枢密院张公叔夜交止公曰:「此尚书求退时耶?
傅辈与闻大政,国家至此,义当前死,公阖门不出,兴复之责将谁属」?
语未卒,公泣数行下曰:「某家世辅相,非爱死而后国家,恐能薄,祗取辱耳。
二公命我以义,我敢不听?
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二月丁卯,徽宗皇帝幸虏营。
壬申,张公、孙公将之虏营,与公诀别南薰门,恸哭握手,相勉以忠义,哀动行路,观者莫能仰视。
是时二圣既幸虏营,太子诸王皆扈从无留者,独太上皇帝以大元帅康王总戎朔方,内外隔绝,莫知元帅府所向,人心危惧。
公遣客蔡安中、省吏张思聪潜求康邸姻戚,得韦渊、蒋帅愈,又得给使孙卞、郭贵于民间,潜询行府次舍以俟虏间。
元祐皇后自崇宁中复降居瑶华宫,公在谏省,具道本根所以诬罔状,请还位号。
钦宗竦然曰:「当即出制耶」!
公曰:「钦圣后临朝,既命位号,以姑复妇,名正体顺。
崇宁诏书非道君雅意,徒迫于蔡京辈耳。
陛下视元祐皇后,伯母也。
今欲尊崇,不当下制,举钦圣已行之命足矣」。
钦宗然之。
初,还自虏营,意虏且退,急召近臣豫定赦文,公请首以复元祐皇后载于赦文。
属藁未布而虏情中变,钦宗再幸虏营矣。
后虽不克复,然久处外宫,名号不闻于虏,以是获安。
公深惟宗社之寄,独太上皇暨元祐皇后在日,图推奉之策。
虏既得志,其众皆思归,太宰张邦昌前使虏,为所质,挟与俱来,大酋粘罕辈欲捐河以南委之邦昌而去。
公素不与邦昌接,闻之忧甚,造邦昌所善吕勤,访其为人。
勤曰:「公毋庸忧,邦昌龊龊畏谨,懦人耳」。
公阴自喜曰:「吾事其济乎」!
三月辛卯朔,邦昌入居都省,公说之曰:「相公之入,为真欲立乎,抑姑塞虏意而徐改图乎」?
邦昌惊曰:「是何言也?
在朝士大夫,皆道君与上所擢,若邦昌果有此意,谁复见容」?
公曰:「相公及此言,非唯宗庙社稷之福,亦相公家族之福也」。
因从容道虏中事。
邦昌曰:「邦昌在粘罕军,谁何严急,环床皆甲卒,夜卧辗转,辄升床检校」。
公以言动之曰:「此虏情也,相公知中国人情所向乎?
今日人情,畏女真兵威耳,女真既去,复保人情如今日乎」?
邦昌变色曰:「然」。
公曰:「女真言语不通,本不敢有意中国,特以契丹遗民雠夹攻之役,而燕人之被遣者,怨我纳之死地,合二憾以求逞于我,故纵臾女真以至于此。
然大元帅在外,人心有系,元祐皇后在内,虏复不知,殆天力也。
相公虽勉塞虏意以纾难,盍亟定还政复宗庙社稷之计,则可转祸为福」。
邦昌曰:「此邦昌之心也」。
公曰:「某所以不顾家族,首建此议者,以三世辅相,当以复赵氏为己任,愿相公毋与好利者谋,以乱视听」。
邦昌曰:「谨受教」。
公退而倾橐中装募勇士李进,持帛书走大元帅府。
进缒城径重围,为候者所遮,以善解说得免。
它日公复见邦昌曰:「相公权以济事,虽迫于彊虏,当微示人以意」。
邦昌曰:「奈何」?
公曰:「省中非人臣所宜处,盍寓直殿卢。
晨出,毋令卫士侠陛。
虏所遗袍带,非戎人在傍,弛勿服。
车驾既未还,所下文书不当尚称圣旨」。
邦昌皆如公言。
邦昌又谓公曰:「舜徒贤德,众所推与,今日欲安宗庙社稷,非得公共事何以济」?
因请公摄门下省。
公始不肯当,邦昌曰:「政府虚位,虏中遣腹心来据之,将奈何」?
公念肘腋间参以虏人,且败大事,遂不复辞。
亲党或谂公宜阖门勿出,公曰:「某身为世臣,敢洁其身而忘国家大计乎」?
公虽摄门下省,止书兵部尚书衔,日治兵部事自如。
同列诮之,公曰:「受命于上,不可改也」。
却奉禄不内,以兵部印封其券,至饘粥不继。
邻僧哀公之穷,丐米遗公,赖以少济。
徐秉哲亟请邦昌改年,曰不则虏酋必大见猜,公固争得已,然台省文移,畏虏不敢以靖康冠岁月,公不能禁。
独兵部符檄,仍称靖康二年,诸公闻之,颇有效者。
吴幵、莫俦请邦昌见虏使于紫宸、垂拱殿,公曰:「二殿乃正衙,其可耶」?
幵曰:「既权宜摄政,权宜御此殿,亦何伤」?
公曰:「相公左右皆宫省久吏,骤见御正衙,必愤骇以为即真,变且不测」。
邦昌矍然而止。
王时雍议肆赦,公争之数日不能得。
公曰:「赦书日行五百里,今号令不出一城,四壁之外皆非我有,将谁赦」?
邦昌笑曰:「俚语谓钱氏肆赦五百里外,恐入李王世界」。
公曰:「钱氏犹有数州地,五代之际,非素有君臣之分,岂今比耶」?
邦昌悟,遽追其赦。
公乘间语邦昌曰:「天命人心皆归大元帅,相公若先群议之未启,遣人推戴,则功无在相公右者。
若抚机不发,则他人将有其功,声大义而来讨,悔可追耶」?
邦昌曰:「非敢缓也,兵戈蔽道,将何涂之从」?
公曰:「第预遣人,俾军民闻之,虽未克行,异时按遣人日月,犹可自明。
不然,岂惟相公不可自保,某辈家族亦岂可保耶」?
于是遣谢克家奉传国宝往大元帅行府。
须虏退发,女真还师有期,邦昌将出别虏酋。
公曰:「虏酋或留兵防卫,何以处之」?
邦昌曰:「恐不至此」。
公曰:「不可不为之备,若留兵则动息为所胁制,释位还政之谋,皆不得展,社稷危矣,相公当以死争,逆顺之分,政在今日,相公其勉之」。
邦昌之虏营,粘罕果欲为邦昌置卫,邦昌力辞。
翌日,虏又遣高庆裔、王汭来道留兵事,公谓庆裔曰:「南北异宜,恐北兵不习风土,或不遵南方要束,必不相安」。
庆裔曰:「留一勃堇统之可也」。
公曰:「时向热,勃堇贵人,假如万分一致疾,则南方负罪益深」。
庆裔曰:「诺。
吾军近在河北,有变驰一骑见报,则下铁骑相援矣」。
遂不复留兵。
四月庚辰朔,女真中军行;
辛酉,女真后军行;
壬戌,女真扫地军行。
公谓邦昌曰:「大事其可缓乎」?
或曰:「虏去未久,请俟踰年」。
公怒曰:「踰一日已惧其迟,倘城外推尊册立,则城中奈何」?
邦昌曰:「彭宠之事,安保其无?
舜徒所谓爱人以德者也」。
或曰:「虏若回兵,公能禦之乎」?
公曰:「女真纠合诸番,啖以中国之利,故为虏用。
今子女玉帛既厌其欲,各思反其巢穴,岂能劫而复南?
政使回戈,则死于宗社,处死有名。
茍犹豫不亟决,军民有变,吾属必为所鱼肉,遗臭万世矣」。
邦昌从公策,遣使诣大元帅府劝进,请元祐太后垂帘听政。
议已定,邦昌下书,乃尊后为宋太后。
公曰:「此事发端于予,若云宋太后,则人心疑惧矣,吾不可预其祸」。
亟在告卧家。
邦昌密使后侄孟忠厚持所上太后奏视公曰:「前日未敢正名,出于畏偪,非敢中变也」。
公起见邦昌,竟如初议。
甲子,元祐太后入居延福宫。
乙丑,群臣见太后于延福宫。
太后泣,群臣亦泣。
太后曰:「岂意国家遂至于此,祖宗积德甚厚,康王仁孝刚勇,又何虑耶」?
戊辰,公趣邦昌归政太后,邦昌欲俟明日。
公曰:「时不可失」。
遂以日晡集百官将校,谕以太后垂帘,迎大元帅入纂大统。
己巳,邦昌易服归太宰班,出次资善堂。
庚午,元祐太后自延福宫入拱宸门,御小殿垂帘听政。
公始议迎后,或以为无益。
后之将就舆,都人初闻跸声,喜极,皆呜咽流涕。
涂经太庙,父老童稚,引首望庙垣,驩呼鼓舞,涛翻雷动,阗衢溢陌,异议者大诎服。
建炎元年五月庚寅朔,大元帅康王即皇帝位于南京,大赦改元,太后降手书,以是日撤帘,命公奉手书诣行在所庆登宝位。
癸巳次南都,乙未赐对,上劳公曰:「宗庙获全,皆卿之力也」。
除尚书右丞,兼散秩中大夫,封掖县男。
公感慨知遇,为上深陈致乱之原,讲求故典,期以岁月,尽还祖宗之旧,录节义,拔滞淹,饬边备,大略粗举。
李丞相纲夙敬公,同在庙堂,相得甚驩。
士大夫之在围城者,李丞相概欲以叛逆罪之,公曰:「王业艰难,政含垢纳污之时,遽绳以峻法,惧者众矣。
围中士大夫责以不能死则可,若直谓之叛逆,彼岂无辞乎」?
李丞相意不厌,数遣其客胡珵要说公,区围城人为三等,以差行戮。
且曰:「必如是方可表公忠谊之节」。
公谓珵曰:「与君俱处城中,众以为可罪者才十许人耳,馀人本末,吾辈所共悉,宁可以叛逆加之耶」?
由是李丞相始不快公矣。
时台谏多李丞相所厚,因论围城事,并以中公。
太上皇出手札付尚书曰:「吕某昨邦昌僭号之初,即募人赍帛书,具道京城内外之事。
金人南退,又遣人劝进。
考其心迹,与馀人不同,言官所不知,仰尚书省行下」。
公上章谢,且力求去,曰:「臣世受国恩,异于众人,亲受贤者之责,所以不避虏人灭族之祸,遣人冒围赍书于陛下,画谋奉迎。
向若虏人网罗得臣所遣之书,而臣之谋画万一泄露,臣之一身当如何,臣之家族当如何?
然则臣果爱死耶?
果不敢爱死耶?
臣之心迹,显然明白,臣今求退,乃其时也,乃初心也。
臣犹自以为当去,况它人乎?
况言者乎」?
章连上至七八,太上皇虽重惜公去,而知公归志确不可夺,除资政殿学士知宣州,时七月己酉也。
八月辛未,公入辞,赐茶便殿,敦谕温渥。
公下车之十日,剧贼张遇聚徒数万陷繁昌,势张甚,动摇江东。
公治城壁,联保甲,远斥候,扼险隘,贼望风震詟,犬牙不入宣境。
明年,三拜疏请祠,诏提举临安府洞霄宫。
建炎三年冬祀,进封东莱郡侯。
虏骑比岁大入,江湖间群盗蜂起,公避地转徙于筠、于连、于郴、于全、于桂,靡有定止。
绍兴元年七月丁酉,以疾薨于桂州,享年六十有八。
讣闻,诏赠五官,恤礼视常典有加。
八月壬申,藁葬于桂州城南之龙泉。
子男五人:长本中,尝任中书舍人、直学士院,终于左朝奉郎、提举江州太平观;
次揆中,终于郊社斋郎;
次弸中,尝任驾部员外郎,终于右朝请郎、主管台州崇道观;
次用中,尝任兵部员外郎,终于右朝奉大夫、主管台州崇道观;
次忱中,尝任提举江南东路常平茶盐公事,终于右朝奉郎、知饶州。
女一人,适右朝奉郎蔡兴宗。
孙九人,曰大器、大伦、大猷、大凤、大阳、大同、大麟、大虬、大兴。
曾孙十六人,曰祖谦、祖仁、祖俭、祖恕、祖重、祖宽、祖悫、祖平、祖新、祖节、祖宪、祖永、祖志、祖慈、祖义、祖忞。
而大凤、大阳、大同、大兴,皆蚤夭。
公体气高亮,音吐洪畅,衣冠甚严,顾盼煇如也。
平生经籍之外,无它嗜。
居阳翟,年六十馀矣,犹自课诵五经,日终一帙。
晨起,环庭除讽咏,声琅然,虽少年有所不逮。
荥阳公道学为世宗,公蚤得其传,乐天知命,阨困湮郁,排抑诋挫,无入而不自得。
晚归朝廷,遇大变,两陷虏营,出入白刃间,左右喘汗无人色,公裕然如平时。
诸酋争前,问公康王驻军何地,公曰:「名王贵人,在国门外犹且不知,况围城中耶」?
一酋怒目公曰:「尚书祗为赵氏乎」?
公曰:「家世辅相,实为赵氏」。
声泪俱堕。
时梅尚书执礼、陈侍郎知质、程侍郎振、安给事扶,以括责金帛不惬虏意,骈首就僇,中书高舍人伯振微服匿里舍,为虏所族。
公正色抗对不少下,旁立者代公缩颈。
故事,诞节前期一月,即浮屠、老子祠祈祥。
会乾龙节,有司胁于虏,废不讲,公独往景德寺之宝胜、永庆院行礼。
是日虏使在馆,公不顾。
其在桂林,疾既革,资政刘公珏访公卧内,公与剧谈,慷慨忧国,言不及私。
迨至属纩,神闲气定,谈笑而终。
公于死生祸福之际盖如此。
靖康之难,公含垢忍耻,以就大计,晚进后出,不知前辈本末,或以病公,给事中胡公安国每为公辩,且录其语曰:「河间刘长历,丞相莘老之孙也,来见曰:『诸人事邦昌者,固不足论,独吕舜徒可惜』。
余曰:『舜徒固自不同,在围城中遣人以蜡弹致元帅,盖累朝辅相,身为世臣,同国休戚,必欲复赵氏社稷。
故偷生忍死伪楚之朝,斡正大事,诱导邦昌,使之归宰相班,劝进元帅,皆其力也。
微斯人,则邦昌外倚金贼为重,内有范琼之兵,王时雍、冯澥、李回等已为之用,京师人不知世间有三纲,但云得邦昌救其死命,莫不德之。
占据都城,呼吸群小,亦大索处置。
使舜徒死节,第洁一身耳。
以此易彼,故宁受污辱以救大事』」。
四方士大夫闻公之薨,以文致奠纪公忠节者甚众。
如御史中丞常公同则曰:「京师之祸,庙社倾隳。
公以一身,扶颠持危。
安刘之业,平、勃难之」。
丞相吕公颐浩、丞相秦公桧则曰:「二圣未归,公不敢死。
竭力戴上,以为天子」。
胡公世大儒,常公以风节闻,其言皆世所取信。
吕、秦二相亦身在兵间,熟当时事者也。
绍兴八年,公长子舍人以台劾罢,语犹及公。
第四子兵部疏其诬辨于朝,诏录送史馆,于是公之大节始明于世。
公之薨也,寇难未平,葬故有阙。
后二十四年,乃克改葬公于婺州武义县之明招山,实绍兴二十四年闰十二月己酉也。
惟公薨距今踰三纪,言论风旨浸不传于世,谨叙次终始藏于家,使子孙有考焉。
故左朝散郎徽猷阁待制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江都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致仕赠左通议大夫王公行状 南宋 · 吕祖谦
曾祖汝能,故任尚书都官郎中,赠尚书工部侍郎。
妣蒋氏,赠清源郡太君;
母氏,赠云安郡太君;
查氏,赠荥阳郡太君。
祖宝臣,故任殿中丞,赠左正议大夫。
妣周氏,赠吴兴郡太君。
父几,故任朝散大夫、尚书主客员外郎,赠左金紫光禄大夫。
妣曾氏,赠鲁郡夫人;
吴氏,赠建安郡夫人。
公讳居正,字刚中。
其上世故蜀人。
王师之开蜀,孟昶举其族朝京师,太祖悉官昶故臣,公之高祖与焉。
道维扬,乐其土风,因徙名数扬之江都。
自曾大父至皇考传三世,皆有列于朝,名迹班班在士大夫间。
公生十六年而孤,太夫人春秋高,一以家事倚公办。
而耆学益力,兼昼夜不息,崭然见头角。
去,游太学,太学诸公闻声争交驩。
初,熙宁中,王荆公安石以新义惑天下,其后章、蔡更用事,槩以王氏说律天下士,尽名老师宿儒之绪言馀论为曲学,学辄摈斥。
当是时,内外校官非《三经义》、《字说》不登几案,他书虽世通行者,或不能举其篇秩。
公勉以亲命,屈意场屋,心独非之,未尝肯作新进士语,留落不耦馀十年。
党友镌说公:「盍少自贬」?
公叹曰:「此天穷我,非人为也。
一第自有时,心之是非可改邪」?
久之,建安黄公齐为大司成,得公所程试,骤许以王佐才,娄置前列。
明年大比,黄公同知贡举,欲擢公文首选,以风示多士。
共事者议不咸,奏名犹在第二,赐上舍出身,是岁宣和三年也。
解褐未几,服太夫人丧,筑室墓左,疏食水饮尽三年,里人始识古丧礼。
免丧,调饶州安仁县丞、荆南府府学教授。
大名、镇江两帅交牒辟公教授府学,皆无所就。
太上皇帝即位,诏部刺吏二千石杂举所知,以礼劝驾。
公家居维扬,部使者上公名应诏书,公谢却之。
郡遣别驾从数十骑踵门强起公,公卧不应。
改徽州州学教授,未赴,召命两下,辞疾不前。
丞相高平范公宗尹,公同年进士也,为上言公直谅孝友,当今无辈,于是复有旨趣召甚急。
公至行在所,与范公相劳苦,且曰:「始与公言云何?
时危如此,公位宰相,不亟出所学,拔元元涂炭中,尚谁待?
某避寇,崎岖阳羡山谷间,分死沟壑,勉出见公,一道此意耳」。
范公矍然失席曰:「宗尹知罪矣」。
赐对便殿,公奏:「昔人有言,君以为难,易将至矣。
今日之事,朝廷皆曰难,则当有易为之理。
然国势日益弱,敌气日益骄,何耶?
盖昔人于所谓难则强勉以为之,今以为难而不复有所为,以待天意之自回,强虏之自毙也。
臣观宣和之末,有识之士固已袖手窃叹,以为难而不可为者十五六。
及至于靖康,则陛下以为与宣和孰难?
靖康之末,以为难而不可为者十八九。
至于建炎,则陛下以为与靖康孰难?
由此言之,今日虽难于前日,安知他日不难于今日也?
盖宣和以为难,故有靖康之祸;
靖康以为难,故有今日之忧。
今而亦云,则臣有所不忍闻矣」。
且条仁宗圣训十事以献,上甚悦。
明日,谕宰相曰:「如王某人材,岁月间得一人亦幸矣」。
改承奉郎、太常博士。
绍兴元年,除礼部员外郎。
上将宗祀明堂,有司疑于严父之文,议不时定,诏用皇祐故事,合祭天地,并配祖宗。
公立议曰:「古之帝王非肇造区夏者,皆无配天之祭。
圣宋崛起,非有始封之祖。
太祖则周之后稷,配祭于郊者也;
太宗则周之文王,配祭于明堂者也。
皇祐宗祀,固宜以太祖、太宗配。
当时盖拘严父之说,故配帝并登真宗。
其后英宗朝,孙抃请专配以近考,司马光、吕诲争,以为绌祖进父。
神宗皇帝亦谓周公宗祀在成王之世,成王以文王为祖,则明堂非以考配明矣。
今主上绍统,自真宗至于神宗均为祖庙,独跻则患无名,并配则同祫飨,请合祭昊天、上帝、皇地祇于明堂,奉太祖、太宗配」。
诏礼部议是。
隆祐太后升遐,讨论册礼。
公言:「国朝追册母后,皆由前日未及尊称。
太后蚤俪宸极,蒙垢绍圣,退处道宫。
按元符三年五月复太后为元祐皇后诏书,徽宗皇帝受命,钦圣献肃皇后复冢妇之意明甚。
崇宁初,权臣悖礼,以卑废尊,是太后隆名已正于元符而不在于靖康变故之日也。
谓宜专用元符诏书,明指奸臣沮格之意,告天地宗庙」。
乃不果册。
抚州守言甘露降,图以闻。
公请却其图勿内,台臣继公劾守,夺其州。
间一岁,进太常少卿,兼修政局参议官、起居郎。
上方乡规谏,公次前世听纳事为《集谏》十五卷,以开广上意。
诏以时务遍访群臣,公献疏数千言,其论省费尤详。
曰:「宋兴一百七十三年矣,自朝廷至四方百司庶府朝夕之所行,盖一百七十三年弥文之事也。
今天下幅裂,海内鼎沸,陛下所居曰行宫,所至曰行在,而于一日二日少驻跸之。
顷以数路数十州土地之所出,欲尽为向者一百七十三年之事,不忍暂有所废革。
臣窃以今日为能奉行祖宗之故事则可,谓之知时变则不可也。
夫不知随时以省事,而乃欲随事以省费,故今日之事例有减半之说,究其实未始不重费而徒示人以弱。
臣请以一事而言之。
国初舆地之广、人材之众,岁放进士不过数十。
近者陛下亲策士于庭,释褐命官近四五百人,此其费亦大矣。
然御试之日,臣备员考官,遇夜,有司给烛半挺,曰:『此省费也』。
呜呼,其省费之术亦已拙矣!
他事大氐类此。
臣愿诏大臣,计百事之费而论定之。
若曰兴衰拨乱之事也,则为之;
禦寇备敌之事也,则为之;
任贤使能、救恤百姓之事也,则为之。
不在此等而涉秋毫之费者,一切姑置勿论,则费省国裕矣」。
疏奏,识者许其剀切。
以右文殿修撰知婺州。
州贡罗,旧制岁财万疋,崇宁后,希进者增其数以市恩,至五倍,民力大屈。
建炎中,诏蠲其二万八千,著为定制。
阅四岁,主计者格前诏,建白责岁输,一切视崇宁之旧。
公三上章,未报,遣僚属诣政事堂言状。
大臣方持其议,计司督趣,邮传旁午,公置其檄不行,掾吏震栗,交谒更谏。
公曰:「吾愿身坐之,不以累诸君也」。
呼吏为文书付曹曰:「即有谴,诸君盍以此自解」?
公复手疏五不可以闻,上感悟,亟如公请。
免符下,里愉户怿,驩若更生。
异时公归自永嘉,涂出婺,空一郡之郭东迎,父老拜车下,曰:「公去八年,吾州免二十三万缣矣」。
转运使移州共御炉炭,下其式,肤理非若胡桃、鹁鸽不中程,公报之曰:「炭之期限则诺,彼民以炭自业者,率居深山穷谷中,安知所谓胡桃文、鹁鸽色耶?
上方躬简俭以新改风俗,臣下顾以浮侈败之,不可」。
他日还朝,从容为上诵其语。
上曰:「朕服御膳羞,未尝问精粗,况附火取温煖而已,岂较炭之文色耶」?
严地狭,仰给邻壤,岁漕婺粟以赡之,舟楫卒徒资用皆严主办,起皇祐讫建炎以为常。
严人辄请令婺旁县民家载粟致之,严纾挽运劳。
公曰:「民赋已重,加以道里,费是两也,且未有籍婺而输严者」。
言于朝,复其故。
徙知饶州,未至郡,以太常少卿召。
发半道,除起居舍人。
数月,除中书舍人,兼史馆修撰,秩左通直郎,服三品。
大将张俊戍江上,遣卒至彭泽县。
卒,故县吏也,负俊势侵辱其令,令郭彦参械之狱。
俊怒,诉于上,诏为罢彦参。
公言彦参不畏强禦,无罪。
俊又陈有田在诸郡,丐免征徭。
公言:「兵兴以来,士大夫及勋戚之家科敷与编户等,盖欲宽民力、均有无,使贵贱上下,同力一心,共济国事,况将相之臣,乃不能体此乎」?
除目有自中出者,公言近习请托,进拟不自朝廷,所系不轻,因录皇祐诏书以进,上皆嘉纳。
其馀救弊裨阙,所还制敕甚众。
如论平江检涝官吏不当劾、和州新被兵宜除其贡绢,事多施行。
迁兵部侍郎,兼直学士院。
公顿首辞曰:「臣愚不足以兼二事,愿尽力佐司马」。
竟不拜直院之命。
北边解严,诏百官各以疆事对。
公力言防江之备不可撤,上采其策。
公一意忧国,出入禁门,以人主为知己,排权掎贵亡所避,同列皆严惮公,出其下。
车驾之亲征也,公实扈从。
次平江,羽檄狎至,柄臣或进退保计。
上顾曰:「如王某必不肯为」。
其为上所敬如此。
眷礼日加,且将授以政,异意者皆侧目视公。
公畏谗之就,连拜章请郡,上不得已,除徽猷阁直学士、知饶州。
入辞,上谕以即大用,复曰:「台州陈橐治郡有迹,吾难其继者,无以易卿」。
遂改命知台州。
言者以危语中公,上记其忠,才下除徽猷阁待制。
至郡未几,提举江州太平观,屏居栝苍者三年,上念公未尝置。
公弟驾部郎居修以职事对,上曰:「卿兄某今安在」?
行大用矣。
中书舍人刘大中侍上论制诰,上曰:「如王某极得词臣体」。
侍御史萧振论守令贤否,上举公守婺日免贡罗、御炉炭事,曰:「守臣爱惜百姓皆如此,朕复何忧」?
廷中皆意公且复用。
起知温州。
始秦丞相之参知政事也,甚善公,间而论天下事,意锐甚。
既为相,所言皆不雠。
公疾其诡,言于上曰:「桧尝语臣:中国之人惟当著衣啖饭,共图中兴。
时臣心服其言,谓有志于中兴者要当如此。
又自谓使桧为相,数月必有以惊动天下。
今施设乃止于是。
愿陛下以臣所闻问桧,使行其平昔之言」。
秦丞相惭怒,前好尽矣。
及是秦丞相专国,公自知不为所容,在温半年,亟以目疾请祠,归阳羡避谤深居,时事一不挂口。
客至,清坐竟日,谈订经史而已。
书祠官之考十有二,游心事外,人莫能窥其际。
秦丞相晚节权益张,尤畏恶善类,大诛谴以立威,岭海间累系无虚郡,虽公阖门托疾,犹夺徽猷阁待制。
公等视荣辱,晏如也。
绍兴二十一年十月二十八日,以疾终于里第,享年六十有五。
累官左朝散郎,爵江都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
明年夏五月甲申,葬于常州宜兴县清泉乡孙墓村杨塘坞。
公没之年,秦丞相薨,太上皇亲揽万几,甄辟淑慝,还公故职,以直前谩,且诏予一子官。
用子登朝,赠左通议大夫。
公气节高亮,仪观丰硕,声音满堂。
其学根极六艺,深醇闳肆,以崇是辟非为己任。
自其少年,已不为王氏说所倾动,慨然欲黜其不臧以觉世迷。
于是稽参隽艾,钩索圣蕴,摧新学诐淫邪遁之辞,迎笔披靡,虽老于王氏学者莫能自解。
龟山杨先生时与公会毗陵,出所著《三经义辨》示公,曰:「吾犹举其端以告学者而已,欲鬓栉而毫缉之未遑也,非子莫成吾志者」。
公愈益感厉,首尾十载,迄以成书,为《毛诗辨学》二十卷,《尚书辨学》十三卷,《周礼辨学》五卷,《辨学外集》一卷。
靖康、建炎以来,朝廷惩创王氏邪说之祸,罢配享,仆坐像,更科举法,置春秋博士弟子员,国论略定。
然馀朋遗党,合力诋沮,所以摇正道者万端。
赖太上皇持之坚,既不得逞,则阴挟故习,候伺间隙,识者惧焉。
会故相韩仪公忠彦请谥,公时赞奉,尝引仪公熙宁初辟近臣坐讲之请以定谥,且谓:「自是君尊臣卑,犹天地定位,不可改易。
虽淫辞曲说,厚诬天下,谓天子有北面之仪,君臣有送宾之义,天下卒莫之信,实有大功于名教,宜谥曰文礼」。
尽发王氏之谬以警在列,读者皆竦。
而韩氏子乃以故事未有以礼义谥者,竭宰相求易,宰相以谓公,公不为改。
其在兵部,以事请对,上因及王安石新学为士大夫心术之害。
公进曰:「臣侧闻陛下深恶安石之学久矣,不识圣心灼见其弊安在,敢请」。
上曰:「安石之学,杂以霸道,取商鞅富国强兵。
今日之祸,人徒知蔡京、王黼之罪,而不知天下之乱生于安石」。
公对曰:「祸乱之源,诚如圣训。
然安石所学,得罪于万世者,不止于此」。
为上陈安石训释经义无父无君一二事。
上作色曰:「是岂不害名教!
孟子所谓邪说者,正谓是矣」。
于是请以《辨学》为献,上许之。
公序上语,系于《辨学》书首。
先时名公卿斥王氏者辈出,犹不能辟。
至公上《辨学》,而杨先生《三经义辨》亦列于秘府,二书相经纬,孔孟之本指始明。
士皆回心向道,如水赴壑,天下遂不复宗王氏。
盖太上皇帝表章圣学之功,而公与龟山先生诸贤之助也。
公他所著书,有《春秋本义》十二卷,《论语感发》十卷,《孟子疑难》十四卷,文集十卷,《西垣集》五卷,《兵民条例》一卷。
公奉禄入门,班昆弟、字孤幼无留者。
兄居安蚤世,差择良士,以其女归之。
郊祀,任弟居厚以官。
逮公亡,季子犹布衣云。
娶马氏,赠硕人。
二子:曰复,右承议郎、通判临安府;
曰从,右承事郎、湖州长兴县丞。
五女,长适右朝奉郎、干辨行在诸司粮料院仲兟,次适右文林郎、保宁军节度推官韩亢,次适将仕郎傅公本,次适左从政郎、信州玉山县丞孙琏,次适右承奉郎朱咢。
孙男五人,曰椿、槢、楠、植、棠。
孙女一人,尚幼。
公位禁从,当书于史,碑于隧,谨撰次爵里、族系、寿年、行治上太史氏,副在私家,以俟立言君子。
谨状。
汤教授母潘夫人墓志铭(代父仓部作 乾道元年二月)(1165年2月) 南宋 · 吕祖谦
潘氏望荥阳,别居金华者为大族。
孺人幼明悟,其在傅,织纴组紃,敏而艺。
父母爱之尤,环里中相厥对,惟汤君伟协,乃女焉。
既嫔汤氏,釐身治家,皆应仪矩。
姑俞夫人晚丧明,孺人时寒燠、奏甘毳、躬饎爨,视药物之良者而敬进之。
朝夕虞侍,俞夫人至忘其疾。
于内外姻属,承趋宾接,无一间言。
恩妾媵童奴,皆得其欢心。
族党以病告者,脱珥弛服亡所爱。
汤氏先故无仕者,孺人开其夫以训子。
子烈,始士其服,委身于学。
客至,孺人立屏间耳其语,或肄经订史,欣然供具甚设,烈用是居隐约而多致诸公长者,卒就其业。
中绍兴二十一年进士第,主明州奉化县簿。
联板舆之官,里人纪之。
二十九年正月朔旦,天子称觞慈宁宫,劳问高年,以差受宠,有秩者父若母庆赐有加。
汤君以子故,即其家拜右承务郎致仕,孺人实偕被命书,集享成福。
乡先生之评贤母者,孺人必在其间。
隆兴二年闰十一月十五日,以疾终于正寝,享年七十有三。
于是承务君没五年矣。
考讳亮,妣胡氏。
男二人:长即烈,今为左从政郎、新差充建宁府府学教授;
次曰照,业儒。
女四人,长适右迪功郎朱熙绩,馀未行。
孙男一人,曰椿。
子烈等将以乾道元年二月五日,祔于赤松东关原汤君之墓。
前葬,状其行谒铭,予与其子游旧矣,其又何辞?
铭曰:
汤世圹僚,委祉于后。
徂相我初,内德之茂。
厥承惟饬,发身以文。
纳诗幽宫,尚远其闻。
金华毛君将仕墓志铭(乾道五年十月) 南宋 · 吕祖谦
毛在衢以姓著,君故衢徙也。
始君曾大父广,名数籍衢之江山。
大父达,游金华,乐土风迁焉。
父扆,宣和间材进士,娄上礼部,留落无所遇。
君甫学而孤,不忍以门内细故忧母夫人,置其业,躬井臼劳事,纲理勤甚,细大咸有节法。
资简朴,与人语,倾尽无留藏。
女弟以嫠归君,终君之世,字其孤不怠。
兄之子大方,稚失父,君使偕其子学,程督提掖,姻族莫能名厚薄。
其将殁也,诸子前受所欲言,独饬以学,不它属。
君讳公亮,字明叔,卒年四十有六,乾道三年十一月十有二日也,娶陈氏。
子四,良能、大年、大节、大任。
女五,长适进士邢文昌,馀未行。
乾道五年十月二十有四日,葬于智者山之右。
先葬,大年迹君之实来谒铭。
予虽未尝与君际,然大方、大年俱从予讲画,且联里闬,是宜铭。
铭曰:
阳宇阴竁,诞惟民彝。
遹严厥终,铭以昭之。
松阳叶君墓志铭(乾道五年) 南宋 · 吕祖谦
宣和中,盗发帮源,旁郡奸侠,謼嘂趋和,贼势怒张。
大吏或叛官守、亡城社、羞污印韨。
闾里以气自许者,望旗鼓迎,自屈陨名队节,项背相望。
当是时,松阳叶君独以孝著。
君以眇然儒者,奉其父匿山中,猝与贼遇,奋前翼蔽其父,被三四创犹不少却。
贼内刃相顾曰:「是乃以死代父,孝子也,杀之不祥」。
逡巡引去,父子迄皆全。
乡老尝在兵间者,道叶君至今不去口。
呜呼,是可轶其传哉?
君讳洵仁,字行中。
曾祖某,祖某,父某。
君少耆学,游场屋辄不耦。
既孤,家益落,太夫人忧劳甚。
君不忍私其力于铅椠,乃罢举治耕稼,以宽亲意。
居亡何,资用饶衍,侪辈交劝君卒业,君固已倦游,不复言课试事矣。
暇日亲程课子孙以学,复为儒家。
晚节传家政,觞咏自适,盖年八十有一而终,乾道四年四月十四日也。
娶潘氏。
男四,长瑅,次楠,次󰥁,次瑴。
󰥁先君卒,楠、瑴出继。
女二,长适秉义郎邵绩,次适进士周炤。
孙男五,重开、重光、重熙、重规、重易。
孙女五。
曾孙景先,尚幼。
后一岁某月某日,瑅奉公丧葬于某山某原,重开来谒铭。
重开尝从予游,道君之葬,稽参古制,凡慝礼夷教悉屏弃勿用,其不怵于俗如此,可谓难也已。
铭曰:
寇方兴,时大棘。
孚虓嚚,祗子职。
瑑之坚,竁之密。
维旌君,诏无极。
朝散潘公墓志铭(乾道六年九月) 南宋 · 吕祖谦
乾道六年春正月庚午,右朝散郎、赐绯鱼袋致仕潘公卒于婺之里第。
越三月,诸孤状公之寿年、里系、履迹,属某铭。
某虽侍公晚,一见意浃,屈年辈,尽悃款,异乎世俗,所以相期者,此意其可负?
矧公子景宪,在岁癸未,实偕以进士拜敕于庭,视公盖丈人行也,敢他诿?
遂次其语曰:公讳好古,字敏修,一字伯御,处之松阳人。
曾祖干,以耋老望其里。
祖珂,以谨力厚其家。
考宗回,以文艺官其族。
传三世而门益大。
始公之考开迹农亩,拔科级,校中秘书,浸光显矣。
中更忧患,无复当世意,专林丘之乐者数十年。
晚得复州,非其雅志,将辞行,章未上而卒。
公乐易安恬,甚似其先人。
自为童子时,祓除遨嬉,委己于学。
母叶夫人爱之尤,每抑止之,公愈自力。
少长,入成均,从四方士游,闻见日博。
京都失守,有谍虏剽诸生者,公方与同舍郎环坐,虏且至,众骇詟,或劝趣自裁。
公徐晓坐人曰:「死当择所,未见虏逆自毙,与自经沟渎伍耳」。
既虏入两斋,亡所得,舍去。
事定,众皆以识度归公。
公事复州孝,昼夜淬厉,蕲世科以慰满其意。
再试礼部,辄不偶。
郊祀任子,复州娄欲上公名,公固辞,复州亦不能彊也。
后子景圭秩,得封其亲,命书数下,公以前尝止复州之奏,慨然曰:「辞父泽而安子荣,宁吾志耶」!
平居不御簪裳,不书爵品,终其身。
其没也,诸子始敢以朝服敛。
公始自松阳改筑临江。
临江,婺之郊也。
晚岁徙郊而城其居,盖三徙焉。
绍兴丙辰,岁大侵,婺米斗千钱。
公既发廪不足,则橐厚赀致他郡粟,下其直十之三以贷之。
秋稔,民劝趣偿惟恐后,公闵民偿之不易也,视初贷复绌其一。
甲子岁水,并舍有僧庐,公挈孥栖其危。
水怒张,屋廪廪欲仆,众方左右视,迫怵亡计。
隃望波涛间,有棹舟至者,呼公亟济。
僮仆相贺更生,前扶公即舟。
公顾同避者尚数十人,叹曰:「吾去,是曹其鱼矣」。
乃谕舟人,姑寘己,先载馀人。
舟人曰:「吾德公长者,故犯险脱公耳,馀子何为者」?
公曰:「此距平陆不十里,汝不惮一往反之劳,厄此者皆汝生之也」。
舟人义而从之,众毕济,公乃济。
其于死生缓急之际,先人后己如此。
甲戌盗发旁郡,流殍交道,里民穷空,竞持破硙败絮来质。
主帑者以白公,公曰:「第与之」。
居数日,填溢栋宇,公有喜色,益市官粟,舟相衔下,以平贵籴,比闾不复知有艰岁。
后民稍稍入金请所质,亡绐者。
婺田恃陂塘为命,天不雨,尺竞寸攘,斗阋毙踣者相望。
公有塘曰叶亚,溉数百顷,独听民取之,不为禁。
斥塘下田以广潴蓄,或献疑以膏腴可惜者,公曰:「乡邻安则吾安矣」。
别墅占婺之西湖旁,两塘废不治,公发钱数十万新之,人赖其利。
时公未尝有寸田居其间。
其他如代官逋、弛私责、恩鳏寡、逮困疾,旁及棺槥、飧药、桥梁、井泉之属,给予除治亡所靳。
松阳学故有田,军兴调度急,吏质其田而学废。
公以钱百二十万赎归之,学以复兴。
其后为吏者不复顾省,学又废。
公不得已,归诸郡庠。
处之学所以裕于养士者,繇公之助也。
顾尝耆浮屠、老子说,颇留意塔庙土木事。
浙河以东为二氏徒者,多借其声以行。
暮年觉其尤谬妄者,稍谢绝之,而乡儒者浸笃。
游士亡资者月馈之,使就业焉。
公隆于教子,训导严饬,宾礼善士,相与浸灌砻磨,故多乡方者。
季弟好仁卒,未几又丧其壮子,公收其遗孤教养之,甚有恩意。
家政俭而肃,有妾治衣栉垂三十年,挟宠微骄媢,公一旦资遣之,人咨其断。
岁时赋租,必差择精好者先众输之官,惟敬。
尤乐佐公上之急,虏亮瞰江,公以钱千万奉军费,诏增秩,加赐五品服,而公意初不在赏也。
独喜著书,有《诗》、《春秋》、《语》、《孟》、《中庸说》合五十一卷,他书亦数百卷。
其九月丁酉,葬于婺之金华县庆云乡东弥塘,享年七十。
公先娶孙氏,赠安人,左朝奉大夫夙之女。
再娶陈氏,封宜人,左奉议郎枢之女。
子男六人:景圭,右朝散郎、大理正、重修敕令所删修官,兼权尚书刑部郎官;
次景参;
次景宪,左迪功郎、新太平州州学教授;
次景愈;
次景泌;
次景良。
女四:长适右承奉郎、两浙东路安抚司主管机宜文字汤矼,再适右通直郎、新知太平州芜湖县苏诵;
次适将仕郎赵善蔚;
次适右迪功郎、新监行在太平惠民局王注;
次尚幼。
孙男五人,自厚、自得,馀未名。
女七人。
自公之殁逮其葬,稚耄矜寡尝受公施者,拜走号哭于堂、于门、于途,其声相及。
乡之人虽涧隈山曲,承公讣,皆倚耒投耜,戚戚有惋怛色。
呜呼,是岂茍然者哉!
铭曰:
丰昃盈变,惟理之常。
积而能散,我施用光。
万木造天,郁其高冈。
是曰善富,潘公之藏。
义乌徐君墓志铭(乾道七年二月) 南宋 · 吕祖谦
同义之徐,在乌伤为右族。
先老所传,版籍故隶诸暨,尝有官吴越为常侍者,游乌伤之同义,乐其土俗,迁焉。
其谱牒可见者,腊生舜臣,舜臣生世都,世都实生君。
君讳文献,字德之,质厚惇饬,以严见惮于里中。
治家训子,咸有节法。
母朱夫人弃世,君方稚,已能自持。
及父没,传家政,奉后母余夫人尤笃,虽乡人之习于徐氏者莫知其异出也。
比邻竞者平之,病者药之,负责不能偿者已之。
天大寒,视并舍茕独困殍,日赋之食,至于春乃罢,帅以为常。
乾道四年六月十八日,终于家,享年六十有六。
七年二月四日己酉,葬于白马之原。
娶刘氏。
三子,长人杰;
次人鉴,将仕郎;
次人瑞,蚤亡。
孙男八人,侃、俨、倬,馀未名。
孙女三,长适进士余棣,馀在室。
曾孙男四,女二,尚幼。
自禨祥禁忌之说兴,士始死其亲而徼利,巫争觋讼,客其柩宇下,远者或数十载,盖有骴腐骨销而终不掩者矣。
予窃骇其然,力薄不能起俗,独私与从游者道之。
人杰以书来曰:「先君之丧再期矣,宅兆未卜,侃、倬幸从诸生后,与闻绪论,敢不敬戒以终大事?
吾子其赐之铭,以卒相人杰也」。
乃铭曰:
厥终惟考,厥封惟时。
有嘉徙义,瑑此铭诗。
祔韩氏志(乾道七年六月) 南宋 · 吕祖谦
乾道七年夏六月庚申,左从政郎,太学博士、兼国史院编修官、兼实录院检讨官吕某,祔其继室于元配之兆。
始某踰冠授室,盖今尚书左司郎中韩元吉长女。
既五年而夭,左司公实识其葬。
后七年复女焉,越二年又夭,寿二十有七。
改月而葬,与长姊同域异穴。
惟内外辨位而司家政者,名不出壸,虽敬戒以祗妇道,犹其常也。
兹用不书,以附《春秋》之义。
土姓氏系列于前志者,亦不再见。
二女,长曰复,幼曰螺。
兰溪叶君墓志铭(乾道七年十二月) 南宋 · 吕祖谦
始予道兰溪,叶君介其子来见,视其貌,恢然长者也。
进之,语朴质,少雕琢,意䜣然喜之。
是后岁一再舣舟溪浒,君宾送下上亡怠容。
今年秋复过焉,事薄不暇接君。
居亡何,里生周祥以书至,曰:「噫!
君死矣。
其孤诞累然衰绖,不敢释丧次躬请铭于门下,使祥以告」。
予既数面君,而诞实从予游,乃序而铭之。
君讳臻,字子益。
上世寿昌人,移其版于婺之兰溪者四传矣。
曾祖昌世,祖逢,考固。
君虽浮湛里闾,而协族辑邻,若尝知书者。
家故窭,缩衣啬食,资其子学,甫收一科以养,而君不能待也。
卒以乾道七年十月二十九日,寿五十有七。
娶胡氏。
男一,诞也,今为左迪功郎、新临江军清江县主簿。
女三,长适蒋黼,次适陈良士,次在室。
其年十二月二十日,葬于县之清江里应氏坞。
铭曰:
置也馌之,簋也夺之。
罔极之酬,匪爵是縻。
郭宜人墓志铭(乾道八年十月) 南宋 · 吕祖谦
泉溪刘氏兆域,有别卜清溪之原者,是为户部公之配郭宜人墓。
既葬二年,户部以书来谂曰:「邦翰老而哭妻,墓草再易矣,见故奁尘箧,依然有馀思,是非若小儿曹戚戚歔欷也!
吾妻无恙时,自闑以内,裘葛釜鬲,醪醴臡醯,孰水而冻,孰火而燔,孰社而酿,孰腊而储,吾未尝过而问焉。
饥至知食,寒至知衣,客至知献酬而已。
视己出若妾媵所出,拊育惟一,族党无纤介薄厚之议。
授室以来,袖手旁观,每谓家政直差易耳。
及失吾妻,治官文书,腕脱入户,将少休,问米谒盐者旁午,喟然而叹,始知其难。
益念吾妻四十年代予劳之不可忘也,故过时而哀未衰。
子尝有意铭其藏,幸卒成之」。
某先垄实在婺之武义,于泉溪盖同县。
与户部游再世矣,岁时往来,占壸职于杯盘,固得其略。
诸子相从讲学,履屐装赍之属,皆宜人均一之德所形见也,铭敢不诺?
宜人卒以乾道六年十一月七日,享年六十有四。
时户部知常德府,归葬以乾道八年十月某日。
曾祖宗元,赠少傅。
祖瑑,赠太师。
考三益,左中大夫、同知枢密院事,赠光禄大夫。
妣孟氏,齐安郡夫人。
子男子八人,粹中,迪功郎、新衢州龙游县尉;
敏中,迪功郎、新衢州江山县主簿;
允中、时中,应进士举;
居中、虚中,皆夭;
馀未名。
子女子六人,长适从事郎、永州军事推官应材,次适朝请郎、尚书司封郎中巩湘,次适承议郎周权,次适太学生淩颙,次适进士黄闬,次未行。
于是户部方为朝散大夫、尚书户部员外郎,总领湖广京西财赋。
铭曰:
维斗之枢,系隆地高。
妇于素门,乃锄其骄。
《风》有《芣苢》,捋之撷之。
我心和平,诸御是绥。
子舍连甍,女车交道。
岁时晨昏,来面来告。
并耦而耕,穫失其一。
里人作诗,飏于姻戚。
义乌楼君墓志铭(乾道八年十二月) 南宋 · 吕祖谦
太史氏凡例,登于策者有彝品,惟以孝著,则虽岭隈水涯、凋瘁嫠独,亦编名达官显人后,并藏于金匮石室甚严,风劝隆尚之意远矣。
自予少时,广坐间往往剽楼君孝行,既而君诸子从予游,益熟其为人。
盖君笃于孝,服母丧,废栉沐盐,酪不入口,结庐墓左,旦暮绕冢,哀号冢下,耕者皆徘徊为堕泪。
日负土筑冢,自课三十肩。
比外除,冢高数仞。
其行实应史法。
及执笔隶太史,阅郡国所上义夫节妇,君名独没不见。
退而问尝交君者,则曰前数十年,乡人合辞列君于县、于州、于部刺史,州遣从事即其庐劳君,且问状。
君固谢:「此人子之常,不愿赏」。
邻里要说再三,迄不能强。
予闻而太息,世衰道微,或伪孝以奸利,君躬人之所难,乃以常自居,匪质之厚不能也。
以君之质而约之以礼,翼之以师友,可涯哉?
君讳蕴,字季发。
曾祖训,祖琳,父中立,占籍婺之义乌,乡则崇德也。
娶周氏。
男五,长公重、蚤夭,次孟恺、仲恺、叔恺、季恺。
女五,婿曰黄昭祖、何尧夫、杨若讷、龚世英,季未行。
以乾道七年十月初四日终于家,寿七十有一。
明年十二月二十日,葬于盘松里九江原,距先墓才数十步,成君志也。
君少游场屋,亲终即罢举,环舍培松菊自娱。
意独乡古,岁时祭享,撤楮币,去浮图、老子之位,终君世巫祝不至门。
性刚介,朋友有过,每面数之,然遇困踬者,亦发橐赈恤,无所靳,故皆严惮之而不敢怨。
铭曰:
跨都而议,觕得其肤。
坐闾而语,釐锱析铢。
乌伤之评,于君则俞。
次诗伐石,贲于幽墟。
薛常州墓志铭(1173年7月) 南宋 · 吕祖谦
河东之薛,有降居闽之长溪者,世久不能迹其始。
既又家于永嘉,其长老之记曰,唐补阙令之后迁焉。
裔孙庠,以驯行闻于乡。
庠生强立,始修补阙之旧,续其禄,盖终江宁府观察推官,赠左光禄大夫。
光禄四子:嘉言,尚书司封郎中;
昌言,通判婺州;
弼,敷文阁待制;
徽言,起居舍人。
公讳季宣,字士龙,起居之子也。
起居学于胡文定公安国,而雅为赵忠简公鼎所厚,其立朝皆有本末。
最后秦丞相桧建与虏和,起居自殿坳直前,引义固争,反复数刻,中寒疾以卒。
夫人胡氏亦继卒。
于是公生六年矣,伯父待制收鞠之,任以官。
公幼逮事过江诸贤,闻中兴经理,大略已能识之。
喜从老校退卒语,得岳、韩二三大将兵间事甚悉。
志尚荦荦,与常儿异。
年十七,起从妻父荆南帅孙汝翼,辟书写机宜文字。
荆州善袁溉道洁,虚郡斋迎致之,公遂委己师焉。
道洁及登河南程夫子之门,闻蜀隐者薛叟名,晚游蜀,以物色求之莫能得。
末至一郡,并舍有叟旦荷笈之市,午漏下辄扃其户。
道洁从壁间觇之,方隐几默坐,意象静深。
问诸邻,则曰是鬻香薛翁,不知其所从来。
道洁亟款门,以弟子礼见。
旦往陈所学,叟漠然如不闻。
久之乃曰:「经所以载道,圣人作经以明道,子何博而寡要也」?
始与深语。
未几复舍去。
道洁漫浪沔鄂间,讳其学,绝不为人道,独与公倾倒无所靳。
公自是笃意于学。
道洁语公,伊洛轶书多在蜀。
时同郡萧振方制置四川,乃往为其属。
道洁期至蜀授以书,会偏裨有诬其所部将者,公请正阶级法。
议不合,谢去,遇道洁于峡。
而公既出蜀矣,调鄂州武昌令。
武昌号难治,连败数令。
公年尚少,郡将、部使者易之,迎谓:「是邑久不可为,子敢当之乎」?
公曰:「独患在上者以县为可为,今知其不可为,则可为矣。
愿宽其衔辔,俾得自尽」。
皆诺之。
科徭兴发,率以公故独不及。
唯论和籴,始不见答,欲解印绶去,卒体其诚,得罢。
公既获乎上,民赖以宽,有所废置,皆争趣和。
乃大治,版籍、期会、简稽、出纳,悉就绳尺,密而不烦,严而不迫。
虏亮未叛盟,公白其长,视要害,前备禦,辄不省。
及兵交,稍稍即公咨计画。
虏亮悉众瞰江,诏成闵还师入援。
时汪枢使澈宣谕荆襄,公告:「成闵得蔡,有破竹之势,盍守便宜勿遣?
令闵乘虚下武昌,径陈、汝趋汴都,虏内顾且惊溃,释此成业,而聚兵相仗,鲜克以济」。
不能用。
闵昼夜驰不顿舍,后骑能属者三之一,而陈、蔡新附诸城,亦踵接复为虏矣。
江淮仕者大抵无固志,纷纷遣其孥系马庭木以须。
公独留家不遣,誓与民俱死。
县故多盗,铁冶、营田,棋布诸乡。
亡命奸人,出没其间,所治即孙吴故宫,自古江左重地也。
公念除盗上策,莫如联保甲,疆陲有事,唯素整者可不乱,乃访求河北、陕右弓箭手保甲法及淮西刘纲保伍要策,讨论甚具。
会有伍民之令,乃出其法行之。
五家为保,二保为甲,六甲为队,因地形便合为总,不以乡为限,总首、副总首领焉。
官族、士族、富族、皆附保蠲其身,俾输财共总之小用。
诸总必有射圃,民暇则习,无蚤暮之节。
尽禁蒱博,独许以击刺驰射角胜。
五日更至庭阅,其尤者劳赏之。
旗志总别为色,枪仗皆中度。
候望干掫不幸死者,予棺,复家三岁。
诸乡皆置楼,盗发,伐鼓举烽以相号召,瞬息遍百里。
总首白事,吏毋得预,追胥兴发,一以县檄为验。
环邑沟渎不渫,夏潦波道,在事者病之,役大莫敢睥睨。
及保甲成,天大雨,公出坐通衢,传呼总队,具畚锸、赋丈尺,三日而毕。
市多火,公戒诸队钩绳梯缶,各专其一,暮夜仓卒,随用而索,甚速且整,火不能灾。
县治白鹿矶、安乐口,皆置戍。
复请于宣谕司,得战舰十、甲三百,罗落之守计定。
讫虏退,人心不摇。
大军之屯州县,客主不相能,多为鬨暴。
公曲得其欢心,以事至者,必微见曲直而明假借之,皆大喜且大服,誓死以报。
内郡发粟输边,县当餫信阳,公部以往。
先是诸将出师,部勒无法,或侵苦之,道殣相望。
文吏董役者,则又甚焉。
民见调,辄与亲戚为死决。
公语父老曰:「子弟相从者,吾受其无咎」。
皆怃然阳应。
既发,队伍次舍悉放行军。
亲与役夫同苦乐,病者挟医护视,始轻所负,剧则皆弛之,增剧则以马若舆载之,病者未至,队长毋得即安。
号令齐一,道上担肩相差如引绳,无敢少蹉跌。
观者相语曰:「此谁将军部曲耶,乃整肃如是」?
既而知为武昌白丁,相视叹息。
斯役也,在行者千有八百。
役罢,死者一人,跌伤者一人,馀还畀其父母妻子如初约。
当是时,诸公争知之,举辟交至,公一无所就。
从吏部铨得婺州司理参军,召对,首言治体有本末,愿遴三公之选,责以进人材,张纪纲。
延端直之士,与之讲问学、求治道。
又论中都官员多职寡,牧伯之任分为五六,唯大军胜战,将兵而下,废为隶役。
因道远方民瘼甚悉。
王枢使炎前在鄂,熟公治行,及是新得政,求助于公。
公语之曰:「上天资英特,群臣幸得遭时,乃忽略根本而奔走军旅之间,盍以仁义纲纪为本?
至于用兵,请俟十年之后」。
改宣义郎,知平江府常熟县。
退,待次具区滆上。
明年,复召审察,公固辞,徘徊踰年乃就道,至则除大理寺主簿。
是岁江湖大旱,流民往往北渡江,边吏复奏淮北民多款塞者。
虞丞相允文白遣公行淮西,收以实边。
公持节劳来,耄稚满车下,为之表废田、相原隰,复合肥三十六圩,立二十有二庄于黄州故治东北。
以户颁屋,以丁颁田,二丁共一牛,犁、杷、锄、锹、钁、镰具,六丁加一錅刀。
每甲辘轴二,水车一,种子钱丁五千,廪其家,至食新罢。
凡为户六百八十有五,分处合肥、故黄适等。
而合肥赢故黄三户,户授二室。
受田之丁,合肥八百一十有五,故黄六百一十有四。
会其钱若米之费,财二万缗、六千石。
流民已为大姓有者,仍隶其主户就抚之。
并边归正者,振业之。
合三千八百馀户。
始公以乾道七年十二月至淮西,反命以明年之夏,计道里往来与察边郡、检麦田之属,专于田事者仅数月,垦筑、冶铸、斲削,皆受成于公。
赋役省而功坚,度可支数十年。
位置向背,经纬条达,民生所须,不外索而足,淮人谓耳目所未睹。
公曰:「吾非为今日利也」。
治合肥之圩,边有警,因以断栅江,保巢湖。
故黄,实古邾城,地直蔡冲,诸庄益辑,则西道有屏蔽。
其措意深远矣。
光守宋端友自上招集北归户一百十七,公至固始,验新民止五户,馀皆保塞数年,端友混新旧户为一,籍以幸赏;
异时有以善马涉淮者,杀而要夺之。
公亟举奏端友有挟,人谓章且不下,语闻,上感悟,属廷尉治。
方穷竟,端友以忧死,习为媒者皆竦。
而虞丞相始不乐公矣,故为多端縻公,以缓其归。
或迎说公:「见上,盍少自绌?
毋与当路者忤」。
公曰:「上遣我视边,固欲得利害之实」。
卒极陈之,且曰:「臣根本其敝,不计而谩为,而后外以卤莽报;
不思而出令,而后外以难行寝。
号为责实,未免徇名,则趣办皆徇名之人;
志在大功,反规小利,则迎合皆规利之辈。
诞谩者败而不诛,谀说者察而不去,左右为欺囊橐。
迩为援则远坚,大为间则小肆。
其荐退人物,曾非诵言,游扬中伤,乃自不意。
齐威之霸,不在阿、即墨之断,而在毁誉者之刑。
臣观近政,非无阿、即墨之断,奈何毁誉之人自若」?
上欣然开纳。
公复进曰:「外事无足道,咎根不除,抑臣深忧。
左右近侍,阴挤正士而阳浮称道。
陛下诚圣明,傥因貌言,万一垂听,臣恐石显、王凤、郑注之智中也」。
又曰:「好名特为臣子学问之累。
人主为社稷计,唯恐士不好名。
诚人人好名畏义,何乡不立」?
上是之。
隆兴以来,经理两淮受遣者且数十辈,发御府金缯,听施置自便阅十年,鲜有当上意者。
及公使事有绪,恨得公晚,道进官二等,除大理正,侧席迟其至,顾问䌷绎,奏请论荐,皆报可,闻者意公且用矣。
居七日,出守湖州。
入辞,语益恳到,上慰勉遣焉。
公既数摩切左右,而湖多权贵人田宅,与相加尤数,公平心问理如何,不为变,益害公,合力撼摇,上记其忠,独保持之。
始至,书狱多入死,讯其由,则弃市者民间或窃祠之,名「伤神」,恶少遂轻相雠杀不顾。
公亟屏绝,死狱大减,条境内淫祠,次第除撤,会去郡而辍。
土俗小民悍强,甚者数十人为朋,私为约无得输主户租,前为政者或纵臾之。
公叹曰:「郡国幸无事,而鼠辈颉颃已尔,缓急之际将何若」?
取其首恶,黥窜远方,民始知有奴主之分。
初陈亨伯割诸道留州钱输大农,号经制,翁彦国复附以总制,嗜进者竞裒歛以应赏格,已而遂定其多数为岁额。
州用日削而供亿稍饩,校军兴前五六倍,吏骪法擿抉无遗笔,犹廪廪不能给。
至是户部令提点刑狱司以历付场务,一钱已上皆分隶经总制如式。
诸郡被符,搏手无策,相顾莫敢先。
公独言于朝曰:「自经总制立额,州郡凿空以取盈,虽有奉法吏思宽弛而不得骋。
若复隶额外征,掇其强半郡调度,顾安所取?
殆复为它谬巧重取之民,民何以胜」?
户部镌谯愈急,公争之愈强,台谏亦交疏助公,遂收前令不布。
凡可以纾民力者,知无不言。
如论和籴贾贱,请更平直;
徙汰军宽州;
添差隶郡者,止今见员,后勿遣。
函封相继,多格于有司,则以病谒祠。
朝廷惜之,却其请至八九,知不可夺,改知常州。
未上,以乾道七年九月戊申卒于家,年四十,官止奉议郎。
娶孙氏。
子法,补太学生。
公之没,其友张淳治丧,程以古礼,公配孙夫人能顺听不违,里中观法焉。
十二月壬申,葬于永嘉县吹台乡慈湖之原。
自周季绝学,古先制作之原晦而不章。
若董仲舒名田,诸葛亮治军,王通河汾之讲论,千有馀年,端倪盖时一见也。
国朝程颢氏、程颐氏、张载氏,相与发挥之,于是本原精粗,统纪大备。
门人高弟,既尽晚出者,或骛于空无,不足以涉事耦变,识者忧之。
公之学既有所授,博揽精思几二十年,百氏群籍、山经地志、断章阙简,研索不遗。
过故墟废垄,环步移日,以验其迹。
参绎融液,左右逢原,凡疆里、卒乘、封国、行河,久远难分明,一经公讲画,枝叶扶疏,缕贯脉连,于经无不合,于事无不可行。
涖官随广狭,默寓之于簿领期会之间,其所部吏曹,经时而不知公为儒者也。
平生所际,文武之职不同,未尝为町畦崖岸。
而去就从违之际,守义不可夺。
言兵变化若神,而在朝每以不可轻试为主。
所见疏快轩豁,潜察之,自律严饬,虽倥偬,札翰正楷,无一惰笔。
少年豪举,既知学,销落,不留省其私,泊如也。
其为人平实质确,本于简易,行于敬恕,而坚志强力,又足以充践之。
善类方共倚属公,而公则死矣。
《诗》、《易》、《春秋》《、中庸》、《大学》、《论语》,皆有训义。
他所论著若《九州图志》之属,稿方立而未究也。
岁在壬午,先君子守黄,公夹江为令,归以公所为语某,固已矍然自失。
后十载,乃识公于朝,一见莫逆如故交。
其葬也,张淳既志其圹沄,复请诗以揭之。
丧不能文,今既免丧不死矣,其可不为公一言乎!
词曰:
坠绪茫茫,独求诸野。
有涤其源,昼夜不舍。
繄道之穷,维其尚口。
不耀其章,而躬自厚。
出孚于长,于长于君。
□□施之,乃没元身。
故吴之迹,故邾之遗。
既堙既平,其尚有稽。
金华戚如圭母周氏墓志铭(淳熙元年五月) 南宋 · 吕祖谦
门内之治,女美、妇德、母道,三而有一焉,既足自附女史,具是而始终衷者,实维金华戚君杨之夫人周氏。
夫人,戚君同县人,生七年而丧其父。
属睦寇陷郡城,母杜夫人提以匿林薮。
乱定,又丧其母,于是祖母老矣,家人惧伤其意,撤几筵不能如期。
夫人与伯姊饭必先祭,见者为涕下。
蚤夜祖母侧,油油亹亹不少懈。
已而祖母没,无所归,鞠于母家。
弟赘刘氏,复偕夫人依焉。
卑身祗饬,刘氏媪爱之过所生,褚囊键闭,一以诿夫人。
为择嘉对,以归于戚君。
戚君惇学自持,夫人以简淡相之益协。
姑高夫人临诸妇甚严,懔懔如奉槃水,犹莫能当其意。
夫人始盥馈拜堂下,高夫人一见大说,游处独进夫人与俱。
时有所不乐,愀然危坐,却肉不御,小大侧足,旁睨无敢出一语。
夫人差甘鲜、伺颜色而共之,高夫人每为举匕箸。
居无何,高夫人忽得风痹疾,竟其身卧起皆须夫人。
盖归戚氏十有八年,而戚君卒,四子一女皆幼,田财数十亩,族党忧不能济。
夫人攻苦食淡,身处其劳,而佚诸子于学,米盐薪刍之问不至其耳。
方未就外傅,《孝经》、《论语》,率夫人口授。
稍长,每反面,必问其所与游。
善士也,则笑语异他日,否则神色辄不怡,故多以谨恪闻。
蚕事起,自课甚苦。
诸子晨省,夫人已仆仆筥箔间;
夜分诵习怠且寝,壁后络织犹未绝也。
丝入有经,口众,不足于衣,则又缕絮缉絁以佐其阙。
天暑,汗浃背不休。
诸子更劝夫人少纾其勤,夫人曰:「吾职也,吾敢废职而嬉」?
下至麻枲蔬茹,料理靡密,老农圃者不能加。
资慈祥,虽呼指婢仆,如恐伤之。
岁时祭享,前事或病,自力戒具,旁舍人曰:「夫人病,意是祭阙矣,昨暮爨下有声,乃能强起乎」?
季年,长子以进士入官。
间一岁,次子亦游太学。
闾里相谓夫人当喜不自胜,瞷之泊如也。
以淳熙元年二月己卯终于寝,年六十有二。
五月戊戌,祔于县之东阳县午塘坞戚君之兆。
曾祖馀庆,祖旼,父彦昭。
子如圭,迪功郎、新绍兴府嵊县尉,次如玉、如璧、如珵。
女适进士周天麟。
孙女一,尚幼。
夫人晚时观书,辄能举大义。
尝读上蔡谢良佐氏《语录》,顾诸子曰:「既不为禄利,复不求人知,斯所谓问学者耶」!
夫人期诸子者盖如此。
铭曰:
震风凌雨集初龄,百忧所坚湔明冰。
厥逑既辑琴锵鸣,馌空案坠昼哭声。
四雏未翼巢欹倾,手梭足机口授经。
翩翩相顾骞修翎,可以下报午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