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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李卫公画赞 宋 · 孙觌
予友张汉卿博览书传,尚交千载。
属时多故,尤慕李卫公之为人。
得南徐州甘露寺画像,命工图写,揭于坐右。
夜梦昼思,庶几得见如公者。
晋陵孙某见而为之赞曰:
唐季诸蕃,悍骄不臣。
有李卫公,河岳之神。
巍巍堂堂,若凤若麟。
不动声气,兽伏鸟驯。
安、史首乱,两河附起。
群吠吽牙,窥墉瞰垒。
叩脊谕之,不用尺箠。
一麾而散,毛群掉尾。
道大名播,蔚为臣宗。
没有遗像,太山崇崇。
有如公者,执御以从。
庶几一睹,叶公之龙。
圆悟禅师真赞 宋 · 孙觌
佛之道难成,阿难七徵而不知真心之所在。
菩萨大弟子皆不任问疾,其难如此,固非下愚凡夫之所敢议。
而世之学者托佛为奸,规以射利,争谈禅说,问东说西,指空画地,如醉人说梦,狂药攻心。
谵言呓语,一切皆妄,如小儿观剧,初无所睹,忽闻人笑,亦复大笑。
互相欺绐,如是而已。
以故士大夫鄙夷其说,以妄疑真,人莫肯信。
有圆悟禅师勤公者,具正法眼,为世导师。
余见其住天宁时,梵相奇庞,神守澄穆,隐几嗒然,不知人所在。
已乃据坐说法,现句文身,旁引孔、孟、《诗》、《书》之言,合而为一,词辩锋起,迎物缕解。
以目證耳,无可疑者。
于是一时公卿侍从、富室大家,与夫道德方智之士,翕然宗之,遇休沐日,寝门未辟,而履声盖骎骎矣。
建炎初,诏住金山之龙游。
会叛兵赵万据京口,联数十艘奋棹突而前,遇风辄返,终莫能犯。
久之,过长芦,而大贼张遇奄至,阖寺逃散,攻剽一空,惟师钵囊独无恙。
又尝蓄一笥储上方赐物自随。
抵仪真,徒步不能将。
盗平,得煨烬中,封识尚如故。
道俗惊叹,以为未尝有也。
乘舆狩维扬,召对行在,问佛法大意,奏对称旨,始赐今号。
改住庐山之云居。
云居有安乐神者,据方丈前,住持人皆避,不敢居。
师居之。
居至三年,奏乞养老还蜀,诏许之。
再住成都昭觉院,凡六年而寂。
比茶毗,齿舌不坏,得舍利五色无数。
今丞相张公德远铭其塔。
余在京师,始尝从师游。
僧宗达者已能传其学,褒然为高第,今往平江虎丘云岩院。
一日过余,出师画像,请余为赞。
赞曰:
揉木捖革,偃师之戏。
相从幻身,亦复如是。
四大假合,妄认为真。
薪尽火灭,奄为空云。
云何拳拳,写纸上影。
是邪非邪?
为倒为正。
有大比丘,僧中之龙。
具大圆觉,遍满虚空。
巍巍堂堂,遗像在此。
一切人天,见者作礼。
长老端裕真赞 宋 · 孙觌
龟支床,鹊巢肩。
鹑百结,芋火然。
貌堂堂,人中仙。
师子吼,遍大千。
妙空佛海大师智讷画赞 宋 · 孙觌
眉覆颧,耳属肩。
大比丘,老臞仙。
五叶换,一镫传。
天雨花,地涌莲。
有画史,幻朱铅。
具相好,普现前。
清净目,光明拳。
如说法,常炽然。
枫桥长老法迁画赞 宋 · 孙觌
本来面目非汝是,冷暖自知如饮水。
遍满十方现一切,画师分身盖其戏。
圆悟禅师传 宋 · 孙觌
临济七世孙圆悟禅师,讳克勤,彭州崇宁县骆氏儒家子。
犀额月面,骨相不凡。
从师受书,日记千言,他生不敢齿。
一日,游妙寂院,顾见佛书,读之三复,怅然如获旧物,曰:「吾殆过去沙门也」。
始弃家,祝发为浮图氏。
当是时,成都名僧文照公为众讲说作佛事,执经立坐下率常数百人。
师往从之,昼诵夜思,遂通其学,为高弟。
又从敏行公讲授《楞严经论》。
俄得病濒死,师叹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诸佛涅槃正路不在句文中,欲以声求而色见,如一釜羹投鼠矢污之。
吾知其无以死也」。
遂弃去,学禅于真觉胜公。
胜公方创臂出血,指示师曰:「此曹溪一滴也」。
师瞿然,于时大善知识名号闻四海,为世导师相望也。
径持一钵,徒步出蜀,入山林,践荆棘,蒙犯霜雪,间关百难,意所欲往,靡不至焉。
首见玉泉皓公、金峦信公,又见大沩哲公、黄龙晦堂心公、庐山总公。
此五大比丘者,僧中龙也,见师皆以为法器,而晦堂独称师曰:「他日临济一派,当属之子矣」。
最后见演公于龙舒白云,演诃之,师不顾,趋出去。
抵吴中,已而复还,演迎笑曰:「吾望子久矣」。
会有部使者诣演作礼,问佛法大意,师从旁窃听,即大悟,立告演曰:「今日去却胸中物,丧尽目前机也」。
演曰:「如是如是」。
又从演于五袒,尝伐一巨木,演固止之,师不听,演怒,奋梃而起,师植立不动,演投所持梃,颔之而去。
自是遇物,中无疑矣,众推为上首,学者宗焉。
崇宁中,归觐其亲,诸老相谓曰:「川勤传一灯归蜀矣」。
成都帅翰林郎公知章闻师名,疏请住六祖院,撰日开堂,摄齐登坐,嗣演公说法,词义卓然,缁素说服,欣踊抃蹈,如佛出世。
更住昭觉院凡八年。
再出蜀,次荆南,会故相无尽张公天觉亦至。
公儒释兼通,负所学自许,手提古佛,席卷诸方,一切衲子莫敢撄其锋者。
见师,恍然自失,不知膝之前于席也。
退语诸公曰:「吾行天下,阅人多矣,未有如此翁者」。
留居碧岩。
公徙住长沙道林,赐号佛果,实太保领枢密院邓公子常所奏乞也。
政和中,诏住建康蒋山,东南学者赴之如归市,名闻京师。
诏住天宁万寿禅寺。
建炎初,宰相李公伯纪当国,奏师住金山龙游寺。
车驾幸维扬,召诣行在,入对殿庐,赐号「圆悟禅师」,改住庐山云居。
久之遂还蜀,蜀帅王公似复以昭觉畀之。
绍兴五年八月己酉,得微病,趺坐一榻,留偈示众,投笔而逝。
既荼毗,右齿不坏,出舍利五色无数。
寿七十三,僧腊五十五。
明年三月,塔成,赐号「灵照」,谥「真觉」云。
师蚤治儒书,更读教乘,晚学苦空,得佛语心要。
呜呼!
心大矣,天地万物皆具一心;
而性者,心之地也,达磨西来,直指人心,见性成佛。
学者以心传心,与吾圣人所谓尽心知性者,初无二本也。
师清净无作,不入诸相,示方便门,提引未悟,以谓出于人心者,虽凡夫皆可以直造。
一听其语,如见旧国之城社,望先人之庐墓,莫不愀然感动,有泣涕者。
故住天宁时,一时王公贵人、道德才智文学之士,日造其室,车辙满门,虽毗耶城听法,殆不能过也。
度弟子五百人,嗣法得眼、领袖诸方者百馀人,方据大丛林,领众说法,为后学标表,可谓盛矣。
师自得法白云,名声籍甚,时有佛鉴师惠勤亦知名,众遂目师以为「川勤」别之。
其后繇岳麓徙蒋山,行成力具,道大名播,天神呵护,与古佛齐肩矣。
初在金山时,名贼赵万据镇江,拥数百卒,操战舰,乘风欲度,会天反风,云雾晦暝,连昼夜不得度,乃止。
比赴云居,道长芦,而剧贼张遇奄至,尽一刹群瓢无噍类,而师钵囊独亡恙。
又尝敛上方赐物寘一箧中,寓仪真,师饬其徒往省之,答曰:「仪真连夕大火,馀烬尚燔,欲何求」?
师笑曰:「汝第往」。
既至,而官寺民阎鞠为瓦砾,而一箧岿然,封识如新。
尝寓公安天宁东堂,长老觉公夜梦一女子再拜而进曰:「乞我东堂为人天说法」。
信宿而碧岩疏至,女子即碧岩护法神也。
安乐山神据云居,方丈诸耆宿皆徙避别室,师寘一榻,卧起如平时。
师福慧两足,行解通脱,断取世界如掌中,庵摩罗果是区区者,曾何足言?
而世人传闻,所共赞叹,故不得而略也。
景德中,天子诏儒臣撰次僧史,繇七佛传五十二世,千七百人,号《传灯录》。
逮今百馀年,真人大士相继而出,五叶联芳,千灯递照,固不乏人。
惟圆悟禅师硕大光明,胜妙独出,真法门之栋梁,不可尚已。
宗达,得师法者,坐虎丘道场十五年,今将适黄檗,吴人惜其去而莫能留也。
于是过余而别曰:「公最知师者,愿得公文刻留山中,以备史官之采」。
遂以余所见闻者补而为传。
后有君子,得以览观焉。
宋通议大夫守吏部侍郎致仕赠宣奉大夫霍公行状 宋 · 孙觌
曾祖昶,不仕;
祖恭,赠大中大夫;
父宁,赠朝议大夫。
霍叔封于晋,而子孙处者以国为氏。
汉兴,骠骑将军去病、大司马博陆侯光,皆出于河东。
世远族分,历数百年,有名籍于常州之武进县,为望姓。
公,武进霍氏,讳端友,字仁仲。
公世父汉英者,以儒学起家,入尚书为郎。
崇宁初,公又以文章有大名,繇太学诸生发策殿中,遂擅天下,践大官,为世名臣,而霍氏显矣。
公自童丱授经,一再读,已成诵,往往能记他生之所习。
既冠,学成,尽橐其书诣太学,据一席之地,茹齑食粝者十七年,大究六经、百家之旨。
属文辞造端宏大,不专附合有司之尺度,酌古御今,有济世之用,不为空言。
徽宗纂极,第进士于廷,公陈帝王之道,法天之神,配地之富,然后能御大物而君临四海。
累数千言,论当世之务甚辩。
上太息称善,擢为第一,特授宣义郎、签书昭庆军节度判官厅公事。
不阅月,召见,除秘书省校书郎。
国朝旧制:廷试第一人,例除州通判,岁满召归,试学士院,著籍三馆,为中都官。
至熙宁中,改授军府幕职,恩礼衰矣。
比公奉大对,文义卓然,中上意,释褐。
未几,延见便殿,擢升册府,于是魁名硕实暴耀一时。
学士大夫诵其言,慕其名声,想见其风采,自海隅障徼,莫不家有其书,而公之文遂重于天下。
明年,丁朝议君忧。
忧除,当大观元年五月,擢秘书省著作佐郎。
七月,迁起居舍人。
十一月,除通直郎、试中书舍人,赐三品服。
故事:三品服角带,佩金鱼为饰。
一日,徽宗顾见公,谓左右曰:「给、舍等耳,而服带相绝如此」。
诏令大中大夫以上至中书舍人,犀带垂鱼。
自公始也。
二年,除给事中。
三年,除大司成兼实录修撰,迁礼部侍郎。
于是彗出奎、娄之间,诏侍从官直言时政阙失,无有所讳,公曰:「彗孛之祥,尝见于崇宁之末矣。
陛下惕然戒惧,发德音,解党禁,宥罪戾,黜嵬琐,除烦苛,以幸天下。
诏令甫颁,妖象销殒,可谓盛德大业。
阅岁未几,善政多还,天心惓惓,复示谴告。
臣谓应天之实,当稽已事之验。
今陛下正厥事以槛塞大异,第如崇宁诏书所云,守之坚如金石,行之信如四时,精祲之感,宜获嘉应」。
又言:「伏读明诏,以荆湖、江、淮、闽、浙七路人罹旱灾,谷贾翔踊,诏州县发仓廪振贫乏,甚大惠也。
然旱乾水溢,兴发补不足;
国有荒政,载于令甲,而吏弗省;
豪商大家乘人之急,闭籴不发,以邀善贾,而吏弗禁。
宜分遣一二信臣行视邦国,察吏勤惰,为殿最,以诏赏罚。
不然,徒文具,无恻隐之实」。
又言:「朝廷尊安,重内轻外,侍从近臣出为藩翰,高官大职以宠其行,而怅然有留落不自聊之意,可令内外侍臣更去迭来,共为一体。
入侍禁闼,为论思献纳之臣;
出殿大邦,修方伯连帅之职。
俾天下之势如持衡,无首重尾轻之患」。
疏入,然后请补郡。
书三上,辄报闻。
徽宗谓宰相何执中曰:「霍某岂可以去朝廷也」?
执中曰:「汉宣帝欲用萧望之,而试之三辅。
霍某乞一郡自效,为诸臣之率,陛下思而用之,可驰一檄召而归也」。
会公疏又至,除显谟阁待制、知平江府。
未行,改陈州。
公又见,上曰:「平江去国远矣,淮阳,吾股肱郡,朝发而夕至也,当识朕意」。
公顿首称谢。
公敦大靖深,恢然长者也。
遇吏民慈恕,不以立声威为贤;
寮吏建白,多听采,因能任善,不必自己出,以故于利害多所兴除。
陈地污下,属甚雨,则积潦害稼,朝廷疏新河八百里以纾陈人忧,而去淮尚远,水不时泄。
公请益开二百里,起西华,循宛丘入项城,以达于淮、泗。
自是,陈无水患。
逃军改刺重役,不著于令,率会例于他州,已报复遣,囚系充满,有瘐死者。
请诏有司立法颁焉,以时决遣,全活者甚众。
中贵人石焘传诏辇取瑞香花数千本,公曰:「不可自我作俑」。
疏罢之。
政和二年,召还,复为礼部侍郎、兼侍读。
三年,迁吏部。
公奋自书生,策高第,躐进儒馆,方免丧造朝,一岁三迁,遂赞书命。
每奏事而前,上目逆而待,喜动于色,所以拊循慰藉之言,如家人父子无閒也。
始为右史,立柱下,方四顾前却,上以目属公,示所向,左右惊叹以为荣。
中书舍人例召试,惟公不试而除。
及是召还,且大用矣,会公所善强渊明为尚书共事,而与太师蔡京有连,尝从容致京意曰:「廷臣上所倚重,无出公右者,当繇中执法进丞辖,幸努力助我」。
公惊谢曰:「平生未尝言人之过,若骤居此官,愚不识忌讳,必孤大丞相所以任使之意,幸为辞焉」。
由是京不说。
徽宗每论人物,必以公为称首,京曰:「然霍某礼部久,次当除学士,而未有阙也」。
久之,迁吏部而已。
五年,公被疾,上书谢事。
书奏,上大惊,亟遣内侍邓忠仁挟国医曹孝忠等三辈驰视公疾;
疾益急,不可为矣。
上恻然,又以公行年饬陈彦者占之。
于是公积官至大中大夫、文安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转通议大夫、守吏部侍郎致仕。
讣闻,赠宣奉大夫,赐银绢三百匹两,官其子孙四人,所以赙恤其家甚厚,实七月癸酉也。
享年五十。
其年十一月甲申,葬于县之怀德南乡千墩之原。
公平居侃侃不动声色,遇事详慎。
未尝辄发,发亦不可回止。
所与游,必择胜己者,故多天下知名士;
茍非其与,亦不病其所为。
居侍从十年,馆置宾友,酒食相缀接,欢然如布衣时,不见小异。
事二兄端辅、端如,以孝爱闻。
端辅以文艺名场屋而蚤世,其孤文舆,教畜之如己子。
端如豪健有智略,殖产累巨万,弟侄分财,公以义譬解,不听。
顾谓文舆曰:「吾兄力贫养亲,而纵予使学,遂丰其家。
凡十七年,不以甘旨累吾心,而后得至于此。
吾不忍为汝所为,听我言,随丰约,惟吾兄之命。
他日任子,终不使吾儿先汝」。
文舆唯唯。
居亡何,遇郊祀恩,首荐文舆如约。
卒官右朝奉郎。
公元配蒋氏,赠温国夫人;
今配郭氏,同知枢密院事三益之女弟,封崇国太夫人。
三男子:曰文炳,右朝奉大夫、主管台州崇道观;
曰蠡,右朝奉大夫,尝任司农少卿、江淮等路经制判官,为吏有能名;
曰文仲,右宣教郎、新差临安府县丞。
一女,许嫁右通直郎聂昂。
孙男八人:骥孙,右迪功郎、新严州司户参军;
成孙、永孙、驯孙,并将仕郎;
次任孙、骧孙、驹孙、錤孙。
女十五人。
曾孙男女六人。
公后以文炳、蠡登朝,赠少保云。
呜呼!
公之没三十年矣,当是时,诸孤藐然仅胜衣,故幽堂之铭、墓隧之碑皆未立。
逮建炎兵火,图籍焚灭之后,公所为文章,独得《外制》五卷于门生姻旧之家,清醇雅奥,得代言之体。
至于论駮制敕,省审章奏,陈献便宜,出入讽议,见于文字言语者,十不存一二,故所次止于如此。
盖尝论世之人蹈污抵巇,以徼幸一日之富贵者,遗臭万年,亦何可胜数!
自公辞权贵人之托而不就也,然后徘徊于省户而官不进;
自公推家赀数万而不有一钱也,至今诸孤恃禄以养其母,而无一瓦之覆以芘而为生。
嗟夫!
公虽不得位为将相,而绝人之资,高世之行,激浊扬清之功,自足以律贪顽、厉鄙薄于百世之下。
岂非君子所可愿者,在此而不在彼欤?
昔公以中书舍人同知贡举时,某举进士在选中。
后七年,再试词学,而公以吏部侍郎同知贡举,复被甄采。
故于公为门下士。
文炳等曰:「今欲以公行治、官世撰次为书,献之太史,而先友尽矣,当属之子也」。
谨具如右。
谨状。
宋故端明殿学士左朝散大夫致仕安定郡开国侯食邑一千户赐紫金鱼袋赠左中大夫胡公行状 宋 · 孙觌
曾祖㝝,赠太师沂国公;
祖寔,赠尚书虞部员外郎;
父宗旦,赠宣奉大夫。
公胡氏,讳交脩,字己楙,常州晋陵县人。
胡氏自公伯祖文恭公宿以枢密副使仕仁宗、英宗于嘉祐、治平间,任重道远,佐两朝,天下推为钜人长者。
元祐中,脩简公宗愈又以尚书右丞参秉国钧,道大名播,具著国史,而胡氏始大。
更四世百有馀年,仕于朝者,或以文章显名,或以治行著于吏迹,登侍从,践台省,典一州,领使一路,率尝数十人。
朝廷推其贤,士大夫论其世,天下慕传其家法。
建炎南渡,大家巨室焚剽之馀,转徙于山区海聚之间,殆亡几矣。
而公与从子世将者,又相扳以起,更掌内外制,同侍讲读,俱为端明殿学士。
父子同升,簪组蝉联,󲦤绅歆艳,为江左衣冠之冠,何其盛也!
曾祖㝝,赠太师、沂国公;
祖寔,即文恭之母弟,修简之世父也,赠尚书虞部员外郎;
父宗旦,以公贵,赠宣奉大夫。
公举崇宁二年进士,中乙科,授泰州军事推官。
坐小法,与守将皆免。
调高邮军司士曹,复以亲嫌避去。
试词学兼茂科。
时资政殿学士翟汝文以给事中同知贡举,读公文,以为胜己,擢第一,编修国朝会典所检阅文字。
公文章宏赡有气,不喜琢雕为奇,词达而事称,无长语。
自举进士至礼部试词学,皆一上中之,不再试。
政和六年,改宣教郎,迁太常博士、都官员外郎,徙祠部。
靖康初,宰相徐处仁当国,除吏先久次者,而公回翔省寺八年矣,擢左司员外郎,俄拜起居舍人、起居郎。
昭慈垂帘听政,除右文殿修撰、知湖州。
今上纂极,召试中书舍人,辞不拜,改徽猷阁待制,提举杭州洞霄宫。
建炎三年,复以中书舍人召还。
诏守臣敦遣就道,进给事中、直学士院兼侍讲。
见上,首论天下之势曰:「淮南当吾膺,而将士遇敌先奔,无藩篱之卫;
湖广带吾胁,而群盗乘间窃发,有腹心之忧。
江浙肇吾基,而根本久未立;
秦蜀张吾援,而指臂不相营。
宜诏二三大臣修政事,选将帅,蒐补卒乘,以张国势;
抚缓疲瘵,以固国本。
此最当务之急」。
上又出手诏问公弭盗保民、丰财裕国、强兵禦戎之要。
公疏言:「天下有道,盗其先变乎!
昔人常谓甑中有麦饭数升,床上有一故絮被,虽仪、秦说之于前,韩、彭驱之于后,不能使之为盗。
惟其冻饿无聊,日与死迫,然后忍以其父母妻子所仰之身而弃之于盗贼。
陛下哀悯无辜,下宽大之诏,而开其自新之路,禁苛慝之暴,而丰其衣食之源,则悔悟者更相告语,欢呼而归;
不变者党与携落,亦为吏士之所系获,盗可弭矣。
盗弭则可以保民矣。
沃野千里,残为盗区,皆吾粳稌之地也。
操弓矢,带刀剑,椎牛发冢,白昼为盗,皆吾南亩之民也。
陛下抚而纳之,反其田里,无以急征暴敛启其不肖之心,而安于其故一亩之宫。
上父子,下鸡豚,行相群,居相友,随田高下,杂植五谷无废壤,妇女蚕桑无懈人,谷帛不可胜用,而财可丰矣。
财丰则可以裕国矣。
日者翟兴连西洛,董平据南楚,什伍其人,为农为兵,不数年,积谷充仞,雄视一方。
盗贼无赖朝不谋夕,为苟且之图,以纾目前而已,乃独能强水土之政,务农足食,屹然自立于虏巢之中而不可犯。
以吾江东二百郡之地,欲强兵以禦寇戎,而不能为翟兴之所为乎」?
神武军造甲铠,弗大农钱无艺,而有司不敢何诘,有旨罢之。
未几复请,又予之。
公曰:「将帅视诏书为虚文,何以示天下」?
封还,遂已。
乘舆还次会稽,内批取金以百计,绢以千计,银钱以万计,人言藉藉以为费。
公曰:「予以驭其富,人主之柄也。
即有赐第,诏有司奉行,无视人以私」。
上欣纳。
李成盗江淮,张甚,廷议欲亲伐。
公曰:「群盗猖狂,天子自将之,不武不胜,贻天下笑,此将帅之责,何足以辱王师」?
议遂格,而盗平如公策焉。
周杞守常州,坐残虐免,众怒不厌,会大旱,上御迩英,问所以致旱之由,对曰:「此殆杞佚罚之故」。
以杞属吏。
杞疑公谗之,上书告公罪。
宰相建遣所善大理丞胡蒙诣常按验,不如书,反复究穷,吹析毫毛,故群从多抵罪者,公独翛然无一发之挂。
寻请宫祠,除徽猷阁待制,提举江州太平观,是岁,绍兴二年也。
三年,复召为给事中,进刑部侍郎、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拜刑部尚书。
公言:「汀州宁化县论十人大辟,以狱上,而知州事郑强验问,无一人当死者。
县令为民父母,而杀无罪十人,徼冒进秩之赏,不重寘典宪,何以慰塞天下之怒」?
又言:「江东留狱传逮纷然,犹有六百人之未至者,若累累待六百人之集,桁杨之下,疾病饥寒,必有瘐死者。
请予之以期,罪状明白论如律,疑则从轻」。
诏下如公言。
期尽,无一夫之狱。
国论欲以两蜀交子行之诸路,以作水陆挽漕之费,公曰:「此治乱安危之机」。
上疏力陈其害,以为:「崇宁大钱覆辙可鉴。
当是时,大臣建议,举朝和附,无敢议者。
法行未几,钱分两等,市有二贾,奸民盗铸,死徙相属,终莫能胜。
今之交子校之大钱,无铜炭之费,无鼓铸镌磨锻鍊之劳,一夫挟纸札坐空舍中,日作数十百纸,鬼神莫能窥焉。
偏州下邑,真赝莫辨,售之不疑,转手相付,旋以为券,抵触宪网,破家坏产,以偿告捕,祸及无辜,势必至此。
岁月之后,公私之钱尽归藏镪之家,商贾不行,市井萧条,细民艰食,必无束手待尽之理,比及悔悟,恐无及矣」。
人伏其精识。
八年,以亲老丐去,章四上,除宝文阁学士、知信州。
入辞,上眷惜不已,欲留公侍讲读,公力辞不可,曰:「臣母老念归,蒙恩守信,去乡县益远矣,愿奉祠里中,以便养亲」。
上曰:「卿弟去,行复召卿矣」。
改提举江州太平观。
公端默寡言,喜怒不见,进止可识,虽对人主,必思而后言,言无文饰,洞见肝腑。
上察其诚,特深信之。
将相议大举,料兵算食,戒师期矣。
会公进故事,遂擿汉娄钦语以讽曰:「高帝引四十万众攻匈奴,而遣十使为间,皆谓可击。
钦独不然,以为两国交兵,宜夸矜见所长,而壮士健马皆匿不见。
此必欲见短,伏奇兵以争利,不可击也。
怒不听,卒有平城之围,而冒顿解鞍与城齐者数。
所与十使,所觇老弱羸胔,为如何哉?
妄言无行之徒,缘饰无根为迎合可喜之论,吾无以考验其实,而遽信之以举事,其为误国,岂不大哉」!
上览之矍然。
越日,出公奏示大臣曰:「胡某之言,一士之谔谔也」。
已而四川谋帅,上问公,廷臣孰可将者?
公曰:「臣从子世将可用也」。
上即日命世将以枢密直学士为成都潼川府夔利州路安抚制置使。
吴玠死,遂副宣抚。
凡涖蜀五年,以资政殿学士卒于官。
士大夫由是知公造膝之际,从容讽议,为上所倚信盖如此也。
朝廷聚重兵梁、洋閒,以杜虏人窥蜀之谋,而饷道崄远,蜀人病之。
先是,漕舟出嘉陵江,而春夏有涨暴漂溺之虞,秋冬有水落胶舟之患。
至绍兴初,创行陆运,调成都、潼、利三路夫十馀万。
县官部送徼赏,争先倍道而驰,昼夜不息,僵仆道路,十毙三四,蜀人愁痛入骨髓。
公言:「养兵所以保蜀也。
诛敛不已,人不堪命,财聚民散,腹心先溃矣。
尚何保蜀之云?
臣愚欲自二月解严后、九月防秋之前,除存留防关正兵外,其馀将士分戍它州,就粮歇泊。
如此,则戍关之食,水运有馀;
分兵就粮,陆运可免。
此百世之计也」。
上命学士院述公意诏吴玠施行。
九年六月,召归,除兵部尚书,权翰林学士兼侍读。
公进见,上必问世将守边状,少日当以签枢处之,公顿首称谢。
会世将疾病,亟进资政殿学士,礼秩视签枢云。
十年冬,复请补郡,除端明殿学士、知台州。
领州才数月。
遂感疾不起,实十二年正月丁未也。
公不求磨勘者十五年,故官止于左朝奉大夫,转左朝散大夫致仕,爵安定郡开国侯,食邑一千户。
遗奏上,进官四等,赠左中大夫。
享年六十五。
公两除词掖,三侍经幄,再入翰林为学士;
经术通明,诵说有法,诏令简严,天下诵之。
昭慈弃宫寝,近臣例进挽歌辞。
上读公诗称善,尝以所御白团扇,书「相门韦氏在,经术汉臣班」之句以赐。
自文恭、修简相继掌内外制,一时以为盛事。
及是,世将又踵文恭入赞书命、直学士院,父子祖孙,皆以文章翰墨为邦国之华。
公悉裒聚纪次为书,号《四世丝纶集》,以侈一门感遇之荣。
近世所未有也。
公事继母太淑人杨氏以孝闻。
初,宣奉公元配姚氏、嘉祐名臣辟之女,有贤行而蚤世。
宣奉公以文艺名场屋,累荐礼部,卒不遇,既没,而太淑人年未三十,外家镌谕俾更嫁。
公再拜,秉笏而进曰:「某不幸,蚤失姚氏母,今又失吾父,诸孤藐然,恃吾母以为命,外家忍夺之?
某虽不肖,所以事吾母,敢有不如礼」!
太淑人曰:「然。
践二庭非我志也」。
公再拜,感泣而出。
太淑人性刚严,治内事肃然如官府。
他日,意有所不适,公必具衣冠立侧,踧踖屏气,候伺颜色,至日中不敢尝食。
太淑人为改容,笑语如平日,然后返室。
自筮仕致位通显,晨夕奉周旋,四十二年如一日。
内外宗姻、里长老交口誉叹,以厉其子孙曰:「胡公真一世之标表也」。
抚二弟充修、成修,尤友爱。
遇恩,以次补官,而后任子。
女弟适闽人杨氏而寡,贫无依,公具资装迎之以归。
会公之子察当受室,诸豪贵争请昏,公曰:「聘杨氏女,俾察奉其姑以嗣吾意」。
沂国公孙曾有困乏不能自存者,公捐橐金巨万为诸族倡,共买田赒之。
其疏财尚义,盖天禀然。
娶钱氏,封淑人,故知制诰公辅之孙,冰华居士世雄之女。
二男子:曰岐老,蚤卒;
次即察也,右承务郎、监潭州南岳庙。
女嫁右承议郎邵及之。
孙男曰立方,右承务郎。
公乐易无适莫,不为节目崖岸,群居恂恂然。
寒温粗接,臧否不出诸口;
遇所厚善,论天下人物与古今成败之故,是是非非,如东西白黑,虽精练少年、专门名家所不逮;
居官任职,不录细故,专务掩覆人过失;
遇事可为,则慷慨自奋,亦不茍止而妄随。
至论交子,则宣言于朝,曰:「此大事也」。
义不与之两立,故极论无所讳。
治天台,屏恶戢吏,持法律严甚,不受一辞干请之私,奏免上供非经数者万馀缗,州人至今思之。
晚喜读佛书,不假师传,自然超诣。
在天台时,与太淑人言,类多知死者。
既属疾,却药屏医,湛然而逝。
以其年四月壬申葬于武进县怀德北乡之原,公所自卜也。
谨状。
径山妙空佛海大师塔铭 宋 · 孙觌
绍兴二十七年,岁在丁丑,径山妙空佛海大师讷公,持钵诣秀州华亭县。
县人朱飞卿者闻师名,具伊蒲之馔,卜日驰书以请公。
以十一月二十六日至其家,据坐说法。
缁素咸会,有僧出,膜拜问生死根命,公酬对,语未卒,举拂扣床,一击而逝。
道俗奔赴,空巷相登,赞叹作礼,如佛灭度。
于是其徒具舟载归山中,则已有治命矣。
七日而敛,举体如生,以十二月十四日葬公全躯于寺之白云庵。
呜呼,死生之变亦大矣!
子路问死,而孔子不以告。
彼上人者,常住真心,如入涅槃正路。
而四大无常之身,视如弃屣,一弹指顷危坐而寂,斯亦奇矣。
靖康初,余守历阳,被召过仪真,公时住天宁寺,营僧伽一塔高数百尺,又建一大轮藏,壮丽甲于淮海。
余叹曰:「公才吏用,不下澄观,方时多故,而隐于浮屠中,可惜也」。
其后五住灵岩,筑一室于方丈西偏,余榜曰「五至」,赋诗刻之。
至是,公之高弟大梅山长老德最过余,泣曰:「公,佛海三十年之旧,且厚善,宜得铭,公其勿辞」。
遂授以铭。
公名智讷,姓夏氏,秀之崇德县人。
方在母,梦一妇人著黄衣,寘一儿盆中,举而授之。
生而颖异,年甫四岁,事其兄慈相师道孜。
十四得度,器质不凡,追营香火,练习戒律,已如成人。
久之悟,叹曰:「吾修无上道而求之文句中,是刻舟也」。
即舍去,学禅于桐川天宁寺。
一日,度涧有文书出流水中,公揽取视之,即《心经》也。
读至五,蕴皆空,恍然若有契于心。
当是时,姑苏瑞光寺净照师崇信,以道学为一时所宗,公往从之。
净照曰:「宿世沙门也」。
未几,净照徙住真州长芦寺,会学去来率数百人。
公学成行尊,齿其高第,淮人敬爱之,曰:「有如讷公而不坐道场,可乎」?
延住天宁禅寺,恩赐「妙空大师」。
仪真,三江三吴舟车之会,檀施大集,鼎新一刹,几至万础。
建炎初,住杭州灵隐。
昭慈圣献皇后车驾临幸,诏公升座,赐号「佛海」。
明年,金人陷钱塘,公被执至军中,大酋解缚,置一榻尊事之。
比去,饬十骑送还。
咸安王韩公世忠表请平江灵岩为功德院,荐先福,命公主其院。
已去复留,凡五更住持,前后二十馀年。
最后奉诏住径山能仁禅院,遂示寂。
公仪状奇庞,容止端默,虽行出世閒法,而以营塔庙,修斋供,作佛事,金帛之施,岁一出之,橐中无留蓄。
在仪真时,州民王氏妇病没,后配孟氏又病,一日,其姑诵经佛室中,闻扣壁声,问之,曰:「王氏也。
我有遗橐簪珥之属,尽归孟氏,可斥卖一二,召天宁讷公说法,使我解脱,舍汝家而去,孟氏亦复无恙」。
家人即日驰告公,公至,王氏凭附一女子立公侧。
说法竟,王氏欢踊跪谢如生。
后数日,见梦曰:「我已别受后身矣」。
而孟氏病良已时。
徐俯师川书其事为记。
在灵岩时,平江大姓胡氏设大斋,耆宿皆会。
前一夕,梦人告曰:「诘朝有骑赤马、衣黄褐衣至者,辟支佛也」。
黎明,物色求之,而公裘马如梦所告者。
胡氏举室迎拜,一坐尽惊。
灵岩寺据绝顶,而井饮不给,盖数百年矣。
公择地庀工,伐石凿井,出泉清甘,人不病汲,今号「佛海泉」云。
公又尝筑室十数椽于府城之北,为退休之地。
信安王孟公忠厚为请于朝,赐名「庆恩」。
公既归白云矣。
公没之岁,偶脱一齿,至是群弟子并敛公爪发,琢石为浮图,即庆恩之寝庐瘗之,祠事焉。
公寿八十,僧腊六十七。
得法净照,为云门六世孙。
住丛林四十二年,度弟子三百馀人。
铭曰:
四大无常,名为幻身。
纩息已定,奄为空云。
性觉妙名,如古井水。
一真湛然,不受生死。
有大比丘,号佛海师,不起于坐,只履西归。
本自不生,今亦无灭。
我铭著之,如指摽月。
长芦长老一公塔铭 宋 · 孙觌
绍兴二年六月,余南迁,次临川,道过疏山,长老善清领众出迎余于稠人中。
见一人小异,仪状翘秀,有贵介公子之风,问知为善清之高弟,今一公也。
已而与之语,谈词亹亹,皆自经论中来,听之弥日不厌。
又问其家世,实出章懿太后家,故彰信军节度使、太师襄阳郡王李公用和之玄孙也。
襄阳王生子曰璋,武成军节度、殿前都指挥使;
曰玮,尚兖国公主,为驸马都尉;
曰瑊,宫苑使,赠金吾卫大将军,师之曾祖也。
承平百馀年,中外安富,李氏以勋戚之贵震天下,筑大第,建旄节,粉白黛绿充满后房。
鸣钟列鼎而食,子孙奉朝请者数十人。
朱轮华毂,相属于道。
豪者以驰骋射猎为事,谨者亦累勋阀,践华显,世其家。
师独奋然舍去,入山林,践荆棘,茹蔬食粝,昼夜持膏火,给薪水,事佛祖,修无上道,为天人师,非所谓豪杰之士,不待文王而兴者欤?
师讳法一,字贯道,开封府祥符县人。
祖俨,朝奉大夫;
父某,某官。
方其在母也,夜梦一老僧梵相奇古,如世间所画罗汉像,而师以是夕生。
比成童,见群儿啖枣栗、跨竹马、为嬉弄,皆不顾。
年十七,试太学为诸生,被服诗书,侃侃然如寒士。
从其翁仕淮南,大夫公欲任以官。
不就,请诣长芦,事慈觉赜公为比丘。
其翁难之,母曰:「此宿世沙门,勿夺其志」。
未几,赜公没去,礼灵岩通照愿公。
得度,受具足戒,是岁大观元年也。
愿公徙徐之琅邪,又从之凡十年。
迷闷不能入,益刻苦奋厉,刳心练形,至不知寒暑之变。
时圆悟勤公住蒋山,见师书一偈,以大法炬许之。
圆悟奉诏住京师天宁,师又持钵而往。
会靖康之乱,圆悟还蜀。
闻江西草堂清公坐疏山道场,閒关兵火,徒步数千里而至。
一语之投,忽有所得,如金篦刮腹,表里洞然。
绍兴七年,泉州太守,宝文阁直学士刘公子羽闻师名,具书币,驰请住延福院。
开堂说法,缁素咸会,至无地以容。
丞相张公浚帅福唐,徙住寿山。
尚书梁公汝嘉守四明,又挽居雪窦。
于时公卿大夫想见风采,争先邀迎,惟恐不及。
天台万寿寺在山谷穷处,其徒数犯法,不能禁。
有司奏改为禅,率选用一世名缁众所信服者为领袖,又徙万寿。
积六七岁,淮南转运使蒋公璨以书抵师曰:「长芦大丛林,公弃家学道,推论于公,能一来乎」?
师欣然许之。
居岁馀,如有所不乐,辞归万年观音别院。
才浃日,示微疾,索笔书四句偈,默坐而寂,实绍兴某年三月四日也。
寿七十五,僧腊五十二。
八日塔成,去寺若千步。
余闻佛说:诸富贵人具大威力,发菩提心,难造种种业,易如一滴水,流入地中,五浊恶臭,便成生死大海。
师生于戚里,长有华屋玉食之奉,而天资绝人,性与道合,不假师授,一念幡然,跳出苦海,直登彼岸,为大善知识。
世缘已尽,振衣东还,奄然而化,虽古佛灭度不过也。
褒禅山长老宝馀过余曰:「公知师者,宜得铭」。
铭曰:
三生了了,大摩尼珠出光明兮。
剖画瓮中,一笑相视过去僧兮。
苦海无边,作大桥梁度众生兮。
死而不亡,耿耿如在传一灯兮。
径山照堂一公塔铭 宋 · 孙觌
径山有大比丘号照堂者,讳了一,姓徐氏,明州奉化县人。
方童幼时,遇群儿嬉戏,隅坐旁观,似不言者。
忽闻梵呗之音,则跃而起立。
其父曰:「必法器也,当令事佛」。
生十年,大云寺祝发受具。
年十六,从广寿梵光法师习天台教。
读经数万言,穷日夜不息。
已乃悟,叹曰:「如来最上乘,无挟而径造者也。
吾所读者,古人之糟粕而已矣」。
当是时,诏住相国寺智海院妙湛师思慧者,具正法眼,为世导师,道俗宗向,如佛出世,一时丛林之盛,听法坐下常数百人。
师从之数年,独能尽其学,为高第。
于是下汴绝淮,径吴中,浮浙江,上天台,入雪峰,遍见耆年老宿,表里洞然,中无疑者。
会妙湛来莅黄檗,师亦自雪峰至,学成行尊,众推为上首。
居无几,亦坐黄檗道场,领众说法,继妙湛后而学者倍其故。
师姿相奇庞,寡言笑,危坐一榻,湛然如方井水。
有来扣者,云涌泉落,愈出而愈亡穷。
性介特,务自阔远,不交人事。
将诣雪峰,朝议大夫曾恬与师厚善,属师致书抵福帅大资张公守。
师意其为己,纳笥中勿出。
久之,石泉虚席,公曰:「黄檗上首故是」。
强将之下,即日移书遣骑迎师,师谢不愿,使者至五反而后受。
他日,公过师,师出恬书,且致不即遣之意,公喜韫椟之珍,深藏而不市,吾与师宾主无愧矣。
居三岁,改莅圣泉。
会左丞叶公梦得来守福,曰:「黄檗古佛道场,今世名缁,孰逾一公者」?
饬使者具书币以逆。
师至,而阖境缁素奔走出迎,欢呼踊跃,声振山谷。
盖师自石泉出世,更三大刹,积十五年,演唱真乘,启悟后觉,人人向道,以佛为归。
已而后将至,稍通饷谢,易置诸禅,师一夕舍去,归卧雪峰故庐。
泉南叶守庭圭,尊德乐道之士也,延之云门,再迁法石。
庭圭代还,师亦反西湖云峰庵,即妙湛所栖,闭户终日,人莫见其面,若将终焉。
俄被旨住径山能仁院,是岁绍兴二十四年也。
径山无一垄之地可耕,而学徒数千指。
师入据方丈,檀施大集,不求而办。
山有芝岩方丈遗址,师尝指其处,顾谓其徒曰:「吾将筑石室居焉」。
其徒不省所谓。
明年三月,示微疾,退处明月堂,唱箧中衣,供佛饭僧。
翌日丁卯黎明,索笔书四句偈,投笔而逝,趺坐如生。
俗寿六十四,僧腊五十,度弟子四十人,得法者七人。
乃即芝岩建窣堵波,举全躯其中。
门人正文等,因妙空佛海师讷老请余志其塔,余思之而未暇,文三过余而请益勤,乃投以铭,俾刻之。
铭曰:
径山之阳,龙公所家。
听说师法,诸天雨花。
相彼幻身,如空中云。
脱骨芝岩,夫岂其真?
道处现前,而作佛事。
与龙为友,历千万祀。
宋故右朝散大夫直秘阁提举江州太平观朱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故宝文阁待制朱公绂,建中靖国间仕太上皇,位给事中,以论事切直,黜为州,一时号名臣。
生子曰宗,右朝散大夫、直秘阁、提举江州太平观,字成德,又以高行刚节继公后。
以绍兴元年九月甲子遇疾卒于家。
其孤元飞走介驰告公之友晋陵孙某。
某发哭已,具书吊其孤,而许以铭。
余曰:建炎初,天子御戎衣南守淮海上,厉精旰食,博采群议如不及,而比闾小吏往往起家至大官者。
世之君子方惩尚贤任智之弊,操区区老生常谈陈腐之说,为救焚拯溺之方,以故积乱十六七年,兵连盗结,财匮力屈,士大夫未有以功名著见于天下。
而光明隽杰有如公者,怀奇负气,挺立人上,刚毅沈塞,持一意,无所牵随,可以属大事,而投閒不用至于死,可为流涕太息者也。
公兴化军仙游县朱氏,其望在沛国,而不知始所以徙。
待制公斥为州时,以郊祀恩,补公太庙斋郎。
待制无他子弟,且老矣,公不敢言仕。
待制捐馆舍,已卒丧,公犹不忍去坟墓。
政和二年,始调颍昌府长社县尉。
长社田园极膏腴,豪吏多殖产其中,纵其奴侵暴闾里为奸利。
有诬邻翁盗犬诉于公者,公曰:「汝守舍亡犬,又诬人以盗耶」?
命拘之。
召其孥,与之期三日,戒曰:「期而至,犬不获,且并按汝」。
已而犬得,叩头悔谢,请后自改,公许之,自是其徒相戒不敢弄以事。
守将营厨传,檄公属民涸西湖水为田耕之。
公曰:「厉民自养,非为民父母之意」。
即日反其檄。
守初怏怏无奈,久乃已。
五年,捕盗应赏,改承奉郎,授信州司录事,未赴,除司农丞。
秩满,改太府,迁驾部、司门、司勋、吏部员外郎、司农少卿、鸿胪太府卿,皆有能名。
其为吏部、司农,杜吏谩,决稽壅,无留事,尤有能名。
太上皇尊宠潜藩之旧,并录其子,如何志同、温万石、傅宜夫之俦,皆超进大官。
待制亦旧学之臣,公不自言,亦无为公言者。
太师蔡京与公父子同州里,持国秉逾二纪,贵震天下,车辙填门,公独无一迹。
故裴回省寺十五年,视富贵宠利澹然不干其心,而以善人君子亨否为己休戚。
靖康初政,近臣荐公才堪治剧,渊圣召见,欲用公为开封尹,而公奏事触宰相,命遂止。
今上即位,大臣除不附己者,多被责徙,公亦免所居。
建炎三年,提举南京鸿庆宫。
绍兴元年召还,为大理少卿。
建安盗起,上饬制置使发兵捕诛,而师娄出无功。
诏选部使者,除公直秘阁、福建路转运使,且趣公入对。
公曰:「愚民穷困亡聊,弄陛下兵,延一旦之命,而将吏养寇弗除,诛敛益急,将尽驱齐民以为盗。
陛下第追还制置使,守臣绥集之,可毋战而平也」。
陈便宜十事,皆世务之要,上嘉纳,付公施行。
而制置司方议募兵,檄取钱米数十万。
公遗书责之曰:「公拥兵弥年,州县转饷费百万,而诛责不已,民在壑矣,吾不能为公下石,公自为之」。
会朝廷更遣他将,而盗平如公策。
公家闽中,一时官吏才鄙皆习知之。
岁竟,取众所推以为才者,第其能,为一书上之朝,不由绍介,皆被恩荐。
而势家子怙贵为不法者,饬免归。
于是闽人新困于兵,公所兴除,人皆以为便。
而言者复论公,罢为提举江州太平观,公亦薄其官,家居十年,不复有仕进意。
享年六十,积官至右朝散大夫。
曾祖荣,不仕。
祖端,赠朝议大夫。
父待制公,以公故赠少保。
母刘氏,福国夫人;
继母留氏,庆国夫人。
公妻宜人,漳浦留氏,通直郎镕之女,前公卒。
四子:元熙,右从事郎、泉州惠安县丞;
元说,右登仕郎;
元飞,右迪功郎、泉州晋江县主簿;
元辉,右迪功郎、泉州安溪县主簿。
元熙、元说、元辉亦皆卒。
五女:长适右迪功郎刘巡;
次适左宣教郎、尚书吏部员外郎黄祖舜;
馀尚幼。
嫁刘氏者亦卒矣。
孙男五人:曰沅,右将仕郎;
曰泽、曰演、曰澡、曰滂。
公志大才高,遇事謇謇有立,常病天下苟且之俗胜,而中都官为尤甚,便文全己,仅同寄坐。
公九为省寺官,乐职喜事如一日。
省文书,办施舍,一切以法令从事;
遇不可,陈义凛然,视权贵蔑如也。
大率为人好直尚气,以不同于俗为主,众弃我取,彼圆独方,以故不能取容当世。
公事亲孝,所生母太令人汤氏,年八十三,自公官长社、登九卿,晚食祠观之禄,未尝一日辄去侍旁,孙曾盈前,虞侍乐饮,惟其意之适。
不幸公属疾弃养,而先太令人哭殊悲,行道为之出涕,此其可哀也。
元飞以绍兴十一年某月某甲子葬公县之南塔山之原,上书来徵铭如约。
呜呼!
靖康末,二帝幸青城,群臣皆从居,亡几,虏酋擅署置,纵遣冯澥、曹辅等二十馀人尽集端诚殿下,独余不在遣中。
有小胡教余以姓名属胡人用事者,亦得去。
已觉寤,饬使追还馀人,余独念孰可扣缓急者,乃即令旁从刑部外郎张卿材自匿,又间行诣公。
越七日,虏使坐部堂,趣还甚急,而卿材从开封吏卒质明造公家,余自度不得脱,顾谓公曰:「虏骑且行矣,第为我一日计」。
公徐出,召府吏曰:「某官尝抵此,又他适矣。
吾自使子弟访求之,求之不获,吾与之代往」。
音吐鸿亮,吏卒竦听不敢动。
翌日,虏骑引去,遂免。
嗟乎!
方强胡得志,凶燄赫然,公一言折冲,遂纾朋友系累之祸,使公得为将相践艰乘危,解纷排难,致君臣之义,必不使之尽得志于此时,固无疑也。
铭曰:
欣欣巧夫,舐痔得车。
乞祭之馀,众顾慕以趋而嫭其孥。
公奚不如!
宁蟂獭之与居,而曳尾于泥涂,以全吾躯。
左诗右书,言息其庐。
拊缶而呼乌乌,有衔不袪,以閟于幽墟。
宋故左朝奉大夫提点杭州洞霄宫章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公讳縡,字伯成,姓章氏。
世家豫章,后徙建安。
南唐时,公之高祖赠太师讳谷者,以文辞举进士第一,而官不显。
江南国除,太师之子孙又以儒学大其家,而雄俊魁垒、豪杰伟异之人出于是。
宰相郇公、申公、枢密秦公,仍世为将相,高牙巨毂,尊显三朝百馀年间。
章氏之有籍于朝廷者,或以文章擅天下,或以才能任事于时,比比有焉。
公故资政殿学士、通议大夫、中太一宫使、赠太师秦国公讳楶之子,礼宾副使、赠太尉讳访之孙,尚书刑部郎中、侍御史知杂事、赠司徒讳频之曾孙。
太尉公又徙苏州之吴县,今平江府也。
公生而累世富贵,独简俭守家法,沈厚寡言笑,怡怡衎衎,若不自持。
至于循道守官,则未尝屈意变节于一人,盖矫然壮者也。
公仕为尚书郎,与二弟中大公综、修撰公綡同时奉朝请。
一日,宰相蔡京召公兄弟过其家,京曰:「秦公捍边,威名震西州,凛如也。
上方谋帅,有事于灵武,纂父之业,将在诸郎矣」。
公笑答曰:「越人善泅,生子方晬,其母浮之水上而责以父之能,未有不溺死者也。
战,危事也,当属能臣,非某兄弟所敢知也」。
京始不说。
其后提点淮南刑狱、权扬州事,时朝廷铸大钱当十,已而改当五,旋复为三,令下之日,市门昼闭,人持钱求束薪斗米,至日旰莫肯售者。
公饬市易务出小钱,纳百贾之货,又檄庾官粜仓粟,以大钱售之,尽十日止。
州民相视,以手加额,曰:「微公,吾属亡如矣」。
榷货务更盐钞法,以笼天下之财,而钱聚于京师,至不可校,已而新钞出,则旧钞弃不用,一时豪商大贾索然为流丐,至有赴水火而死者。
时公兼领盐事,行次仪真,王中立而下四十人遮道泣诉。
公按所持钞为钱以千计,凡三十万,公哀之,奏言钞法误民,请如约以示大信。
书上,降两官冲替,与远小监当差遣。
会公弟綖中飞语,逮系诏狱,部使者承指劾公尝奉行钱币不如诏者,并以公属吏,又追三官勒停。
公之言行遇事乃如此,而世方概以文法操切群下,以故坎𡒄不得意,遂至于老死,为可惜也。
享年六十有六,以宣和元年三月甲子,以疾终于平江府之私第。
明年十二月癸未,葬于临安府临安县国昌乡前固村之原。
后二十二年,当绍兴十一年,公之子、从政郎、信州上饶令芑,状公官寿世次来请铭。
某念方抵罪废锢,而铭卿大夫功德,宜属当世有名位能文章者,以传信于后,遂以辞,而五反不获命。
某顷尝读公《饯校书郎龚况》诗,有「船尾淮山青未了,马头隋柳绿相迎」之句。
钦诵三叹,以未识公为恨。
后修撰公以女归某,而公下世久矣,内外属人犹能道公行事如状所云,遂序而铭之。
公少颖异,不类儿童。
年甫九岁,秦公得古碣数百言,口授一再,公已成诵。
既冠,入大学,文艺烨然,最其列。
时中书侍郎张公璪判国子监,得公《周官议》十六篇,读之叹曰:「非近世之时文也」。
中熙宁九年进士第,调卫州汲县主簿。
汲俗陋不喜儒,公佐其令立学,兴邑民之秀者,而汲人好学自公始。
以最升雄州防禦推官、知恩州录事参军。
郡掾綦君以事触部使者,将抵罪,属公傅致之。
公白掾无罪,使者怒,欲并按公,公持之益坚,遂两已。
元祐三年,用举者改左宣德郎、知邠州三水县。
秦公为陕西转运使,以嫌自列,改知越州萧山。
公治县以爱利为主,教条宽简,不为表襮以峙声名。
殖善柔,戢奸暴,视遇皆有理。
久之化服,争讼几息。
公尝疾病,邑人奔走佛祠,炷芗于臂为公请福者不可胜数。
太守钱协上其状。
会秦公守越,遂不报。
谢景温帅泾原,奏公干当公事。
九年,范纯粹帅鄜延,又奏公干当公事。
绍圣三年,除高密郡王大小学教授。
宗室召燕饮,独不往。
执经据一席,容貌矜严,诵说有法,宗子尊惮之。
迁宗正丞。
太上皇御极,提举江南东路常平。
奏对称旨,留为开封府推官。
以秦公薨去位。
卒丧,除尚书祠部员外郎,俄迁户部郎中,出为提点淮南东路刑狱,公由是得罪。
公学博而辨于文,自少年擢名第,益自负,不肯碌碌。
初,主汲县簿文,潞公一见器之。
范纯粹一世名臣,亦扳公自助。
许将辅政,议欲荐公,公以申公当国,辞不就,其厉志如此。
至崇宁中,始进位于朝,而蔡京擅事,稍树党、排恨异己者,公独嶷嶷特立,不少贬,中书侍郎刘逵尤喜之。
会京免相,凡所兴除不便于民,一切疏罢,而公从旁赞其决。
逵,秦公婿也。
已而京复进,遂诬綖以中逵,公又羁置秀州。
交亲唁,公曰:「道固如是」。
无怨悔之色。
政和元年,复故官,提点成都府路刑狱。
公以母秦国太夫人和氏年八十五,丐近地,诏徙京东东路。
而故相余深守青社,深,京所厚也,公益不乐。
明年,丁秦国忧,忧除,请奉祠提点江州太平观。
秩满,再请为杭州洞霄宫,自是不复言仕,闭户治书,绝口不谈世事。
间从尝所往来赋诗饮酒自娱。
晚年诗律益高,清淳雅健,有唐诗人之风。
有文集三十卷,藏于家。
积官至朝奉大夫。
娶何氏,尚书屯田员外郎辟非之女,封同安县君,新制行,改宜人。
生二男子:曰芹,朝奉郎、尚书驾部员外郎,后公八十三日卒;
次即芑也。
五女皆嫁为士妻。
孙男三人:曰承道,右迪功郎、徽州绩溪县主簿;
曰汉寿、曰渭寿。
公事君亲,友诸弟,待宗族朋友,一出于至诚。
对吏民必称名。
子弟候安否,不正衣冠不见。
未尝以细故笞责奴婢。
故当世推为钜人长者。
外氏十二丧在殡,贫不能举,公纳何氏数月,尽斥奁具以葬。
司谏陈瓘以言事切直触权贵人怒,贬通川,再贬台,宾客不敢过其门,公驰轻舟逆于道,为具装,追饯出境。
呜呼!
色厉内荏,譬诸小人,孔子以为盗。
公大度恢然,尤无适莫,若可欺以其方,而见义勇往,所谓天下健者,莫能过也。
铭曰:
大儒小儒,禹行舜趋。
陵麦青青,其口诗书。
黔驴孔硕,慭慭莫测。
一怒而踶,虎搏而食。
孰如公贤,人貌而天。
抑首吐气,似不能言。
襮顺里方,不耀其光。
仁人之勇,君子之刚。
其刚烈烈,以节自发。
屹若丘山,万夫莫挽。
尚有典刑,厥闻惟馨。
刻铭著之,以诏后生。
宋故左朝请大夫直龙图阁章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建安章氏自郇公以文学道德仕仁宗为宰相,声号显融,族大以蕃,异人辈出。
事五朝,踵相蹑为将相,宠禄光大,为世闻宗,而徙平江者,尤称于天下。
大丞相申公家州南,枢密秦公家州北,两第屹然,轮奂相望,为一州之甲,吴人号南北章以别之。
秦公生七子,多知名。
公第三子讳綡,字子上,为北章氏。
通亮英敏,有大志,读书不治章句,属文辞,典丽有古风。
秦公任子次及公,公推与其弟,而束书诣太学受业。
食淡攻苦,穷日夜不息,然后挟所有从诸生校艺于有司。
元祐二年,试国子监,中第一,遂收其科。
学者尊其文,传诵以为法。
调河南府洛阳县主簿。
时范忠宣公尹洛,一见待以国士,宾礼尉荐,僚吏莫敢望。
于是故相韩公玉汝、中书侍郎范公子功、李公邦直,皆以文行荐于朝。
就除京兆府府学教授。
秦公帅泾原,奏充主管机宜文字。
用举者,改宣德郎。
太上皇即位,推恩迁奉议郎、通判镇戎军。
秦公治兵号名将,守边四年,城两州,筑九砦,生致两大酋,斥地数千里,威名隐然,戎虏出塞远遁。
将吏极一时之选,后多为显人,而幕府簿、尺籍、伍符、檄书、请奏,皆自公手出。
秦公薨,太上皇临其丧,敕中贵人录尝为机宜者姓名以进。
免丧召对,上顾而喜曰:「名臣子,是尝佐其父者。
他日谋帅,无以易卿也」。
除秘书省校书郎。
居亡何,以为陕府西路转运判官。
会五路漕臣分总边计,而公适当秦公旧治,手疏便宜数十条,钩考财用,为出入之要,窒奸偷,罢不急,以纾县官馈挽之费,皆有法。
书上,而宰相方除不附己者,召公还,言者随攻之。
出知湖州。
言者不已,差主管西京崇福宫。
未几,公弟綖以飞语闻,而章氏一网尽矣。
崇宁中,蔡京用事久,权震中外,彗出竟天,上感悟,免京就第,凡京所建为天下害,趣中书亟罢之。
中书侍郎刘逵,秦公婿也,京怀之未发。
他日,京复用,讽御史诬奏綖盗铸为奸利,以并中逵,于是诏开封尹李孝寿即吴中置狱,连逮千馀人。
敕州县发卒护送,钲鼓之声连昼夜不绝。
捕系累月,瘐死数百人,考验无所得。
京怒,逐孝寿,以尝建言御史萧服、沈畸代往,狱益急,卒不验。
又逐御史,更用孙杰,必锻鍊如章乃止。
綖坐是除籍为民,徙海上,兄弟皆坐。
非有理得罪公,又免官羁台州。
岁馀,上辨其诬,罢者皆复,复公故官,通判秀州,实大观三年也。
已而又坐陕西漕事,夺三官。
公移书当路,诋京曰:「党朋交誉,相谓伊、周。
蠢直不平,斥为莽、卓」。
天下闻而壮之。
四年,复召为校书郎,迁仓部员外郎,再迁起居舍人。
宰相张商英言蔡京绍复熙宁、元丰法度,率矫诬为奸罔,非先帝本意,建请置局,号皇宋政典,择近臣范镗、刘拯纂集为书,黜其妄缪。
诏公为编修官,御府出笔墨端溪砚以赐。
后尝奏事,上追怀秦公,且问秦国夫人起居状,公顿首言:「臣等幸因先臣蒙记识,不幸娄遭谗慝,以见困蹶,负先臣馀教。
幼弟演,臣母怜之,未尝一日相舍,中被诬陷,屏伏田里,母子无聊。
陛下幸哀怜孤老舐犊之爱,加惠演等,复还仕籍。
臣昧死自言,罪万死」。
上为动容,即日诏复演官,而公终无一言自及。
秦国遇疾,移告驰省,而蔡京复相。
同列有徼进者,逢京之怒,又中公以危语。
会遭秦国丧,丧除,吏部直注岷州长道县,而公亦病矣。
以政和四年守本官致仕,逾年病间,即舍旁营一堂,号美荫,聚书万卷。
凡国子、中秘所有皆具,集《古今石刻》千卷,手编秦公遗文四十卷、奏议三十卷。
奏议者,泾原山川要害、行师制胜、营陈出入之法,公以类分卷,每一事为序文识篇首,可备乙览,而不果上。
有所感遇,则为歌诗,音节平缓,无戚嗟留落不偶之叹。
八年,落致仕,以朝散郎知解州,转朝请郎、朝奉大夫。
宣和二年,选部使者,去为均州。
三年,提举两浙常平,未至,改提点刑狱,迁朝散大夫。
妖人方腊称乱,东南新蹂于兵,诏升越州为安抚,进公直龙图阁、知越州,兼管浙东安抚司公事。
公乐职嗜事,所涖有名迹。
束缚奸吏,重足而立;
爱养百姓,则唯恐伤之。
解州神霄宫成,廉访使者刘伟病其隘,有改筑之意,公曰:「吾民不可以重困」。
即择日斋戒,设坛场,召官属行事祠下,会其徒入居之。
事讫驿闻,伟意亦已。
房陵妇人越所部诉其子于均,公谢曰:「房非吾治也」。
又诉于转运使以属公。
公召诣庭下,不以属吏,镌谕开晓,母子感悔,再拜称谢而去。
秀州嘉兴富人高安与陈氏有故怨,闻方腊之乱,诬之为盗,聚群恶,操兵入其室尽殪之,以捕盗徼赏;
平江长洲县陆氏,怙富横闾里,杀人应捕,辄赇吏执平人代己。
公一阅,尽得其情状,取二人寘诸法,众欢以为神明。
越新去乱,人情危惧,日三四惊;
旁郡守将往往益兵自卫。
公至,则延问吏民,燕集宾佐如平时。
于是勇敢卒谋为变,公饬将吏指取,无一人脱者,一府大震。
左丞王安中帅燕山,求文武士于幕下,欲请公俱,宰相以公方抚越人,不听。
五年,中贵人谭稹为宣抚使,又请公于上,朝廷不能夺,除公河东、河北、燕山府路宣抚使司参谋官。
磨勘转朝请大夫,加右文殿修撰,赐三品服。
松亭关戍卒二千人号食粮军,四军之变,遂从奚人破景州。
稹怒,欲尽戮其孥。
公曰:「若尔,则人不复思汉矣」。
稹悟而止。
时金人纳夏羌之请,割畀拓拔故地云中以北二千馀里遗之,止以朔、武归我,夏人骎骎向朔州境上。
稹次河东,诏稹发兵讨之,公言:「两国通行,囊橐包藏甚深,未可轻动,第檄问金人可也」。
而太上皇亲笔督战,至八九不已。
公益持不可,曰:「金人以我纳叛渝盟,藉为争端,若奉诏出师,误伤金人,边隙一开,则齮龁首用事者坟墓矣。
今困竭天下尽于燕山,讫无善后之策,况议云中乎」?
退而疏燕云决不可守之状,反复数千言,皆社稷安危之机,趣稹上之。
稹读之大惊,曰:「安得此不祥之言」?
公曰:「择祸莫若轻,盍以微罪行乎」?
为稹极论数日,稹不得已,摭取一二上之。
书奏,稹罢,公落职送吏部,更命宣抚使童贯出师,遂败绩。
师再出,而燕山七郡与朔、武皆不守如公言。
其年会恩,上书告老,复直龙图阁致仕。
七年正月乙未,以疾卒于家,享年六十有四。
公少年负所学,不繇勋阀,以文章自奋。
一出试吏部,为范忠宣所器,天子记姓名,禁中以为可备将帅继秦公后,公亦慨然自任以当世之重。
而孤立一意,众媢不容,将起辄仆,遂弃官老于家。
宣和末,天下多故,诏起公再仕,而大将争欲引公自助。
属时久安,军政大坏,而贪功生事之人方欲徒手搏数百万虎狼之众,以侥倖于一试。
公于是幡然投劾以归,卒亦无所就,命矣夫!
诸孤以其年葬公于临安县横溪塘头坞之原,公所自卜也。
曾祖频,故任尚书刑部郎中、侍御史知杂事,赠司徒;
祖访,故任礼宾副使,赠太尉;
父楶,故任资政殿学士、通议大夫、中太一宫使,赠太师秦国公,谥庄敏。
母秦国太夫人和氏。
公再娶皆王氏,文康公之曾孙。
元配河南县君,今配太硕人。
四子:男曰荛、曰荷,并右朝奉郎;
曰莱,右迪功郎、添差监临安府浙江税。
女嫁晋陵孙觌。
孙男女十七人:男曰潭,曰溍,曰澥,曰汮,曰浍,曰淖,曰汻,曰洋,曰𣴢,曰汭,曰洞,曰滂,曰濛。
潭、溍,右迪功郎;
汻,右将仕郎。
女适右宣义郎新秀州嘉兴县丞陈文蔚、进士何显祖,处者二人。
公性刚果,胸中无留事,与人交,明白洞达,乐为之尽。
一言之出,终身可复。
视财如粪土,赴人之急,不以存亡为解。
居官矫矫然,见义勇为,不计祸福,必达其志乃已。
家无声妓之奉,未尝一日去书不读,尤尊王氏学。
著书三十卷,醇深雅奥,发明经术居多。
呜呼!
公之女择所从而归觌四年,而公没矣。
又七年,而公之女亦亡。
又八年,而觌铭公之墓。
公之事可纪者众矣,非󲦤绅士大夫所共闻者皆不论著,故所次止于如此。
铭曰:
靴靴章宗,维宋巨室。
秦公有子,千夫之特。
骥堕地走,不可系羁。
籋云追风,一抹万蹄。
视天尺五,可阶而上。
发论慨然,帝说而向。
权门众趋,操彗倚旁。
矫矫介居,君子之刚。
践艰乘危,初终若一。
方偾而振,又以谗黜。
孰愠孰怼,匪神孰尸?
谓当乘除,以讫耄期。
命也不祥,盖棺永已。
魁名扬厉,表表愈伟。
天定胜人,德远而兴。
蔽芾如林,视此孙曾。
宋故左中奉大夫致仕柳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绍兴六年五月丁亥,左中奉大夫、德清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致仕柳公讳瑊、字伯玉,以疾卒于衢州江山县之寓舍。
明年,其孤右从事郎滋,载其柩归平江,以十二月庚申葬于阊阖门外同泾原上。
既葬三年,左朝散大夫、权发遣信州军州事张公彦,状公爵里治行,属余铭以閟诸幽。
呜呼!
余故人也,遂次其语,序而志之而系以铭。
柳氏自河东节度使公绰以功德显于唐,而将相名臣之族多出于京兆。
唐末,子孙散处河、岱之间,故仍世为魏郡人。
曾祖灏,故任太常少卿、直龙图阁、赠开府仪同三司;
祖载,任朝奉郎、守尚书虞部员外郎;
父充,故任宣德郎,累赠通奉大夫。
自开府公三世皆葬于庐州合淝,又为合淝人。
公英妙骏发,记诵过绝人;
属文辞,方布纸杼思,而数千百言已就。
与李釜俱驰声场屋间。
举崇宁五年进士第,调淄川县主簿。
秩满,授苏州观察推官。
知州事盛章去为开封尹,而宋康年代为州,颇变更章故时约束,其僚不说公者,阴訹章以康年所为多公助之。
章怒,愬于上,有旨移公泰州司仪曹事。
朝廷城四辅,徙康年拱州,又以公为干当公事。
寻差详定九域图志所编修官,改奉议郎,除陕府西路转运判官。
故时关陕以解盐钞权铁钱轻重,百贾欣赖,刍粮集塞下如山积,而县官无馈师劳民之费。
自博折务增收钞贾以为羡馀,榷货务渔夺解盐之入共京师,币轻货重,商旅不至,于是始铸大钱,又更为夹锡;
宣抚使童贯又创平货务,法益密而物贾日以腾踊,公私病之。
公语贯曰:「祖宗之法故在,公第请于上出片纸行之,转败为功,如反覆手耳。
不然,徒纷纷无益也」。
贯不说。
会移利州路提点刑狱,且入对,贯始怒。
俄有旨送吏部。
久之,授任京西抵当所。
宣和四年,除知浚州。
河朔盗起,洺州不治,诏公代之。
公至,则缮治戎器,增浚城隍,料兵算食,弥月而办。
名贼张迪者,聚党数万人掠鸡泽,进薄城下,度不可攻,遂引去。
手诏嘉之,进公两官。
而中贵人陈宥遣小校于演部胜捷兵次鸡泽,而盗已去,辄驰入青城栅,执杀社人数百级以捷闻,老幼随之号呼系道,群躁谯门下。
公大惊,悉敛所纳级付其家,给棺衾瘗之;
尽拘群恶以属吏。
胜捷者,童贯所部也。
狱具方上,而贯驰骑檄还所隶军籍,公曰:「杀人者死,又何待焉」?
即日论杀之。
贯怒,劾公专杀,朝廷不得已,夺所进两官,自是官军过州境敛迹无敢犯者。
有顷,公被疾,司录事李承劢权州事,州兵闻公病,唱言仓粟恶,逐庾官,嗾众为乱。
公闻变,力疾披衣出谯门,坐宣诏亭,饬二校率其属捕杀首乱者,而释其馀,已乃复卧。
承劢逢贯之怒,以公病不任,移书驰告贯而自为功。
居亡几,公黜三官免归,承劢进五官,而郡豪纳粟贺就者亦进七官,人莫测其故。
久之,始悟承劢书所荐云,是岁宣和七年也。
明年复故官,当靖康元年,遂告老,以朝奉大夫致仕。
建炎二年,诏起公知蔡州,称疾不拜。
三年,落致仕,召赴行在,又以疾辞。
差主管台州太平观。
绍兴元年,除福建路提点刑狱,未赴,改两浙东路,寻提举台州明道观,于是积官至中奉大夫。
六年感疾,又请致仕,遂不起,享年六十有六。
公迈爽开济,知世务之要,尤长于议论,计一时利害,论人物臧否,词辩锋起,听者竦立。
居官任职,有所施舍,问义理如何,未尝顾望少贬以求合。
既娄触童贯被斥,朝廷韪其谅,而贯方用事,权震天下,虽宰相亦惮其为,公所至又辄与之遇,故终徽宗朝留落不偶,命矣夫!
娶章氏,故相申公惇之孙,奉议郎持之女,封令人,恭俭守家法。
生一男子,即滋也,监饶州商税务。
滋幼时,令人手钞《孝经》、《语》、《孟》授之。
解悟过人,不自摽显。
年五十六,以绍兴九年十二月己未卒,十年正月甲申,祔于中奉公之墓。
孙男一人,曰楙,右登仕郎。
公弟珷,家淮阳,建炎之乱,盗据其城,挺身南走归公。
公时方上书以郊祀恩任子,珷至,遂改荐珷,今为文林郎、徽州军事判官。
公好古博雅,于传记无不通达,遇古法书图画,至解衣辍食求之。
尝登慈恩寺塔,顾见唐进士题名,人物风流,笔迹奇丽,慨然怀想,至裴回其下不能去,遂捐橐金命工刻石,属隐士王持第其岁月,离为十卷。
书出,一时贤士大夫争得之。
建炎南渡,图书燔灭,公所刻又在长安数千里之外兵火战场中,祇今一二尚存者,尤为世所宝云。
铭曰:
呜呼,世衰道丧兮,阉人用事。
指鹿为马兮,欺君之不忌。
謇謇柳公兮,孤立一意。
孰挤之于险兮,又推之于将坠。
怀奇负气兮,百不一试。
埋玉树于土中兮,赍恨未已。
万木如茨兮,阖门之趾。
是为公藏兮,子孙受祉。
宋故左朝请郎主管亳州明道宫孙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建炎元年冬,大驾巡维扬,一时文武吏士上书陈得失,累数十万言,纳匦中以献。
三年春,朝奉郎、知徽州婺源县事孙公亦献书论五事:一曰戎酋不道,虽戴天履地,共有枕戈之怒,然人主之行异布衣匹夫。
见辱拔剑而起,不忍忿忿,试之一掷,则大事去矣。
昔项籍背约分王,诸将不平,高帝纳萧何之说,即日趣驾汉中,用张良之谋烧绝栈道,示羽无西意,而蹶楚诛秦,于此在矣。
二曰宣政大臣建为天下害,以误社稷,其徒讳弗言,专斥太上皇,伤天子之孝。
三曰建炎初政开广言路,憸人射利卖直钓名,作为谤书诋诬盛德,传言四方以为口实。
此犯上作乱之由,不可长。
四曰兵将骄蹇,伺寇至,奔散为盗,不可使,宜益募民为兵。
晋谢幼度纵骑八千,破苻坚百万之众;
宋武帝兴江左,长驱中原,秦人壮士健马弗能当也。
兵无常形,其权在将,孰云吴儿不可用耶?
五曰国蹙民穷,徵发如雨,人不堪命,宜罢省诸不急以济军兴。
书奏,会近臣有以公名闻者,诏公驰驿入对。
未至而乘舆幸建康,新将相用事,所施置皆不与公言合。
于是辞疾不果行。
久之,请祠官,因绝口不复论世事矣。
公平生无所嗜,惟读书,至老不去目。
自六艺、百家、史氏之籍、翰林、子墨之文章,传注、笺疏之学,浮图、老子之言,靡不记。
旁穿独骛,驰骋上下,务为深博无涯涘。
属文操纸立就,雄深辩丽,顷刻千言。
至于感微托远,论美刺非,则寓于诗。
今参知政事张公守、吏部尚书孙公近交荐公可备文章翰墨之选,而公病矣。
以绍兴七年八月戊戌卒于家。
呜呼!
公之学足以命一世,而不遇于崇儒右文之时;
公之辩足以谋一国,而不用于用智尚贤之日。
官不过七品,仕不出州县,幸而有气力得位者推挽之,庶几遂奋拔以见于世,而又遇疾以死,悲夫!
公讳杞,字德发,常州晋陵县人。
曾大父居约;
大父宗伋,将仕郎、许州长史;
父皞,以公赠朝请大夫;
母张氏,封宜人。
公大观三年试上舍,赐出身,授将仕郎,主济州郓城县簿。
秩满,调太原府文水县丞。
遭宜人丧去位,服除,改从政郎、商州丰阳县令。
用举者,改宣教郎、知徽州婺源县,实宣和五年也。
七年,转奉议郎。
渊圣皇帝即位,迁承议郎。
今上即位,迁朝奉郎,赐五品服。
绍兴三年,转朝散郎、主管亳州明道宫。
五年,转朝请郎。
公在郓城,尝权左狱,囚抵罪论死者十馀人,公讯得其情,曰:「囚罪应死,原其情可以不死」。
卒全宥之,十馀人皆不死。
丰阳小邑,在山谷中,会州将多显人,以得公为喜,檄召诣府,置公客右,吏退设酒食,接对移日,至终更不得还。
婺源之利,百倍丰阳,俗喜告讦,持吏短长为奸利。
公至,则指取其尤一二人寘诸法。
县人属焚剽之后,率用苇竹茨为屋,久燥则焚,公命陶瓦易之,至今无火患。
狂贼倪从庆啸聚境上,吏民汹惧,日三四惊,公籍丁壮为兵,日临试之,以示有备,从庆率其徒引去。
公试于事,大概如此。
公器资沈毅,寡言笑,与人侃侃然,安言徐视,惟恐伤之。
其论古今成败之迹,圣贤穷达出处之际,援證古今,踔厉骏发,一坐倾听。
居官任职,据法持议,不阿所事,必得其所守乃止。
馆寡姊,友诸弟,恩敬甚备。
女侄幼而孤,调护若己出,治命饬具装选所归,不及其他。
享年六十有五。
妻安人淩氏。
男曰廓,曰廙。
女嫁将仕郎李褒,馀一人在室。
孙女二人。
以其年十二月庚申,葬公县之新塘乡百渎山之原上。
公弟曰彬,曰槱。
槱从公官四方,未尝一日去公侧;
集公所作诗文,以类次之,得三十卷。
彬为公买田筑室,治其家,于是过予而泣,谓知公莫如觌也,来徵铭。
觌曰:自大宗小宗之法坏而族散,忘其祖,喜不庆,凶不吊,相视如涂之人矣。
杜子美诗寄族弟唐史君,以俱后于陶唐;
韩吏部序送族兄毛仙翁,谓同出于文武。
觌与公同孙氏,同州里,同出于南唐侍御史潜之后而服尽于五,世不相闻。
既冠,始见公于乡校,后为同年进士,而公长觌八岁,魁垒辩博,实亢吾宗,始拜而兄事之。
如是二十九年,离必合,合必两,忘其所趋无閒也。
今不幸弃予而先矣,铭其可辞?
铭曰:
行直而方,学博而艺。
言不违道,交不就利。
追配古人,莫逆其韪。
朱丹其毂,大涂方轨。
一时同升,公视无愧。
不羸其身,一病而蜕。
惟其不朽,亘千万祀。
宋故右中奉大夫直秘阁致仕朱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国朝主计之臣,以转运使分隶诸道,而户部领其要。
异时廷议遣一使,自天子至二三大臣,旁咨久察,必得信厚敦敏、精练兼人之器,然后授节以出,故选任常重于他司。
然天下几道,使与贰凡几人,或张空最以衒虚名,或便文自营趣了目前,或急小利近功而害大体,其能以行治劳烈赫然著称一时、号为能臣者,盖一二数也。
有名使者朱公讳彦美、字师实,智略辐辏,足以表万夫;
忠厚老成,足以首风俗。
仕四朝,在事五十年,五持使者节,皆有能名;
而漕京西,尤称于天下。
京西治河南,总十八州,介居国右,守将类多显人,怙贵不奉法,至辇金币署别籍储之。
部使者造郡上谒,辞而去,无谁何者。
而大河之防,陵寝之奉,视他路为剧,往往丐请于朝,或移用他司钱佐其乏,而以负殿免者相属也。
公曰:「转运使操一路之赢而倒持之,吾不能喑哑以为生」。
即日乘传诣所属州,按簿书、穷株冗,得匿货匹百馀万,释逋负之在民者勿徵,量缓急轻重所宜为施舍费出之节,于是上下赡足,赀聚沛然。
岁竟,奏课为天下第一,锡名延阁,擢升三路,名动朝廷矣。
公秀州华亭县朱氏,故左朝散大夫、知随州、赠少师讳伯虎之子,赠光禄大夫讳约之孙,赠太子少保讳承进之曾孙。
朱氏自宫保以气节盖里中,为豪长者。
至少师,繇进士起,奉使典州,有名元祐、绍圣间,遂大其家。
少师任子,授公太庙斋郎,调郴州司理参军,年尚少也,而据法持议,已能使老吏惮惊。
当是时,少师提点淮南刑狱,公以亲老在数千里外,不自克,移病去。
久之,丁母吴国夫人孙氏忧,又丁少师忧。
忧除,授杭州于潜县丞;
秩满,监磁州裕民监,不赴,监编估折钞香药局,积功次改承奉郎,充制置发运司干办公事。
发运使庞寅孙被旨斲临平蔡氏墓,而寅孙以属公。
蔡京复相,罢送吏部。
知杭州仁和县,籍记凶恶,束缚奸吏,所禁无不改。
凡徵租不遣一吏,大署其门予之期,期至,人趋令如水赴壑,无一人后者。
岁满,监在京杂买务,就除通判阶州。
未行,改杭州。
杭为数郡凑,西湖号天下绝境,守将领客出遨,相踵为故常,而委事于其副。
既得公,喜曰:「仁和遗诵,讴吟至今,吾事当属之子矣。
第留一诺,待我画也」。
公不辞,夜漏欲尽,起秉两炬,据案阅讼诉,数十百人立尽。
日出,从寮吏诣府白事,造请宾客,从容如平时,一府翕然称治。
代还,会宰相华原王郑公当国,方更置天下事,以复祖宗之故,而公陈便宜十馀条,多世务之要,华原称善,以公名闻。
徽宗召见,赐五品服,除措置河北路籴使,寻除江淮荆湖两浙等路制置发运判官。
祖宗时,据淮海走集之地置仓,号转般,受东南八十四州之粟,发运使具千艘,岁漕六百万斛输之京师。
蔡京用事,罢转般为直达,尽掊藏钱粟为羡馀以献,而六路漕船浮长江、绝淮溯汴,累数月而后至,吏卒冗食其中,度不能偿,则穴而沈之,以险为解,甚者至委空舟逃去。
户部校经数岁,亡十二三,而中都藏粟费且尽。
公受命已,华原召公诣丞相府,出御札趣公具所以救治施行之略。
公曰:「京师无高山大河之限,聚重兵以为险,而太仓无旬月之储,此直达之误。
今转般仓法具载有司,第付臣推行,无使谗人兴诅诽其间,丰财裕国,岁月可俟也」。
公退而考故事,著科条,蒐狝脱遗,锄治乾没,得缗钱累百万。
公曰:「可以有为矣」。
会华原以忧去位,京党复进,改除两浙路转运判官。
未几,提点江州太平观,而直达如故,识者恨惜之,是岁政和八年。
宣和二年,除京西路计度转运副使。
诸郡漕钱送吏,率贸易取赢,久遂成俗。
比公至,而钱不输于库者八十万,往往惧罪自匿。
公饬钱所过州县,随所见存者受之,不幸而废于水火盗贼者,听吾命。
于是送吏欢呼,以手加额曰:「吾属背颊赖公复完」。
更相告语,奔走闾阎,徵逋贷之未偿,转宿贷之未售,居亡几,尽输所谓八十万者,无一金之负。
中贵人李彦更税为租,而妄言无行之徒纵恿以侥进。
有皇甫生者,建言伊阳天荒地亡虑数千顷,可属民肆耕其中,岁得钱以千计,可二百万。
时朱勔方幸,主其言,已乃传诏属公。
公验之,皆硗瘠不毛之地,叹曰:「此伊阳背胁疽根也」。
奏斥其妄,事遂已。
奉先军士因刈麦,恃众而剽,有欧人至死者,捕系狱,连逮六十馀辈,狱具,当论死。
会公摄府事,公曰:「可殚诛耶?
杀人者死,如律令」。
诛三人而释其馀,一府称其平。
五年,除陕府西路计度转运副使。
未行,进直秘阁,再任。
六年,朝廷拜免大臣,易置诸路使者,公例罢为提点南京鸿庆宫。
靖康以还,天下多故,凡三请祠观,遂告老。
绍兴五年七月,守本官致仕,积官至右中奉大夫、职直秘阁,爵文安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十三年五月乙酉,感微疾,若将寐者,遂瞑。
享年八十。
心醇气和,浑浑不见圭角,而长于治剧,遇事奋发,勇不自恤。
吏牍盈前,迎见立解,拔根擿节,无所漏;
商功计利,不以一毫加赋于民,而明于开阖敛散之术,科别户分,有伦有要,可为后法。
以故尤为当世大人所器,擢于郡丞,进领六路,遂超其匹,议者不以为过。
建炎之乱,县官财屈,而民重困兵赋,最为当务之急,而公卷怀利器,缩守袖閒,旁观血指汗颜之斲,不复为世用,遂老于家,可为天下惜者也。
公娶孙氏,吴国夫人弟彦卿之女,尚书职方员外郎夷甫之孙,以公贵,封令人,有贤行,年七十二,绍兴八年十一月辛丑,以疾卒,葬于县之修竹乡福全村官山原上。
后六年,公没。
诸孤以遗令,奉公柩合葬于令人之墓,即其年八月丙午也。
三男子:曰宽,右从政郎、临安府昌化县令;
曰宰,右迪功郎、监行在编估局;
曰宲,右从事郎、监秀州都盐仓。
四女:适右朝奉大夫、知登州梁庆祖,右从事郎莫㛐,右朝奉郎、通判衡州陈祐,进士谢邦直。
其归莫氏者,再适右修职郎洪晔。
孙男五人:祐昌、世昌、寿昌、士昌、阜昌。
女三人:婿进士胡公望,馀尚幼。
华亭据江瞰海,富室大家、蛮商舶贾交错于水陆之道,为东南一大县。
胡马南渡,所过燔灭一空,而华亭独亡恙。
公归休十五年,除地舍东,筑一堂居之。
疏凿池沼,累石为岩阜,松竹苍然,得林壑之胜。
幅巾藜杖,徜徉其中。
亲客过逢,击鲜置醴,吹竹弹丝,歌呼乐饮,穷日夜不厌。
不谈世事,不问家有无,怡怡如也。
友诸弟甚笃,遇郊祀恩,分荐弟侄,时公之子犹有未仕者。
馆嫠妹,拊孤甥,视遇宗族,交邻里乡党,恩敬甚备,不为翕翕然,久而加亲。
故属纩之日,󲦤绅士大夫、内外属人与常所往来哭之尽哀,无一人怨议。
觌视吴国为祖姑,公,令人之从子也。
为儿童时,立先大夫侧,听公谈,既壮,又从公周旋,至于今老矣!
宽等谓知公终始大节,宜莫如觌,来徵铭。
铭曰:
世远道散,士失职兮。
毁瓦画墁,志谋食兮。
吏钳纸尾,进刀笔兮。
曰此当署,莫致诘兮。
西秦东越,望两国兮。
孰瘠孰肥?
匪忻戚兮。
视荫以偷,不谋夕兮。
矫矫朱公,表独立兮。
奋髯抵几,吾党直兮。
栉风沐露,戴星出兮。
蹈河履薪,不焦溺兮。
老奸缩颈,吏屏息兮。
机张键闭,吁莫测兮。
抟风九万,我奚适兮?
止或尼之,道绝塞兮。
投袂而起,全吾璧兮。
筑室反耕,老空寂兮。
一寐而蜕,反其宅兮。
凛然如生,尚不没兮。
铭以著之,此其躅兮。
宋故左中大夫直秘阁知蕲州军州事郗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建炎丁未秋八月,钱塘戍卒夜中起为变,囚守将,杀转运使,据城以叛。
书闻,诏遣将吏捕诛。
行次嘉兴,众大欢,尽甲以出,逐其帅领辛道宗者,又叛。
所过焚掠州县,官吏逃匿,莫敢谁何。
当是时,左中大夫郗公以通直郎知常州无锡县。
县无城郭甲兵守战之具,而众奄至,公跨一马,挟以二卒,直抵贼中,大言曰:「车驾幸东南,先驱且至,知之乎」?
皆曰:「不知也」。
公曰:「若等幸无他,转祸为福,于此在矣」。
众相视矍然,敛兵不敢动。
公即日具酒肉糗粮,劳送出境,县以无事。
士民感说,相与传载其事,书之石,以示子孙,俾世世无忘公之德。
公讳渐,字子进,姓郗氏,大名府临清县人。
聪明敏博,彊记,善属文。
政和间,州县学推行三舍,论士之秀者,而公袖然为诸生冠。
同郡李釜尝以文词冠天下,高自标致,少许可。
读公文,喜而称之,顾谓里中诸老曰:「忽见骕骦一骨于此,下驷中非十驾所能追也」。
居有顷,试礼部,有司书其等为第一,遂收其科。
赐上舍出身,授迪功郎、博州聊城县主簿。
公虽试吏,而明练已如素官。
部使者班教条,辨争讼,决稽壅,悉以属公。
公一出,辄持数檄,视事剧易,揆日淹速,次第裁遣,无留事。
甫期岁,连以最升承直郎。
夜行遇盗,刃伤公败面。
朝廷闻之,转通直郎、知无锡县,是岁靖康元年也。
两遇恩,迁承议郎。
言者谗公:「李纲免相归,公率寮吏迎谒道上,治盛具,张声乐,逆其至,一方骚然」。
入之法,除名。
久之,公上书自言曰:「宰相罢归,次乡县,县令佐郊见,礼也。
设欲具燕饮,纲尝为天下宰,负贵张甚,非一县令所能折简而呼也,可见言臣者之妄矣」。
上是其言,诏复故官。
磨勘,转朝奉郎、通判常州。
隋司徒陈大帝尝以阴兵助破黄巢,庙食一方,至于今不废,岁时合数百千人,设大祭,会祠下。
是日,社中马逸,阖城惊呼,以为寇至,有狂走溺死者。
州将汹惧,不知所为。
公叩閤入见,曰:「此必讹言也」。
褫带就坐,笑语如平日。
有顷,州人已按堵矣。
公遇事于皇遽休迫之中,多类此。
功次迁朝散郎。
李成寇江州,就差江南路招讨使随军干办官。
寇平,进官二等,迁朝奉大夫。
明受勤王,幕府上功,再迁左朝请大夫。
吕颐浩建言鄱阳置监牧马,除公提举饶州孳生监牧事。
马性利高寒,而鄱阳地卑暑湿,马以连毙,公负殿,免所居以归。
辟充江南东路宣抚使司书写机宜文字、兼提点营田公事,改除参议官。
宰相议大征伐,都督诸路军马,又兼都督府随军转运判官。
军还,知江州,未赴,差淮南西路宣抚使司参议官。
宣抚拜枢密使,又改枢密行府参议。
于是积官至左中大夫、除直秘阁、知宣州。
公曰:「南北解仇,遂息肩矣。
无锡吾之桐乡也,盍往家焉」?
上书请宫祠,得提举台州明道观。
凡再任,买田筑室,营一楼于舍东,高明壮丽,望西山草木,历历可数。
间从常所往来饮酒歌呼,若将终焉。
秩满,知蕲州,才数月,遇疾卒于州之正寝,实绍兴二十二年七月丁酉也,享年六十有二。
公少力学问,独步场屋,文章深厚有气如其人。
东平吕公吉甫镇北门,月诣学,按所第诸生试文,署板揭之,公率常中首选。
东平公曰:「郗君之文,岂止一名第,他日必显于时」。
东平通儒大人,三朝之望,公以一布衣延见,命席与钧礼,学者欣慕,虽常衮遇欧阳詹不能过也。
属时多故,豺狼塞路,公挺身入叛卒数百人中,视群偷若孤豚然,不用尺箠,驱之出境,一时将相闻其名,争欲扳以自助。
入参谋画,出将漕挽,治边临戎,屯田积粟,勤劳二十年,所涖皆有名迹,遂为当世功名之士。
位上大夫,著籍中秘,封临清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而议者以用不极其才为公恨。
郗氏故高平金乡人,东汉御史大夫虑,四世生鉴,为晋司空、侍中。
子愔,孙超,皆号名臣。
世远族分,有籍于大名者,不知始所以徙。
曾祖昌,祖文,父宝,皆不仕。
宝以公贵,赠右通议大夫。
母王氏赠硕人,所生母张氏,赠令人。
妻同县傅氏,封令人,前卒。
河朔陷覆,衣冠多走死,公治次舍,分廪稍,馆三族之无归者,生养死葬,恩敬甚笃。
里儒闻逢者,尝授公学,其子流宕,行卜道中,公与之遇,馆留于家;
不可,斥厚币赆遣,喜过所望而去。
市书数千卷,迎师教子,皆彬彬焉,以文行世其家。
五男子:曰宗简,右迪功郎、监潭州南岳庙;
曰嗣武,右从事郎、江州彭泽县主簿;
曰绍宣,右从事郎、徽州歙县主簿;
曰景平,通仕郎;
馀一人尚幼。
宗简亦前卒矣。
一女,适右迪功郎、湖州德清县尉李端友。
孙男女八人:男曰重荣,登仕郎。
诸孤以其年十二月壬午,举公之柩,从傅氏令人葬于无锡县开化乡长泰里黄墓之原上。
绍兴初,余守临安,抵罪迁岭表,敕所属发吏卒护送。
公时佐常州,无半面之雅,一再过余,伤屯悼屈,陈义慨然,坐客皆惊竦;
又选取卒之谨厚者三令而后遣。
后二年,余归宿田里,而公已出为世用,诒书劳苦如平生欢,岁时问饟,既久而益厚也。
蕲春之别,余自计先公生十岁,多难早衰,齿发缺坏,见无复日矣;
不谓公弃而先也,悲夫!
嗣武等书公世系爵里、卒葬岁月来请铭。
铭曰:
猗欤郗公,河岱之英。
蚤以文鸣,吐辞为经。
一世儒先,相视叹惊。
策名为吏,日以有声。
于时兴戎,喋血千里。
豺狼塞路,磨牙厉齿。
公探其穴,视若羸豕。
一言启悟,折其脊尾。
徐行驱之,不用尺箠。
讹言朋兴,狂走惊仆。
守将震怛,方食失箸。
公独巍然,屹若砥柱。
笑言未卒,按堵如故。
功大名播,慕者兴起。
将相侯王,迎门躧履。
特置一榻,绝席异礼。
条变画奇,效于屈指。
大涂九轨,始骤而驰。
富贵方将,孰盛与夷。
不究于行,止或尼之。
中道而陨,谁主谁尸?
西山之址,树之松栎,郁郁佳哉,可置万室。
公所息焉,车过必式。
宋故左朝散大夫直秘阁致仕王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公,王氏,其先著望太原。
曾大父琎,大父仁谅,家常州之无锡县,以财杰一州,为大姓。
父轼,通奉公,魁岸有智略,始大破赀聚,筑室舍旁,储书数百千卷,千里迎师教其子,种德艺善,所为过绝人,号里长者。
未几,公以进士起,仕三朝,为世闻人。
天子疏恩,大赉四海,以及朝士大夫之亲,凡累十二封,至通奉大夫,而无锡王氏遂大称于天下。
公讳冈,字寿基,通奉公之中子也。
少时已嶷嶷自立,读书著文,出语惊人,他生不敢齿。
既冠,得太学上游所为文章,读之曰:「吾可以一试矣」。
则赢粮往从之。
闭户治书,未尝嫚戏燕游以弃一日。
积六七年,遂大发于文,清淳温丽,不见圭角,如其貌然。
有司第所试言书,其等为第一。
元符三年解进士褐,主睦州清溪县簿。
以通奉公丧去。
去三年,召诣都堂,除编修国朝会要所,与故资政殿学士蔡靖并命。
有忌公进者,谗公为太学生时饯邹新州。
逮赴诏狱,斥居自讼,命遂止。
差充台州州学教授,改通利军。
积劳迁从事郎、充京畿提举学事司主管文字,俄徙京西北路。
秩满,用举者改宣教郎,是岁政和四年也。
除睦亲北宅宗子小学博士、北京国子司业。
三舍法罢,除判国子监。
代还,通判扬州。
建炎三年,权发遣江南东路提举茶盐,未赴,除尚书金部员外郎。
召见,擢御营使司参议官。
四年,请宫祠,主管江州太平观。
绍兴二年,召为尚书比部员外郎、枢密院检讨诸房文字,迁左司员外郎。
公蚤以文艺游场屋,为名进士,故终徽宗朝,五更内外学官之选,而未尝任事于时。
建炎初,乘舆狩维扬,诏以守臣吕颐浩兼户部侍郎。
颐浩既居中,不复省府事。
扬,大州也,豪吏大家喜犯法,号难治。
会王室东迁,诸将兵暴集,官事滋出矣。
公始据案见吏民于千兵万马之中,与之辨施舍分别可否,疏为一书,日诣颐浩白,遣之无留事,州人不知自公出也。
颐浩德之。
他日入相,公亦召为尚书郎,意公复助己。
公循道守官,不为翕翕然,心平气和,自得理所言者。
以宣、政误恩不厌天下公议,请稍损其太甚者,诏属左右司领之,谓之讨论。
颐浩当国,时有所贷舍,公辄持不可,曰:「管仲夺伯氏骈邑三百,饭疏食,没齿无怨言,何谓也?
法者天下公共之法也,大臣行法,与众弃之,尚谁怨?
前日论甲绌三官,且至乙矣,辄贷不问,今日复论丙如甲。
公秉国均于天下具瞻之地,不平谓何?
而怨始有所归矣」。
颐浩矍然,然素敬爱公,不以为怼。
公之遇事,时有弛张盖如此。
公嗜书,自幼学至老,虽舟车鞍马行役閒,未尝弃不读。
尤长于《易》,尝著论以黜先儒之谬。
晚年深明《春秋左氏》之学,考质诸侯、卿大夫功罪,以推见当时得失理乱之故,傅经为说,反复贯穿,切于世务之要。
一日奏事殿中,上曰:「娄读卿奏,指事据经,皆本《春秋》之旨」。
又曰:「吕颐浩治维扬有状,繄卿之助」。
天语一闻,众谓公且光显矣。
居亡何,又引疾丐去。
除直秘阁、主管临安府洞霄宫。
六年,提举台州明道观。
顾谓诸子曰:「吾起白屋,仕四十年,三入尚书为郎,佩服至五品,更十六官,而不一挂于法,吾足矣。
归扫先人丘墓,以尽馀齿,不亦可乎」!
即日上书告老。
九年,守本官、左朝散大夫致仕,诏官其一子,士论韪之。
公自奉祠至谢事,里居八年,饮食起居,强健如壮者。
族姻庆吊,两目瞭然,须发如漆,不见老人衰惫之气。
十一年己亥,感微疾不起,享年七十有五。
属纩之际,凛然如平生。
公资沉厚,不妄为笑言。
胸中甄别人品,所以轻重甚严,而不出诸口。
闻人一善,若己有之;
乐易慈恕,未尝慢见,门内䜣䜣如也。
在京西时,提举官张康仲病发不任职,其兄康国知枢密院,方贵用事,故卧家逾年,而委事于其属。
时参知政事陈与义方以河南府诸生登名贡籍,公覆视所试文,属辞赡丽,超其匹远甚,而语涉忌讳,当黜。
公拊卷三复,就视有印文莫上,乃从閒处索笔涂灭之。
已而与义官益显,遇公益厚,而终不告也。
呜呼,淳深笃厚之君子矣!
元配宜人唐氏;
继配宜人庄氏,故徽猷阁待制、赠少师徽之女。
子男四人:曰棻,曰芝,曰蕃,曰芸。
棻,右迪功郎、秀州司户参军;
芝、芸并将仕郎;
蕃早卒。
孙男女十一人。
诸孤以其年十一月丙申葬公县之西山原上。
棻等状公胄出、官、寿与卒葬终始,为书来乞铭。
余闻古之卿大夫治行劳烈,宜有辞于后世,则子孙为器以铭,而国人为之辞。
某之先大夫与公父子游,公又独喜余文者,每一篇则饬子弟录藏之。
非觌不能铭,愧不能称。
铭曰:
呜呼!
公之巧足以中人之眉,弗卓鸷以为奇,善刀而藏之。
公之智足以察渊之鱼,弗皦皦以明污,韫椟而藏诸。
知我者希,有畜弗施,奉吾身以归,维后人之贻。
宋故右承议郎吴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王荆公自丞相府得请归钟陵,独喜为诗,又出新意,集古人句,以资一时朋酒燕笑之适,而以属吴显道者凡十馀解。
余生晚,不及识显道矣。
味其言,则魁垒辩博,盖世之豪。
而官不践卿相之位,名氏不列于太史之书,此何故及是?
左奉议郎、知兴国军陈君最为书,以右承议郎吴公官世行治来请铭,而显道盖其父也。
显道,江左知名士,蚤从欧阳文忠公游,与其弟子经,俱以文学称天下。
与荆公、曾鲁公有连,二公相继当国,族姻之贤皆不得与寒畯齿。
当是时,太学生陈于等疏言吴某学成行尊,愿得为国子师,俾学者有所矜式。
荆公终以亲嫌,寝其书不报。
于是江淮閒又争欲以为师,不远千里执经帐下,率常数十百人。
所至辄以《诗》、《书》、《礼》、《易》开悟后学,磨砻成就,以为士君子之器甚众。
而仕不充其志以没。
显道生三子,而公为中子,讳悫,字德谷。
少详敏,已能读父书而传其学。
属文辩丽俊壮,有家法。
娄试于有司辄不售。
荆公越国夫人,公诸姑也,荆公薨,越国以遗奏任公,调常州军事推官。
岁满,监秀州籴纳仓,以最迁黄州黄冈县令,不赴,监潭州南岳庙。
遂请老,以右宣教郎致仕,实绍兴十二年也。
公既得谢,退处一壑,不御冠裳,不诣城府,间从尝所往来,幅巾藜杖,相羊川谷閒,极欲而后返。
福艾尊荣,考终大耋,见其子㮚擢进士第,繇尚书郎立柱下为右史,今为左朝议大夫、知楚州,而吴氏浸大矣。
公资孝友,慈祥乐易,不立崖岸,恢然长者也。
兄官远方,病没以丧归,公力贫,办葬送,事寡嫂,拊诸孤幼,恩敬甚笃。
公在秀时,岁大饥,民垫于水,诏州县发廪粟赒之。
为吏者视遇无状,流逋纷然,老弱相枕藉欲死。
部使者檄公代往,公为治次舍,视燥湿,进淖糜,旦旦抚之,盖活数千人云。
一夕,梦至一官府,有大吏据案谓曰:「是尝食饿者,当获寿祉之报」。
已而果然,享年八十二。
以子贵,封右承议郎。
妻宜人彭氏,有贤操,喜读书,尤熟西汉史,能言二百年閒君臣理乱成坏之故。
燕居如斋,据一席,列群经于前,诸子以次受业,日夜镌切,凛如严师之坐其旁;
已中程,然后解颜一笑。
以至浮图、老子之书,阴阳、卜筮之说,章通句解,虽专门名家有不逮。
其聪明过人如此。
凡三命,得今封,于是󲦤绅叹慕,以为教子者当以宜人为法。
绍兴十四年九月八日,终于子㮚之官舍,诸孤护丧次毗陵;
其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公亦遇疾不起。
明年二月某甲子,合葬于常州宜兴县清泉乡李庄村原上。
三男子:棐,承节郎;
次,今楚州也;
次㮤,举国子监进士,蚤卒。
女适进士江邃。
孙十人:男烨、煇、焕、炤、炳。
煇,右迪功郎、两浙转运使司催促行在物斛官。
女适右宣教郎、权监登闻检院章锷,进士杨好问,承务郎胡浚,右迪功郎管锷,馀未行。
曾孙男女七人。
吴氏世家鄱阳,五季兵乱,徙抚州之金溪,以儒名家,凡五世为望姓。
曾大父敏,故尚书都官员外郎。
大父蕃,故不仕。
父赜,即显道也,详定一司敕令所删定官,赠通直郎。
元丰中,从荆公于金陵,遂家焉,今又为金陵人。
铭曰:
金溪徂迁兮自鼻祖,奕世名儒兮望南楚。
石鍊五色兮天可补,叫阍欲上兮闯九虎。
幡然脱巾兮挂神武,索身归卧兮环一堵。
东阡南陌兮澹容与,樵渔争道兮莫适主。
秀眉皓发兮须鬣古,委蜕若遗兮梦栩栩。
有子簪笔兮侍帝所,富贵鼎盛兮沛莫禦。
万室旁围兮一丘土,赠印追荣兮系三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