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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释求志 北宋 · 晁补之
《求志》,自叙也。
予从先人寓钜野,又从先人仕会稽,又从先人仕杭,余仕于澶,仕于魏,而后仕于太学,故《求志》所叙如此。
高平邑于大野,谓高平钜野县也。
鲁人好文学,而独邴氏以冶富。
鲁人所以去文学趋利者,以邴氏故也。
是见《地理志》、《货殖传》。
离房,别房也,扬雄云:「芳酷烈而不闻兮,不如襞而幽之离房」。
武林,馀杭也。
始宁,上虞也。
历山,舜所耕也。
封嵎,防封氏,禹执而戮之者也。
夫椒,吴所栖勾践之山。
而西施,盖樵家女。
二臣,大夫种、范蠡。
信威司马者,严助也。
曹娥父名盱。
章、陈云者,章丹、陈珠二女巫,夜祠诡啸,夏统见而惊走者也。
而仲御亦尝见贾充叩舷吴歌、致风云,予怪之。
仲御,夏统字也。
苗山,即会稽山。
曲水,永和诸君所集处。
郑弘遇神人于若耶溪,云:「愿旦南风,暮北风」。
夏盖,上虞海旁山名。
自此以上,上虞事。
东安,杭州新城也。
予始见眉山苏公于杭,故云「末予从于东安兮,依哲人而闻谊」。
楼季,古善御者。
王阳,不驰九折坂者也。
予自谓至此乃知学之所趋,犹出荆棘险阻得大涂而思骛也。
环灂、朴属,《考工》治车说。
车,君子之器,车工而后可以致远,君子修而后可以涉世。
自此以上,新城事。
将母故都,予丧先人归济时也。
予仲,无斁也。
东山,济东郭,予所田处。
比二年不雨,河决,卒不穫。
于陵子,于陵仲子也。
虒豸,犹参差,见《甘泉赋》。
趣市者平旦侧肩争门而入,日暮之后掉臂而不顾,故云「众虒豸而好朝」,谓干时者也。
世所用卜灵棋者,曰是为黄石书。
始予免丧,占之繇曰:「由小至大,无有颠沛」。
予自谓非予志所期也。
颒清济而以芝为华,以况余不敢污以干时。
倚楹,鲁漆室女中宵悲啸,邻人疑其欲嫁者也。
萧望之尝为小苑东门候,自谓各从其志,予慕之。
澶渊,予为掾时事。
挑达,予教授北京时事。
予去北京为太学正,故曰「辟雍之洋洋」。
鲵桓,九渊名。
举鼎九渊,非一臂力,然一臂亦有助也。
张子,予太学同舍文潜也。
文潜不苟合于人,黄鲁直为《明月篇》遗之,曰「天地具美兮生此明月,升白虹兮贯朝日」,予爱之。
浮石、沉木,无是道也,而诬善者其言尝类此。
大才而小使之,譬霢霂,非鳣所游也。
求斯世而莫予知也,则思古人焉。
孟子所谓是以论其世也,故曰「惟夫不足而论世」。
自「恫韩成汉」至「潜固自识而远去」,皆论世之事也。
马融、张禹骄靡,桓荣以车马夸弟子,皆不足言。
陈蕃、范滂、王允、李膺、李固,以忠杀身,亦可伤矣。
夫惟无心于为者,为能为天下,张良、四皓所以成也;
知其不可而不为,则若林宗、渊明可矣。
有光武而严陵去之,非也,遵,陵也。
阮籍在晋人中颇能自浊,口不臧否人物,而为青白眼,殆矣。
故曰「阮清舌而咎目」也。
馀子伧攘小人之中,始捧土救河溃,卒与之俱溺,岂不痛乎!
故曰「为者败之」。
惩数子之为而败,而不知时之可为,又蔽矣。
而予又不足为也,故终欲求之予身。
冰玉堂辞 北宋 · 晁补之
冰玉堂者,始前门下侍郎眉山苏公子由哭故庐山隐君刘凝之与其子道原之词,所谓「洁廉不挠,冰清而玉刚」者也。
乡人闻之,其贤者喜,其顽与懦者皆廉且立,则相与采冰玉之语,以名君堂而祠之。
而前起居舍人谯郡张文潜又因其名以为记。
盖君父子博极群书,道原尤精史学,而皆耿介守义,不偶俗以没,世慕而伤焉。
故门下以谓:「夷清而饿死,惠和而三黜,道不与命谋,非和实得,非清实丧」。
而起居以谓:「司马谈与迁,文学美矣,而无闻于风节;
疏广与受,风节同矣,而无传于文学」。
盖门下至借君父子,以论夷、惠;
起居合其长,谓过汉四人者。
以是知君父子,为一时知名伟人所爱,而推之无间然者如此。
则夫「冰玉」之名,非乡人故旧者之言也,天下之言也。
补之生虽晚,犹与君父子并世,而不及识。
既为馆职,修国史实录,尽得道原所著《十国纪年》、《资治通鉴外纪》诸书而观之。
且门下,补之所尝事,而起居所尝游也。
因其言以益信,顾虽不及识,与夫识而知之者,自以谓深且远矣。
又与君之孙羲仲游相好。
元符中,以罪迁玉山,道出星子,求君父子所葬而拜之。
五老巉然临其上,水交流其下,松柏一径,如幢节行路。
耕者咸指而言曰「此刘君之葬也」,则皆有敬容。
因喟然太息,顺涂而咏曰:「皎皎白驹,在彼空谷」。
刘君于是,无愧乎天下之言矣。
既而复曰:「屈原以谗放而死,而君父子进不犯难,退而伏清节以没,与原异,于原不更愈乎?
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况冰玉乎哉」!
凡楚人之词,皆伤夫中正不遇者而作也。
故以若词吊之曰:
论世以观士兮,集义以为词。
所非正而敢从兮,日可挂而东之。
嗟若士之弗获兮,羌何忿而负石?
繄圣贤之出处兮,惟遵道而守德。
凤览辉而乃下兮,雏犹耻乎腐吓。
非九方之为使兮,夫何足以得马?
庐岑岑以镇楚兮,汹大江之东涹。
分阴阳之晦明兮,钟斯人以正直。
惟天道与地宝兮,非所求其犹爱。
与之全而不用兮,怀斯美以固在。
大固不可以适兮,方固不可以圆。
试回功谢于土谷兮,夫乃同道于禹、稷。
譬人生犹吹吷兮,无得丧之可齐。
纷吾何指以为正兮,服吾初其庶几。
七述(1071年11月) 北宋 · 晁补之
予尝获侍于苏公,苏公为予道杭之山川人物雄秀奇丽,夸靡饶阜,名不能殚者。
且称枚乘、曹植《七发》、《七启》之文,以谓「引物连类,能究情状」。
退而深思,仿其事为《七述》,意者述公之言,而非作也。
眉山先生怀道含光,陆沉于俗,日与嵇、阮赋诗饮酒,谈笑自足,泊然若将终身焉。
于是,颍川孺子闻而往从之。
蹑屐担簦,破衣踵门,及阶而止,望帷而称曰:「不敏闻先生之谊,敢待于下风」。
先生矍然惊曰:「孺子来,吾恶夫世人之保我也久矣,而不能使人之无我保,则户外之屐满焉。
将命欤?
吾无所逃此。
虽然,孺子何为者也」?
孺子曰:「幼而多治,长而屡穷,遭先生乎龃龉之涂,陪先生乎寂寥之事。
乐先生之所为乐者,以白吾首,其已乎」!
先生哑然笑曰:「孺子上,吾以乐而未尝无以乐者顺也。
羁旅于吾有时矣,亦尝闻杭之山川人物雄秀奇丽,夸靡饶阜,可乐者乎」?
孺子曰:「先生不以不敏为难与言,得闻咳唾之音,不敏以为幸。
先生将何以教之」?
先生曰:「杭之故封:左浙江,右具区,北大海,南天目。
万川之所交会,万山之所重复。
或濑或湍,或湾或渊,或岐或孤,或袤或连。
滔滔汤汤,浑浑洋洋,累累硠硠,隆隆卬卬,若金城天府之彊。
其民既庶而有馀,既姣而多娱。
可导可疏,可舠可桴,可跋可踰,可檋可车。
若九洲三山,接乎人世之庐,连延迤逦,环二千里。
邑居牧聚,蚁合蜂起。
高城附之,如带绕指,隐以为脊,折以为尾。
因河堑华,不足方比,方城汉水,胡敢竞美?
当昔夫差之盛时,内姑苏以为心腹,而外城此以为身。
革车千乘,甲士万人,粟支十年,帛散千屯,洒汗成雨,连衽成云。
乃有大夫伯嚭、行人伍员之徒通其谋,将军孙武、公子夫概之徒用其众。
尝以国政之閒,发徒截江,命习战事。
于是张翠羽之盖,靡鱼须之斿,扬鹅足之楫,曳龙尾之舟,凌鳣鼋之车,戏贲获之俦。
飘鼓吹乎下风,隘戈矛乎上游。
乍往乍还,乍后乍先,若乱而若联;
乍止乍驰,乍合乍离,迭唱而迭随。
惊鲛人,立冯夷。
清江忽兮怒涛,飙风为之扬歧。
怠而即次,食具乐作,三军皆贺,响震山壑。
其彊如此,故姑苏恃以为南蔽,而能驱唐、蔡,蹂齐、鲁,侵寻乎百粤,隳突乎三楚,栖勾践乎穷山,鞭平王乎颓墓。
此亦天下之形胜也,孺子欲闻乎」?
孺子曰:「西河中流,卫客之所能谏;
秦险百二,亭长之所能入。
愿先生废此而语他」。
先生曰:「吴越之有东南也,实国于杭。
而杭,吴越之大都也,宫室之丽犹有存者。
其始也,削山填谷、叩石垦陆,蹶林诛樾、擢筱夷竹。
旋缘阿丘,凭附隈隩。
千夫运畚,万役供筑。
增增硁硁、坎坎碌碌,前呼后和、远近相属。
卑者起之以有馀,高者损之以不足。
开旷朗乎蒙密,发瑰奇于潜伏。
然后工人之材、陶人之瓦,水输陆运,属柁连輠,纵横错落,山积其下。
其成也,翼翼鳞鳞,勃郁轮囷,若化若神。
上据百尺之巅,下俯亿寻之津。
双阙高张,夐临康庄,门开房达,乍阴乍阳。
中则复殿重楼,砂版金钩,卑高仰俯,下上明幽。
峥嵘截嶭,鼎峙林列,吐吞云雾,亏见日月,宏规伟度,古旷今绝。
旁则曲台深闺,碧槛朱扉,鳞差阈限,奕布榱题,栱盘白凤,壁戏青猊。
温风徐而吹座,寒雨沐以沾帷。
列屋而侍者,则妖嫱艳姝,螓首冰肤,清矑素齿,既娴而都。
乃服轻袿,被华裳,缀珠履,榆鸣珰,饰铅英,含若芳,倩巧笑兮婉清扬。
缥缈兮如雏鸾之欲舞,逍遥乎如飞云之欲举。
连姗姽婳,婉娈媚妩,流荣发色,不可程度。
羽觞荐朱颜,酡悲激楚妙。
阳阿词曰:『陌上花开游女归,园南池北黄鹂飞,曲房清阁夜更衣』。
于是闻者恍然,神扬意驰,纷纷扰扰,惑乱不怡。
此亦天下之雄观殊乐也,孺子欲闻乎」?
孺子曰:「宫居闺处者,寒燠之媒而疾疠之梯也,且馆娃成而麋鹿游。
愿先生废此而语他」。
先生曰:「杭故王都,俗上工巧。
家夸人斗,穷丽殚好。
纷挐错纠,晃荡精皛。
若八方之民车凑舟会,角富而衍宝。
木则花梨美枞、棁柏香檀,阳平阴秘,外泽中坚。
以斩以刊,以剞以剜,以漆以胶,以墨以丹。
为床为匦,为椟为几,为槃为豆,为盂为簋。
严庄之佛,惨烈之神,诙怪之鬼,颀姣之人。
涂以铅英,镂以金文,依山灵山,乘以飞云。
霞烟雾霭,焕烂五采,渠输陆运,投钱竞买。
曾不若母猴木鸢,三月而齐,一日而败。
衣则纨绫绮绨,罗绣縠絺,轻明柔纤,如玉如肌。
竹窗轧轧,寒丝手拨,春风一夜,百花尽发。
其制而服也,或袍或鞶,或绅或纶,或缘或表,或缝或襕,或紫或纁,或绀或殷。
严以奉祠,亵以养安,薄以却暑,厚以禦寒。
以锡三军,以赉四国,以供耳目之玩,以备土木之饰。
曾不若穷边绝漠,不纺不络,衣狐而袖貉。
宝则璆琳珊瑚、码碯珷玞,药化之玉,火化之珠,琉璃之碗,水精之盂。
红黄白绿,磊落满椟,北商东贾,百金不鬻。
沙河雨晴,月照灯明,席张案设,左右煌荧,远而望之,夺人目精。
遗英弃屑,箩贮箱列,曾不若宋人之拙,三年而一叶。
于是彫床易席地之野,文衣后弋绨之俭,玉杯鄙土铏之啜。
此亦天下之妙工绝巧也,孺子欲闻乎」?
孺子曰:「《书》云『玩物丧志』,纣为象箸而箕子叹。
愿先生废此而语他」。
先生曰:「杭之为州,负海带山,盖东南美味之所聚焉,水羞陆品,不待贾而足。
肉则封豲腯豕,罝兔畋麂,山狸白额,竹犬青尾;
鸧鹅鹳鹜,鶪秃鸿鹍,园鸡池鸭、陇雉田鹑。
陵收水截,头骈尾列,磔肩裂趾,飞毛洒血。
鱼则鲻鲂鳣鱮,鲈鳜鳊鲤,黄颡黑脊,丹腮白齿。
江鲟之醯,石首之羹,或腊而枯,或脍而生。
白鳗青鲞,黄鼋黑蟹,鮔鱼花蛤,车蛾淡菜,蛙白肖鸡,螺辛类芥。
鼎调瓯饾,牛呞貉嘬。
果则枇杷杨桃,橘柚柤梨,青梅黄柿,紫栗乌椑;
溪菱江蔍,田菰湖藕,壤肥水美,天下无有。
冒以黄蜜,渍以白醝,芳香脆洁,析酲解痾。
菜则茼蒿茵陈,紫蕨青莼,韭畦芋区,茭首芹根;
藤花羞盘、菊叶荐莒,姜辛薤淡,荠甘笋苦。
饭以姑苏之粳,荐以乌程之醴。
于以和五气,于以资百体。
此亦天下食饮之珍也,孺子欲闻乎」?
孺子曰:「扬雄有云:『弃常珍而嗜异馔,乌睹其识味也』。
且养身而尚乎味味,则愚以圣人为不如易牙。
愿先生废此而语他」。
先生曰:「地不满东南,故八纮之水归焉。
水之为物,润下作咸,溟渤荡波,海门莫缄,骎骎脉布,溢于江潭。
老濞席赉,爨山煮海,豫章为船,万斛更载。
一船所受,车数十量。
黄头多钱,富不可仿,士之顽钝不耻者,皆饵其无厌之赏。
譬如山深而兽至,木茂而鸟往,故能收亡命、借厮养,连应高之交,合周丘之党,以北与中国争长。
则盐之利也,夫盐者,食肴之将。
五均赊贷,斡在县官,仅法议笼,不罅以完。
大农给费,入助国计,官与牢盆,世擅其利。
民有盗鬻,则釱左趾,没入其器,此为前古之所制。
尝试观乎江之濆,葭苇不根,浅草芸芸,斥卤无垠,白花藓文,百里如云。
盐官千家,匪柘匪麻,匪漆匪茶,规利乎泥沙。
蚁封蚓垤,积土如截,削剥刬刮,不漏毛发,挟携担揭,十步一蹶。
偷趋窃走,遗筐弃缶,涂关塞牖,鼎釜雷吼,皓然纷葩,丰不盈斗,姑以渍螺蛤而适口。
曾不比夫县官冶铁如山,析竹为盘,炽火以燔,渊壑为乾。
峥嵘崷崒,戍削律兀,扶舒萧勃,烟气滃出,若灭若没,若亡若失。
乍疑盐阳之神翳乎,与群虫朝飞而蔽天日。
立呼起诺,百夫齐作,纷纭挥霍,千灶就涸。
光芒闪烁,璀璨磊落,小星迸跃。
鳞鳞新仓,歛贮堆藏,如帛如粮,国以是彊。
神变鬼化,刀贝齐价,独不美夫算菱芰、鱼蝤之殚细及下者哉!
谚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又曰『人富而仁义附焉』,此先生所以教民知荣辱之时也,孺子欲闻乎」?
孺子曰:「猗氏之治,智贤白圭而不监于道,愿先生废此而语他」。
先生曰:「江源所起,滥觞之墟,泓泓汪汪,不漏不虚。
放而行之,冒于川渠。
缭绕萦行,左挟越,右截吴,以散以敷,然后淫为大江,以东合乎尾闾,而潮生焉。
古今所论潮者,日月伏见之所为也。
尝读浑天之说曰,地浮水中,天在水外,水之消息,坱圠无际。
一阖一辟,若开天地;
一呼一吸,若出元气。
其始来也,若毛若线,若带若练。
堂堂沓沓,合聚离散,须臾之间,千化万变。
其少进也,敲磕铿𥐪,石号木鸣,越岸包陵,在谷满谷,在坑满坑。
其为气也,或喣或呀,或噫或哕,瀰茫湠漫,澎濞沸渭,澒洞滉漾,渤潏滂沛,涵澹淋渗,潗濈淫泄。
跳珠涌沬,百里纷会,沃焦荡胸,汩母陵背。
纵横络驿,飘忽争逝,徐则按行,缓则就队。
连氛累祲,阳景朝昧,周天而旋,踰八万里,不知其所憩。
于时玄冥收威,海若振吼,千溪崒立,万浦却走,绝维推轴,神母不守。
左驱天吴,右拂九首,渊客拒扉,水夷潜牖。
江神海豨,绝脰伤肘,阳侯马衔,颠蹶前后。
其为象也,则纷纭参差,万顷一迹,禹不能知,契不能识。
承光露怪,不复潜匿。
或駃而蹄,或森而戟,或美而旃,或张而翼。
汹涌而奔,以沃海门,若土囊风,怒驱屯云,辟易而征,以击西陵。
如并陉战酣出奇兵,宛兮改容;
若蓐收素服驾白龙,忽兮当前。
如归墟泛溢浮五山,一北一追,一偾一起,突然而逝,馀勇未已。
于时吴儿獠工,引樯挂席,铙鸣鼓动,去若飞鹢。
风止雨息,江清海碧。
此潮之大凡也。
传曰『上善若水』,又曰『水几于道』,故古之人见大水必观。
善利万物似仁,不畏彊似勇,能方能圆似智,万折必东似信。
若是者,孺子欲闻乎」?
孺子曰:「几矣!
先生之所陈,五事之上也。
姑欲闻其深于此者」。
先生曰:「西湖之深,北山之幽,可舫可舟,可巢可楼。
与鸥鸟居,与鹿豕游,渔蓑山屐,烟雨悠悠。
寂寥长往,可以忘忧。
风衫尘袂,京洛何求?
不如西湖濒,不如北山阿,白蘋绿芰,紫柏青萝,反裘坐钓,散发行歌。
人生安乐,孰知其他?
茫洋以为柳溪,盘旋以为李谷。
卷轲辩乎三尺之喙,扩夷隘乎十围之腹,此古君子所以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也。
传曰『不怨天,不尤人』,盖『优哉游哉,聊以卒岁』,若是何如」?
孺子竦然离席而立曰:「盖闻达人不忘身而先利,志士不贪时而后义。
隐之所尚,得全于天也。
孺子不敏,乃今得闻出处之际。
敬再拜受教」。
宾主辩(1109年) 北宋 · 晁补之
晁子既摭陶子《归去来辞》,以名其居而记之,自以闻道历年,而为潜不足,中惭而疑,隐几去智,则方寸之地廓然其虚。
若两丈夫,为主与宾,巾裾而坐庐。
宾曰:「子道与吾殊,而多谓子类余,岂其然乎?
凡子以躁乐吾静,隘悦吾和。
子,人之放也,而多谓与我自放者同科。
我遗夫世者已尽,子缘于物者尚多,而子宾宾焉以从我,奈何」?
主人曰:「万物聚闾,千古并涂,然求诸其间,天地异职,父子殊面,莫大且亲,而相因以判。
今宾方欲合两人为一体,则物我蜂起,不可得而止。
宾不通之,则自宾之身,十指长短、两目大小、肝胆共络而楚越画界也。
况宾出千载之上,我起千载之下,别族离居,所遭异者。
而宾乃斩然为间,方且病我之浮气,独不伤宾之大同乎?
宾自揣心,日化年改,壮异幼时,老乖壮日,今是昨非,前弃后拾,使宾自操,且不可得。
盖孔子圣人,犹六十化;
智如惠子,徒观其勤,未知其谢。
宾如通之,则齐婴公扈,离立易心;
梦为鱼鸟,可与飞沉。
况我欲遵子,若是其宾宾者耶?
如宾之词,委心去留,乘化归尽,化乃所过,胡可以吝?
我之慕宾,亦以是近。
躁静隘和,曰情非性;
人放自放,非故曰命。
极则俱极,进则皆进。
宾遗夫世者,虽尽而犹多;
我缘于物者,虽多而必尽。
则又胡可以宾之既瘳,而傲我之方病也?
水既蜕地,气又蜕水,吾方解我之不然,而经宾之所以,则我既化矣,虽六十改,未知为数也。
且物固以其近相慕,昔伯宗,人言其似杨父则怿;
桓温,婢以为类刘琨则忻。
夫杨父、刘琨徇权殒身,而夸者慕焉,恐不得邻。
前舆既覆,后辙不逡。
彼皆炫智而斗力、角驱而竞奔,故彊弱斯在,而胜负可论也。
今我与宾既已俱出乎忘我之境,而同塞乎累物之门,得失安在,是非奚存哉?
宾独不闻鲁男子之拒托宿者乎?
嫠曰:『子胡不若柳下惠』?
男子曰:『柳下惠固可,吾固不可。
吾将以吾之不可学柳下惠之可』。
而孔子以谓学柳下惠者多矣,然未有似于斯人。
今欲使我如宾,解组长违,我则不可。
可在佚身,宾则犹我。
譬鲁男子审己,故其为柳下惠也,不以其同而以异,及其至焉一也,可不可安寄?
宾亦奚以知我不与宾同至于葛天氏之地?
以谓何如」?
于是宾唯而起。
主人送之,不离席则霍然若寤。
乃书之记后。
话述 北宋 · 晁补之
晁子尝曰:「至人鹑居而鷇食。
鹑无常居,鹑仰物食,我穷殆似之。
蚍蜉集其枯螟宛转于涂,而我不庐,开口待餔,乃不如彼凫,有喙则腴」。
其妻曰:「水舟而陆车乎?
憎里巷而爱歧陌乎?
今日越而昔者燕乎?
云忽忽乎?
萍不止乎?
大章、卢敖,步八极乎?
荒土功乎?
负羁绁乎?
孔不暖乎?
墨不黔乎?
无乃蟹蛫蚿足,躁不一乎?
阳鸟、鷾鸸,气则移乎?
败瓦墁乎?
长铗慨乎?
匍匐往三咽乎?
人蓐食而媪见哀乎?
东郭秽而中庭泣乎?
贸贸来乎?
额额然伏乎?
西山饿乎?
雉噫徙乎?
无乃侏儒瞽师,困慰禄乎?
豢豕犬羊,牺饩养乎?
凡子行人间,何以请择事」?
晁子曰:「唯」。
既而曰:「龟笑不知,我知之乎?
适可则可,我不可乎」?
其妻曰:「唯」。
舍然大笑。
医言 北宋 · 晁补之
上医医国。
或曰不然。
医曰:譬国于身,天地乃所寓之形,元气乃所恃而生。
坚骨脆肉,山石壤坟也;
中列五藏,五材是营也;
风云其卫,百川其荣也;
阖辟运转,有神欲行也。
故昔之论养生者曰:「抱形以静,神将自正,无摇汝精,乃可以长生」。
盖天地亦物也,其不坏亦然。
得一以清宁,其析于一成。
虹而泄藏,祁寒暑雨,灾害乃生。
时则有陵斗陨坠,札疠虫螟,历象授时,使气行正。
不有圣人,孰医国疢?
以国观身,理自此知。
不有圣人,人谁则医?
譬医有经,黄帝二典,歧伯犹谟。
浮沉生死,帝俞伯都,平章于变,亦与气俱。
卢鹊秦和,王佐可蹈,鹊犹伊训,和比虺诰。
汉淳于意,如说作命,说不自言,于古其镜。
华佗反经,既不得已,敿干砺刃,如甘战誓,何异吾医,亦论其世?
尧、汤水旱,国岂无疾?
稽天焦土,要不病粒。
五毒所攻,痤发中古。
武砭已甚,血流漂杵。
七雄裂之,五藏用争,衡秦纵楚,焦腑炭冰。
卫生匪经,民中道夭,至秦暴蹶,气并则槁。
求诸身中,一藏彊胜,四气为微,一安得竞。
匪淳益漓,医斯用奇,黄典歧谟,安所救之?
鹊观五会,和参天命,至佗而极,刮脾濯肾。
圣有至言,代斲伤手,世复无佗,矧敢佗又。
佗虽伤手,犹漂杵然,时周之命,反商之颠。
过是益狂,术亡不传。
大疾始间,汉与休息。
小瘳未复,唐用饮食。
何世无医,孰曰不知?
不培其生,毒熨妄施。
曰我术圣,望而知之。
绪馀帝伯,卑鹊和意,曰如汉唐,又何足议?
何异鲁连,好高自奇?
徒称唐虞,顾未知之。
鹊、和得嗤,他何足议?
矧无佗术,乃行佗事。
季良三医,一论其天,不为何败,其平自然。
曷不卑之,无甚高论,秦病可言,释之为近。
国有常治,治不以智,若烹小鲜,时治之理。
生有常经,亦不可扰,损石益谷,时医近效。
滋彰法令,盗贼乃多,疾焉勿扰,气复则和。
何以休之?
惟勿益生。
筑垣为室,蚤作晦息,平康有道,医于何力?
民有圣言,有病不治,起居惟常,常得中医。
作《医言》。
上皇帝论北事书 北宋 · 晁补之
臣晁补之谨斋戒择日,昧死上书皇帝陛下:臣穷年抱经,志愿局促,绿衣纻絮,多学无益。
窃甘野人自曝之温,辄昧广厦重裘之燠。
退无尸祝尊俎之位,进干庖人操刀之职。
不计僭越,冒言天下之事,陛下赦其狂瞽,而矜其市井草莽有介然之心,一赐察省,天下幸甚!
天下之治,莫大于制礼作乐。
而臣之愚,以谓二事有在于施设之后者。
其所先举者以定,天下晏然,则礼不制而备,乐不作而洽。
凡此所缺,特北胡一事而已。
臣思之至深,以谓陛下神道设教,纪纲既正,天下大定,燕居而高拱,百工安职,四民乐业矣,而不能无一朝之事,或经圣虑者,庶几在此。
乃臣之狂瞽而深思所至,有取万一,则臣区区穷年抱经,志愿局促,犹不为绿衣纻絮、多学无益。
夫岂惟天下幸甚,臣之师教臣亦若此也。
北胡猖狂,敢冒故疆,使天下百年有为,兵不得藏。
今四野肃清,边不告遽,而缙绅先生、四方寒士,或北首愤悱、争道利害者,非愿于太平无为之时生事觅功,特以中国之地、前王之旧,有未复而已。
献言陈计者,踵相接于国,陛下优而容之,如假种借耕,久贷不偿,亦不以券责,岂非周慎再思、万举万全,以谓「将欲取之,必固予之」,不欲以所重试所轻哉!
内治未具,不遑外忧;
心腹既宁,手足当治。
以今准昔,莫利此时。
置而不念,何以异夫宿雨坳池、科斗所泳,不以时去,设不害事而蛙黾日暄,乃臣之所愿为陛下深思者。
特曰:以中国之师,责中国之地,得地而师解,不为无名。
如此而已。
陛下知兵之道愈于黄帝,复古之功过于宣王,披图在目,长想远虑,则穷发龙堆,蝼蚁藏情,不待前箸。
而臣私忧过计、窃不自揆,忘己之愚,不敢胶柱鼓瑟、御马以书。
陛下一发天光,使得竭忠,则言而有罪,非臣所敢避也。
夫北胡之盛,莫盛汉唐。
而所以制胡,亦汉唐为得。
三王以前,事则经见,战国之际,人自为防,遍举悉数,则孰与四库之书终始为备,百执之谋同异致详,故臣辄皆置而不论,论汉唐之所以制其彊者。
其彊可制,则方其弱时不论可知。
汉病匈奴,唐病突厥,至于畿内鸣镝,渭桥按辔,后宫辱于毡裘,宗室降于绝域,其形如此之逼也。
然而列五单于,灭两突厥,擒回纥,制延陀,漠南塞北皆汉之赋,卢龙、松漠皆唐之府。
臣深思至此,然后知北胡之盛虽莫盛汉唐,而所以制胡,亦汉唐为得也。
冒顿、乌维,力足以弊汉,而武帝雄才,数战不倦。
匈奴绝幕,自以汉不能至,而汉率二三岁一出,或二千里不见一人,故匈奴至于孕重堕殰,罢极苦之。
夫搏鼠当庭,善遁易失;
灌垣熏穴,则生无聊赖。
故欲战在我,则不欲战在敌,此其情自昔然也。
颉利、突利,进如飙风,而太宗知兵善战,虏在其术中而不悟。
两阵驰语,二主坐携,六骑临水,群酋夺魄灵朔之境,曰:「我将灭之」!
命有司更所与书为诏若敕。
思摩孱懦,至感恩流涕,愿为一犬守吠北门,盖五十年无突厥患。
臣尝壮二主,以谓得一时之权。
置三王之事,则汉唐之事犹在中策,何遽无策乎!
今臣又计之:耶律虽桀骜,其彊亦未有以过匈奴、突厥者。
陛下神武不杀,高越前世,制之得术,可使绕指,惟上之命,何至越百馀年而不暇营哉!
臣请为陛下言契丹可取之形五:古者,北胡无大君长,种落部族不相统摄,捽搏斗击,彊者为制,往往而聚者,百有馀戎。
胜不相推,败不相爱,尺地一民,不自保而有也。
无城郭邑居,故其民迁徙难制;
无耕田作业,故其人食足不劳;
无文书约束,故其人一而易使;
无营阵行伍,故其人战自趋利。
彼以其智力之全,不治四者,而一之于鞍马射猎。
中国亦以其智力杂治四者,日夜不息,而以应戎狄之至闲,故其自视,常以无法胜中国。
利则乌合,噪而从人;
不利则云散四去,欲追无所。
自冒顿尽有北垂之地,胡人始不安其旧而有侈心,尺地一民,皆欲保而有之,不能去也。
其后,卫律教单于穿井筑城,治楼以藏粟,或者以谓胡不能守。
降及唐世,尤以合中国之好为重,至佩印绶,服爵命,废一置一,皆决于朝廷。
亡虏之在中国者,或乐而忘归,胡人自是益杂中国之俗。
乃臣以今料之,则卢龙、范阳中国故地,又非特如此而已。
城郭邑居、耕田作业、文书约束、营阵行伍,四者皆因汉俗,而胡无一焉。
杂处而交,治欲其胥,而胡不知彊勉之难堪。
此其可取之形一也。
冒顿、乌维,伊种皆席匈奴之始彊,能以其力为中国患。
武帝中年力尽于北胡,而朔方之患无岁无之。
然匈奴卒不能踰塞而南,以有汉尺寸之地;
而阴山草木茂盛,单于之所依阻者,汉辄夺焉,匈奴失阴山之后,过之未尝不哭也。
颉利、突利、延陀之兵,皆号精悍,数入寇唐。
一旦至渭上、薄畿内,唐亦以其南征北伐之馀,力完不弊,日削月剥,至夺之地而隶都护府,不敢辄怨。
盖未有坦然肆志,窟宅中国之地、臧获诸夏之民如耶律之侈者。
臣尝计之:其君亦非有冒顿、颉利等辈沉毅雄勇之姿,阿保谨特有天命,而德光之暴,以谓晋之立自我,晋亦不胜其德而屈之。
骄子不制,日益侈大,割地弗厌,至践中国。
此如黔中之驴,土所不产,方其一鸣,虎为远遁,而其技止此,亦足悲也。
夫人之情,胜则骄,骄则不自彊。
乘秋未霜,则水滨之腐草犹足以争明于阴夜;
天寒既至,万物将肃,则莫或使之一夕而零,其理然也。
璟与明与贤,皆柔懦不事事。
隆绪称多谋,不能复振焉。
宗真好乐,两母争权,至内相残。
当是时,皆有可乘之隙而中国不取,迄于今四十年。
彼其君苟非有过人之才,臣知今日之治与璟、明、宗真未大异也。
夫知敌之主、知敌之将,则每战不殆。
彼曲我直,我整彼乱,此其可取之形二也。
石氏之割地,当其需人之力,制命在外,无以异于晋惠公河外之列城买人而已。
无积仁累义之资,一朝而有天下,举天下之大,偲偲然常恐其不能守,何暇重割地哉!
穷室之人,骤获千金,不能经营,贩夫孺子皆得以起而制其弊。
富家巨室,力足以仁其四邻,则四邻之外所衣食者犹我有也,尚谁得而啬之哉!
石氏既亡,京师不守,中国为之一虚。
当时人君,内忧其腹心,外病其四邻,中国狼顾自救之不暇,故胡人得以窃计其不及图己,而跳踉虚喝,求以坚中国不动之心。
至于柴周,天下小定,以其享国之日浅,乃能用一朝之议,一战而胜,以复三关。
由是言之,胡虽彊,中国虽积衰之绪,犹足以胜之,况治朝哉!
耶律明时,胡已浸盛。
柴周之取三关,盖人有告之者,曰:「此本汉地,何惜之有」?
然则彼其平居骜然不顾,跳踉虚喝,岂固敢吝其非己有之分,为所常守之资哉?
求以坚中国不动之心而已。
今国家百年太平,而陛下神武不杀,高越前古,心有所怀,威动万里。
柴周叔世,臣岂敢议?
然以今天下言之,运偶圣人,时在千一,富万柴周,力万柴周,将贤则万柴周,士勇则万柴周,断而必行,鬼神且避,以慑小寇,势易破竹。
此其可取之形三也。
太祖龙兴,不折一矢,不驰一马,而有天下,天下稽颡而称臣,五国委命而下吏。
夏商之兴,莫若此之捷也。
当是时,举中国之兵十二万而已。
太宗皇帝继以神武之资,经营四方,至于大定。
并、汾之讨,师久于外,虽迄奏功,然仓廪之羡、士卒之锐,殚惫于河东。
太宗为社稷长虑,慨然太息,有恢复心。
士不弛弓,马不解勒,倍道兼行,越数百里。
一日出塞,金鼓之声如在天上,虏不素备,而燕城遂围,分军收城,所向辄靡,天下以谓遂无胡矣。
幽燕之人,老弱登埤而望,乘舆无意复战。
虏之计,自谓力不足抗,乃为先声,张言兵至号五十万。
太宗重爱民命,不肯以力服虏,欲退脩德以怀之。
而师久翱翔,士马南首,亦有怠意,几举而舍。
燕既释围,而诸将所下,辄复为胡。
盖臣闻之,城中有谋执其帅而降者,王师既还,莫不泣下。
虽然,胡人自是始有疑中国之心。
四方已定,中国厌兵。
景德之役,乘中国不虞,大举来寇。
章圣北巡,天意助顺,彍弩窃发,遂陨达览。
虏相顾自失,屈首请命,亦无复斗志。
当时之议,以谓乘胜席卷,两翼遮前,大军从后,可使无遗噍。
而天子嘉其既服,亦弃不戮,虏始痛自惩艾,以谓中国不可得而侮也。
夫太宗以收并、汾之馀力,计议无素,仓卒北狩,然而一举几复。
章圣以寇出不虞,至犯辅郡,出师逆击,然而一战遂却。
况今陛下席祖宗积累之旧,虏不加彊,而中国之盛则倍前日,肉食之谋,刍荛之言,垂数十年,已审已备,计成而动,何虑不获!
此其可取之形四也。
太祖神武,有希世之谋,御将训兵,临机料敌,出人意表,举天下之众,宰制役使,如视婴儿。
尝谓:「胡人之众不过二十万。
吾以十缣购一胡,二百万缣足矣」。
以太祖神武,左右之将不减卫、霍,灭越、灭吴、灭江南、灭蜀、灭河东。
天下已安,四方之金帛充于内府。
士卒平居无事,奕博超距,志意无所骋。
当是时,中国特不举,设有为,虏孰能禦之者!
天下百年无水旱兵革,法度致脩,人物阜安,以三十年之通制国用,山积水委,汉唐所无,则成太祖之志,臣以谓固在于今日。
陛下建学设科,使为士者知兵;
颁教立法,使为兵者知战。
十有馀年,墯慢疲软之气既复拯矣,而坚甲利兵羡于四边,偏州小戍不移而具。
臣窃以北道三数者言之:通都要路,一库之藏足以衣被十万,况济之以大司马之备也。
骠骑西征,艑师南略,河隍六城、交州九郡归命内附,而飞挽之烦不及于边民,此其美,古未有也。
举事动众,宜百日之费者,今千日之费不忧乏;
宜百金之赏者,今千金之赏不忧匮。
盖非徒以厚费重赏为得也,要以为前世之所不为者,知今日之能为之而已。
顺流建瓴,如风靡草,以临不加彊之虏,此其可取之形五也。
兵法曰:「形,兵之极」。
陛下亦既知形,则不图而何待?
臣请为陛下言所以入胡之策。
夫欲兴大事,所病者兵不众、食不充。
天下之言者必曰:「举二十万众,度百日粮,鸣鼓而攻之,以临不加彊之虏,如孟贲之战婴儿,何往而不可入」!
而臣独计,以谓非胜之难,所以入虏者实难。
以樊哙之骁悍,自意得十万之众,足以横行于匈奴,而或者曰:樊哙可斩。
夫使好奇之人不度是非,不量利害,高论而慷慨,其言固甚可喜,然空语无施于实事,则陛下尚谁取之!
今臣则不然,举二十万众,度百日粮,非三年经营之不可。
借使以国家之盛,一朝而可集,衔枚缚马口,千里奄至,虽计甚秘,而人固有知之者矣。
绵十许州,塘水之浸,以彼入非易,故我入亦难。
阻塞而阵,燕亦起而拒白沟之南。
兵虽众,食虽充,非胜不能入也。
臣请为陛下效臣之狂计:盖昔者尉陀畔越,汉兵出豫章,出会稽,而唐蒙独上书发巴蜀罪人下牂柯,以出越人不意,卒擒尉陀。
蜀姜维拒剑阁,邓艾乃潜自阴平,驰无人之地七百里,卒降刘禅。
两人者若校之以事而索其情,则皆近乎不知迂直之计。
而臣则以谓论越与蜀者,不如是则不可得而入。
今虏之势,亦何以异此?
臣请先为楼船百艘、精甲万人,浮胶东,待渤海而勿发。
使大军出次于王畿,声言以十万出瓦桥。
瓦桥敌所备,出亦此,入亦此,在兵法则所谓以正合者也。
潜军其东以五万,则自沧趋平州,同时而偕发。
潜军其西以五万,则自代趋云州,同时而偕发。
平、云非敌之所素备,则沧、代之兵宜易入。
两翼偕纵,则燕之东西可扰矣。
东军入平州,战且诱,以稍西行,附于瓦桥之大军;
西军入云州,战且略,翱翔乎蔚、朔之间,而东以牵制敌势。
敌必分军以禦云州,然后瓦桥之大军与东军合势而偕入,则涿州、新城不战而可收。
东军既弃平州,平州备少懈,然后渤海之精甲可以乘閒入平州。
平州下,则营并举矣。
乃间使渤海之师通高丽,曰中国责故地,高丽宜以尔兵从。
而析渤海之精甲三千,背道绝险以径中京之南,缭古北之后,夺关而守之,谨守勿战。
虏狼顾自救,然后云州之西军鼓而东,以取易州,而与大军合。
吾兵益张,乃稍乘胜逐北,则燕城可围矣。
度燕城之大,二十七里而止,一人而守地六尺三,围之则满卒三万,守地无馀。
以二十万众顿燕南,攻而围之,若适三万,则是野战以拒虏之大军者犹十七万也。
度虏之大军,亦不过二十万,尽燕城之大,而以五万人实之不能容矣。
虏之名统军在燕城者,其所护契丹、奚、渤海兵马数才满三万,而其曰侍卫在燕城者,骑一万、步一万而止。
借使臣所闻未实,虏能益之,度燕城之大,不过容五万则既勃蹊矣。
而大军相持,伧囊未决,其势不相救。
以三万锐师,济以临冲云梯之械,并力而急攻。
间使张良、陈平不爱千金,从反间,以啖城中臣虏之子孙,能以祸福喻其众,使内附者许以封侯万户之赏。
彼其在虏,或身居将相,而服衣食饮不免于舆皂之贱,一闻德音,宜有发愤内应,如望并、汾之师者。
一人有心,则举燕城之内其势摇矣。
燕城可图,则山前后之地虽未尽复,可徐致也。
臣又率臣之意料之:使虏能出上策,中国之师始动,虏无空国逆战,亦以二十万拒大军,而更练奇兵间道他径,反乘我隙。
我大军远戍深讨,而虏兵出于不意。
释燕而自图,则前功一发而尽废;
欲勿释耶,而自治未可,安能治人?
然而举塞上十许州言之,大军出瓦桥矣,又五万出沧,五万出代,虏亦以其军三析之而应我。
沧翼其右,而霸与信安、保定介其间,使坚壁勿战,则虏虽出奇兵,亦必不能入霸、入信安、入保定。
代翼其左,而保与广信、安肃介其间,使坚壁勿战,则虏虽能出奇兵,亦必不能入保、入广信、入安肃。
何则?
吾为之守者素也。
置是数者,自渤海之东言之,操舟于水,固非虏之所宜便。
而其所不当忽,万一可虞,意者其西北之疆乎?
昔唐安禄山以范阳乱,称兵道胡中,犯京兆,不期月耳。
臣尝考之图志,则禄山所行,自燕而西,其迹具存,不可不察也。
国家方恢复河湟,全秦之力,河湟之所仰,或者思患而豫防之,益全秦之地,以待虏之出于不意,如此而已。
臣又率臣之意料之:今单于之才,不闻其沉毅雄勇、敢为难制如冒顿、乌维、颉利、突利等辈比者,其左右贤王谷蠡,亦非有如张说所称阙特勒、暾欲谷之徒超卓过人之才,帖帖然慕中国,学文字,工语言,是口尚乳臭,安知出上策哉!
虏计出于数者而皆不能遂,则臣之所料,不过举国兴师、乌合蚁聚而已。
使虏先能扼古北口而守之,渤海之舟师无以伺其利,则我东军扼弥老、符家、私亭口之右,以西军扼挑峪、紫荆、金坡口之左,使其东西不能出奇,而后大军鼓行而阵,以挑其南。
虏进不能拒,退无所逃,不力战求胜,则必有内顾自保之心。
此在兵法,所谓「穷寇」,臣请勿薄勿逼,缓而持之,置曹王、居庸等关而无夺,以开其生路。
我亦视白沟之南塘水之浸,所从归者狭,何以异于淮阴泜水之传餐?
东西与北三面薄阻,而背阻塘水,则士卒无所往,其心宜固。
当是时,陛下得人如韩信,使乘其会,则攘而扼之于井陉,莫利乎此,顾为陛下将者如何耳。
临冲云梯,器械致修,士力致完,以中国之善攻,而加不能善守之虏,则二十七里之城而已,何为而不下!
燕城下,空其积以赏战士,以臣度之,三年可以无飞挽。
自京东西与河朔之列郡,更辇缗谷以实之,临以重臣,列亭障于外,燕可守也。
陛下以河湟六城之富,孰与全燕?
河湟辽远,城中素空匮,中国且能保而实之,则全燕之富,其易守可知也。
惟其城郭邑居、耕田作业、文书约束、营阵行伍,无一不出中国之旧,今以中国之法守之,其民宜易安。
燕城既守,则凡石氏之故地犹不尽举者,未之有也。
虽然,臣犹有说者,则在乎先胜而后战。
夫入人之地,欲其不迷,不可以不知地;
索人之情,欲其不匿,不可以不明间。
地可知,间可明,而军无选锋,则兵不可以交。
有选锋而不较长短,不合外助,则虽多犹寡也。
臣请为陛下言所以必胜之道:陛下诚得数十将用之,则何患夫四五者。
为今之虑,士已知兵,兵已知战,而臣独过计,以谓今选于班列,以将名官者,患未试而已。
夫将欲兴大事,不可以无重臣。
重臣,君所信,功业已试,可使士卒素附,可使四夷知畏,可使位重德亦重,可使权重威亦重,可使举一军二十万之众。
而重臣得其人,军之命定矣。
千夫长、万夫长,才各不同,则举二十万之军,大吏偏裨二百人而后可也。
夫安能皆得重臣者而使之?
将委之有司之选耶,则天下必有萧何之至明,然后可以知韩信之未试。
不然,则赵括之易言不穷,天下几何其不以言而信之?
人之才,有不能治一妻一妾者,有不能耘三亩之宅者,持筹挟算,擐甲百万,守地千里,翛然不劳乎其间,忘昔之短也。
平居自喜,袒裼而按剑,志如飘风,而闻金鼓之声,失气而死,此人之情也。
然则,将其可以不试哉!
天下之言兵曰「微妙者祖孙、吴」,然臣以谓是何以异于宋人之遗券,密数其齿,而曰「吾富可待」,岂不误哉!
陛下知人能哲,兴大事,选大将帅,既已得其人矣。
凡此,臣不敢议。
然臣以谓举二十万众而为之吏者二百人,所试者在此而已。
子文之治兵,终朝而罢,不戮一人;
子玉之治兵,终日而罢,鞭七人,贯三人耳;
然而君子与子文。
李广之行军,逐水草,不击刁斗;
程不识之行军,严斥候,击刁斗自卫;
然而士卒乐李广。
将之才固不可而一也。
孙武之试于吴也,以妇人;
孙膑之试于齐也,以上中下马。
用之于妇人,用之于驰马,非将之常也。
两人者,唯其无所不可用以成功,故卒之武能将吴以入郢,膑能将齐以却魏,岂不用其试哉!
骊山之阅,天下擐戎服以令,贤如郭元振,几以失军容而诛;
而薛讷、解琬,乃独有不动之军,教使然也。
今天下之吏以将名官,握兵柄、习军事者,环列于辅郡,迨数十人。
平居无事,大车驷马,洋洋乎国中,与之言兵而不能者几人?
若此,臣岂敢以为遂乏才哉!
凡所以必待试而后可用者,特不敢以能之于平居无事,而信其用之于仓卒扰攘也。
陛下知人则哲,能官人。
用人之仁,去其贪;
用人之勇,去其暴;
用人之智,去其诈。
皆得其所以用,则向之四王者,凡可以委之夫将而已。
以二十万之军,度百日而后罢,厮役在焉。
人日糒二升,则率两日而食,非万石不可。
百日则百万,千日则千万,边储不足以给,则不可不权而入之于民。
今天下之买爵者,缗钱五千,高得一尉,下乃助教极矣。
为之说者曰:「商贾之子孙,不可以揭而加之于民上」。
此为说者之过也。
天下无赖之民,游手不业,计穷力尽者,皆起而为兵,能犯矢石,致头首,有一日之劳则纡朱怀金,美爵厚廪,往往而加之民上者皆是也,何独至于民而疑之?
天下之民,不幸而陷于盗贼,白日杀人而夺之财,亦可弃矣。
甚者窜山林,晨夜聚啸,州里为之摇动。
其中有一人焉,造利而自言,则赏千金而命之官,未始疑也。
则夫商贾之子孙,虽其类则贱,矧未至于盗贼哉!
臣请为卖爵如汉故事,惟勿为郎而已,其馀皆可易之以他秩。
得比朝籍,与京师官,率能入粟于边满三万石者,为之等级以授,事定而止,不过假百人,粟可充也。
昔武帝用晁错议,卒弱匈奴。
乃臣区区意窃在此,陛下幸听焉,则其详,有司可得而讲也。
何谓之地?
夫四夷之与中国,其土地风俗刚柔险易之不同,犹之城市之与山林,并得其宜,各便其欲,未尝同也。
百蛮之地,皆阻山负海,远者去王畿数千里。
一隅有故,不得已而应。
就其近者调之,则兵少不足以用;
欲置大军,则病道里之辽,首尾衡决,仓卒不救。
设或遂能致之,其土地风俗皆非国之所习知,萃百万之众而顿绝徼之下,欲深入不可,欲致敌不能,譬之逐兔丛林,遇穴而失,则良鸷逸足,犹翱翔傍徨,虽巧而无所效,其理然也。
东南、西南群夷,皆绝远致险,论其近而与中国比者,则莫若北胡。
古者北胡则本非与中国近且比也,踰塞而北,至于寒露远野,人迹所不至者,乃稍稍屯聚。
盖李牧破林胡,虽斥地千里而胡不能吝。
自汉至唐,迄于五代,始侵寻曼衍,寖有中国之地。
自王畿而言,则白沟之南千里而近耳,置驿十数,则举朔漠之事,十日而传之可闻。
城郭邑居,汉也;
耕田作业,汉也;
文书约束,汉也;
营阵行伍,汉也。
举山前后之地而言之,无为而非汉者。
臣尝披图而观,起白沟趋燕城,二百里而止,居庸、曹王、大安、黍谷、崆峒之山环抱如箕,而燕城峙其中。
自白沟而北,众山而南,燕城之四隅在箕中者,其地如掌。
由燕城之三隅,东西与北,众山之塞,川关要害,远者不过四百里,近乃二百里而止。
山非不可陟也,水非不可涉也,土地风气水泉百物之产,又非中国之所不习也。
徒可徒,骑可骑,车可车,何动而不可图?
正可正,奇可奇,伏可伏,何动而不如欲?
顾为陛下将者如何耳!
何谓明间?
夫书生之论,以谓仁义之兵无术而自胜。
此臣读《孙子》,至所谓「赏莫厚于间,事莫密于间。
非圣智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使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
臣始不信,今乃知之。
夫使仁义之兵无术而自胜,则敌众我寡亦胜,敌彊我弱亦胜,敌实我虚亦胜,敌逸我劳亦胜,敌有备我无备亦胜,而圣人者何事乎「教民七年而后即戎」,而其曰「不教民战,是谓弃之」者,又何用也?
夫仁义,王者所以无敌于天下,不得已而去焉,兵可去,而去仁义则不安。
至于不得已而用兵,仁义非可忘。
而所谓权焉者,盖圣人亦多有之,而未尝去也。
孙武无王佐之才,而其言有用于王者之事。
间,非平日之所宜先也,故「非圣智不能用,非仁义不能使,非微妙不能得其实」,如此而已。
圣君参之,以获夷狄之心;
贤将持之,以制三军之命;
士卒获之,以幸封侯之赏;
夷狄取之,则四境不能以是一日而安,其理然也。
秦得由余而八国宾,燕入秦关而东胡破,汉厚阏氏而冒顿解,唐语突利而颉利疑,此中国之以间胜夷狄者也。
韩王信在胡而匈奴入太原,卢绾在胡而匈奴入上谷,中行说在胡而汉不得美币市匈奴。
以至于唐,突厥以万荣侍子而寇瀛州,回纥以仆固怀恩而入泾阳,此夷狄之以间胜中国者也。
自昔兵家之用间者,一胜一负,不可得而数。
姑以中国夷狄之制胜负者言之:在中国则夷狄忧,在夷狄则中国病,此其理易知而其事难成,不可不察也。
今臣以北胡之势言之,山前后之民,大概皆思汉并、汾之事。
王师在燕,有谋执其帅而降者,诚能得张良、陈平,不爱千金以致内应,犹反掌耳。
唐周鼎失沙州,州人胡服而臣虏,岁时祀父母,衣中国之服,号恸而藏之。
河广武梁故时城郭未隳,龙支城耋老见唐使者,拜且泣曰:「顷从军没于此,朝廷尚念之乎」?
臣读史书至此,则慨然知燕之地,士大夫之子孙宜有发愤不辱、饮气南首而望王师者,徒患无以发之耳!
以契丹之旧法言之,其得汉人皆仆妾役之,仕宦而显者归见其主如旧礼,杀汉人而以牛马偿之,弗诛也。
迨萧氏乃始徙汉人益北居,而以契丹、奚、渤海之民杂处幽蓟,杀汉人者如杀人之罪,自以谓汉人之子孙可怀矣。
然臣度之,燕之人皆谨厚朴茂,世汉种也,终不能胥而胡。
白沟新城,崎立而相望,汉之俗良美也,不幸而子孙世世为虏。
痿人不忘起,盲者不忘视,势不可矣。
天下诚不乏张良、陈平之智,不爱千金,仗社稷之神灵,所麾前移,所指前死,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
裹幽蓟之城,百日而平,使彼粟实可因而食,使彼粟虚可因而墟也。
地可知,间可明,夫然后合三军之士而表其技且勇者,此之谓选锋。
越有君子五千人,秦之斗士倍于晋,若此皆选锋也。
凡兵,尚义而保气。
义之所胜,愚可明;
气之所加,柔可彊。
人之情非有钝利之殊也,顾上所以表之者何如而已。
一夫当死市,袒裼而不呼,则千人为之失色。
童子按剑而先登,则七尺之丈夫、全躯保妻子者犹为之却也。
然则人之情岂固难知也哉?
前有大壑临之,则魄堕而惧,狼顾却踵,则身在平地,夫谁肯举足而蹈其危?
使为士卒者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夫然后顾平地不为安,蹈大壑不为惧,则攻何患坚城、战何患坚阵哉!
吴起临阵,有一夫不胜其勇,遽前取首而还。
吴起曰:「虽勇,非吾法也」。
斩之。
吐蕃逼奉天,浑瑊进单骑驰之,挟虏一将跃而出,一军皆噪。
臣以为若此者皆可赏勿诛,而吴起反之,此用兵之过也。
锋可选,然而不校长短,则臣以谓兵不可以交,何则?
天下皆以北胡为善用兵,而臣独计胡非能出奇合变,循环无穷也,顾其长在骑射而已。
自图志言之,多马之地半出于胡,而其能挽弓骑射,盖亦天性使然。
赵武灵王变服从胡骑射,而由是以取中山。
此其为策之得者,非以其所长制其长哉?
冒顿控弦百万,白登之围,骍駹骊白,各以其方之色,自古以马战,未有如此之盛者也。
汉武帝中年锐意马备,阡陌之间,盛或成群,比战数胜,匈奴罢极矣,而其后亦以马少不能复出。
则度汉之能以其长弊匈奴,亦在骑不在徒,明矣。
唐薛延陀不知以所长抗中国,而自恃其数以徒胜,执马者既收,而徒不能复为,卒以取败。
胡人自是益自知其短于徒,而中国亦暴其所长而术制之。
比者朝廷置骑射,又教民蕃马,意良而法美矣。
而或者民之马虽蕃而未教,故臣以谓置义勇、置保甲,则民马皆可以假而习。
夫马生其水土,则人心可知。
然而教训之不安,以之当胡马之新羁,朝夕驰骋乎荆棘斥泽之地,体安而心调者,恐非敌也。
陛下诚用臣说,则义勇、保甲之籍于民者,方其教时,皆使之习骑,骑不足,则更借之乎民马尝入而藉诸官者,番假之,则民力不劳而马不病。
不过三年,天下皆可用之马。
以是佐军,则汉之战何以易此!
虽然,犹有所需者,则外助而已。
自昔为国,未尝不以夷狄制夷狄,其说以谓海滨之蚌鹬,两自毙,而后人能并得之。
匈奴方病汉,而乌孙、昆弥亦自以不得与中国通,汉藉乌孙抚诸夷,以孤匈奴之外援。
校尉常惠护五将军兵击胡,而昆弥常力战为汉军锋,所杀过当,匈奴遂虚。
于是丁令攻其北,乌桓入其东,乌孙击其西,而匈奴析其兵支三敌国,以南与汉争一旦之命,卒以困弱,至于裂五单于,昆弥与有助也。
臣尝譬之乡邑之小盗,三人而为辈,则百不得以力擒一人焉;
争财而不平,则二人者不制而自弊。
何则?
其素相知者审也。
陛下南面负扆,冠带而朝百夷,四海之内、八荒之外心有所怀,唯上之所命。
乃者高丽折于胡,不敢越辽而西,以效其一日之力于中国。
陛下能抚之,至绝海蹈越,绵数千里而入贡阙廷。
陛下嘉纳,遣赐报聘,增美于祖宗之礼。
臣闻之,其国见使者至,皆欢喜拥道,自庆未始获也。
彼其折于胡久矣,宜有以逞其志如乌孙、昆弥者,而臣未敢言焉。
凡此数者,陛下得一重臣而委之,与在廷一二之士尝得预闻腹心者,皆可以使之杂而议,然后臣之策庶几乎可效也。
兵既定,石氏之故地已复,臣请谨封疆,严斥候,戒边吏,无得以非中国之地而利丝毫以为功,且示圣人以天下为度,而致诚信以结之。
虏虽失燕,知其本中国之旧而不以为吝,中国亦与之讲好修聘,欢犹昔时,可使如伯氏之夺邑,没齿而无怨言,此百世之计也。
臣身未尝为吏,则凡国中之议,是非利害不知其果何从。
姑以臣深思所得,发于畎亩愤悱之忠而不能以自掩者,献之阙下。
陛下好问如虞舜,亦幸择焉。
韩愈曰:「凡此蔡功,惟断乃成」。
故臣至此犹愿致其愚者,则曰必行而已。
以臣之幼而学、壮而欲行之心,而又幸出于圣人之世、三代之时,以戴非常之治,沐无穷之休,褒衣博带,学古人之事,而名诸生之列。
每闻陛下德音,虽在市井草莽,欣喜自幸,如第五伦。
其所愿伸喙道说、以求补于万一者,岂特此书之所叙而已!
然臣窃以谓礼乐为大,而必其所先举者已定,天下晏然,然后礼不制而备,乐不作而洽。
区区之愚,盖在于此。
臣身贱迹外,其学甚野,辄敢不避鈇质之诛,而冒言其所不当预之事,怀不能忍,愤悱自致,无以异于传之所谓怒蛙,而幸人君之一式。
陛下揭日月之光,而蔀屋之幽得以容,则臣疏远之言庶几乎可采而无罪。
若乃安畎亩之贱,而不知圣人之世、三代之时、非常之治、无穷之休、亲逢之会为难遭,则臣之伥伥不出门庭,其失时亦极矣。
伏惟陛下万机之閒,一留神听焉,天下幸甚,天下幸甚!
臣无任俯伏待诏激切之至。
臣补之诚惶诚恐,谨昧死再拜。
上皇帝安南罪言 北宋 · 晁补之
臣补之昧死言:臣闻杜牧曰:「国家大事,牧不当言,实言之有罪」,则自以其书为《罪言》。
安南之举,贱臣轻言之,亦罪也。
夫仁怀义率、智谋信结,而出之以勇,阗然而鼓,堂然而阵,身被坚执锐,奋臂大呼,以先三军,使三军之士进旅退旅,如驱群羊,如视婴儿,与之往,与之来,莫知所之。
若是者,臣不能。
布策挟龟,迎日计月,望云占风,观星候气,雷声雨沐,虹垂雾横,晕珥光怪,背建向破,从孤击虚,六穷三刑,生王囚死,以察害凶,以明利吉,使三军之士逆之以止、顺之以行,不厌不疑,至死无所灾。
若是者,臣不能。
画地聚米,相险度夷,左青右白,前鸟后龟,无当天牢,无处龙首,高陵知逆,背丘知向,林木之隰、葭蒋之陂,一迂一直、一亟一迟,使三军之士所由以入,所从以归,交挂圮绝,不失地宜。
若是者,臣不能。
驰一乘之车,掉三寸之舌,不甲不兵,以行贼营,晓以祸福,谕以利害,使贼交臂受事,屈膝请和,可以无战而屈人之兵。
若是者,臣不能。
深沟高垒,清野以待,示以所害,欲战不可,三时务农,一时习武,百姓家给人足,鸡犬相闻,使贼不敢南下而猎于岭、东出而渔于海,彻关弃传,内外为一。
若是者,臣不能。
臣负不能之才五,且少孤,不幸堕在荆棘泥涂之中,荒楚幽秽,不得预闻下士之议,而私慕庶人所以传语者,是以不胜犬马心,愿效一言。
虽然,凡所言者,亦非曰能之,特其理势之然否可道者也。
自交趾犯顺,侵轶郡县,溪岭骚然,檄书日闻。
陛下仁爱远民,若保赤子,忧勤宵旰,思所以禁止安集者。
臣虽不备行列,有目有趾,莫非王臣,故忘其怯懦,以自试鈇钺之诛,谨参古验今,先论其所宜胜与所为未可取者,而次条愚计于后,以备执事者择焉。
《传》曰:「不先时而起,不后时而缩」。
又曰:「敌加于己,不得已而应之,谓之应兵。
兵应者胜」。
陛下以父道育四国,四国所宜欢欣,咸以子来,而交趾不道,乃干大顺。
陛下谋于心,谋于卿士,以逮庶民,设坛授钺,应而讨之。
「兵应者胜」,此其理势必胜一也。
兵起之初,五管莫备,贼至城下,市合不知,而邕州刺史苏缄,家世儒者,不识金革汗马之劳,卒遇天变,乃能奋不顾身,闭城乘垒,连斗宛转,以婴贼锋。
兵败不屈,血染砧几,妻子女妇骈头为戮,将吏偕死者至数十人。
远近耸动,争欲仗节前驱者。
此其理势必胜二也。
陛下即位以来,精意武备,设监置官,以董军器。
金铁皮革,筋簳胶漆,精良百选;
刀槊矛枪,戟楯蔽橹,矢弩胄铠,鼓旗笳角,凡军之须,一切素具。
北益黄河之水,以满隋渠;
南尽豫章之木以为船。
一船所载,当中国车数十量,舳舻相衔,以济南师。
此其理势必胜三也。
交趾之地,不过中国一大郡。
叫呼跳梁,不足以越千里;
疲弊空窭,不足以支数岁。
陛下神武,天旋雷动,莫不蠢然,况此小寇!
制之得术,捐五管一城,足以当贼有馀,何至哓哓以烦执事者?
今析中国之众五一以伐之,如举岱山压鸟卵。
此其理势必胜四也。
陛下谋臣计士布列中外,适一事,命一将,皆试可乃遣。
而比岁更武举之科,亲延于廷,诹以计策。
天下小儿孺子,莫不踊跃愤悱,争试剑驰马,指画论议,以希功名。
其作新振起,亦勇气百倍矣。
交趾,徼外小国,其人腥臊杂处,非素知兵、能出奇合变也。
乍聚乍散,非有常性,钞掠夺击,与边人争一旦之命。
此如攫鸟逸兽,虽角牙爪觜,轻利足奋,而不知人能以机械罔罟获之。
此其理势必胜五也。
虽然,胜可万全,而有未可取者,此事之情,不可不察也。
陛下方拓西疆,指图授算,以取熙河六城,如探怀中物,虏逃遁不敢窥境上。
将狃近功,士饱新赏,带甲十万,乘胜南指,有轻交趾心。
臣以谓姑无谓交趾小,蜂虿有毒,不可忽也。
《传》曰:「鸟穷则啄,兽穷则搏,人穷则诈」。
昔鲁人与邾人战,鲁卑邾,不设备而禦之,邾人败鲁。
使我军不知察此,交趾示弱以坚我,我迫其穷,使奸谋得恃,此其理势或未可取一也。
中国阴阳之中,土气和适,其生物如之,故极寒甚热,皆是伤病。
百越之地少阴多阳,其人疏理,鸟兽希毛,故性能暑。
三月五月,春草黄茅,岚雾瘴氛,上炎下潦,飓风之所扇鼓,且土多毒虫、蚺蛇、沙虱,过而踣者犹十三四焉。
今以举大军宿之其间,久而不召,彊者病,弱者死,奚暇争功利哉?
此其理势或未可取二也。
古者兴师十万,日费千金,故军无辎重则亡,无委积则亡,无粮食则亡。
臣请以汉贾捐之所论羌军质之:暴师曾未一年,兵出不踰千里,费四十馀万,大司农钱尽,乃以少府钱续之。
今交趾之远非特羌军也,且辍畿内禁卒,及调河北、京东戍兵五六万以伐之,倍道兼行,三月而后至。
以臣计之,人日糒二升,则五万人之费,日千石也。
行三月,日千石,舍未毕,阵未定,而十万石之粟去矣。
使其淹回未有成绩,其为费可胜言哉?
孙子曰:「智将务食于敌。
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
萁秆一石,当吾二十石」。
此计平地千里之法也。
今以京师直交趾五倍而言之,则何啻二十钟、二十石而后可以当贼之一?
矧其俗又非专以五谷为养也,木实草根、鱼鳖蚌蜃之为餔,且其土之所出足以给,其人安坐而待我。
若此,虽十年,不病阙食也。
《传》曰:「粟不如者,勿与持久,持久非远行之利」。
此其理势或未可取三也。
平陆之军,习于车攻,闲于骑斗,蹈蹂厚土,大步疾走,左旋右折,出入往来,荡荡坦坦,不可障阨。
而以之入于东南之幽,前则重山,后则复溪,左则大阜,右则深谷,积石丛筱,车以摧轮,马以败蹄,择土计地,若不容足。
纵行则绝首尾,衡行则绝两翼,往不知所如,来不知所返。
而贼生死其地,其人如猱狖,下上坂险,筋力百倍于华人,倏起忽止,适去已至,从之如搏影,不可得也。
《传》曰:「不用乡导,不能得地利」。
地利者,兵之助,故孟子所记,亦先地利,而后天时,而将士非素知,此其理势或未可取四也。
畿内禁卒,固天下材之选,赏罚素信,约束素明,拳勇亦当百矣。
然臣窃计之,设比营而择,或取左遗右,或取右遗左,参差不齐,聚为一军,则少非同巷,长非并舍,赉赐不偕受,调发不俱行,虽一之以旗鼓,昼战目不能以相识,夜战声不能以相知,则临事难济。
而河北、京东之卒,又半杂新军,尪孱贫窭,不任田亩,徒博饮酒,计穷力尽之人,乃起而为兵,一旦遂驱之战,不惟不足胜戈甲为病,而其往也,皆有戚戚羁旅之怀。
夫战,勇气也,气不盈,不可必胜。
此其理势或未可取五也。
凡此,较然易见。
虽五尺童子能道之,而臣所以独不自已,区区为国私忧过计者,非以交趾果能为足拇病也,以谓远劳王师、战久不决,则事将不能无弊,不可不察也。
夫交趾,实古扬州之南境,自三代盛时,列荒服之外,不及以政。
秦并天下,略定扬粤,以谪戍守五岭,与越杂处。
以至汉,而任嚣、尉陀亦数以其地叛。
当是时,有闽越、东越、南越、东瓯、西瓯,谓之百越。
交趾,百越之徼也。
其国距洛阳南万一千里,人皆雕题文身、项髻徒跣,俗相习以鼻饮,父子男女同川而浴。
今其地负海倚山,阻险僻迂,师行之道,可以为正、为奇、为伏者,非特一途而已也。
盖汉初遣王恢、韩安国击越,亦一出豫章,一出会稽。
时唐蒙亦使越,越人食蒙以蜀枸酱,蒙归,因又上书通夜郎,浮船牂柯,以出越人不意。
其后,路博德为伏波将军,出桂阳,下湟水。
按图,湟水盖出于连州。
杨仆为楼船将军,出豫章,下潢浦。
按图,潢浦盖出于广州。
故归义、越侯二人为戈船,下濑将军,出零陵,下漓水。
按图,漓水盖出于桂州。
驰义侯发巴蜀罪人下牂柯,牂柯即唐蒙所通道起夜郎者也。
于是五将军咸会,越人或降或亡,南越平为九郡。
至建武中,交趾女子侧、贰叛,马援将平之。
援始自合浦,缘海而行,随山刊道,盖千馀里,如浪泊、禁溪、无功、居风、下隽、壶头之路,凡图记可见,往往援所行也。
今其计谋所长,不可得而知。
所可知者,其出入往来死生之地,髣髴具在。
师行所从,不可不察也。
臣又以今言之,居后踵前,固不必皆出前人之旧,而其大概,濒湖以南,要害之地,朝廷因以分屯迭进。
至于明、越、馀杭、海上诸郡,负海无障塞,中国所素不虞者,臣愿亦粗修守禦、备游寇。
凡此,非特以待交趾而已。
臣又以今料之,使贼能为狂计,固不出于三:若外有合交,据关守隘,以老我师。
我顿兵绝徼之下,旷日持久,欲战不可,引去则贼又复至,回军转阵,返而赴之,贼又入保如初。
如是数年,则边人未有息肩之期,此计上也。
若开关辟户,误我以利,诳我以弱,设计诱我,且战且却。
我易而不戒,乃亟入之,以堕贼计中。
贼度我归,远以奇兵断后,我进无所得,欲退不能。
此计中也。
若弃关不守,鼓行出隘,唐突侵轶,疾战自快,轻勇悍亟,分散四击,大则劫城,小则掠屯,其入吾之地恐不深,其争吾之利恐不及。
我主彼客,彼轻我重,我众彼寡,虽彊可虏。
此计下也。
贼出上计利在贼,出中计利害半,出下计鱼烂亡矣。
臣又以今料之,贼必不能出上计。
何则?
海外远国,固非交趾之弱所能恃。
虽近有群獠,又非固为交趾役也,况敢侮王国乎?
意者,辅车相依,唇亡齿寒,有不自安之心。
今臣姑置远者而不论,论群獠之近者,则亦不可无所以待之。
今见朝廷举大兵欲灭交趾,彼其中能无介然疑似之心哉?
臣独计以谓诚能择使者如郦食其、司马相如、陆贾、班超等辈,乘驲持节,以宽大镇之,告以朝廷诛叛逆,贼即伏,行罢兵矣。
能从中国讨贼,及反间致头首者,计所得以赏:以身从者赏以身,以家从者禄以家,以乡从者封以乡,以县从者侯以县。
纵不能悉从,可以少定其志,则是不战而贼之形已窘矣。
臣又料之,贼无他助,其上计不能悉用。
或者犹参上计而杂中计。
参上计,据关守隘,以老我师,我虽众,无所用之。
请以大军当其冲,虚张形势以疑贼,而阴择精兵为三四,间道绝径,或薄其左,或突其右,设奇取之,兵法所谓攻其所不守也。
昔蜀姜维拒剑阁,邓艾乃潜自阴平,行无人之地七百里,凿山通道,崎岖险绝,以毡自裹转而下,士卒皆缘崖攀木,鱼贯而进,卒降刘禅。
此设奇者也。
杂中计,开关辟户,以诱致我,我虽众,亦无必入。
请留大军屯其后,而以骁锐佯从之,轻足利兵以为前行,分屯析队伏于两旁,勿薄勿迫,远而挑之,偶胜无追,不胜疾归,弃金遗鼓,拔众以驰,贼贪吾获,可邀于阨,卒前遇伏,其众必覆。
兵法所谓引而去之,令敌半出而击之,利者也。
昔北戎侵郑,公子突曰:「使勇而无刚者尝寇而速去之,君为三覆以待之。
戎胜不相推、败不相救,先者见获必务进,进而遇覆必速奔」。
从之,遂破戎师。
此设伏者也。
贼出上中而不利,将悉众偕出,以徼幸于其下计,是固中国之利也,请剋日而取之。
昔魏祖伐关中,贼每一部至,魏祖辄喜。
破贼,诸将问其故,魏祖曰:「关中道远,贼若依险阻,征之不一二年不可下也。
今皆来集,众虽多,军无适主,一举可灭」。
诸将皆服,语曰「连鸡不俱栖,可离而解」,贼众之谓也。
此三说者,譬之丸不能出于盘,其大概如此。
然兵无常数,故随所动而应之。
前必有减灶之说,而后继之者得以起添灶之智,顾为陛下将者何如耳。
贼出下计而又不利,将大走远遁,亡海绝道,以保窟穴,臣请按甲勿从。
或曰:「按甲勿从,何以立威于天下?
曩士卒所以犯晨夜、冒白刃者,惧不胜;
使幸胜,奈何几举而弃之?
且贼窘穷无所知,此如两鼠斗穴中,将勇者胜」。
臣则以谓不然。
两鼠斗穴中,将内鼠胜。
且欲搏贼大海之间,其势必与之相从于舟楫。
夫使吾三晋齐鲁之人,失夷旷而为楼船斗舰,浮之狂澜之中,平居无事,目乱心悸,而况乘以仓猝?
微风摇樯,一夫荡橹,我众骇矣,又何暇与之校彊弱胜负哉?
盖前世语水战,以谓越人能入水负舟,而杜牧所传郑年者,能没海履其地五十里不噎。
今海上贾人,亦往往遇水寇凿舟沉焉。
此其非中国所用以取胜故也。
故臣请按甲勿从,而更设策修备以待之。
且陛下富有天下,地渐日月之窟,府笼山海之藏,非以交趾羸𨻻、安定、苟漏、靡零、曲阳、比带、稽徐、西于、龙编、朱䳒、封溪、望海卑陬不毛、方尺围寸之地为足有也;
又非以交趾生犀、驯象、古贝、文螺、琥珀、翡翠、鼊皮、鲛革、蕉纻、桂蠹、诙奇不法、殚琐极细之物为足宝也。
不得已而问其罪,足以威慑小寇,使之悔过效顺,归命中国而已。
贼既定,臣请循古,更选仁厚勇略、堪任将帅者,以为五管诸州刺史、太守,以岁月镇抚其民;
而因其家之可任者,置土兵如保甲,以时教习。
土兵之外,乃募游军,而就择将吏其地。
平居无事,谨养而善别之,以周知其心。
有故王臣失势,欲复见其功者,聚为一卒;
有死事之人,昆弟欲为之报仇者,聚为一卒;
有贫穷忿怒、将快其志者,聚为一卒;
有故赘婿人虏,欲昭迹扬名者,聚为一卒;
有故胥靡负犯之人,欲逃其耻者,聚为一卒。
加赐而时慰焉,使之居其地,服其俗,安其水土,便其械用,因其粮食,得以无烦执事而坐制其弊,乃可以得志。
此百世之计也。
臣身非安南将吏民庶,又不亲与交趾接也,安能周知其虚实短长、利害所在?
曰:今日出某道,取某屯,明日出某道,取某聚。
某道可以为正,某道可以为奇,某道可以为伏,意者其大概理势之所在,故臣得以臆计胸度而妄议焉。
若夫知己知彼,每举不殆,与敌变化,循环无穷,提军挈众,动于九天之上,此则大将军之任,非臣所得而前知也。
臣愚疏外不知事体,昧死陈愚计。
臣谨上
蒋:济本作「苇」。
⑴ 《鸡肋集》卷二五。又见《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七四,《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六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三一,《四续古文奇赏》卷六,《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六五。
辞免著作佐郎状(1100年10月) 北宋 · 晁补之
臣十月二十二日至开封府界,准都进奏院送到敕一道,伏蒙圣恩,特授臣依前朝奉郎,行秘书省著作佐郎。
承命非据,踧踖以惭。
恭惟陛下膺图之初,上奉天心,中考古道,旁询国论,下酌民言,其本在于正朝廷以正百官,而其极盖欲四方远近莫敢不一于正者。
大明至公,示以好恶,故陟降始序,畏慕立行,则越百工庶位,一事之虚,苟非其人,安得在此?
而臣才薄名晦,方时起废,皆国之良,顾臣何人,流落之馀,亦误收录。
碎首糜躯,无以报称。
伏念臣顷当先朝初政之际,已预诸生三馆之游,今所除官,亦臣旧职。
况千载一时,人思自效,虽臣器小用近,犹知欣喜激昂,不应僭渎,妄有辞避。
第昨坐谴斥,无他指名,祇缘非才,窃处清贯;
加以素寡学问,忧虞积年,凌杂米盐,益加荒陋。
岂可复尔滥迹书林,不怀梁鹈濡翼之羞,以重泽麋蒙皮之诮?
又臣飘零寒窭,私计百为,实难黾勉遽处京局。
伏望圣慈俯察蝼蚁悃款之情,特寝成命,且令臣赴河南府新任,或赐别除京东沿流一合入差遣,誓殚驽蹇,仰答生成。
见迤逦赴阙,听候指挥。
干冒宸严,臣无任惶惧陨越之至。
辞免实录检讨官状(1101年) 北宋 · 晁补之
臣今月十八日准閤门告报,奉敕除臣尚书礼部员外郎,充哲宗皇帝实录检讨官。
闻命踧踖,不知所裁。
恭以先朝大典,千载之传,岂臣浅陋,可备纂述?
伏望圣慈特锡寝罢,所有敕命,臣未敢祗受。
足疾乞外任状(1101年3月) 北宋 · 晁补之
右,臣被蒙器使,两更郎曹,未有秋毫可图报称,而臣旧苦脚气,春夏加剧,深惧职事或致旷阙。
伏望圣慈察臣诚恳,特赐除一外任合入差遣。
辞免国史编修官状(1101年4月) 北宋 · 晁补之
右,臣四月四日准閤门告报,奉敕除臣神宗皇帝国史编修官。
选抡误及,跼蹐难胜。
恭惟神宗皇帝盛德大业,光映百王,将欲发挥润色,传诸千载,必得名儒硕学,参备讨论。
而臣才识卑冗,词技浅薄,使预笔削,诚非所宜;
兼臣先以疾病,奏乞外任。
伏望圣慈特赐寝罢成命,除臣一外任差遣。
再辞国史编修官状(1101年4月) 北宋 · 晁补之
右,臣昨奏,乞寝罢国史编修官,除一外任差遣。
寻准尚书省劄子,奉圣旨不许辞免。
臣以位卑人微,不敢于浃日之间,屡渎天听,黾勉就职。
载惟神宗皇帝稽古制作,跨唐轶汉,形容钜美,史臣司之。
如臣自视,恐殚竭不足以塞责。
昔倪宽有言,使群臣得人自尽,终莫能成,惟天子建中和之极,金声而玉振之。
况今陛下并建群才,可试者众,臣诚何人,敢独昧冒!
伏望圣慈特赐指挥,检会前奏施行。
臣无任惶惧陨越待罪之至。
再辞免国史编修官状(1101年4月) 北宋 · 晁补之
右,臣先于三月中以疾奏乞外任,继蒙圣恩,自实录检讨官除国史编修官。
臣闻命跼蹐,不遑宁处,既具奏,乞赐寝罢成命,检会前奏施行。
寻准尚书省劄子,奉圣旨不许辞免。
臣惧久稽敕命,黾勉就职。
然夙夜恐惧,终不敢安,遂再曾具奏,亦是乞赐检会前奏,除一外任差遣,未蒙指挥。
恭以神宗皇帝国史䌷绎岁久,未奏成书。
圣谟王制,天高海阔,方兹分命诸儒,参稽全美,岂可以臣浅知猥预其间?
加有负薪之忧,犬马力殚,踌躇难彊。
若臣不揣分量,苟贪荣选,芜累信史,辜奉明恩,则异时虽填委沟壑,何以塞责?
伏望圣慈矜闵臣下才无堪,早赐检会累奏,除一外任差遣。
臣不胜陨越待命激切之至。
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奏举赵元绪状 北宋 · 晁补之
伏见本府居住朝奉郎、新差监在京物料库赵元绪,父故太子少师致仕槩,在仁宗朝与韩琦、曾公亮、欧阳修同执政。
时仁宗初命英宗领宗正,槩言宗正非所以为重,乞立为皇子。
后预顾命,定策立英宗嗣大宝,功施社稷。
同时勋臣之子,皆蒙次第褒擢,多已通显,而槩之嗣子独沉常调,簪组之传,不绝如线。
元绪刻意承家,学问自立,吏事足称。
勘会知扬州苏颂、知应天府何正臣、权京东转运副使吕温卿,皆尝论槩之功,荐元绪之才可备任使,未蒙施行。
臣窃睹神宗在东宫答槩书云:「首定大策,固已措时于久安;
世蒙显休,方当与国而长懋」。
槩之有勋王室,事固灼著。
其坟墓居第在宋,岁时阙人照管。
伏望圣慈检会前后臣僚奏,乞特赐甄录其子元绪,与一南京差遣,庶以广国家求旧念功之美意,而劝臣子之为忠孝者。
太学博士正录荐布衣陈师道状(1086年) 北宋 · 晁补之
窃以朝廷患庠序不本于教,而纠禁是先;
学者不根于古,而浮剽是竞。
故选置旧学,削去苛规,为之表仪,使有趣向,所以助成风化,实繄得人。
伏见徐州布衣陈师道,年三十五,孝弟忠信闻于乡闾,学知圣人之意,文有作者之风。
怀其所能,深耻自售;
恬淡寡欲,不干有司。
随亲京师,身给劳事。
蛙生其釜,愠不见色。
方朝廷振起滞才,风劝多士,谓如师道一介,亦当褒采不遗。
伏睹太学录五员,系差学生,见今有阙。
师道虽不在学籍,而经行词艺,宜充此选。
某等职预考察,不敢蔽而不陈。
伏乞选差师道充太学录。
傥不任职,某等同其罪罚。
谨具申国子监,乞誊申礼部施行。
贺皇帝登宝位表(1085年) 北宋 · 晁补之
钦承顾命,嗣履宝图,讴歌有归,华夏均庆。
(中贺。)恭惟皇帝陛下挺生圣德,夙有仁心。
问寝彰纯孝之诚,主鬯著克恭之美。
大明继照,至健体元,邦之荣怀,人所归往。
不显亦世,是开上帝之符;
无疆惟休,咸曰吾君之大。
天地日月,廓然泰清;
山川鬼神,罔不顺序。
鸿基滋固,景命方绵,凡在群伦,举知庆蹈。
臣等恪居外部,亲觏重熙,不获恭诣阙庭。
贺太皇太后称尊表(1085年) 北宋 · 晁补之
册严备礼,位答常尊,宫闱之奉载虔,海宇之欢普洽。
臣某(中贺。)恭惟太皇太后陛下挺生圣哲,夙著惠慈。
昊穹眷怀,宗庙昭假。
辅文祖勤劳之理,隆神孙保佑之功。
是稽两汉之旧章,用对三朝之光命。
圣人孝治,天下风行。
臣闻成王持盈,不敢忘文武之谟烈;
周姜思媚,故能贻任姒之齐徽。
聿收前功,允属盛际。
万世永赖,百禄是遒。
臣伏限职事在外,不获躬诣阙庭。
按:《鸡肋集》卷五四。又见宋刻本《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一。
贺皇太后称尊表(1100年) 北宋 · 晁补之
位著徽称,居天下母仪之贵;
礼严备物,昭圣人子道之成。
宫闱载祗,海县胥庆。
臣某(中贺。)恭惟皇太后殿下懿恭性得,慈俭身先。
坤极正于内朝,阴教行于四国。
用膺光命,允答常尊。
汉典具修,式虔长乐之养;
周诗足继,大显《思齐》之功。
臣伏限职事在外,不获躬诣阙庭。
贺皇太妃笺 北宋 · 晁补之
册严异数,位著徽名。
光旧典于古今,溢欢心于内外(中贺。)
恭惟皇太妃殿下令仪身率,淑德性成。
辅佐先朝,忧勤内寝。
属大明之继体,孝治增隆;
饬备礼于有司,尊称允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