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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登对状(1080年) 北宋 · 曾巩
右,臣于十月二十六日,伏蒙圣恩,赐对延和殿。
陛下假之以玉色,奖之以德音,访之以治天下之道,而及于当世之事其敝安在。
臣昏愚不肖,不足以称圣意。
遽言国家之大体,则惧非臣之任;
毛举天下之细务,则又非臣之志。
是以不敢率然以对。
夫智之不明,辞之不敏,此臣之罪也。
计臣之材与臣之位,不敢以言高,亦臣之分也。
退而伏念臣材质浅薄,偶有好古之勤,向道之志,遇陛下高明光大,方修先王之政,以集太平之功。
而臣藐在外服十有二年,无衒鬻之一言,无左右之素誉。
地穷势绝,不敢期于自通,分以孤愚,老于疏远。
属陛下聪明睿智,洞照群情,公听并观,不遗小善。
赫然独断,察臣之本末;
超然远御,收臣于滞涸
至于抚慰之私,顾问之宠,虽世之抱道德、堪重任之士,恐不能当,岂臣之微所可辄得?
虽灭身碎首,未足以报非常之赐。
其于倾竭肝胆,以自效其愚忠,有出位之责,犹不敢辞。
况亲承圣问,实臣吐尽诚素之时。
其不敢自默,此臣爱君事国之义也。
窃以先王之治天下,必有典籍,以为当世之法。
传之后嗣,使永有持循
故在《夏书》,称「《政典》曰:『先时者杀无赦,不及时者杀无赦』」。
则夏之治天下之书曰《政典》也。
其在《商书》,称「制《官刑》,儆于有位」。
曰:「惟兹三风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丧;
邦君有一于身,国必亡」。
则商之治天下之书曰《官刑》也。
其在《周书》,称成王「还归在丰,作《周官》」。
盖以董正治官之意,训告群臣,今书《周官》之篇是也。
于是之时,事为之制,曲为之防,故经礼三百,威仪三千。
所谓经礼三百者,周礼六卿,属皆六十,盖举其全数。
则周之治天下之书曰《周礼》也。
三代以后,时君所为,务在茍简,纪纲宪度,阙而不图。
盖远莫盛于汉,而孝文之世,贾谊欲定官名,议寝不用。
中莫懿于后周,虽分六府之位,以仪刑经礼,而典籍无所传闻。
近莫美于唐初,以尚书六职,本天下之治,而不能修列其法,论著于书。
开元之际,始追次旧章,以为《六典》,而尚书已失其职。
然三代之后,治天下之书,有此而已。
今陛下以法制度数宜有所自,故上稽《周礼》;
以官仪注措宜参近事,故旁求《六典》。
则又质诸当世之宜,裁以圣虑。
始自三省,至于百工,皆正其名。
夫名正然后位定,位定然后事举。
名正、位定、事举,则设官致理之方尽矣。
使万官千品,各循其分;
彝伦庶绩,皆得其任。
然后陛下程其能,等其实,以章别幽明;
信其赏,必其罚,以推行惩劝。
庶务虽众,举其目而无不周;
四海虽广,正其本而无不治。
况推寻采掇,虽付在有司,而是正准裁,实由圣断。
至夫大法既具,然后条分类别,以陛下之所指授,勒成一代之典。
明示四方,使知出自圣作。
岂独以之弥纶当今之务,固当藏之金匮,为万世法。
臣愚固陋,窃不自揆,于夫经营之体,损益之方,所谓位定而事举者,欲进其妄意之滞见,庶有毛发之补。
然心之委曲,难以书尽。
伏望特垂圣慈,许臣上殿敷奏,使臣得披腹心,以称前日之圣问万分之一,有足以上当天心,臣死生幸甚。
俯伏待命。
臣不任云云。
乞出知颍州状(1081年) 北宋 · 曾巩
右,臣愚不自揆,怀犬马之情,敢昧万死以闻。
不敏之诛,所不敢逭。
伏念臣性行迂拙,立朝无所阿附,有见嫉之积毁,无借誉私援
在外十有二年,更历七郡,虽有爱君向国之心,托势疏远,无路自通,期于抱志没齿而已。
陛下居法宫之深,临万官之众,而臣以单外之迹,一介之微,陛下廓四聪之广,出独见之卓,不由臣之衒鬻,不因人之党助,收怜拊慰,劳问褒嘉,语重意殊,可谓非常之遇。
士之有大过人之材者,殆未足以致此,岂臣之鄙所当冒得。
日夜思念,臣以庸下之器,在隐约之中,而独为圣主所知如此。
蝼蚁之躯,知死不足以图报。
今还朝以来,甫及数月,未有丝忽自效之勤,而辄以私诚上陈。
臣之妄庸,虽受诛绝之刑,不足以塞责,惟陛下察而哀之。
臣母年七十有一,比婴疾疹,举动步履,日更艰难。
陛下处臣京师,臣幸得侍庭闱,以便医药。
圣泽至厚,常恐不能克堪。
今臣弟布得守陈州,臣母怜其久别,欲与俱行。
顾臣之宜,惟得旁郡,庶可奉亲往来,以供子职。
而抱疾之亲,陆行非便。
今与陈比境,许、蔡、亳州及南京,皆不通水路,惟颍可以沿流。
臣诚不自揆,不讳万死之责,敢昧冒以请。
伏望圣慈,差臣知颍州一任。
窃恐顾临到任未久,无例为臣移易;
缘若候顾临满阙,则臣弟布陈州却已满任。
欲望特出圣恩,许臣不候顾临任满交割。
憃冥寒陋,蒙陛下特异之知,未有锱铢之称。
而顾迫子母之恩,规私择便,仰烦圣聪,当伏斧锧,以须罪戾,惟陛下哀怜听察。
干犯天威,臣不任云云。
再乞登对状(1081年) 北宋 · 曾巩
右,臣去冬再蒙圣恩赐对。
臣愚浅薄,无轶伦之行、绝众之材。
徒于辈流,粗识文字。
至于讲求天下之务,非敢谓能,盖尝有志。
遇陛下绍天开迹,大修治具,一言片善,人人得以自效。
而臣流离漂泊,藐在外服。
有深忌积毁之莫测,无游谈私党之可因。
转徙八州,推移一纪。
侧行之一迹,得参于御隶之间;
无尝试之半词,得彻于岩廊之上。
心思消缩,齿发凋耗,常恐卒填沟壑,独遗恨于无穷也。
陛下体生知之质,起日新之政。
揆之以道,以易汉唐五代之卑;
本之于身,以追尧舜三代之盛。
臣虽欲奋驽钝,愿备驱驰,而处疏贱之中,无可致之势。
伏遇陛下明无不照,察臣滞迹之不容;
圣无不通,采臣孤学之有得。
出自睿断,接之便朝。
所以询谋抚纳,勉慰称扬之殊,皆非素望所及。
臣虽草茅之陋,顾非木石之顽。
盖士穷且老,身孤立于天下,而独为圣主所知如此,燔躯沈族,岂足论报?
其于剖心析肝,以效其区区之忠,固臣之所不敢不尽也。
是以窃不自揆,冒言当世之事。
陛下宽其不敏之诛,而收其臆出之见,谓有可以当圣意者。
臣愚蹇钝,分岂称此!
盖由陛下神圣文武,度越千载,而虚心纳下,无伐善之意、徇己之情。
兼听广览,小能薄技,无所不录。
而臣愚遭遇,得以及此。
今臣备数毂下,虽日得造朝,而身不迩法坐之凝严,耳不接德音之温厚,涉四时矣。
其毕忠愿知之心,惓惓之义,岂须臾废哉!
伏念臣尝言天下之经费,以谓皇祐、治平,庶官之员倍于景德;
议今之兵,以谓西北之宜在择将帅。
待罪三班,获因职事,考于载籍。
盖官日益众,而守塞之臣有未称其任者。
得以推其事实,审其源流。
其于裁处之宜,亦尝略窥其要。
窃欲饰其所闻,敢终前日之说以献。
陛下方日孜孜,大有为于天下。
内则更张庶事,外则经营四方。
如臣之说有可采者,庶几制天下之用以养财,御天下之材以经武,有助圣政之万一。
臣于受恩,非敢谓报,庶以明臣犬马之志,未尝不向上之所为也。
臣又尝言,陛下方上稽《周礼》,旁参《六典》,以更定官制。
臣于经营之体,损益之数,愿有毛发之补。
伏闻百度已成,万务已定,而臣曾不能吐一言,陈一策,庶得因国大典,托名不泯。
今条分类别,宣布有期,臣诚不自揆,以谓更制之日,新旧革易之初,弥纶之术,固不可不有所素具。
窃欲自效,少裨圣画之绪馀。
臣于三者,或万有一得。
然事有本末,理之详悉,宜得口陈。
伏望特出圣慈,许臣上殿敷奏。
干冒宸严,臣不任。
申中书乞不看详会要状(1081年8月) 北宋 · 曾巩
右,伏以自来修撰国史,皆妙选众材,共当寄任。
今通修五朝大典,属巩专领,已是一人而冒众材之任。
顾巩衰拙,惧不克堪。
其今来所修《会要》,计三百卷。
修纂以来,经涉十有馀年,编修等官,已更六人。
限至秋季末成书,即今已是八月中旬。
某若依限修进,不惟须合考求首尾,参详得失,仍更并须检寻文字,照据其间,恐合更有更改损益。
不独于巩以旬月而求就十有馀年之功;
又复于巩已于国史,是以一人而冒众材之任,惧不克堪;
而更益以《会要》,一人而兼数人之任。
纵使容巩添展期限,缘累朝典章,本末闳大,不同小小文字,自顾材力,实不能兼。
况今来进本装写并已了毕,伏乞更赐敷奏,取自朝廷详酌,别赐指挥。
辞中书舍人状(閤门告报有旨更不得辞免,不曾上)(1082年) 北宋 · 曾巩
右,臣准閤门告报,蒙恩授臣中书舍人者。
窃以唐虞三代之君,兴造政事,爵德官能之际,所以播告天下,训齐百工,必有诏号令命之文,达其施为建立之意。
皆择当世聪明隽乂、工于言语文学之臣,使之敷扬演畅,被于简册,以行之四方,垂之万世。
理化所出,其具在此。
至其已久,而谋谟访问,三《盘》五《诰》誓命之书,列之为经。
后世学者得而宗之,师生相传,为载籍首。
吟诵寻绎,以求其归。
一有发明,皆为世教。
盖其大体所系如此。
逮至汉兴,虽不能比迹三代致治之隆,而诰令下者,典正谨严,尚为近古。
自斯已后,岂独彝伦秕斁
其推而行之,载于名命,亦皆文字浅陋,无可观采
唐之文章尝盛矣。
当时之士,若常衮、杨炎、元稹之属,号能为训辞,今其文尚存,亦未有远过人者。
然则号令文采,自汉而降,未有及古,理化之具,不其阙欤?
伏惟陛下以天纵之圣,阐明道术,所以作则垂宪,纪官正名,皆上追三王,下陋汉唐。
至于出口肆笔,发为德音,固已独造精微,不可穷测。
则于代言之任,岂易属人?
臣浅薄闇瞀,学朽材下。
误蒙陛下知之于摈排忌疾之中,收之于弃捐流落之地,属之史事,已惧瘝官。
至于推度圣意,讨论润色,以次为谟训,彰示海内,兹事至大,岂臣所堪?
况侍从之官,实备顾问。
而臣齿发已衰,心志昏塞,岂独施于翰墨,惧非其任,至于谋猷献纳,尤不逮人。
伏望博选于朝,旁及疏远,必有殊绝特出之材,能副圣神奖拔之用。
所有授臣恩命,乞赐寝罢。
授中书舍人举刘攽自代状(1082年) 北宋 · 曾巩
蒙恩授前件官,准编敕节文,知杂御史已上授讫,许举官自代者。
右谨具如前。
臣伏见朝奉大夫、充集贤校理、知亳州刘攽,广览载籍,强记洽闻。
求之辈流,罕有伦比。
臣窃以谓引拔众材,弥纶世务,至于博学之士,固宜用在朝廷。
况今圣质高明,究极今古,凡在左右当备顾问之臣,尤须多识前载,然后能称其职。
如攽所长,实允兹选。
况攽累历州郡,治行可称。
至于文辞,亦足观采。
兼此众美,臣实不如。
今举自代,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福州拟贡荔枝状(并荔枝录) 北宋 · 曾巩
右,臣窃以《禹贡》扬州厥包橘柚锡贡,则百果之实列于土贡,所从来已久,二帝三王所未尝易也。
荔枝于百果殊绝,产闽粤者,比巴蜀、南海又为殊绝
闽粤官舍民庐,与僧道士所居,自阶庭场圃,至于山谷,无不列植。
岁取其实,不可胜计。
故闽粤荔枝食天下,其馀被于四夷。
而其尤殊绝者,闽人著其名至三十馀种。
然生荔枝留五七日辄坏,故虽岁贡,皆乾而致之。
然贡概以常品,相沿已久,其尤殊绝者,未尝以献。
盖东汉交阯七郡,贡生荔枝,十里一置,五里一候,昼夜驰走,有毒蛊猛兽之害。
而唐天宝之间,亦自巴蜀驿致,实开侈心。
当陛下之时,方以恭俭寡欲为天下先,固不可得而议及于此也。
至于岁贡,既乾而致之,然顾以常品;
其尤殊绝者,则抑于下土,使田夫野叟往往属厌,而大官不得献之于陛下,陛下不得献之于宗庙两宫。
使劳人费财,如此可也。
盖荔枝尤殊绝者,固不可多致,若每种岁贡数百,或至千数,每州不过用三五步卒,使之日行两驿,固不为勤且烦,非有劳人费财之患。
而修贡者不知及此,此臣之所未谕也。
又荔枝成实在六七月间,虽乾而致之,然新者于其甘滋,犹未尽失,至于经岁,则所存者特其滓苴而已。
而每岁贡入,常至冬春。
夫蛮夷异类,贽其方物,皆知用其土产之良,而不敢慢。
今邦域之内,守藩之臣效其贡职,而曾不知出此,此臣之所不敢安也。
故臣常欲至荔枝成实,约旁近州,各择其尤殊绝列于名品者,差其多少,以时上进。
其领于有司,备燕赐之用者,自如故事。
盖建安贡茶,自蔡襄易以小团,而茶之绝特者,始得献之天子。
今荔枝复得贡其尤者,则闽粤之产,选择而充庭实者始备。
所以致臣之恭于其贡职,此臣之官守也。
福州拟贡荔枝状 荔枝录(1078年) 北宋 · 曾巩
陈紫,出兴化军秘书省著作佐郎陈琦家,于品为第一。
江绿,出福州,类陈紫差大,而香味盖为其次也。
方红,径可二寸,色味俱美,荔枝之大,无出此者,岁生二百颗而已,出兴化军尚书屯田郎中方蓁家。
游家紫,种自陈紫,实大过之,出兴化军。
小陈紫,实差小,出兴化军。
宋公荔枝,实如陈紫而小,甘美亦如之,出兴化军宋氏,世传其木已三百岁。
蓝家红,泉州第一,出尚书都官员外郎蓝丞家。
周家红,初于兴化军为第一,及陈紫、方红出,而周家红为次。
何家红,出漳州何氏。
法石白,出泉州法石院,色青白,其大次于蓝家红。
绿核,出福州,荔枝核紫,而此独核绿。
圆丁香,丁香荔枝皆旁蒂大而下锐,此独圆而味尤胜。
右十四种,皆以次第著于录。
虎皮,色红而有青斑,类虎皮,出福州。
牛心,以状名之,长二寸馀,皮厚肉涩,出福州,惟一本。
玳瑁红,色红而又有黑点,类玳瑁,出福州城东。
琉黄,以色类琉黄。
朱柿,色朱如柿,出福州。
蒲桃荔枝,穗生,一穗之实至三百,然其品殊下。
蚶壳,以状名之。
龙牙,长可三四寸,弯曲如爪牙,而无瓤核,出兴化军,然不常有。
水荔枝,浆多而淡,出兴化军。
蜜荔枝,以甘为名,然过于甘。
丁香荔枝,核小如丁香。
大丁香,壳厚色紫,味微涩,出福州天庆观。
双髻小荔枝,每朵数十,皆并蒂双实。
真珠荔枝,圆白如珠,无核,荔枝之最小者。
十八娘荔枝,色深红而细长,闽王王氏有女第十八,好食此,因而得名。
女冢在福州城东报国院,冢旁犹有此木。
或云:谓物之美少者为十八娘,闽人语。
将军荔枝,五代时有此官者种之,因以得名,出福州。
钗头颗荔枝,颗红而小,可施钗头。
粉红荔枝,荔枝多深红,而此以色浅为异。
中元红,实时最晚,因以得名。
火山荔枝,本出南越,四月熟,穗生,味甘酸,肉薄,闽中近年有之。
右二十种,无次第。
荔枝三十四种,或言姓氏,或言州郡,或皆识其所出,或不言姓氏州郡,则福、泉、漳州、兴化军盖皆有也。
一品红,言于荔枝为极品也,出近岁,在福州州宅堂前。
状元红,言于荔枝为第一,出近岁,在福州报国院
三十四:亦疑作「三十二」。
⑴ 《元丰类稿》卷三五。又见《曾文定公集》卷二,《黄氏日钞》卷六三,《古今图书集成》草木典卷二七五。
明州拟辞高丽送遗状(1079年) 北宋 · 曾巩
窃见接送高丽使副仪内一项,高丽国进奉使副,经过州军,送知州、通判土物,并无答谢书。
候进奉使回日,依例估价,以系官生帛,就整数量加回答
检会熙宁六年高丽国进奉有使副,送明州知州、通判土物,共估钱二百贯以上九十九陌。
熙宁五年及九年,有进奉使,无副使,送明州知州、通判土物,共估计价钱一百贯以上九十九陌。
其土物,奉圣旨并依例令收,估价回答
臣今有愚见合具奏闻者,右谨具如前。
窃以高丽于蛮夷中为通于文学,颇有知识,可以德怀,难以力服也。
故以隋之全盛,炀帝之世,大兵三出,天下骚然,而不能朝其君。
及至唐室,以太宗之英武,李绩之善将,至于君臣皆东向,以身督战,而不能拔其一城,此臣之所谓难以力服也。
宋兴,自建隆以来,其王王昭以降,六王继修贡职,使者相望。
其中间压于强虏,自天圣以后,始不能自通于中国。
陛下即祚,声教四塞,其国闻风,不敢宁息,不忌强胡之难,不虞大海之阻,效其土实,五岁三至,如东西州,唯恐在后。
其所以致之者,不以兵威,此臣之所谓可以德怀也。
陛下亦怜其万里惓惓,归心有德,收而抚之,恩礼甚厚。
州郡当其道途所出,迎劳燕饯,所以宣达陛下宠锡待遇之意,此守臣之职分也。
其使者所历之州,贽其所有,以为好于邦域之臣。
陛下加恩,皆许受之,而资以官用,为其酬币。
其使一再至之间,许其如此,不为常制可也。
今其使数来,邦域之臣受其贽遗,著于科条,以为常制,则臣窃有疑焉。
盖古者相聘,贽有圭璋,及其卒事,则皆还之,以明轻财重礼之义。
今蛮夷使来,邦域之臣与之相接,示之以轻财重礼之义,使知中国之所以为贵,此人事之所宜先,则当还其贽,如古之聘礼,还其圭璋,此谊之所不可已也。
又古之以贽见君者,国君于其臣则受之,非其臣则还之。
今蛮夷向化,来献其方物,以致其为臣之义。
天子受之,以明天下一尊,有臣而畜之之义,此不易之制也。
邦域之臣与其使接,以非其臣之义,还其贽,以明守礼而不敢逾,亦不易之制也。
以此相属,以明天子之尊,中国之贵,所重者礼义,所轻者货财。
其于待遇蛮夷之道,未有当先于此者也。
且彼贽其所有,以明州一州计之,知州、通判所受,为钱三十万,受之者既于义未安,其使自明而西,以达京师,历者尚十馀州,当皆有贽。
以彼之力度之,蛮夷小国,于其货财,恐未必有馀也。
使其有亲附中国之心,而或忧于货财之不足,臣窃恐有伤中国之义,而非陛下所以畜之幸之之意也。
臣愚窃欲自今高丽使来,贽其所有以为好于邦域之臣者,许皆以诏旨还之。
其资于官用以为酬币已有故事者,许皆以诏旨与之如故。
惟陛下详择之。
如可推行,愿更著于令。
盖复其贽以及于恐其力之不足,厚其与以及于察其来之不易,所谓尚之以义,绥之以仁。
中国之所以待蛮夷,未有可以易此者也。
其国粗为有知,归相告语,必皆心服诚悦,慕义于无穷,此不论而可知也。
臣愚非敢以是为廉,诚以拊接蛮夷,示之以轻财重礼之义,不可不先。
庶几万分之一,无累于陛下以德怀远人之体。
是以不敢不言,惟陛下裁择。
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无:元刻本、正统本、《读书记》、顾校本、吴校本、傅校本作「先」。
⑴ 《元丰类稿》卷三五。又见《曾文定公集》卷二。
拟辞免修五朝国史状(1081年8月) 北宋 · 曾巩
右,臣去年八月伏奉敕命,充史馆修撰,又奉圣旨专典史事,且将三朝国史先加考详,候两朝史了日,一处修定。
又于延和殿伏蒙面谕所以任属臣之意,臣是以祗服圣恩,不敢辞避。
天下皆知臣居此职,出自主知,以为荣遇。
况臣以至孤至远之迹,出深忌积毁之馀,独蒙明主知而用之。
且自古以来,天下之士不遇者多矣,如臣遭遇者无几。
则臣捐草茅之躯,以报天地之德,固其分也。
至于效其区区之愚,岂足为陛下道哉?
况以文字薄技,得因圣宋之大典,托名万世,学士大夫莫不愿备其任,而独臣之愚,幸预采择。
此臣所以穷日夜,惫精思,不敢忘须臾,志在于斯文,惟恐不称其任,以负陛下任属之意也。
自到局以来,仰遵圣训,且将三朝国史,先加考详
伏见祖宗以来,神功圣德,巍巍之烈,至于历世将相,文武士吏,言行声实,殊尤之迹,至高至大,已非愚臣所能究尽
况两朝国史,臣所未见。
窃惟五世百有馀年,圣贤事业,本末闳大。
臣之浅薄,加以齿发衰晚,诚恐不能发明论次,以称陛下显扬褒大之心。
虚食大官,汗青无日,以负陛下任属之意,此臣之所大惧也。
况五朝旧史,皆累世公相卿士、道德文学、朝廷宗工所共准裁,既已勒成,为国大典。
臣以至孤至远之迹,出深忌积毁之馀,材质驽下,岂宜辄议损益?
使臣仰恃日月之照,不知自任之妄,贪慕恩待,趣之以就事,诚恐黑白不当,律吕失次,方于旧史有失无得,以负陛下任属之意,此又臣之所大惧也。
若不早具上陈,自求罢退,至于岁月寖久,不职之罪已不可逃,虽欲乞身,已无可及。
是以不避万死之责,敢干圣听。
伏望出自圣慈,察臣悃愊,罢臣史事,别与臣一差遣。
臣之昏愚不肖,固已尽在陛下听察之中。
如蒙终赐收怜,别加驱策,顾臣之鄙,奉令承诏,可幸无罪。
则碎首捐躯,固臣之所。
以此明臣之志在于量能知分,非敢茍且避事也。
伏惟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怜之。
论常平三等粜籴斛㪷不便状 北宋 · 曾巩
当州检会昨准本路提刑司牒,准司农寺牒,准熙宁元年六月九日中书劄子节文,委逐路提刑司下州军监县,各令供析十五年以来斛㪷价,分为平及贵、贱三等开坐闻奏,仍乞付寺置簿抄录,遇州县斛㪷及贱价即收籴入,贵价即出粜,及平价则粜籴俱止;
每遇合当粜籴,便令所在州军及时施行,具价直申提刑者。
州司承准已勘会到十五年斛㪷价例,分为平及贵、贱三等,每㪷钱数,于熙宁元年十一月初四日开坐具状申奏去讫。
当州勘会逐年每至秋成,据见管籴到常平仓米钱,估定在市酌中实直时价收籴斛㪷,桩管准备,向去物贵出粜,救济饥民。
自今年春夏以来,里外米价增贵,小民艰食,已依条于在州及外县镇委官置场,出粜常平仓米救济,止今都粜过四万七千八百七十一硕,收钱桩管,应副秋成,依例收籴斛㪷,准备来年春夏米价踊贵时出粜,以济饥殍。
今来司农寺起请分为平及贵、贱三等,贵粜贱籴,平价粜籴俱止。
当州上项年内,贵价每㪷七十五文,平价七十文,贱价六十文至六十二文九十八陌。
若今秋米价高于所定贱价,每㪷或至六十四五文以上,合依上条不该收籴;
如每㪷至七十文价,粜籴俱止。
缘本州今来出籴斛㪷至多,州城诸县里外所阙常平仓米,若不趁时收籴贮积,窃虑来年春夏正当民间阙绝之际,官司无米支粜,小民失所。
州司兼检准编敕节文,常平仓斛㪷若年丰物贱,即于市价上添钱收籴;
如年俭物贵,即相度在市实直价例特与减钱出粜,不得亏损元籴之价。
又条,常平仓斛㪷,每年约定合籴数目,遇秋冬斛㪷价平时广谋籴。
缘本州今年秋籴斛㪷在近,窃虑计置失时,别致误事。
伏乞朝廷详察,早降旨挥,许依旧条施行。
〔贴黄〕窃详旧法,但视时之美恶,而歛散天下之粟,不为一定之制,可谓约束之文甚简,而弥纶之意甚周。
今法必取十五年之州县开仓乡聚漕致同时出粜,一㪷为钱七十有五,所出者几五万硕,所以平已踊之价,济艰食之人。
窃惟圣恩至深至厚,此可谓不易之良法也。
今所粜粟几五万硕之钱,向冬收成正当广籴以准备来日之害,若使拘于价平而不籴,或拘于价贱而不粜,使藏有积滞之钱,而仓无储贮之粟,于以虑患圆微,不亦阙乎!
使来岁万一或有水旱之忧,未知何以救之?
此为吏者所以不敢坐视而宴然也。
伏惟圣恩财择,幸听用旧,无拘以新制,使幽远之人偏蒙上赐,实天下之幸。
上欧阳学士第一书(1041年) 北宋 · 曾巩
学士执事:夫世之所谓大贤者,何哉?
以其明圣人之心于百世之上,明圣人之心于百世之下。
其口讲之,身行之,以其馀者,又书存之,三者必相表里。
其仁与义,磊磊然横天地,冠古今,不穷也。
其闻与实,卓卓然轩士林,犹雷霆震而风飙驰,不浮也。
则其谓之大贤,与穹壤等高大,与《诗》《书》所称无间宜矣。
夫道之难全也,周公之政不可见,而仲尼生于干戈之间,无时无位,存帝王之法于天下,俾学者有所依归。
仲尼既没,析辨诡词,骊驾塞路。
观圣人之道者,宜莫如于孟、荀、扬、韩四君子之书也,舍是醨矣。
退之既没,骤登其域,广开其辞,使圣人之道复明于世,亦难矣哉。
近世学士,饰藻缋以誇诩,增刑法以趋向,析财利以拘曲者,则有闻矣。
仁义礼乐之道,则为民之师表者,尚不识其所为,而况百姓之蚩蚩乎!
圣人之道泯泯没没,其不绝若一发之系千钧也,耗矣哀哉!
非命世大贤,以仁义为己任者,畴能救而振之乎?
巩自成童闻执事之名,及长得执事之文章,口诵而心记之。
观其根极理要,拨正邪僻,掎挈当世,张皇大中,其深纯温厚,与孟子、韩吏部之书为相唱和,无半言片辞舛驳于其间,真六经之羽翼,道义之师祖也。
既有志于学,于时事,万亦识其一焉。
则又闻执事之行事,不顾流俗之态,卓然以体道扶教为己务。
往者推吐赤心,敷建大论,不与高明,独援摧缩,俾蹈正者有所禀法,怀疑者有所问执,义益坚而德益高,出乎外者合乎内,推于人者诚于己,信所谓能言之,能行之,既有德而且有言也。
韩退之没,观圣人之道者,固在执事之门矣。
天下学士,有志于圣人者,莫不攘袂引领,愿受指教,听诲谕,宜矣。
窃计将明圣人之心于百世之下者,亦不以语言退托而拒学者也。
巩性朴陋,无所能似,家世为儒,故不业他。
自幼逮长,努力文字间,其心之所得庶不凡近,尝自谓于圣人之道,有丝发之见焉。
周游当世,常斐然有扶衰救缺之心,非徒嗜皮肤,随波流,搴枝叶而已也。
惟其寡与俗人合也,于公卿之门未尝有姓名,亦无达者之车回顾其疏贱,抱道而无所与论,心常愤愤悱悱,恨不得发也。
今者乃敢因简墨布腹心于执事,茍得望执事之门而入,则圣人之堂奥室家,巩自知亦可以少分万一于其间也。
执事将推仁义之道,横天地,冠古今,则宜取奇伟闳通之士,使趋理不避荣辱利害,以共争先王之教于衰灭之中。
谓执事无意焉,则巩不信也。
若巩者,亦粗可以为多士先矣,执事其亦受之而不拒乎?
伏惟不以己长退人,察愚言而矜怜之,知巩非茍慕执事者,慕观圣人之道于执事者也,是其存心亦不凡近矣。
若其以庸众待之,寻常拒之,则巩之望于世者愈狭,而执事之循诱亦未广矣。
窃料有心于圣人者,固不如是也。
觊少垂意而图之,谨献杂文时务策两编,其传缮不谨,其简帙大小不均齐,巩贫故也,观其内而略其外可也。
干浼清重,悚仄悚仄。
不宣。
巩再拜。
上欧阳学士第二书(1042年) 北宋 · 曾巩
学士先生执事:伏以执事好贤乐善,孜孜于道德,以辅时及物为事,方今海内未有伦比。
其文章、智谋、材力之雄伟挺特,信韩文公以来一人而已。
某之获幸于左右,非有一日之素、宾客之谈,率然自进于门下,而执事不以众人待之。
坐而与之言,未尝不以前古圣人之至德要道可行于当今之世者,使巩薰蒸渐渍,忽不自知其益而及于中庸之门户,受赐甚大,且感且喜。
重念巩无似,见弃于有司,环视其中所有,颇识涯分,故报罢之初,释然不自动,岂好大哉?
诚其材资召取之如此故也。
道中来,见行有操瓢囊、负任挽车、挈携老弱而东者,曰:某土之民,避旱暵饥馑与征赋徭役之事,将徙占他郡,觊得水浆藜糗,窃活旦暮。
行且戚戚,惧不克如愿,昼则奔走在道,夜则无所容寄焉。
若是者,所见殆不减百千人。
因窃自感,幸生长四方无事时,与此民均被朝廷德泽涵养,而独不识袯襫锄耒辛苦之事,旦暮有衣食之给。
及一日有文移发召之警,则又承藉世德,不蒙矢石,备战守,驭车仆马,数千里馈饷
自少至于长,业乃以《诗》《书》文史,其蚤暮思念,皆道德之事,前世当今之得失,诚不能尽解,亦庶几识其一二远者大者焉。
今虽群进于有司,与众人偕下,名字不列于荐书,不得比数于下士,以望主上之休光,而尚获收齿于大贤之门。
道中来,又有鞍马仆使代其劳,以执事于道路。
至则可力求箪食瓢饮,以支旦暮之饥饿,比此民绰绰有馀裕,是亦足以自慰矣。
此事屑屑不足为长者言,然辱爱幸之深,不敢自外于门下,故复陈说,觊执事知巩居之何如。
所深念者,执事每曰:「过吾门者百千人,独于得生为喜」。
及行之日,又赠序引,不以规而以赏识其愚,又叹嗟其去。
此巩得之于众人,尚宜感知己之深,恳恻不忘。
况大贤长者,海内所师表,其言一出,四方以卜其人之轻重?
某乃得是,是宜感戴欣幸,倍万于寻常可知也。
然此实皆圣贤之志业,非自知其材能与力能当之者,不宜受此。
此巩既夤缘幸知少之所学,有分寸合于圣贤之道,既而又敢不自力于进修哉,日夜克苦,不敢有愧于古人之道,是亦为报之心也。
然恨资性短缺,学出己意,无有师法。
觊南方之行李,时枉笔墨,特赐教诲,不惟增疏贱之光明,抑实得以刻心思,铭肌骨,而佩服矜式焉。
想惟循诱之方,无所不至,曲借恩力,使终成人材,无所爱惜,穷陋之迹,故不敢望于众人,而独注心于大贤也。
徒恨身奉甘旨,不得旦夕于几杖之侧,禀教诲,俟讲画,不胜驰恋慺慺之至。
不宣。
巩再拜。
上欧阳舍人书(1044年) 北宋 · 曾巩
舍人先生:当世之急有三:一曰急听贤之为事,二曰急裕民之为事,三曰急力行之为事。
一曰急听贤之为事。
夫主之于贤,知之未可以已也,进之未可以已也。
听其言,行其道于天下,然后可以已也。
能听其言,行其道于天下,在其心之通且果也。
不得其通且果,未可以有为也。
苟有为,犹膏肓之不治,譬癃痹之老也。
以古今治乱成败之理入告之,不解则极论之,其心既通也,以事之利害是非,请试择之,能择之,试请行之,其心既果也,然后可以有为也。
其为计虽迟,其成大效于天下必速。
欲其如此,莫若朝夕出入在左右,而不使邪人、庸人近之也。
朝夕出入在左右,侍臣之任也,议复之其可也。
一不听,则再进而议之,再犹未也,则日进而议之,待其听而后已可也。
置此虽有他事,未可以议也。
昔汉杀萧望之,是亦有罪焉。
宣帝使之傅太子,其不以圣人之道导之邪,则何贤乎望之也;
其导之未信而止也,则望之不得无罪焉。
为太子责备于师傅,不任其责也,则责备于侍臣而已矣。
虽艰而勤,其可以已也欤?
今世贤士,上已知而进之矣,然未免于庸人、邪人杂然而处也。
于事之益损张弛有戾焉,不辨之则道不明,肆力而与之辨,未必全也,不全,则人之望已矣,是未易可忽也。
就其所能而为之,则如勿为而已矣。
如是者,非主心通且果,则言未可望听,道未可望行于天下也。
寻其本,不如愚人之云尔,不可以有成也。
二曰急裕民之为事。
夫古以来可质也,未有民富且安而乱者也。
其乱者,率常民贫而且不安也。
天下为一,殆八、九十年矣,靡靡然食民之食者,兵佛老也。
或曰削之则怨且戾,是以执事望风惮言所以救之之策。
今募民之集而为兵者,择旷土而使之耕,暇而肄武,递入而为卫,因弛旧兵。
佛老也,止今之为者,旧徒之尽也不日矣。
是不召怨与戾而易行者也。
则又量上之用而去其浮,是大费可从而减也。
推而行之,则末利可弛,本务可兴,富且安可几而待也。
不然,恐今之民一二岁而为盗者,莫之能禦也,可不为大忧乎?
他议纷纷,非救民之务也。
求救民之务,莫大于此也。
不谋此,能致富且安乎?
否也。
三曰急力行之为事。
夫臣民、父子、兄弟、夫妇、朋友,皆不为其所宜乱之道。
今之士悖理甚矣。
故官之不治不易而使能,则国家虽有善制不行也。
欲易而使能,则一之士。
以士之如此,而况民之没没,与一有骇而动之者,欲其效死而不为非,不得也。
今者更贡举法数十百年弊,可谓盛矣。
书下之日,戾夫惧,怠夫自励,近世未有也。
然此尚不过强之于耳目而已,未能心化也。
心化,赏罚一不振焉,必解矣。
欲洽之于其心,则顾上与大臣之所力行如何尔。
不求之本,斯已矣;
求之本,斯不可不急也。
或曰适时而已耳,是不然。
今时谓之耻且格焉,不急其本可也。
不如是,未见适于时也。
凡此三务,是其最急。
又有号令之不一,任责之不明,当亦速变者也。
至于学者策之经义当矣。
然九经言数十万馀,注义累倍之,旁又贯联他书,学而记之乎,虽明者不能尽也。
今欲通策之,责人之所必不能也。
茍然,则学者必不精,而得人必滥。
反之,则莫若使之人占一经也。
夫经于天地人事,无不备者也,患不能通,岂患通之而少邪?
况诗赋论兼出于他经,世务待子史而后明,是学者亦无所不习也。
此数者,近皆为蔡学士道之,蔡君深信,望先生共成之。
孟子称:乡邻斗,被发缨冠而往救之则惑。
然观孟子周行天下,欲以其道及人,至其不从而去,犹曰:王庶几改之,则必召予。
此其心汲汲何如也。
何独孟子然?
孔子亦然也。
而云云者,盖以谓颜子既不得位,不可以不任天下之事责之耳。
故曰:「禹、稷、颜子易地则皆然」。
是也,不得位则止乎?
不止也。
其止者,盖止于极也,非谓士者固若狙猿然,无意于物也。
况巩于先生,师仰已久,不宜有间,是以忘其贱而言也。
愿赐之采择,以其意少而施焉。
巩闲居江南,所为文无愧于四年时,所欲施于事者,亦有待矣。
然亲在忧患中,祖母日愈老,细弟妹多,无以资衣食,恐不能就其学,况欲行其他耶?
今者欲奉亲数千里而归先生,会须就州学,欲入太学,则日已迫,遂弃而不顾,则望以充父母养者,无所勉从,此岂得已哉?
韩吏部云:诚使屈原、孟轲、扬雄、司马迁、相如进于是选,仆知其怀惭,乃不自进而已尔,此言可念也。
失贤师长之镌切,而与众人处,其不陷于小人也其几矣。
早而兴,夜而息,欲须臾惬然于心不能也。
先生方用于主上,日入谋议天下,日夜待为相,其无意于巩乎?
故附所作通论杂文一编、先祖述文一卷以献。
先祖困以殁,其行事非先生传之不显,愿假辞刻之神道碑,敢自抚州佣仆夫往伺于门下。
伏惟不罪其愚而许之,以永赉其子孙,则幸甚幸甚。
巩之友王安石,文甚古,行甚称文,虽已得科名,居今知安石者尚少也。
彼诚自重,不愿知于人,尝与巩言:「非先生无足知我也」。
如此人古今不常有。
今时所急,虽无常人千万不害也,顾如安石不可失也。
先生傥言焉,进之于朝廷,其有补于天下。
亦书其所为文一编,进左右,幸观之,庶知巩之非妄也。
鄙心惓惓,其大抵虽如此,其详可得而具邪。
不宣。
巩再拜。
上蔡学士书(1044年5月) 北宋 · 曾巩
庆历四年五月日,南丰曾巩谨再拜上书谏院学士执事。
朝廷自更两府谏官来,言事者皆为天下贺得人而已。
贺之诚当也,顾不贺则不可乎?
巩尝静思天下之事矣。
以天子而行圣贤之道,不古圣贤然者否也。
然而古今难之者,岂无异焉?
邪人以不己利也,则怨;
庸人以己不及也,则忌。
怨且忌,则造饰以行其间。
人主不寤其然,则贤者必疏而殆矣。
故圣贤之道,往往而不行也,东汉之末是已。
今主上至圣,虽有庸人、邪人,将不入其间。
然今日两府谏官之所陈,上已尽白而信邪?
抑未然邪?
其已尽白而信也,尚惧其造之未深,临事而差也。
其未尽白而信也,则当屡进而陈之,待其尽白而信,造之深,临事而不差而后已也。
成此美者,其不在于谏官乎?
古之制善矣。
夫天子所尊而听者宰相也,然接之有时,不得数且久矣。
惟谏官随宰相入奏事,奏已,宰相退归中书,盖常然矣。
至于谏官,出入言动相缀接,蚤暮相亲,未闻其当退也。
如此,则事之得失,蚤思之不待暮而以言可也,暮思之不待越宿而以言可也,不谕则极辨之可也。
屡进而陈之,宜莫若此之详且实也,虽有邪人、庸人,不得而间焉。
故曰:成此美者,其不在于谏官乎?
今谏官之见也有间矣。
其不能朝夕上下议亦明矣。
禁中之与居,女妇而已尔。
舍是则寺人而已尔,庸者、邪者而已尔。
其于冥冥之间,议论之际,岂不易行其间哉?
如此,则巩见今日两府谏官之危,而未见国家天下之安也。
度执事亦已念之矣。
茍念之,则在使谏官侍臣复其职而已,安有不得其职而在其位者欤?
噫!
自汉降戾后世,士之盛未有若唐太宗也。
自唐降戾后世,士之盛亦未有若今也。
唐太宗有士之盛而能成治功,今有士之盛,能行其道,则前数百年之弊无不除也,否则后数百年之患,将又兴也,可不为深念乎!
巩生于远,厄于无衣食以事亲,今又将集于乡学,当圣贤之时,不得抵京师而一言,故敢布于执事,并书所作通论杂文一编以献。
伏惟执事,庄士也,不拒人之言者也,愿赐观览,以其意少施焉。
巩之友王安石者,文甚古,行称其文,虽已得科名,然居今知安石者尚少也。
彼诚自重,不愿知于人。
然如此人,古今不常有。
如今时所急,虽无常人千万不害也,顾如安石,此不可失也。
执事傥进之于朝廷,其有补于天下。
亦书其所为文一编进左右,庶知巩之非妄也。
上杜相公书(1047年) 北宋 · 曾巩
庆历七年九月日,南丰曾巩再拜上书致政相公阁下:巩闻夫宰相者,以己之材为天下用,则用天下而不足;
以天下之材为天下用,则用天下而有馀。
古之称良宰相者无异焉,知此而已矣。
舜尝为宰相矣,称其功则曰举八元八凯,称其德则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
卒之为宰相者,无与舜为比也。
则宰相之体,其亦可知也已。
或曰:舜大圣人也。
或曰:舜远矣,不可尚也。
请言近之可言者,莫若汉与唐。
汉之相曰陈平,对文帝曰:「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
问钱谷,责治粟内史」。
对周勃曰:「且陛下问长安盗贼数,又可强对邪」?
问平之所以为宰相者,则曰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也。
观平之所自任者如此,而汉之治莫盛于平为相时,则其所守者可谓当矣。
降而至于唐,唐之相曰房、杜。
当房、杜之时,所与共事则长孙无忌、岑文本,主谏诤则魏郑公、王圭,振纲维则戴胄、刘洎,持宪法则张元素、孙伏伽,用兵征伐则李绩、李靖,长民守土则李大亮。
其馀为卿大夫,各任其事,则马周、温彦博、杜正伦、张行成、李纲、虞世南、褚遂良之徒,不可胜数。
夫谏诤其君,与正纲维、持宪法、用兵征伐、长民守土,皆天下之大务也,而尽付之人,又与人共宰相之任,又有他卿大夫各任其事,则房、杜者何为者邪?
考于其传,不过曰:闻人有善,若己有之,不以求备取人,不以己长格物,随能收叙,不隔卑贱而已。
卒之称良宰相者,必先此二人。
然则著于近者,宰相之体,其亦可知也已。
唐以降,天下未尝无宰相也。
称良相者,不过有一二大节可道语而已。
能以天下之材为天下用,真知宰相体者,其谁哉?
数岁之前,阁下为宰相。
当是时,人主方急于致天下治,而当世之士,豪杰魁垒者,相继而进,杂遝于朝。
虽然,邪者恶之,庸者忌之,亦甚矣。
独阁下奋然自信,乐海内之善人用于世,争出其力,以唱而助之,惟恐失其所自立,使豪杰者皆若素繇门下以出。
于是与之佐人主,立州县学,为累日之格以励学者;
课农桑,以损益之数为吏升黜之法;
重名教,以矫衰弊之俗;
变茍且,以起百官众职之坠。
革任子之滥,明赏罚之信,一切欲整齐法度,以立天下之本,而庶几三代之事。
虽然,纷而疑且排其议者亦众矣。
阁下复毅然坚金石之断,周旋上下,扶持树植,欲使其有成也。
及不合矣,则引身而退,与之俱否。
呜呼!
能以天下之材为天下用,真知宰相体者,非阁下其谁哉!
使充其所树立,功德可胜道哉!
虽不充其志,岂愧于二帝、三代、汉唐之为宰相者哉?
若巩者,诚鄙且贱,然常从事于书,而得闻古圣贤之道,每观今贤杰之士,角立并出,与三代、汉唐相侔,则未尝不叹其盛也。
观阁下与之反复议而更张庶事之意,知后有圣人作,救万事之弊,不易此矣,则未尝不爱其明也。
观其不合而散逐消藏,则未尝不恨其道之难行也。
以叹其盛、爱其明、恨其道之难行之心,岂须臾忘其人哉!
地之相去也千里,世之相后也千载,尚慕而欲见之,况同其时,过其门墙之下也欤?
今也过阁下之门,又当阁下释衮冕而归,非干名蹈利者所趋走之日,故敢道其所以然,而并书杂文一编,以为进拜之资,蒙赐之一见焉,则其愿得矣。
噫!
贤阁下之心,非系于见否也,而复汲汲如是者,盖其忻慕之志而已耳。
伏惟幸察。
不宣。
巩再拜。
上范资政书(1044年) 北宋 · 曾巩
资政给事:夫学者之于道,非处其大要之难也。
至其晦明消长、弛张用舍之际,而事之有委曲几微,欲其取之于心而无疑,发之于行而无择,推而通之则万变而不穷,合而言之则一致而已,是难也。
难如是,故古之人有断其志,虽各合于义,极其分,以谓备圣人之道,则未可者。
自伊尹、伯夷、展禽之徒所不免如此。
而孔子之称其门人,曰德行、文学、政事、言语,亦各殊科,彼其材于天下之选,可谓盛矣。
然独至于颜氏之子,乃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
是所谓难者久矣。
故圣人之所教人者,至其晦明消长、弛张用舍之际,极大之为无穷,极小之为至隐,虽他经靡不同其意,然尤委曲其变于《易》,而重复显著其义于卦爻彖象系辞之文,欲人之可得诸心而惟所用之也。
然有《易》以来,自孔子之时,以至于今,得此者颜氏而已尔,孟氏而已尔。
二氏而下,孰为得之者欤?
甚矣,其难也。
若巩之鄙,有志于学,常惧乎其明之不远,其力之不强,而事之有不得者。
既自求之,又欲交天下之贤以辅而进,繇其磨砻灌溉以持其志、养其气者有矣。
其临事而忘、其自反而馁者,岂得已哉?
则又惧乎陷溺其心,以至于老而无所庶几也。
尝閒而论天下之士,豪杰不世出之材,数百年之间未有盛于斯时也。
而造于道,尤可谓宏且深,更天下之事,尤可谓详且博者,未有过阁下也。
故阁下尝履天下之任矣。
事之有天下非之,君子非之,而阁下独曰是者;
天下是之,君子是之,而阁下独曰非者。
及其既也,君子皆自以为不及,天下亦曰范公之守是也。
则阁下之于道何如哉?
当其至于事之几微,而讲之以《易》之变化,其岂有未尽者邪?
夫贤乎天下者,天下之所慕也,况若巩者哉?
故愿闻议论之详,而观所以应于万事者之无穷,庶几自寤以得其所难得者,此巩之心也。
然阁下之位可谓贵矣,士之愿附者可谓众矣,使巩也不自别于其间,岂独非巩之志哉?
亦阁下之所贱也。
故巩不敢为之。
不意阁下欲收之而教焉,而辱召之。
巩虽自守,岂敢固于一邪?
故进于门下,而因自叙其所愿与所志,以献左右,伏惟赐省察焉。
上齐工部书(1044年) 北宋 · 曾巩
巩尝谓县比而听于州,州比而听于部使者。
以大较言之,县之民以万家,州数倍于县,部使者之所治十倍于州,则部使者数十万家之命也,岂轻也哉?
部使者之门,授天子之令者之焉,凡民之平曲直者之焉,辨利害者之焉。
为吏者相与就而质其为吏之事也,为士者相与就而质其为士之事也。
三省邻部之政相闻、书相移者,又未尝閒焉,其亦烦矣。
执事为部使者于江西,巩也幸齿于执事之所部,其饰容而进谒也,敢质其为士之事也。
巩世家南丰,及大人谪官以还,无屋庐田园于南丰也。
祖母年九十馀,诸姑之归人者多在临川,故祖母乐居临川也,居临川者久矣。
遇学之制,凡入学者,不三百日则不得举于有司。
而巩也与诸弟循侨居之,又欲学于临川,虽已疏于州而见许矣,然不得执事一言,转牒而明之,有司或有所疑,学者或有所缘以相嫉,私心未敢安也。
来此者数日矣,欲请于门下,未敢进也。
同进章适来言曰:「进也。
执事礼以俟士,明以伸法令之疑。
适也寓籍于此,既往而受赐矣」。
尚自思曰:巩材鄙而性野,其敢进也欤?
又自解曰:执事之所以然,伸法令之疑也。
伸法令之疑者,不为一人行,不为一人废,为天下公也,虽愚且野可进也。
是以敢具书而布其心焉。
伏惟不罪其以为烦而察之,赐之一言而进之,则幸甚幸甚。
与抚州知州书(1042年) 北宋 · 曾巩
士有与一时之士相参错而居,其衣服食饮语默止作之节无异也。
及其心有所独得者,放之天地而有馀,歛之秋毫之端而不遗。
望之不见其前,蹑之不见其后。
岿乎其高,浩乎其深,烨乎其光明。
非四时而信,非风雨雷电霜雪而吹嘘泽润。
声鸣严威,列之乎公卿彻官而不为泰,无匹夫之势而不为不足。
天下吾赖,万世吾师,而不为大;
天下吾违,万世吾师,而不为贬也。
其然也,岂剪剪然而为洁,婞婞然而为谅哉?
岂沾沾者所能动其意哉?
其与一时之士相参错而居,岂惟衣服食饮语默止作之节无异也?
凡与人相追接相恩爱之道,一而已矣。
若夫食于人之境,而出入于其里,进焉而见其邦之大人,亦人之所同也,安得而不同哉?
不然,则立异矣。
剪剪然而已矣,剪剪然而已矣,岂其所汲汲为哉?
巩方慎此以自得也,于执事之至,而始也自疑于其进焉,既而释然。
故具道其本末,而为进见之资,伏惟少赐省察。
不宣。
巩再拜。
与孙司封书(1053年) 北宋 · 曾巩
运使司封阁下:窃闻侬智高未反时,已夺邕邑地而有之,为吏者不能禦,因不以告。
皇祐三年,邕有白气起廷中,江水横溢,司户孔宗旦以为兵象,策智高必反,以书告其将陈拱。
拱不听,宗旦言不已。
拱怒,诋之曰:「司户狂邪」?
四年,智高出横山,略其寨人,因其仓库而大赈之。
宗旦又告曰:「事急矣,不可以不戒」。
拱又不从。
凡宗旦之于拱,以书告者七,以口告者多至不可数。
度拱终不可得意,即载其家走桂州,曰:「吾有官守不得去,吾亲毋为与死此」。
既行之二日,智高果反,城中皆应之。
宗旦犹力守南门,为书召邻兵,欲拒之。
城亡,智高得宗旦,喜欲用之。
宗旦怒曰:「贼!
汝今立死,吾岂可污邪」!
骂不绝口。
智高度终不可下,乃杀之。
当其初,使宗旦言不废,则邕之祸必不发。
发而吾有以待之,则必无事。
使独有此一善,固不可不旌,况其死节堂堂如是,而其事未白于天下。
比见朝廷所宠赠南兵以来伏节死难之臣,宗旦乃独不与,此非所谓「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邪?
使宗旦初无一言,但贼至而能死不去,固不可以无赏。
盖先事以为备,全城保民者,宜责之陈拱,非宗旦事也。
今猥令与陈拱同戮,既遗其言,又负其节。
为天下者,赏善而罚恶;
为君子者,乐道人之善,乐成人之美。
岂当如是邪?
凡南方之事,卒至于破十馀州,覆军杀将,丧元元之命,竭山海之财者,非其变发于隐伏,而起于仓卒也。
内外上下有职事者,初莫不知,或隐而不言,或忽而不备,茍且偷托,以至于不可禦耳。
有一人先能言者,又为世所侵蔽,令与罪人同罚,则天下之事,其谁复言耶?
闻宗旦非独以书告陈拱,当时为使者于广东西者,宗旦皆历告之。
今彼既不能用,惧重为己累,必不肯复言宗旦尝告我也。
为天下者,使万事已理,天下已安,犹须力开言者之路,以防未至之患。
况天下之事,其可忧者甚众,而当世之患,莫大于人不能言与不肯言,而甚者或不敢言也。
则宗旦之事,岂可不汲汲载之天下视听,显扬褒大其人,以惊动当世耶?
宗旦喜学《易》,所为注有可采者。
家不能有书,而人或质问以《易》,则贯穿驰骋,至数十家,皆能言其意。
事祖母尽心,贫几不能自存。
好议论,喜功名。
巩尝与之接,故颇知之。
则其所立,亦非一时偶然发也。
世多非其在京东时不能自重,至为世所指目,此固一眚。
今其所立,亦可赎矣。
巩初闻其死之事,未敢决然信也。
前后得言者甚众,又得其弟自言,而闻祖袁州在广东亦为之言,然后知其事使虽有小差,要其大概不诬也。
况陈拱以下皆覆其家,而宗旦独先以其亲遁,则其有先知之效可知也。
以其性之喜事,则其有先言之效亦可知也。
以阁下好古力学,志乐天下之善,又方使南方,以赏罚善恶为职,故敢以告。
其亦何惜须臾之听,尺纸之议,博问而极陈之。
使其事白,固有补于天下,不独一时为宗旦发也。
伏惟少留意焉。
如有未合,愿赐还答。
不宣。
巩顿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