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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居记(1205年6月) 南宋 · 杨万里
山居者,待制、侍郎霅川沈公宾王之居也。
宾王之居,不于其山于其郛,而曰山居者,癖于爱山也。
人各有癖,武子癖于马,宾王癖于山。
郛居而名以山居,以见爱山之意,无适而非山也。
宾王胸次洒落如风棂月牖,韵致清旷如雪山冰岳。
身居金马玉堂之近,而有云峤春临之想;
职在献纳论思之地,而有灞桥吟哦之色。
家本道场,何山之麓也?
而世居吴兴之郛,非其好也,爰即其居小筑一室,其广三楹,署以此名。
客有过之而笑者曰:「君子之宅有二:有晏子之宅,有庾信之宅。
庾于林,晏于市也。
今子之宅晏也,非庾也,而曰山居,嘻,甚矣子之爱山也!
抑亦居则有矣,恶睹所谓昆仑哉!
问其户外,则康衢之埃也,那得青壁之倚天?
问其墙东,则唐肆之区也,那得千岩之秋气?
问其极目,则黄公之垆也,那得飞泉之漱玉?
昔羊叔子有鹤,尝矜其能舞。
一日客至,求观,公为出之,竟氃氋而不能舞。
今子之山居,将无类羊公之鹤乎」?
宾王笑曰:「子知笑吾之无山而有山,不知吾亦笑子之有目而无目也。
吾尝仕于江西章贡之宪幕矣,又尝守天台矣,又尝守会稽矣,翠浪玉虹,丹丘赤城,若耶云门,千岩万岳,至今磊磊皆在吾目中也。
今吾此室之前怪石相重,松竹相友,泉流相晖,其巉然者非崆峒天台乎?
其森然者非云门禹穴乎?
其泠然者非瀑布廉泉乎?
吾居无山,吾目未尝无山。
子目无山,吾居未尝无山」。
开禧乙丑六月既望,诚斋野客庐陵杨万里记。
张魏公传(1190年秋) 南宋 · 杨万里
张浚字德远,汉之绵竹人。
唐宰相九龄弟九皋之后。
祖纮,尝举茂材异等。
父咸,举进士,复擢贤良方正异等。
浚四岁而孤,母计守志鞠养。
虽幼,行直视端,俨如成人,识者知为远器。
甫冠,入太学,中政和八年进士第,调山南府士曹参军、恭州司录。
靖康改元,召除太常寺主簿。
张邦昌僣窃,浚逃太学中。
闻高宗皇帝即位南京,星驰赴焉。
除枢密院编修官,改虞部员外郎,擢殿中侍御史,迁侍御史。
尝奏事,高宗曰:「朕于直言容受不讳,近有河北武臣上书诋毁朕躬,亦不加罪」。
浚请宣布中外,以劝言者。
时乘舆在维扬久之,中外窃议,以为上将安居焉者。
浚言中原天下之根本,愿下明诏,令葺东京、关、陕、襄、邓,以待巡幸,大咈宰相意。
请补外,除集英殿修撰知兴元府。
未行,擢礼部侍郎。
高宗召谕曰:「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朕将有为,政如欲一飞冲天而无羽翼,卿为朕留」。
浚顿首泣谢。
除御营使司参赞军事。
浚念虏骑必至,而庙堂不为备,力言之于宰相黄潜善、汪伯彦,皆笑不答。
三年春,虏果犯维扬。
乘舆渡江,行幸钱塘,留朱胜非吴门禦虏,以浚同节制平江府、秀州、江阴军军马。
已而胜非召赴行在,浚独留。
时溃兵数万,所至焚剽,浚散金帛招集。
事甫定,会三月五日苗傅、刘正彦作乱,胁立皇子,隆祐皇太后垂帘同听政,高宗退处睿圣宫,改元明受。
赦至平江,浚命守臣汤东野秘不宣。
傅等以檄来,浚恸哭,召东野及提点刑狱赵哲谋起兵讨贼。
时傅等以张俊为秦凤路总管,将万人自中途还。
浚念高宗遇俊厚,而俊纯实,可谋大事,握手泣语之故,俊亦哭。
浚曰:「浚即起兵问罪」。
俊喜再拜,因遍犒其师。
吕颐浩在建康,刘光世在镇江,浚以书约其兵来会。
傅、正彦等胁朝廷召浚诣行在所,浚奏张俊军骤还,宜少留尉抚之。
因命俊分精甲二千扼吴江,即上疏请复辟,仍以奏草报诸路,又令蜀人冯轓持书往谕。
傅等俄除浚礼部尚书,命将所部人马诣行在所,浚复言不可离平江状。
会韩世忠舟师抵常熟,张俊喜曰:「世忠来,事济矣」。
亟以白浚。
浚以书招之。
世忠至,相对恸哭。
世忠曰:「愿与张俊身任之」。
因大犒俊、世忠将士。
浚呼诸将校至前,抗声问曰:「今日之举,孰逆孰顺」?
众皆曰:「贼逆我顺」。
浚又曰:「若浚此事违天悖人,可取浚头归苗傅等。
不然,一有退缩,悉以军法从事」。
众莫不感愤。
浚令世忠奏以兵归阙,而密戒其急至秀,据粮道以伺军至。
浚又恐贼急邀乘舆入海,遣官属募海舟,皆集。
傅等遣大兵驻临平,浚为蜡帛书,募人持付临安守臣康允之等,俾勿惊乘舆。
韩世忠至嘉禾,称病不进,日造攻具。
傅、正彦等大惧,亟除俊、世忠节度使,谪浚黄州团练副使,郴州安置,俊、世忠皆拒不受。
二十四日,吕颐浩、刘光世踵至。
二十七日,乃传檄中外,浚率诸将相继以行。
傅等闻师且至,忧恐不知所出。
冯轓以浚意说宰相朱胜非,率百官请复辟。
四月二日,浚至嘉禾,奉复辟手诏。
三日,进次临平,傅、正彦逆党屯距不得前。
世忠等搏战,大破之。
傅、正彦脱身遁。
是夕除浚知枢密院事。
翌旦,浚与颐浩等入见,伏地涕泣待罪。
高宗再三问劳,曰:「曩在睿圣,两宫隔绝。
一日朕方啜羹,小黄门忽传太母之命,言不得已贬卿郴州,朕不觉羹覆于手,今其迹尚存。
念卿被责,此事谁任」?
留浚,引入后殿,过宫庭曰:「皇太后知卿忠义,欲识卿面,适垂帘见卿过庭矣」。
解所服玉带以赐。
傅、正彦既败,走闽中,浚命世忠以精兵蹑之,并获于建安。
槛以献,与其党皆伏诛。
乘舆方经理东南,顾关陕之重未有所付,浚亦以中兴之功当自关陕始,慨然请行。
诏以浚为川陕宣抚处置使,命以便宜黜陟将行,御营平寇将军范琼拥众自豫章来朝,浚疏其通虏从伪之罪,吕颐浩请留浚,委以诛琼而后行。
在道屡上言于高宗,愿体乾之刚以大有为,谨左右之微而杜其隙,听言之道在亲君子而远小人,责大臣以身任国事。
高宗手书嘉纳焉。
先是,高宗问浚大计,浚请身任陕蜀之事,置幕府于秦川,别属一大臣与韩世忠镇淮东,令吕颐浩扈跸来武昌,从以张俊、刘光世,与秦川相首尾。
议既定,浚行。
未及武昌而颐浩变初议。
浚以十月抵兴元,时虏已陷鄜延,骁将娄宿孛堇引大兵渡渭犯永兴,诸师莫肯相援。
浚至甫旬日,即行关陕,问风俗,斥奸赃,搜豪杰,诸帅听命。
谍告虏将寇东南,浚即命诸将整军向虏,使娄宿不得下。
已而虏果入寇渡江。
四年二月,浚治兵入卫,未至襄汉,遇德音知虏北归,乃复还,请幸关陕,为定都大计。
是月虏益兵,欲必取环庆,浚率诸将极力捍禦,虏势屡挫。
时闻兀术犹在淮西,浚惧其复扰东南,谋为牵制之举。
浚之始行,高宗命浚三年而后用师。
至是,诏浚以时进讨,浚遂合五路之师以复永兴。
虏大恐,急调大酋兀术等由京西来援。
九月,大战于富平,泾原帅刘锜身率将士薄虏阵,杀获颇众。
会环庆帅赵哲擅离所部,哲军将校望见尘起,惊遁,诸军亦退。
浚斩哲以退保兴州,命吴玠聚泾原兵于凤翔和尚原,守大散关以断贼路,命关师古等聚熙河兵于岷州大潭,命孙渥、贾世方等守阶、成、凤以固蜀口,虏轻兵至,辄败。
浚上疏待罪,高宗手书尉勉焉。
绍兴元年五月,虏酋乌鲁却统大兵来攻和尚原,吴玠乘险击之,连战三日,虏大败走。
八月,兀术复合兵来寇。
九月亲攻和尚原,吴玠及其弟璘邀击,复大破之。
兀术仅以身免,祝鬓须而遁。
制加通奉大夫,寻拜检校少保、定国军节度使,赐手书,遣中使宣旨。
浚遣兄滉及属官奏事行在所,高宗喜,恩意有加。
浚在关陕三年,以新集之军当方张之虏,蚤夜训辑。
以刘子羽为上宾,子羽忠义有才略。
任赵开为都转运使,开善理财,治茶盐酒法。
方用兵,调度百出而民不加赋。
擢吴玠为大将守凤翔,玠每战辄胜。
先是,将军曲端逐其帅王庶而夺之印,又不受节制。
富平之役,其腹心张忠彦等降虏,端与知之。
浚送端狱论死,西北遗民闻浚威德,归附日众。
于是全蜀按堵,且以形势牵制东南,江淮亦赖以安。
然浚承制黜陟悉本至公,虽乡党亲旧无一毫假借。
于是士大夫有求于幕府而不得者,谤浚杀赵哲、曲端为无辜,而任刘子羽、吴玠、赵开为非是,朝廷疑之。
三年春,遣王似副浚。
会虏大酋撒离喝及刘豫叛党聚大兵自金、商入寇,破金州,夺饶风岭。
先是,浚命刘子羽为兴元帅。
至是,子羽约吴玠同守三泉,守禦甚固。
虏至金牛,知三泉有备,又闻子羽遣锐师袭己,惧而引退。
王师掩击其后,斩馘及堕溪谷死以数千计。
浚闻王似来,求解兵柄。
吕颐浩、朱胜非不悦浚,日毁之,诏浚赴行在所。
浚力丐外祠,高宗弗许。
四年二月,浚至,御史中丞辛炳率同列劾诬以危语。
六月,以本官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居福州。
浚知虏既无西顾忧,必并力窥东南,而朝廷已议讲解,乃极言其状。
是岁九月,刘豫之子麟果引虏大兵繇数路入寇。
高宗思浚前言之验,策免宰相朱胜非,而参知政事赵鼎请幸平江及召浚,以资政殿学士、提举万寿观兼侍读召。
既入见,复除知枢密院事。
高宗亲书降诏,辨浚前诬,仍榜朝堂。
浚既受命,即日赴江上视师。
时兀术拥兵十万于维扬,浚遂疾驱临江,召大将韩世忠、张俊、刘光世与议,且劳其军,留镇江节度之。
兀术闻浚至,一夕遁。
高宗遣中使趣浚赴行在所。
五年二月,除宣奉大夫、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都督诸路军马,而赵鼎除左仆射。
浚与鼎同志辅治,务在塞倖门,抑近习,以正原本。
书王朴《平边策》以献。
高宗还临安,浚留相府未阅月,复出江上劳军。
至镇江,召韩世忠,谕以上旨,使举军前屯楚州,以撼山东,世忠即日渡江。
巨寇杨么据洞庭,朝廷屡命将攻之不克,浚自请以盛夏乘其怠讨之。
行至醴陵,释邑囚数百人,乃杨么遣为谍者,给以文书,俾分示诸砦,谕以早降,皆驩呼而往。
五月至潭,遣岳飞分兵屯鼎、澧、益阳,贼魁相继请降,众二十馀万,浚一以诚信抚之。
六月,湖寇尽平。
遂奏遣岳飞之军屯荆、襄以图中原,自鄂、岳转淮东。
会诸将大议防秋之宜,高宗遣中使赐手书促归,制除浚金紫光禄大夫。
浚力辞不拜,请以其恩封其母。
十月至行在所,高宗劳问曰:「卿暑行甚劳,然湖湘群盗既就招抚,以成朕不杀之仁,卿之功也」。
亲书《周易》《否》《泰》卦以赐。
浚言:「自古小人之陷君子,必以朋党为言。
夫君子引其类而进,志在于天下国家而已。
其道同,故其趋向亦同,何朋党之有焉?
小人则不然,更相推引,本图利禄而已。
或故为小异以弥缝其事,或表里相符以信实其言。
人主于此何所决择哉?
原其用心而已。
臣尝考《泰》之初九『拔茅茹以其汇征』,而象以为志在天下国家,非为身故也。
《否》之初六『拔茅茹以其汇正』,而象以为志在君,则君子连类而退,盖将以力行善道,而未始忘忧国爱君之心焉。
观二爻之义而考其心,则朋党之论可以不攻而自破矣。
臣又观否泰之理起于人君一心之微,而利害及于天下。
方其一念之正,画而为阳,泰自是而起矣;
一念之不正,画而为阴,否自是而起矣。
陛下能日新其德,正心于上,臣知其可以致泰矣。
异时天道悔祸,幸而康宁,愿陛下常思其否焉」。
又言:「今日之事,虽有可为之几,而其理未有先胜之道。
盖不在于交锋接战之际,而在于得天下之心,是岂可以声音笑貌为哉!
心念之间,一毫有差,四海共知。
今使天下之人皆曰吾君孝悌之心,寝食不忘父兄,则当思共为陛下雪雠耻矣。
皆曰吾君之朝,君子在位,小人屏去,侍御仆从罔匪正人,则有才智者悉思尽其力矣。
皆曰吾君弃珠玉,绝玩好,赏不予幸,惟以予功,则上下知劝矣。
以至吾君言动举措俱合礼法,至诚不倦,上格于天,则望教化之可行矣。
如是则将帅之心日以壮,士卒之心日以奋,天下百姓之心日以归。
夷狄闻陛下之盛德,知中国之理直,则气折志丧。
陛下何为而不成乎?
不然,疑似之心毫发著见,隙见于此则心生于彼,天下之人口不敢言而心敢怒,异日事乖势去,祸乱立作,足以致祸致难,起戎起兵。
前日明受之变,大逆之徒陈兵阙下,旁引他辞,其监不远也。
为人上者,其可不兢畏戒惧耶」?
又言:「听杂则易惑,多畏则易移。
以易惑之心行易移之事,终归于无成而已。
是以自昔人君修己正心,惟使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持刚健之志,洪果毅之姿,为所当为,曾不他恤。
陛下聪明睿智,灼知古今,茍大义所在,断以力行,夫何往而不济乎?
臣愿万几之暇,保养天和,澄净心气,庶几利害纷来,不至疑惑,以福天下」。
召对便殿,问所宜为,浚既面奏,复条列以进,号《中兴备览》,凡四十一篇。
高宗嘉叹,置之坐隅。
浚以虏势未衰,而叛臣刘豫复据中原,请亲行边塞,部分诸将。
六年正月至江上,榜豫僣逆之罪,命韩世忠据承、楚以图淮阳,命刘光世屯合肥以招北军,命张俊练兵建康,进屯盱眙,命杨沂中领精兵为后翼以佐俊,命岳飞进屯襄阳以窥中原。
高宗遣使赐浚御书《裴度传》,浚请乘舆以秋冬幸建康。
浚复渡江,遍抚淮上诸戍。
七月,诏促浚入觐,八月至行在所。
时张俊军已进屯盱眙,岳飞遣兵入伪地至蔡州,浚复力趣建康之行。
乘舆九月朔进发,浚先往江上,刘豫及其侄猊挟虏来寇,浚以书戒俊、光世令进击,又令杨沂中往屯濠梁。
刘麟渡淮南,涉寿春,逼合肥,张俊请益兵,刘光世欲引兵退保。
赵鼎及佥书枢密院事折彦质移书抵浚,欲召岳飞兵速东下,又乞高宗亲书付浚,欲俊、光世、沂中等退师为保江之计。
浚奏:「俊等渡江则无淮南,而长江之险与虏共矣。
淮南之屯正所以屏蔽大江,向若叛贼得据淮西,江南其可保乎?
又岳飞一动,则襄汉有警,复何所制」?
高宗手书听浚。
杨沂中以十月抵濠州,浚闻刘光世舍庐州而南,疾驰至采石,令光世之众:「渡江者斩」!
光世闻浚来,大恐,即复驻军,与沂中接连。
刘猊分麟兵之半来攻,沂中大破猊于藕塘,猊仅以身免,麟拔栅而遁。
高宗遣内侍赐浚端砚笔墨刀剑犀甲,且召浚还。
至平江班见,高宗曰:「却贼之功,尽出卿力」。
时鼎等已议回跸临安,浚奏:「天下之事,不倡则不起。
三岁之间,陛下一再进抚,士气百倍。
今六飞一还,人心解体」。
高宗幡然从浚计。
十二月,赵鼎出知绍兴府,浚独相。
以亲民之官,治道所急,而比岁内重外轻,遂条具郡守、监司、省郎、馆阁出入迭补之法,又以灾异奏复贤良方正科,皆从之。
七年正月,以去冬却敌之功制除特进,浚恳辞。
先是,禄令成书,加金紫光禄大夫,浚辞不获,即求流貤兄滉。
至是,高宗谓浚曰:「卿每有迁除,辞之甚力,恐于君臣之义未安」。
浚乃奉诏。
问安使何藓归报徽宗皇帝、宁德皇后上仙,高宗号恸擗踊,哀不自胜。
浚奏:「天子之孝与士庶不同,必思所以承宗庙、奉社稷者。
今梓宫未返,天下涂炭,愿陛下挥涕而起,一怒而安天下之民。
乞降诏谕中外」。
高宗命浚草以进,其辞哀切。
又请命诸大将率三军发哀成服,中外感动。
乘舆发平江,至建康,几事丛委,浚独身任之,人情赖浚以安。
每见必深言雠耻之大,反复再三,高宗未尝不改容流涕。
时高宗方厉精克己,戒饬宫庭,内侍无敢越度,事无巨细必以咨浚,赐诸将诏旨往往命浚草之。
四方灾异,浚必以闻,祥瑞皆抑不奏。
刘光世在淮西,军无纪律,浚奏其状,高宗罢光世而以其兵属督府,浚命参谋军事、兵部尚书吕祉往庐州节制,浚又自往劳之。
人情初无他,而密院以握兵为督府之嫌,奏乞置武帅,乃以王德为都统制,即军中取郦琼副之。
浚归,奏其不然,琼亦与德有宿怨,自列于御史台。
乃更命张俊为宣抚使,杨沂中、刘锜为制置判官以抚之。
未至,琼等举军叛,执杀吕祉以归刘豫。
浚引咎求去位,以观文殿大学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先是,浚遣人持手榜入伪地间豫,会琼等叛去,浚复遣间持蜡书遗之,大抵谓豫已相结约,故遣琼等降。
虏疑豫,遂废之。
台谏交章诋浚,旋落职,以朝奉大夫、秘书少监分司西京,居永州。
于是赵鼎复相,乘舆自建康还临安。
九年二月,以赦复宣奉大夫、提举临安府洞霄宫,除资政殿大学士,起知福州,兼福建路安抚大使。
时秦桧得政,始决和戎之议。
虏遣使来,以诏谕为名,浚前后五上疏争之。
十年正月,高宗遣中使抚问。
时虏败盟,复取河南,浚奏愿因权以制变。
继闻淮上有警,连以边计奏知,又条画海道舟楫利害甚悉。
高宗嘉浚之忠,遣中使奖谕。
浚大治海舟至千艘,为直指山东之计,以俟朝命。
在郡细务必亲,讼清事简,山海之寇招捕无馀。
间引秀士,与之讲学,闽人化之。
十一年十一月,除检校少傅、崇信军节度使,充万寿观使,免奉朝请。
十二年,太母銮辂来归,制封浚和国公。
十六年,彗出西方,浚上疏力论时事。
浚又以天申节手书《尚书·无逸篇》以进为贺。
秦桧大怒,令台谏交章论浚,以特进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居连州。
二十年九月,徙永州。
浚去国至是几二十年,退然自脩,若无能者。
而天下士无贤不肖,莫不倾心,武夫健将言浚者,必咨嗟太息,至小儿妇女亦知天下有张都督也。
每使至虏,虏主必问浚安在。
先是,虏载书有「毋易大臣」之语,盖惮浚复用也。
于是桧令台臣王珉、徐哲每弹事必及浚,至谓浚为国贼,欲必杀之。
又令张柄知潭州,汪召锡为湖南提举,以图浚。
又令张常先为江西转运判官,治张宗元狱,株连及浚。
又捕赵鼎子汾下大理狱,令自诬与浚及李光、胡寅等谋大逆,一时贤士桧所恶者凡五十三人皆与焉。
会桧死,高宗始亲庶务,复浚观文殿大学士,判洪州。
浚时丧母,将归葬。
浚念天下事二十年为和议所移,边备荡弛,且闻完颜亮篡立,势已骄悍。
浚忧之,自以大臣义同休戚,不敢以居丧归蜀。
会星变,诏求直言,浚虑虏数年间其势决生隙用兵,而吾方信虏,荡然莫备,乃复言:「愿法汤、文事葛事狄之心,用勾践事吴之谋,以和为权;
鉴石晋之事契丹,以和致败」。
大臣沈该、万俟卨、汤思退见之大怒,以为虏初未有衅,而浚所奏乃若祸在年岁者,或笑以为狂。
台谏汤鹏举、凌哲论浚归蜀,恐摇动远方,诏复居永州。
服除落职,以本官奉祠。
庚辰秋冬,朝廷闻虏有异志,中外表疏请还浚相位者不绝。
三十一年春,命浚自便。
浚归至潭,奉钦宗讳号,恸不食。
又闻虏有嫚书,不胜痛愤,上疏请早定守战之策。
未几而亮兵大入,中外震动。
十月,复浚观文殿大学士判潭州。
时虏骑充斥两淮,王权兵溃,刘锜兵退归镇江,遂命浚判建康,兼行宫留守。
浚被命即首途,至岳阳,遇大雪,亟买小舟冒风涛而下。
时道涂之言传闻日异,中外危惧,长江无一舟敢行北岸者,浚不少顾。
过池阳,闻亮死,然馀众犹二万屯和州,李显忠兵在沙上。
浚渡江犒之,一军见浚,驩呼增气,虏惴恐,即遁去。
浚至建康,请乘舆亟临幸。
闻已进发,乃督官属储偫以须,不半月而办,军民恃以安。
三十二年正月,高宗至建康,浚迎见道左,卫士见浚,以手加额。
乘舆入行宫,首见浚。
浚言:「国如身也,元气充则外邪远。
朝廷元气也,用人才,修政事,治甲兵,惜财用,皆壮元气之道」。
高宗嘉纳之。
乘舆还临安,将行,劳浚曰:「卿在此,朕无北顾之忧矣」。
四月,命浚经理两淮,继兼节制建康镇江府、江、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
时虏兵十万围海州,浚命镇江都统张子盖往救,大破虏众。
浚以军籍凋寡,请招集忠义来归之人,及募淮楚壮勇之士,以充弩手,未几成军。
又谓虏长于骑,我长于步,卫步莫如弩,卫弩莫如车,乃令陈敏专制弩治车。
且请东屯盱眙、楚、泗以扼清河,西屯濠、寿以扼涡、颍,外可以塞虏寇之粮道,内可以接大兵之气势。
益募福建之海舟,由东海以窥东莱,由清河以窥淮阳。
张子盖自镇江来谒,浚与图取山东之计,奏乞益以精甲,俾屯淮上。
上即位,浚首言建康行宫当罢工役华采之事,诏从之。
上自藩邸熟浚德望,临朝之初,顾问大臣,咨嗟叹息。
召浚赴行在所,赐手书。
未至国门,遄𧼈三四,既见,上改容曰:「久闻公名,今朝廷所恃唯公」。
赐坐,降问再三,浚言:「人主以务学为先,人主之学以一心为本。
一心合天,何事不济?
所谓天者,天下之公理而已。
人主之心一为嗜欲私溺所乱,则失其公理矣。
必兢业自持,使清明在躬,则赏罚举措无有不当,人心自归,丑虏自服」。
上竦然曰:「当不忘公言」。
又言:「今日当如创业之初,每事以艺祖为法,自一身一家始,以率天下」。
浚见上天锡英武,力陈和议之非,劝上坚志以图事。
制除浚少傅、江淮东西路宣抚使,节制建康镇江府、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进封魏国公。
荐陈俊卿为判官,复往江上。
翰林学士史浩议欲城瓜洲、采石,下浚议,浚谓不守两淮而守江干,是示虏以削弱之形,怠军民战守之气。
一有缓急,谁肯守淮者?
不若先城泗州。
浩既为参知政事,浚所规画,浩必沮挠,如不赏海州之功,沮死骁将张子盖,散遣东海舟师,皆浩之为也。
先是,洪迈、张抡使虏回,见浚具言虏不礼我使状,且令称陪臣,浚请不当复遣使,而浩议遣使报虏以登宝位,浚请毋庸遣,竟遣之。
虏责旧礼,不纳而还。
十一月,上召俊卿及浚子栻赴行在所。
浚请临幸建康,以动中原之心;
用师淮堧,进舟山东,以遥为吴璘德顺之援。
上见俊卿等,问浚动静饮食颜貌曰:「朕倚魏公如长城,不容浮言摇夺」。
契丹酋窝斡起兵攻虏,为虏所灭。
其骁将萧鹧巴、耶律适里自海道来降。
浚请厚抚之,诏浚拟官以闻。
虏以十万众屯河南,声言窥两淮。
浚以大兵屯盱眙、泗、濠、庐,虏不敢动,第文移索海、泗、唐、邓、商州及岁币。
浚言虏诈,不当为动,卒以无事。
隆兴元年正月,制除枢密使,都督建康镇江府、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
时虏将万户蒲察徒穆及伪知泗州大周仁屯虹县,都统萧琦屯灵壁,浚谓至秋必为边患,当及时扫荡。
会主管殿前司李显忠、建康都统制邵宏渊亦献捣二邑之策,浚具以闻,上手书报可。
三月,召浚赴行在所。
浚中道上疏,谓庙胜之道,在人君正身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
今德政未洽,宿敝未革,揆之庙胜,深可疑者。
愿发乾刚,奋独断,尽循太祖、太宗之法。
上谓浚当先图两城,边患既纾,弊以次革。
乃命李显忠出濠州趋灵壁,邵宏渊出泗州趋虹县,浚自往临之。
以军事利钝难必,乞上以诸葛亮建兴六年所上奏置之座右,又以上旨出旗榜军前,慰安百姓。
李显忠至灵壁,败萧琦;
邵宏渊围虹县,降徒穆、周仁,乘胜进克宿州,中原震动,归附日至。
上手书曰:「近日边报,中外鼓舞,数十年来无此克捷」。
浚恐盛夏人疲,急召显忠等还师,而上亦戒诸将以持重,皆未达。
伪副元帅纥石烈志宁率兵至,显忠与战,连日未决。
谍报虏益兵将至,显忠等信之,夜引归,虏亦解去。
时浚在盱眙,去宿不四百里,传言虏且至,浚亟北渡淮,入泗州城抚归士,已乃还维扬,上疏待罪。
上手书抚劳。
浚复奏曰:「今日之事,明罚为本,罚之所行,当自臣始」。
上手书报从其请,降授特进,更为江淮宣抚使。
宿师之还,士大夫主和议者非议百出。
上又赐手书曰:「今日边事倚卿为重,卿不可以畏人言而怀犹豫。
前日举事之初,朕与卿独任之,今日亦须朕与卿终之」。
荐遣内侍劳浚。
浚留真扬,大饬两淮守备。
是时师退未几,人不自保,浚徙家惟扬,众情始定。
于是浚又第诸将,乞以次行罚。
命魏胜守海州,陈敏守泗州,戚方守濠州,郭振守六合,治高邮、巢县两城,为大兵形势,修涤关山以扼虏冲,聚水军淮阳,马军寿春,由是两淮守备寖固。
上复召栻奏事,浚言:「自古有为之君,必有腹心之臣,相与协谋同志以成治功,不使浮言异议得以动摇。
今边隅觕定,军旅觕整,而臣以孤踪,跋前疐后,动辄掣肘。
陛下将安用之」?
因乞骸骨。
上览奏,谓栻曰:「虽乞去之章日至,朕决不许。
朕待魏公有加,不为浮议所惑」。
上对近臣未尝名,浚独曰「魏公」。
每遣使来,必令视浚饮食多寡,肥瘠何如。
八月,有旨复浚都督。
虏元帅仆散忠义贻书三省密院,欲索四郡及岁币,且云今兹治兵决在农隙。
浚言虏彊则来,弱则止,不在和与不和。
时朝廷欲谢遣来归之人,其已至者,悉加禁切。
浚言:「陛下方务恢复,乃于降者而首疑之」。
时汤思退为右相,急于求和,遂遣卢仲贤持书报虏。
浚言仲贤小人多妄,不可委信。
已而仲贤果以许四郡辱命。
朝廷复建遣王之望为通问使,龙大渊副之,浚争不能得。
未几,召浚赴行在奏事。
至镇江,以论议不合,乞罢机政。
上赐手书,报以面议。
既入见,上谕浚以欲专委任之意,浚复力陈和议之失,上为止誓书,留使人,而令通书官胡昉、杨由义先往谕虏以四郡不可割之意。
于是之望、大渊待命境上,而上与浚密谋,若虏帅必欲得四郡,当追还使人,罢和议。
十二月,制拜浚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都督如故,思退为左仆射,上书《圣主得贤臣颂》以赐。
虏械胡昉等,上闻之,谕浚曰:「和议之不成,天也。
自此事当归一矣」。
二年三月,始议以四月进幸建康。
浚又言当诏之望等还,上从之。
幸建康之议,思退初不与闻,大骇。
力争,乃与其党密谋为陷浚计。
俄诏浚行视江淮。
自浚受任督府,且将三年,讲论军务,不遑寝食。
所招来山东淮北忠义之士,以实建康、镇江两军,凡万二千馀人,万弩营所招淮南壮士及江西群盗又万馀人。
要害之地,城堡皆筑,其可因水为险者,皆积水为堰,置江淮战舰,诸军弓矢器械悉备。
两年冬,虏屯重兵十万于河南,为虚声胁和,有刻日决战之语。
将士望虏至成大功,而虏亦知吾有备,卒不敢动。
及是,浚又以宰相来抚,诸军将士踊跃思奋,虏闻浚来,亦檄宿州之兵归南京,沿边清野以俟。
淮北来归者日不绝,山东豪杰悉愿受节度。
浚又以萧琦契丹望族,沈勇有谋,欲令琦尽统契丹降众,且以檄喻契丹,虏益惧。
思退乃令王之望盛毁守备,以为不可恃。
又令尹穑论罢督府宣力属官冯方,又论浚费国用不赀,又论浚奏留张深守泗、不受赵廓之代为拒命,又论乞罢浚都督。
浚亦请解督府,诏从其请。
言者诋浚愈力,左司谏陈良翰、侍御史周操言浚不当去国。
上谓良翰曰:「当今人才孰踰魏公?
卿宜遍谕侍从、台谏,使知朕意」。
浚留平江,上章乞致仕者八。
上察其诚,欲全其去。
四月,制除浚少师、保信军节度使,判福州,朝廷遂决弃地求和之议矣。
浚恳辞恩命,改除醴泉观使。
行次馀干,以家事付两子,曰:「吾尝相国家,不能恢复中原,尽雪祖宗之耻,即死,不当归葬先人墓左,葬我衡山足矣」。
八月二十二日寝疾,后七日,呼子栻等于前,问国家得无弃四郡乎,且命作奏,乞致仕而薨。
讣闻,上震悼,辍视朝两日。
赠太保。
后五年,上追思浚忠烈,加赠太师,赐谥忠献。
浚自幼即有济时志,不观无益之书,不为无益之文,孜孜求士尚友,以讲明当世之故。
在京城中,亲见二帝北狩,皇族系虏,生民涂炭,誓不与虏俱存。
艰难危疑,人所畏避,则以身任之,不以死生动其心。
南渡以来,士大夫唱为和戎之说,浚独以虏未灭为念。
晚志益确,虽不克就,然表著天心,扶持人纪,使天下知有君臣父子之道。
论事上前,必以人君当正心务学,修德畏天,至诚无倦为先。
绍兴间,力挽耆儒寘之讲筵,至隆兴罢政,犹惓惓劝上讲学。
绍兴之日食,隆兴之飞蝗,率上疏请修德以弭变。
又以储副为天下本,自在川陕即上疏乞选养宗室之贤。
及为相,复陈宗庙大计。
及资善堂建,皇子出就傅,又荐朱震、范冲充训导之选。
每以东南形势莫重建康,人主居之,北望中原,常怀愤惕;
若居临安,内则易以安肆,外则难以号召中原。
故自绍兴至隆兴,屡以迁幸为言。
禀性至公,尝劾李纲以私意杀从臣宋齐愈,罢其政。
及大赦,纲贬海外,独不原,浚为请,得内徙。
韩世忠军士剽掠,浚尝奏夺其观察使,及视师淮上,独称世忠忠勇,可倚以大事。
兄滉以才学为高宗所知,赐进士第,后省缴駮,浚言不可以臣故违后省公议。
其辅政以人才为急,与赵鼎当国,多所引擢,从臣、朝列皆一时之望,人号为小元祐。
至隆兴初,首荐论事切直、挫折不挠者数十人。
及再相,又荐虞允文、汪应辰、王十朋、刘珙等,皆一时名士,其后多至执政侍从。
尤善于抚御将帅,而知其才。
始在关陕,吴璘由行间识擢,卒有大功于蜀。
刘锜晚出,浚一见奇之,即付以事任,归荐于朝,卒成颍昌之奇功。
高宗叹息,谓浚知人。
其他若杨政、田晟、王宗尹、王彦俊,皆为名将。
大抵浚之用心,以致君尧舜之道为己任,以春秋复雠之义为己责,以未复祖宗之境土为己忧。
议者谓其论谏本仁义似陆贽,其荐进人才似邓禹,其奋不顾身、敢任大事似寇准,其志在灭贼、死而后已似诸葛亮云。
事母至孝,及出身为国,离母七年,为宣抚日始迎养于阆中。
暨在相位,始遣人迎于蜀。
彗星之见,浚将论时事,恐为母忧。
其母见浚瘠,问故,具以告。
母诵其父对策之语曰:「臣宁言而死于斧钺,不忍不言以负陛下」。
浚意乃决。
母丧,浚踰六十,哀毁不自胜。
于兄滉友弟尤至,教养其子如己子,置义庄以赡其族及母族,婚丧皆取给焉。
生无玩好,视天下之物泊然,无足以动其心。
起居皆有常度,在馀干未疾之前,温恭朝夕,无一毫倦怠意。
浚之学一本天理,尤深于《易》《春秋》《论语》《孟子》。
奏议务坦明,不为虚辞。
口占成文,不易一字。
有《绍兴奏议》《隆兴奏议》各十卷,《论语解》四卷,《易解》并《杂说》共十卷,《春秋解》六卷,《中庸解》一卷,《书》《诗》《礼》解又三卷,文集十卷,藏于家。
长子栻,自有传;
次子杓,以才谞称,今为权兵部尚书知临安府。
宋故尚书左仆射赠少保叶公行状(1197年6月) 南宋 · 杨万里
曾祖传,故泉州晋江县尉,累赠少保。
祖宝臣,故保州文学,累赠少保。
父霆,故不仕,累赠少师。
兴化军仙游县某乡某里叶颙,年六十八,状。
公讳颙,字子昂。
其先楚之沈氏,春秋时尹将中军,其后诸梁改封叶,子孙因以为姓。
世传三国吴都尉雄,五代汉卫州刺史仁鲁,皆其后也。
自黄巢乱,中原士夫避地南迁,叶氏仕于泉,因居焉。
本朝太平兴国二年,陈洪进挈泉入觐。
四年,始割仙游,莆田建兴化军,公今为仙游人。
五世祖素,随洪进来朝,授泉州文学,太常奉礼郎,累赠太常少卿。
少卿公三子,皆以学行称,高祖都官公宾,其季也。
登景德二年第,宋兴仙游擢第者自公始,终官屯田、都官二员外郎,蔡公襄实志其墓。
二子:曰任,曰传。
任以父引年得官,传景祐元年第进士,授秘书省校书郎,泉州晋江县尉,公之曾祖也。
累赠少保。
少保公娶黄工部之女,累封卫国夫人。
少保卒,夫人年二十四,守义不夺,至倾家创斋,聘明师教子读书,蔡公又为作《贤母堂记》。
是生公之祖宝臣,以累举授保州文学,累赠少保。
考霆,晦迹不仕,赠少师。
妣郭氏,累赠瀛国夫人。
公生于元符之庚辰,方稚时,儿辈群嬉,公独危坐讲诵。
弱冠,与伯氏觊俱入京师,试太学、秋赋俱荐名。
适金虏犯顺,朝廷设武艺谋略等科,伯氏一试中选,授承节郎,从大将刘延庆守京城东北隅,力战遇害。
公徒步南归。
壬子,车驾幸扬州,廷策进士,公擢第,调广州南海主簿,兼摄尉。
有商私载盐二舟,监河官获之以授公,使白府以倖赏。
公曰:「仕涂发轫如作室之建柱,柱一不正,室随以欹。
欺以倖得,是曰正乎」?
盗发,府檄尉与巡检同掩捕,巡检获盗十馀人,尽归其劳于公。
公白府曰:「谋自彼出也,今掠美、欺君、倖赏,三者皆大罪也。
某不忍为」。
府帅待制曾开大喜曰:「仕不求速,劳而能逊」。
退告其子连曰:「叶主簿宰相器也,汝往见之」。
因倡诸部使者荐于朝,循从事郎,调建州录事参军。
建俗狠而憙讼,或积年官不能决。
部使者贺允中多以属公。
公原情诹律,必得平亭。
旁郡民闻之,有诉于漕台者,辄请以属叶掾云。
建之两税,每岁官受赋纳,远民或惮入官府,市人为之代持送官,往往过歛其估,官民交病。
公适司纳,为立法革之。
先是,市人代送者新幕帟、持白金以供张司纳之官,公悉却之。
用荐者改宣教郎,调泉州晋江丞。
未赴,二亲相继即世。
服除,知信州贵溪县。
时诏行经界,郡集诸邑长议之,莫对。
或请以上中下三等定田税,公独谓三等不足以定高下,乃定为九等。
郡守大喜,且令信之六邑皆式贵溪云。
又诏行乡饮酒,是礼久废,县官无习闻者。
公举行之,登降献酬,少长有序,得三代遗意。
公家蓄一酒钟,似琉璃而非,盖异宝也,自上世藏去二百年矣。
公在贵溪,命匠以金饰之,手触而毁,匠惧,将赴井。
公笑曰:「器之成坏,数也,汝误尔」。
慰谕而遣之。
更未尽三月,民有以魔惑众者,因聚为盗,一日至千馀人。
公先遣二巡检将兵拒之,乃嬴粮备器,自将射士七十人继之。
二砦兵见贼众,不战而遁。
公引兵登山望之,贼疑未敢进。
公驻营山趾,而植帜山颠。
日已晚,贼且至,与公对垒。
公夜潜遣人于贼营某所某所纵火,约其众曰:「火举则乱射贼垒」。
适五鼓西风急,火四起,箭发如雨,贼惊乱,偶一渠魁箭贯其吭。
及天未明,悉发兵急击之。
贼死伤甚众,馀皆溃遁入弋阳。
公引兵归,七十人无一人伤者。
知绍兴府上虞县,岁适大饥,公预白部使者,请发常平之粟,不报,公即发廪,邻邑之民多转徙就食者。
役民必令民自推货力甲乙,不以付吏,民欣然皆以实应,无欺隐者。
赋民必为文书,各书其数,与之期,使民自持文书与户租至庭,公亲视其入,给之质剂,皆便之。
明年府易帅,属县趋府受约束。
新帅下令诸邑今岁夏租先期送十之八,诸令唯唯,公独进曰:「上虞小邑,往岁无秋。
今麦秋可望,愿小纾其期」。
帅怒,及麦大熟,公为书约民,民相率输租,旬浃而毕,反为诸邑最,帅大喜。
时秦桧当国,数兴大狱以除异己。
参政李光已逐海外,犹欲杀之,州县逢其意,争躏藉之。
上虞李之故居在焉,公与李无一日雅,因劭农过其门,谒其子弟,人为危之。
府帅曹泳,桧上客也,尝檄尉龚滂求李阴事。
滂以问公,公告以毋庸为此,且曰:「吾非为李,实为君也」。
秩满造朝,泳时为户部侍郎,许荐于桧,公固辞。
未几桧死,其党皆窜岭海,公谓诸弟曰:「使吾受曹荐,今与同祸矣」。
礼部侍郎贺允中以「端方有守,静退无求」荐公于朝,召见,公首论:「国雠未复,陵寝未还,中原士民日夜企銮舆之返,顾乃尚胡服、习夷乐,非孟子用夏变夷之意」。
其语切直,高宗皇帝嘉纳。
越三日,除将作监主簿,迁司农寺丞。
公在朝三年,非公事未尝诣丞相府。
枢密王纶知公恬退而未知其德性,欲试以事。
一日,官诰院失锦一端,命公治之。
公请宽其慢藏之罪,于是纶大喜,谓其客曰:「叶寺丞介而通,严而恕,真重器也」。
未几,公求补外,除知处州。
括苍山国也,地瘠民贫,岁赋不给。
公节冗费,量入出,赋用充足。
有青田令陈光献羡钱百万,公诘县钱何自而得,且以所献充所赋云。
宰相汤思退括苍人也,其兄犯禁,其家奴屠酤不逞,公绳以法,思退不悦。
于是常州逋朝廷缗钱四十馀万,太守坐免,继者以忧死,士大夫无肯往者。
思退移公知常州,公至毗陵,帑庾赤立,官吏无俸七阅月矣。
究利病,定规画,苴罅漏,郡计遂裕。
虏亮犯边,高宗车驾视师建康,道毗陵,公以职赐对于御舟,因言:「恢复之计莫先于择将相,故相张浚久谪无恙,是天留以相陛下也。
臣闻自逆亮死,虏军三十馀万北归,帖然而无异变,是虏未可轻也。
且虏之初退,遗兵仅三千人在历阳,李捧拥万人,莫之谁何,是我未能进也。
臣谓今日争言进取,陛下宜审之」。
公初至毗陵,无期月之储,一年之后乃馀缗钱二十万。
上佐劝公曰:「某使者献钱若干,某守献钱若干,皆赏,公何不献」?
公曰:「某平生恶人献羡馀,非重征则横歛,是皆民之膏血也。
某之所积固出于榷酤之赢,然以利易赏,某实耻之」。
转运副使林安宅、提点刑狱王趯疾公不附己,思退因讽二人求所以中伤者。
公闻之,力丐祠官于朝。
未几,趯果劾奏常州事,坐不实免官,而公以尚书郎召。
未至,除右司郎中。
时孝宗皇帝初即位,欲清中书之务,增宰士之员,首膺是选者,余时言为检正,马祺、林安宅为左司,费行之与公为右司。
时下诏求直言,公上封事,谓以手足之至亲付以州郡之重寄,是利一人而害一方,时赵某为台州云。
迁左司,未几权给事中。
公以右臂微痛求补外,适汤思退再相,公遂申前请。
思退曰:「公之求去,无乃以某之来乎」?
既而思退启拟除公户部侍郎,至于再三。
一日帝召谏官曰:「叶某在都司二年甚宣力,然与宰臣为朋党」。
谏官对曰:「臣不识叶颙,闻之公论不然」。
因具陈思退移公常州之由,及讽林安宅、王趯中伤事,及思退至,公不自安屡求补外意。
帝默然,良久曰:「非卿,则朕无以知此人」。
越翼日,除吏部侍郎,兼权给事中,时隆兴二年八月也。
又三日,复以公权本曹尚书。
四选之三,悉归铨综,吏抱文书,旁午相属,须臾即竟。
时七司弊事未去,公乃上疏曰:「选部之所以弊者,盖以典选之官贯穿案牍不如吏,出入条例不如吏,岁月久远不如吏。
典选一事,衣冠清浊之所由出也,今乃使之入铨曹之门,则与吏为市,出铨曹之门,则与民为市,可不思革之乎?
一曰隐占阙员之弊,二曰引例异同之弊,三曰捃摘小节之弊。
三者革则弊革矣」。
公乃与郎官编刬七司条例为一书,或事同例异者,存其一,削其一。
帝览之,御笔褒表,令刻板颁下。
公又上疏曰:「法者,天下之所共也。
合人情则公,否则私。
今吏部之弊莫重于行赂,盖立法有失其意者,不可不改也。
如令甲受赇有取予同罪之法,今请勿罪与者,而止罪取者。
如任子有用堂除赏典而升名压铨试人之法,今请勿升以优中铨之士;
有未铨试者,今请中书不许除官;
有免试出官者,今请虽宰相亦不许移貤」。
帝遂立为定制。
皇兄居广请以初除开府仪同三司应得亲属占射差遣恩例畀王若纯,公争之曰:「若启一若纯,则百若纯至矣」。
帝从之。
于是始有大用公之意。
时洪适签书枢密院,其三世已赠东宫三师,又请以己覃恩二官貤高祖父母,且援李昉等故事,诏已听请。
公言:「追秩高祖,《礼经》所无也。
为人臣者,官至执政,封及三世,恩至渥矣。
唐臣谓追赠出于鸿恩,非由臣子之求,斯言当矣。
《国朝会要》止载李昉请以郊礼覃恩追赠所生父母,李迪以藉田恩乞回赠叔父母,未闻大臣以所得恩赏貤高祖父母者。
愿循《礼经》,改成命」。
帝从之。
公在吏部二年,士大夫之改秩者、诣曹者、会课者、行赏者,吏皆不得预,时人谓渡江以来铨选平允惟晏与叶。
乾道元年七月晦前三日,召对便殿,赐坐赐茶,礼异他日。
帝曰:「吏部条例,朕亦置一通在禁中,尝遍览之」。
又问:「卿当官以何为先」?
对曰:「真宗皇帝所制文臣七条尽之矣,此万世臣子之法。
然臣之当官每以公忠为先,既尽公忠则不为朋党,不畏彊禦,以之为台谏则持正论,以之坐庙堂则行正道,处富贵而不以为荣,视鼎镬而不以为惧。
公忠二字,其用甚大,未有一日舍之而安者」。
帝曰:「卿宜无忘此二字」。
公因言曰:「千金之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倚衡。
窃闻陛下以万乘之尊,为鞠戏之乐,有如马惊,为之奈何?
臣窃为圣躬忧之」。
帝曰:「朕无他,但欲不忘鞍马尔」。
后五日,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
越二日,兼权参知政事。
户部侍郎林安宅请两淮行铁钱,帝以问公,公力言其不可,安宅以此大与公不相平。
十二月,拜中大夫、参知政事,兼同知枢密院事。
公入谢,帝谓公曰:「朕闻卿等每事有条理,堂吏不能为奸」。
公曰:「臣安敢必其不为奸,惟每事必经意乃付吏,庶权在臣等,则不在吏尔」。
时臣下有刊名上章,谓之白劄子,帝尝下之中书。
公因言曰:「事若可行,彼胡不显其名,示人以公?
如不可行,则白劄安用」?
帝问曰:「朕欲用魏𣏌,何如」?
公对曰:「古人有言: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
兴化自建炎间尝有诏输米二万石,佐福州军食,谓之协饷,至是四十年,民尤病之。
守臣张允蹈书移中书,极言其为害。
公言于帝,岁损其半,后尽除之。
乾道二年春,帝临轩策士,唱名第一人乃赵汝愚。
公进曰:「宗子文学如此,极可喜」。
宰相洪适曰:「此实陛下作成之效,自嘉王后,未尝有宗子魁多士者。
陛下宜魁之以励宗室」。
公曰:「不然,本朝典故,有官而试者不得为第一人,自沈文通始。
徽宗宣谕嘉王楷,不欲以魁天下,以第二人王昂为举首。
昂亦登仕郎,有司失于奉诏,至今非之」。
帝曰:「当从典故,参政言是也」。
有江阴军判官受赇,大理寺上具狱,帝曰:「贪吏朕欲用汉法诛之」。
公曰:「诚如圣谕,若行汉法,择一二甚者,庶变风俗」。
公曰:「本朝自祖宗以来未尝杀一士大夫,史册书之,天下以为美事。
臣愿陛下以唐虞三代为法,汉唐又安足道」?
时武臣梁俊彦请税沙田芦场,帝以问公,公对曰:「沙田者乃江滨乍出没之地,水激于东则沙涨于西,水激于西则沙复涨于东。
百姓随沙涨之东西而田焉,是未可以为常也。
而芦场则臣未之详也。
且辛巳军兴,陛下矜两淮之民连年苦于锋镝,田租并复,至今未征,今沙田乃不胜其扰」。
帝曰:「诚如卿言,租之正者尚除之,况沙田乎」?
公逮俊彦至中书,切责之曰:「汝言利求进,万一淮民怨咨,为国生事,斩汝不足以塞责」。
俊彦惶恐汗下。
是日有诏淮东沙田芦场并罢。
明日公入见,曰:「芦场沙田事昨已诏行之,今以臣之一言而诏罢之,真所谓闻一善言,见一善行,沛然若决江河者。
圣德高明,史官书之,可与尧舜禹汤齐驱矣」。
自洪适罢相,公与魏𣏌同参政事,两无所私,每议必同。
帝一日问公曰:「朕欲用林安宅,如何」?
公对曰:「安宅居福唐,臣居兴化,实邻郡。
少时同入太学,此人当官,吏事彊敏,惜其褊心,不能容物尔。
若蒙陛下擢置政府,得与协力以事陛下,臣之愿也」。
帝笑曰:「卿言甚公,甚公」。
盖有以公与安宅不相平上闻者,故有是问。
未踰月,安宅果上章论之,云叶十五官人受宣州富人周良臣钱百万,得监镇江府大军仓。
公上章乞下吏辨明。
帝曰:「非追逮不可」。
公曰:「必两造具备」。
是日除公资政殿学士,提举临安府洞霄宫。
公拜命,即日出关。
帝下公章于大理寺,寺官引嫌辞焉,更下临安府。
公至严陵,制狱移文逮所谓叶十五官人者,乃公之长子元泳,实不在旁,以报逮书。
公至合沙,再移文逮叶十四官人,乃公弟之子元潾也。
元潾毅然请行,即日就道,亲故无不壮之者。
公至兴化,念元潾以一身二千里就逮,恐仇家包藏祸心,元潾非命,则谗谤无由而白。
公乃上章曰:「圣明之朝,事必阅实,然臣私忧过计,窃虑有司观望,或容心于其间。
臣仰惟国家圣祖神宗用刑钦恤,虽锦工之贱,狱吏之微,亦皆引对,至于妇人李氏两至殿廷。
是以中外无幽枉壅闭之事。
伏望陛下下明诏,狱成之日,先以上闻,赐以睿览,仍乞依祖宗故事,亲加审克,庶刑不冤」。
时王炎帅临安,帝令炎亲鞠之。
元潾至,有司与周良臣置对,初无秋毫迹。
然安宅时同知枢密院,王伯庠为侍御史,恐喝典狱,必欲文致,人人危之。
公章至,帝下之临安。
狱成上闻,帝亲览,御笔书其后曰:「安宅、伯庠风闻失实,事关大臣,并免所居官,安宅仍贬筠州」。
时乾道二年八月也。
明日,参知政事魏杞、蒋芾以周良臣具狱进,帝曰:「安宅、伯庠之罢,非止为叶某一人设也,不如此,后来大臣必有谤以暧昧」。
执政请以公知泉州,帝曰:「无罪而去,当召以来」。
又明日,诏公诣阙。
一时贤士大夫莫不咨嗟叹息,谓公自徒步至执政,初非勋旧,一罹谗间,人情岌岌,非天子圣明,不能直此冤,非公清介,不能脱此谤,非元潾廉孝,不能果此行。
公上章以疾恳辞召命者再,降诏促召者亦再。
既入见,帝问劳加礼,且曰:「卿之清德自是愈光矣」。
公深引咎。
退见魏、蒋二公,二公曰:「上自促召参政,意有在矣。
参政未至前数日,上尝曰:『朕近日有二三事快意,中外翕然,皆以为善。
如治台谏诬大臣,此其一也』。
主上聪明果断,真可谓中兴之主」。
参语未竟,闻有诏除公知枢密院事。
公未拜,有诏锁学士院,拜公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
公入谢,未及言,帝曰:「林安宅向者章疏,朕问之,得之郑炳,安宅已逐居筠州,郑炳不可不责」。
公对曰:「臣犹子就逮之时,因思自昔人臣遭诬谤者多矣,类皆吞声忍辱而已,安得如臣今日辨明若是者?
此皆出于陛下独断,臣之父子死而生之,骨而肉之,陛下之恩大矣。
大恩未报,务修小怨,实非臣事陛下之本心」。
帝曰:「不念旧恶,怨是用希,卿有焉」。
公又言:「臣识虑浅短,进思尽忠,退思补过之外,惟知荐贤以事君父」。
帝曰:「惟贤知贤」。
公乃荐汪应辰、王十朋、陈良翰、周操、陈之茂、王佐、苪烨、林光朝等可备执政、侍从、台谏、给舍之选,帝纳用焉。
公又言曰:「自古明君用人,使贤使愚,使奸使盗,寸长不遗,惟去泰甚」。
帝曰:「固然。
尧有禹、皋,亦有共、驩,周有旦、召,亦有管、蔡,在用与不用」。
公曰:「诚如圣谕。
臣谓今日在朝者虽未见有如共、驩、管、蔡,然有窃弄陛下之威福者,臣亦不敢隐」。
帝曰:「正欲闻之」。
时召郑闻,既至见上,公启拟欲除右史,帝曰可。
命未下而外已传同知枢密院。
陈公俊卿密以语公,公曰:「得之何人」?
俊卿曰:「某闻之洪迈,迈闻之龙大渊」。
公曰:「某当以公言为验」。
乃于帝前极论大渊与曾觌窃弄威福,「向也不得其实,今以郑闻事观之,实矣」。
帝曰:「此朕之仆臣,卿呼至中书切责可也」。
公曰:「固陛下仆臣,然二人在东宫事陛下久,从龙扶日,官已高矣。
大渊今为承宣使,乃侍从也,臣安得而呼责之」?
帝曰:「朕不惮去此二人,后有事大于此者,当极言之,始终无隐」。
公拜谢而退。
明日朝退,魏杞独留,帝先问及二人事,魏对如公言。
是日有诏,龙大渊可两浙东路副都总管,曾觌可福建路副总管。
二人既黜,中外相庆,以为太平盛事。
时公为首相,魏公杞为次相,蒋公芾参政,陈公俊卿同知枢密院权参政,四人同心辅政,中书之务顿清。
帝以国用未裕,诏谓:「理国之要,裕财为急。
前日二三大臣忽之,至于用度浸广,漫不加省。
夫百姓既足,君孰与不足?
量入以为出,可不念哉?
自今宰相可带制国用使,参政可同知国用事」。
公乃言曰:「今日费财,养兵为甚。
艺祖皇帝肇造区宇,东征西伐,兵不过十五万。
建炎以来,外有金虏,内有盗贼,兵数亦不若今日之多。
惟多则有冗卒虚籍,无事则费财,有事则不可用。
虽曰汰之,旋即招之。
以臣之愚,如欲足国用,当严于汰,缓于招可也。
孔子曰『节用而爱人』,盖节用则爱人之政自然行于其间。
若欲生财,徒害民尔」。
帝曰:「此至言也」。
殿前军帅王琪恃宠,每于上前妄荐人才。
一日,帝谓公胡与可可用,公曰:「陛下何以识之」?
帝曰:「闻之王琪」。
公曰:「与可奴事诸宦官,朝士切齿。
王琪之职将也,应荐武臣,何预与可?
陛下以此可知其人矣。
臣不敢奉诏」。
公退而逮与可至政事堂之宾次,令条具本朝故事,何人受将臣荐,得何官者,与可无以对,踧踖遁去。
大将戚方剥军士,结宦官,帝欲穷治以警其馀。
公言曰:「方之罪固不容诛,然有主方者」。
帝曰:「陈瑶、李宗回其尤也,治之不可不急」。
公又言曰:「久无此举,虽齐威王烹阿与誉阿者何以异?
诸将闻之,谁敢不洗心易虑」?
既而御笔:「戚方之家可没入其财三之二以劳军」。
公又言:「诸将若此者众,恐人有自疑之心,不若止因有司所白其放散官钱之数,籍以劳军,则邦刑既伸,物情亦安」。
明日,帝见公曰:「卿所议戚方事深得体」。
帝又曰:「建康刘源亦尝赂近习,朕欲遣王抃廉其奸」。
公曰:「臣恐廉者甚于奸者」。
帝乃止。
明日,大理寺上陈瑶具狱,其赃为钱二十万。
帝曰:「此曹为奸,宜涅为城旦,屏之远方」。
公奏曰:「凡假陛下威福为奸者皆然,可尽涅乎?
愿戒敕,使自新」。
帝曰:「甚善」。
于是有诏:陈瑶除籍,笞背免涅,长流循州;
李宗回除籍,编置筠州;
仍诏免治行赂者。
后有行赂者,乃必罚毋赦。
帝尝谓公曰:「朕思祖宗法度创之甚难,坏之甚易」。
公曰:「臣尝见元祐三年进士第一人李常宁廷试策篇,其首四言云:『天下至大,宗社至重,百年成之而不足,一日坏之而有馀』。
当时以为名言」。
帝曰:「诚为名言」。
公曰:「盖坏者非一日遽能坏也,人主一念虑之间,不以祖宗基业为意,每事不省,驯致败坏。
如陛下忧勤恭俭,励精政事,无一念虑之失,古圣用心不过如此」。
帝曰:「朕非独自警戒而已,又且忧子孙不能守」。
公曰:「陛下之言至此,天下之幸,宗社之福」。
公言:「治乱在风俗美恶,今风俗犹未美」。
帝曰:「如货赂一事,非不丁宁,尚如此。
盖习俗既成,以为当然」。
公曰:「陛下治陈瑶辈,俗不患不改」。
帝曰:「作成人才,亦须岁久。
祖宗时作成人才,至仁宗时文武名臣乃出」。
公曰:「陛下留意人才如此,亦何患不成?
自古何尝借才于异代?
乱世常患无才,至创业之君一起,所用者乃乱世之人才也。
且如艺祖所用将相,亦皆五代之人,关机阖开全在上尔」。
帝曰:「甚善」。
公每除吏,帝必曲加咨访。
公尝启除王秬左司郎官,胡元质右司,帝曰:「胡元质佳,王秬晓事否」?
公曰:「秬极有才」。
吴澧诣中书,求为无锡县,帝问澧何如人。
公曰:「澧有干才」。
公退朝与诸公言上求治核才如此,无不耸惧。
公于进贤退不肖,惟知任怨,不示私恩。
每退朝见所亲,语不及朝廷事,有关献纳必削其藁。
虽当国之日浅而公道开达,请谒不行。
王秬谓公「平章万务,无一事私喜怒者」。
一日有官吏数辈会于逆旅,因语某人某事或可以经营,某人某除或可以赂得者,一人笑曰:「非不料理,惟叶公不可欺耳」。
岁在丁亥日南至,帝亲郊而雷,公以首相引汉故事上印绶,帝三留之不可,以左正奉大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公归至富沙,闻季弟之讣,哀痛不已,遂溪行,戒操舟者速行,期以某日抵广化寺,盖公所寓也。
既至,亲戚咸在。
明日欲归先庐,是夕觞客,酒三行,公秉烛作书札,丙夜乃寝,忽觉云:「我头足俱冷」。
取某药,未至而薨,享年六十有八,以观文殿学士致仕。
讣闻,帝追悼久之,赠特进。
公之师友林师说、高登蚤相慕用。
高尝上书讥切秦桧,桧名捕甚急,公与同邸,擿令逸去。
高曰:「不为公累乎」?
公曰:「以此获罪,幸甚」。
公即为具一舟,舟移,公乃去。
公为人简易,然望之肃然,有不可犯,即之温如也。
每以接引后进、成人才为己任。
处州丽水知县薛良朋、常州掾曹陈举善、主簿单夔,公最许可,后良朋为吏部侍郎,举善为殿中侍御史,夔为户部侍郎。
故旧有以公为善风鉴,公曰:「吾岂为此?
观其言行知之耳」。
公旧在富沙时,同年进士林宋弼同官厚善,约迭为姻。
林死,家贫子幼。
公仕浸显,先以女嫁其子,又命之以官,后以其子娶其女云。
夫人陈氏,累赠齐国夫人。
子二人:元泳,终官朝奉郎、通判福州;
元浚,终官宣教郎,签判惠州。
女四人:适儒林郎、新汀州军事判官林夔,朝奉郎、江南西路提点刑狱公事姚宗之,朝请大夫、京南西路转运判官方崧卿,文林郎、新建宁军节度推官林澧。
孙三人:棠,承奉郎;
垕,承务郎;
圭,将仕郎。
女孙三人:长适将仕郎姚楶,次适迪功郎、广州番禺县尉方信孺,次幼。
陈夫人先公九年卒,葬于县之仁德里伟隔山。
公以庚寅正月九日葬于善化里乌石大旗山之原。
公自初仕至宰相,服食、僮妾不改其旧,先庐隘甚,不益一椽,先畴极薄,不增一亩。
工部侍郎林公光朝以诗哭之云:「传家惟俭德,无地著楼台」。
人以为实录。
公之官至少保,以长子元泳累赠也。
公葬后二十有八年,元潾叙公之言行,以书抵万里曰:「元潾先伯父应谥,不可不请,非行状何以请?
愿先生哀而书之」。
万里尝一识公于丞相府,又与元潾同官于曲江,每敬公之清德,且奇元潾之壮节,则纪于右方。
庆元三年闰六月日,具位杨万里状(《诚斋集》卷一一九。)
者:原脱,据四库本补。
中散大夫广西转运判官赠直秘阁彭公行状(1201年) 南宋 · 杨万里
本贯吉州庐陵县。
曾祖志忠,故赠朝请郎。
祖衍,故左朝奉郎,累赠正议大夫。
父合,故右朝请大夫、尚书户部郎中、总领湖广江西京西路财赋,累赠特进。
公讳汉老,字季皓。
其先金陵人,五世祖避地庐陵,因家焉。
公幼长于诗,绍兴季年以门子补官。
桂帅李公如冈器之,辟宜州思立县主簿,以廉介受知漕使余公良弼,邓公酢荐于朝。
三岁丁父忧,隆兴甲申服除,循修职郎,监潭州南岳庙,调沅州司理参军。
一囚以剽掠系狱,指病如股。
公白之守,卒从宽比。
部使者以宽厚勤敏廉正荐者凡十有三,循从政郎,改宣教郎,知常德府武陵县,转通直郎。
邑有官池数十顷,大将邵宏渊乾没其利而不输租,有马从事冒占民田百亩,公皆复之。
转奉议郎。
有二氓讼田,公谕以比邻友助,二人感悟逊畔。
有武臣祝其姓者,掠仕族女为婢,公分俸嫁之。
帅臣尹公机、宪使辛公弃疾以其事上闻,诏下中书书于籍,授江西提刑司干办公事,转承议郎,又转朝奉郎。
赣水暴涨,浮梁荡逸,西昌氓有藏舟者。
事觉,宪使摄州事怒甚,氓致白金以请。
公却之,而隐为开释。
属郡有武臣翟其姓者,秩满以事苛留,公为解之。
翟德之,饷新茗二小缶,公发之,黄金也,公笑而归之。
赣守丞相留公率二宪荐于朝,锡服朱银,授湖广总领所干办公事。
武昌屯兵数万,仰给六路之饷,而漕运多后期,且折阅,士夫坐颂系者众。
公言之于总饷使者曰:「折阅之敝非一,或州郡朘其道里之费,或乙买之甲者之手,或胥吏赇谢,或舟人侵牟,兼是四者,官赋焉得而不负?
四敝革则无折阅矣」。
于是系者释。
转朝散郎。
总使蔡公戡、赵公彦逾以器能荐,而公欲自适,力请为祠官,授主管成都府玉局观。
东归,道由剑城,故旧有死而未葬者,公分橐中装佐其襄事。
转朝请郎,又以太上龙飞恩转朝奉大夫,授知均州,主管管内安抚司公事。
训词曰:「材术疏通,分命汝宜」。
赐对选德,公从容论奏三事,曰补诸军尺籍之缺员,核诸郡寄积之外府,严楮券增损之禁令。
上一再称善。
未几,有诏覈军实,审寄桩,重楮券。
转朝散大夫。
将至郡,漕使万公钟语连率今少保吴公琚曰:「武当得人矣」。
先是,守臣数易,帑庾屡空,公曰:「天下岂有不可为之郡」?
于是兴学校、请博士而士知学,释逋负、宽赋役而民蒙福,捐俸以棺歛而藁葬之俗易,辟圃以居丘墓而弃死之憾除。
桐柏山有寇邻者,号寇先生,居南垂北际之间,有众数万,为夏裔忧。
公移文谕以祸福,抚以恩意,三岁不敢动。
暇则登览山川,密察形势,乃请增戍兵以控要害,修器械以壮武卫,丰岁计之储,足常平之本。
疏奏,有诏下戍卒戎器二事于所部。
一日,觇者白有降虏二人,公饬边吏,令毋涉吾地。
武当麦贱,官吏贩鬻,斛易白金一两。
公下令曰犯者必劾,贪风顿革。
故事,吏俸以茶楮代缗钱之半,复损其半缗钱之陌,守独不然。
公以身先之,僚属歌舞。
士夫仕蜀东归,舟过吾境,疾者药,死者葬,孤者廪。
转朝请大夫。
襄帅尚书张公杓、漕使朱公晞颜交章荐进,且以书白宰相曰:「彭某治郡先慈惠,固圉务安静」。
今上登极,转奉直大夫。
明年诣阙,有诏赐对,公奏二事,其一请增均州之戍兵而精其器械,其二请赦边郡之逃卒而许其还籍,上首肯。
授知常德府、澧辰沅靖州兵马盗贼公事,封庐陵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训词有曰:「尔公清可以临民,惠和足以绥远」。
转朝议大夫。
外台邻郡有馈觞豆之赀者,缗钱月计二十万,公别贮之。
一日诣学官,顾视墙屋倾挠,乃僝工歛材,取具于此。
有嫠毕者,裔出文简,老矣,而二女未嫁,又以其馀为之归装,后皆有归,士君子颂叹焉。
暇日披职方图记,见武陵兵籍昔三千人,今仅十一,请增至五百人,上俞其请。
于是室庐戈甲焕然一新,军势整肃,冠于旁郡。
有诏减磨勘二年。
有挟贵觅举者,公不答。
时苦水潦,谷价倍蓰,细民艰食,而常平使者往摄荆帅。
公曰:「事亟矣」。
遽发廪数千,不暇白。
使者闻之,曰:「谓后世无汲直可乎」?
总领赵公不迹、仓使梁公季珌、漕使郑公㮚上其治行,转中散大夫,除广东转运判官。
公入境,诸台馈赆秋毫必辞。
改除广西转运判官,公曰:「足未履台治而复易节,上恩至厚,其何以报」?
乃撷属部士夫人之贤且才者如曲江守曾悫、主管文字王久大、淮泉属郑应中荐于朝,曰「是亦报国之一也」。
既解组,舟行至端溪,意忽忽若小剧者,急呼其子某曰:「为我上章纳禄」。
因小憩,梦觉而逝。
寔庆元庚申二月九日也。
后两月,除直秘阁致仕。
训词曰:「制行无亏,居官可纪。
以疾而休,朕固深惜」。
母武陵郡夫人黄氏。
天性孝友。
初,二女弟嫠居,公抚育独厚,仕必偕行,且必令归士大夫。
后其一适从政郎、隆兴府丰城县丞李充,其一适文林郎、赣州观察推官朱光祖,其忧乃解。
族亲有婚姻过期未毕,乡邻有祖父之丧久不能举者,公皆出力经纪之。
娶曾氏,系出南丰,前福建漕使孜之从孙,先公十年卒,封赠至令人。
子男四人:尧俞,先令人十有七年卒;
去疾,文林郎、前监广州市舶库,尝与计偕;
去泰,迪功郎、前静江府司户参军;
去非,以公致仕恩当补通仕郎。
女三人:长适通直郎、新知隆兴府武宁县欧阳俣,次适故奉议郎、知抚州临川县刘德礼,季未嫁而卒。
孙男六人:舜牧、舜元、舜恺、舜申、舜钦、舜庸。
女八人:长适故儒林郎、新鄂州州学教授赵师共,馀未嫁。
诸孤护公柩以归,将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某所,去疾来谒予,请状公之行,以乞铭于丞相益国周公,则敬诺而书之。
嘉泰元年月日,具位杨某谨状。
宋故左丞相节度使雍国公赠太师谥忠肃虞公神道碑 南宋 · 杨万里
自昔立国者,不幸当强虎狼之敌,非得天下之大势,国未易立也。
大势一得,则万亿年之基可定于一日,不然百战万举,何益于成败之数?
是故吴以赤壁,晋以淝水,吾宋以牛渚,皆以一日之大势定基而立国者。
然赤壁、淝水之役乘其方锐之初,君子以为易,牛渚之役振于娄败之后,君子以为难。
客有问者曰:「事难而功反易,何也」?
曰:「我高宗皇帝知人如尧,善任使如汉高祖而已」。
其人受任使者为谁?
曰丞相虞公。
公有勇力乎?
曰否,公儒者也。
公非贲育,公焉得力?
公有机数乎?
曰否,公德人也。
公非孙吴,公焉得数?
然则曷济登兹?
曰忠诚而已。
方诸将皆遁,而我师大溃,公身先冒死以激怯懦,不以忠乎?
方虏酋遗吾元帅书,以行惎间,公昌言其诈,以安危疑,不以诚乎?
夫大忠可以贯日月,何人不感?
至诚可以动金石,何人不怀?
感一而万从,怀一而万顺,惟吾所向,何敌不克,何难不济,何功不成哉!
故曰公之成功忠诚而已。
客曰是矣,然君子以谓尧之知人,犹失之鲧;
汉祖之善任使,犹失之绾与濞。
今我高宗一举而得公,公一战而定国,故公之功难于周公瑾、谢幼度,而高宗之圣贤于尧与汉祖远矣。
呜呼盛哉!
呜呼盛哉!
公讳允文,字彬父,隆州人也。
系出周虞仲,在六国曰卿,在唐曰世南。
世南七世曰殷,守仁寿郡,即隆州也,因家焉。
曾祖昭白,祖轩,父祺,皆赠太师,周、魏、秦国公。
秦公仕至左中奉大夫,德阳县男,潼川府路转运判官。
初,秦公未有子,祷于梓潼神,是夕梦入一官府,见一大官衮冕迎秦公,执客主礼甚敬。
主人忽指其侧一人介胄而立者,曰:「此为而子」。
秦国夫人娠,公将生,户外有异光云。
六岁暗诵六经,十岁赋诗,有惊人语,诸老知其远器。
未冠属文,有能名。
初不欲以门子进,秦公曰:「汝薄吾泽耶」?
公乃拜命。
锁厅试凡四荐名,至绍兴二十四年第进士,竟如志。
初仕监成都府榷茶司卖引所,又监雅州名山县茶场,权四川都大提举茶马司干办公事,四川总领所辟差干办,行在分差户部粮料院。
既登第,转左奉议郎,通判彭州。
未赴,制置司檄权黎州,改知渠州。
召除秘书丞,兼兵部员外郎,兼实录院检讨官,兼国史院编修官,除吏部员外郎,兼权枢密院检详,又兼检正,又兼右司员外郎,除起居舍人,兼权中书舍人。
假工部尚书使虏,归除中书舍人兼直学士院,兼侍讲。
为江淮督视府参谋军事,拜兵部尚书,川陕宣谕使。
孝宗即位,徙知夔州。
未上,召除敷文阁学士、知太平州,改兵部尚书兼湖北京西宣谕使。
就升制置使,改显谟阁学士、知平江府。
徙知潼川府,未上,再知平江府。
召拜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改参知政事,兼同知枢密院事。
未几,以端明殿学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召拜知枢密院事,又以知枢密院事为四川宣抚使。
召拜枢密使,进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兼制国用使、济国公,迁左丞相兼枢密使,华国公。
终少保、武安军节度使、四川宣抚使、雍国公,以少傅致仕。
薨,赠少师,又赠太傅,谥忠肃。
今上庆元元年,赠太师。
公在茶马司,使长贾思诚议增茗课,公力谏不从,谒告引去。
公在渠州,地埆民窭,而常赋之外又行加敛,流江一邑尤甚。
公亟除之,然后上闻。
岁减缗钱六万五千有奇,远民呼舞。
考试类省,所得多知名士。
宰臣沈该荐公于高宗,召见,公献言谓君道有三:曰畏天,曰安民,曰法祖宗,时论韪之。
显仁后崩,百官入临皆吉服,公独变服。
有非之者,公不改,俄诏百官易服。
公在西掖,秦桧妻王赠希妙先生,富民金鼐以奴事桧而累官至阁门宣赞舍人,给使元君实以结宦官而超除枢密副承旨,公皆封还诏书。
吏部侍郎汪应辰出知衢州,公请留之。
时诸军帅皆以宦官充承受,公奏罢之。
绍兴季年,和戎既久,虏情叵测,而朝廷玩愒,晏然无虞。
公因见上,力陈虏必渝盟。
寇来之道有三:曰川陕,曰荆襄,曰淮东。
彼必不出于此,必以正兵出淮西,奇兵出海道,宜为之备。
时上方在显仁谅闇,太息,深以为然。
未几公使虏,馆公者与公实射,公一发破的,君臣惊异。
公见虏中倅倅挽刍粟,肄舟师,归见上,再申前言,请备之。
上继使徐度使虏,还言虏无变意。
三十一年五月,虏使来贺天申圣节,因索将相大臣,割两淮地。
上始悟公前言,乃以刘锜为淮东制置使、京畿河北等路招讨使,军于建康,王权与锜侄汜副之。
九月,虏以重兵出淮东,刘锜禦之。
完颜亮自将大军自寿春渡淮入寇,众号百万,王权禦之。
既而二将望风遁还,而权以伪退诱虏为辞。
公料权必渡江南奔,白执政未信。
十月丁巳,谋报权果渡江,中外大震。
上避殿减膳,面谕宰臣,议散百官浮海避狄,宰臣陈康伯曰不可。
于是上始闻公料权必败语,谓公知兵,心倚重焉。
急召李显忠为淮西大将,命知枢密院叶义问督视江淮诸军事,以公为参谋,洪迈、冯方俱入幕府。
庚申,公辞行,上曰:「卿词臣,不当遣。
以卿洞达军事,姑为朕行」。
公泣谢曰:「主忧臣辱,臣愿尽死力」。
辛酉,公出脩门,闻王权尽失淮西,刘锜尽失淮东,锜亦托疾过江。
戊辰,公至京口见锜,问兵败状,锜抵谰曰:「兵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
公曰:「虏席卷两淮,直窥江表,今日用兵为得已乎」?
属建康告急,公与义问倍道而进。
十一月壬申,刘汜又大败于瓜洲。
逆亮以兵向来石,即牛渚也。
甲戌,公与义问至建康。
是夜有诏,罢刘锜,以成闵代;
召王权,以李显忠代。
于是义问檄公如池州,招显忠领西师,且犒师来石。
乙亥,公行。
是日逆亮已次来石,刑白黑马祭天,期以诘朝渡江。
丙子,公未至来石十五里所,已闻江北鼓声震天。
公见官军十十五五坐道旁,盖王权败军也。
公念权已去,显忠未来,若坐待显忠,国事去矣。
呼而问之曰:「逆亮在江北,汝等何乃在此」?
从者皆劝公还建康,曰:「事势至此,皆他人坏之。
且督府直委公犒师耳,非委督战也。
彼自有将帅,公奈何代人任责以速辜」?
公曰:「吾位从臣,使虏济江则国危,吾亦安避?
今日之事,有进无退,不敌则死之。
等死耳,退而死不若进而死,死吾节也」。
策马至来石,趋水滨,望见江北虏兵连营三十馀里,不见其后,号七十万,马倍之,而王权溃兵止一万八千人,马数百而已,诸将已为遁计。
公召其将时俊、张振、戴皋、盛新、王琪劳问之,曰:「虏万一过江,汝辈走亦何之?
今前控大江,地利在我,孰若死中求生乎?
且朝廷养汝辈三十年,乃不得一战报国乎」?
众皆曰:「岂不欲战,谁主张者」?
公觉其可以义动,因诵言曰:「汝辈止坐王权之谬至此,今朝廷巳别选将将此军矣」。
众愕立曰:「谁也」?
曰:「李显忠」。
众皆曰:「得人矣」。
公曰:「今显忠未至,而虏以来日过江,我当身先进死,与诸公勠力决一战,何如?
且天子出内帑金帛九百万,给节度、承宣、观察使告身,今皆在此,有功即发帑赏之,书告授之。
若有遁者,我亦归报某用命,某不用命」。
众皆曰:「如此则我辈效命有所付矣,请为舍人一战」。
公即与时俊等谋,整步骑为阵,分戈船为五,其二上下东西两涯为游军,其一载精兵于中流以待战,其二伏内港以备不测。
号令甫毕,公复上马至水滨,见北岸有一高台,其上立大朱绣旗,左右各二,环立侍者。
中张一大黄盖,有一人被黄金铠,据胡床坐其下者,逆亮也。
忽虏众大呼,声动天地,亮亲秉一小朱旗,麾舟数百艘绝江而来。
一瞬间七十馀舟已达南岸,其登岸者与官军战,我师小却。
公乘马往来阵间,顾见时俊,抚其背曰:「汝胆略闻四方,今可作气否?
若立阵后,则儿女子耳」。
俊回顾曰:「舍人在此耶」?
即手挥双长刀,出阵奋击,士皆殊死战,无不一当百,俘斩略尽。
其中流者,船小而卒众,又自争舟,兵刃隔塞,运掉不俊,而我之蒙冲往来如飞,横突乱刺,虏舟破,溺死者数万,顷刻江水为丹。
虏引馀舟遁去,公命强弓劲弩追射之,虏兵多伤。
至夜师还,数尸四千有七百,杀万户二人,生得千户五人,女真五百人。
是夕公具捷奏以闻,椎牛酾酒,大飨将士。
公谓虏明日必复来,乃与诸将再往水滨,整列步骑戈船,出海䲡船五之二,以其半直北岸上流杨林河口,以遏虏舟之所自出。
丁丑,虏众如墙而进,我师射之,应弦而倒,死者万计。
舟来未已,海䲡逆击,虏舟大败。
顾见我师扼其归路,即纵火自焚。
我师举火尽焚其馀二百艘,逆亮遁去。
入扬州,留遣一骑移书招王权,其辞若与权有宿约者。
公观其书,权之将佐变色。
公虑生变,即顾诸将曰:「此反间也,欲以携我众耳」。
诸将拜曰:「赖公之明,当效死以报」。
是日李显忠至,公谕之曰:「京口无备,我今欲往,公能分兵见助否」?
显忠曰:「惟命」。
即分李捧军一万六千人及戈船百艘会京口。
庚辰,公至京口,谒刘锜问疾。
锜执公手曰:「疾何必问?
朝廷养兵三十年,我辈一技不施,今日大功乃出于一儒者,我辈愧死矣」。
时京口止有战舰二十四艘,会李显忠戈船亦至。
公与杨存中、成闵谋曰:「虏弃来石来此,欲出我不意,我宜反出其不意」。
庚寅,大阅舟师,大而蒙冲,小而海䲡,皆外垩板城,中运机轮,但见舟行,不见有人。
三周金山,沂洄往来,矫如白龙,怒飞水上,风涛掀天,江水尽沸。
北岸诸酋凭垒纵观骇愕,皆以为神。
亟遣人报亮,亮至见之,笑曰:「此纸船也,欺我哉」!
因列坐,诸酋前跪曰:「南军有备,未可轻进」。
亮震怒,拔剑数其罪,命斩之。
哀谢久之,亮曰:「姑赦汝,宜率诸将,五日必绝江,违命先斩」。
诸酋退曰:「南涯必不可往,往即死。
亮不可谏,谏亦死。
盍先诸」?
亮居龟山寺,乙未夜,诸酋伪效南军劫砦,直至亮幄前,阍曰:「何为者」?
曰:「欲奏事」。
既入,即乱射幄中,亮被箭呼曰:「汝南人乎?
吾人乎」?
皆应曰:「吾人」。
遂连射殪亮。
十二月己亥,公与杨存中等具奏以闻,公寻诣阙奏事。
甲辰,公至,上见公,慰籍甚渥。
公谢曰:「此庙社之灵,陛下之英断,臣何力之有」?
公因奏曰:「来石之役,张振等以偏裨胜逆亮,今止赏以三官,臣愿貤臣官以赏扼等」。
上曰:「曩者江上事势,此何等危事?
如此宣力,功其可忘」?
即除扼等正任承宣观察等使,于是刘锜致仕,王权、刘汜削籍流岭表。
上命公往经理两淮,公请以兵断虏归路,徐发京口之师袭之,为进取计。
比至淮上,诸军先已过江,尽复两淮矣。
戊申,东驾幸建康,于是有宣谕川陕之命。
三十二年春,公自襄汉而西,开幕府于兴元。
初与大将吴拱、李道会于襄阳,既又与吴璘会于河池,又与璘会于秦州,前后博议经略中原之策。
令董庠守淮东,郭扼守淮西,赵撙次信阳,李道进新野,吴拱与王彦合军于商州,吴璘、姚仲以大军出关辅,因长安之粮以取河南,因河南之粮而会诸军以取汴,则兵力全而饟道省,至如两河,可传檄而定。
初以此策闻于高宗,又以闻于孝宗。
经理有绪,关河响应,旌旃所指,军民归附日以万计,且争出刍粟牛酒以迎王师。
遂复泾、原、熙、巩等十六州。
而蜀士杨民望者媢公,沮挠于中,谓宜弃新复州郡,而退守蜀之故封。
言者信之,大臣史浩主之。
公娄争不能得,乃请入见而陈便宜,诏许焉。
既见,孝宗问弃地得失何如,公以笏画地,具陈形势险要,如是而固吾蜀,如是而基进取。
上慨然曰:「史浩误朕」。
公既忤时宰,于是有当涂之命,时隆兴元年春也。
明年春,襄阳有警,召归,于是有宣谕湖北京西之命。
未几,进制置使。
公开幕府于襄阳,与大将王宣、赵撙等会议攻守之策,以为荆襄藩篱实在唐、邓,然胜势在唐州、方城,其次樊城,其次光化军,而唐、邓无城,难以据守,乃先城新野,次城邓州,次城唐州,又开泌河以通漕运。
藩篱既固,则襄汉久安,此守策也。
王师进取之路,出蔡以睨陈,出襄郏以袭许,出汝以逼洛,出嵩、虢以震河东,出商以图陕西,此攻策也。
部分已定,累奏以闻,而宰臣汤思退欲速和戎,议弃唐、邓。
既而二州之民虏皆孥戮,上亦悔之,召公诣阙。
未至而有姑苏、潼川之命,旋又有召归之命,公参辞不获。
参知政事王之望忌公,请少须政成,召用未晚,上可之而召公益急。
既至见上,即除签书枢密院事,而之望未之知也。
命下,之望失色。
初,虏议和,其约曰:「俘虏两还,叛亡则否」。
至是并求所否,公执不与。
未几,有参知同知之命。
适议母后戚畹恩泽,公请视旧差增,视今损半。
蜀军请谋帅,或荐王权,公执不可。
虏使来聘,故事,大臣躬与除馆,公独不行;
虎贲给其厮役,公请易以材官;
使者骄惰,公请斩之,不果。
识者韪之。
湖寇李金颇炽,潭帅珙请济师,公曰鄂将可用而与某州将不相下,即遣鄂将,而以某州将继之。
鄂将闻之,力战禽贼。
时久不置相,有两参预,会蜀人李宏求中书除官,同列欲与之。
公曰:「是富者子,吾曹可不避谤」?
同列不悦,言于上曰:「虞某纳李宏玉带,将除以某职」。
御史章服附其说以弹公,请付廷尉。
丐罢政,于是有太平兴国宫之命。
狱成,有司怀二奏以候伺上意。
上迎问曰:「带自虞某家出否」?
对曰:「否」。
于是同列亦罢政,李宏流新州,章服贬秩绌,中外詟服。
即召公,于是有知枢密院之命。
未几,蜀帅吴璘卒,于是有四川宣抚之命,上辍所御履及黄金甲胄赐焉。
公开幕府于利州,时军政久蠹,民力愈凋,公曰敝之攸兴,兴于大将之贪与私也,于是首劾大将任天锡剥其下以为苞苴,又劾幕掾王槐孙以战功官其亲族,又劾守令刘洪、宋琛等十一人之病民瘝官者。
首荐员琦为西帅,吴珙为东帅,又荐可将材者三人,又荐其次者五人,又进退偏裨二百馀人。
大将得人,后进获伸,诸军驩呼,四蜀交贺。
于是开公正,绝请谒,缮营垒,修器械,明劝沮,甄窳良,拔智勇,绌奸贪,戢裒克,禁子本,杜私役,训技击,汰老癃,刊窾籍,核赝名,一日罢浮食者一万有七千馀人。
乃辟蒐庭,乃试射侯,今之挽弓一石有五者,昔之减于一石者也。
今之蹙弩五石有五者,昔之三石者也。
至是军政修矣。
请择使者,厚贾胡,简权奇,却罢驽,设监牧,广騋牝,至是马政修矣。
又请捐公钱一百万缗,代民补输,自是一岁军须减钱谷九百万有奇,四路郡县除逋负缗钱三百四十三万有奇。
又禁两税之豫索者,又禁鹾酒之豫输者,又减常赋之虚额者。
适邛蜀等十四郡告饥,则发帑廪,除年租,活流民数十万口,至是民力裕矣。
法行之初,谤讟盈路,或谓召变,公不为动。
既而下无异论,蜀民顿苏,军政一新,实自公始。
公引疾丐祠,一再愈力,上优诏召公,降诏者一,锡宸翰者二,遣中使迎劳趣行者五,公固辞者八。
特命北门草麻,除枢密使。
未几,有右辅辨章兼官枢廷、国用之命,时乾道五年八月戊子也。
右相陈公俊卿荐龚茂良宜在本朝,有诏补外,陈公见上,上愠。
见上震怒,陈公退,丐罢政。
上不留行,恩礼顿衰。
公泣入见上,为陈公摧谢,且言愿全所以进退大臣之礼。
上怒未怠,公百拜于前,始授陈公观文殿学士、知福州。
汪应辰曰:「虞公所谓范尧夫佛地位中人也」。
闻者一辞。
上自即位,再郊见上帝,皆以两望祀于斋居之宫。
六年卜郊,及期又雨。
公忧形于色。
是夕公雨立沾衣,焫芗吁天,引咎责己。
丙辰开霁,上登坛成礼。
公感上不世之遇,深思所报,每曰:「宰相无职事,旁招俊乂列于席位而已」。
怀袖有一小方策,自曰《材馆录》,闻人一善必书。
一再谕蜀,首荐汪应辰、赵雄、黄钧、梁介、范仲芭、章森。
前后居中及为相,首用胡铨、张震、洪适、梁克家、留正、郑闻、周执羔、王希吕、韩元吉、林光朝、林枅、丘崇、晁公武、吕祖谦、张珗、杨甲、王质、辛弃疾、汤邦彦、王之奇、尤袤、王佐、王公衮。
又用吕原明、司马康故事,荐张栻入经筵,又荐布衣李垕制科,一时得人之盛,廪廪有庆历、元祐之风。
先是,浙民岁输身丁钱绢,细民生子即弃之,稍长即杀之,公闻之恻然。
访知江渚有荻场,其利甚厚。
而为势家及浮屠所私。
公令有司籍其数以闻,请以代输民之身丁钱绢,以缗计者至一十三万七千有奇,绢以疋计者一十六万三千有奇。
免符下,九州之民呼舞,始知有父子生聚之乐。
会庆圣节,燕群臣及虏使。
酒半,上起更衣,使者密诹傧曰:「侍坐孰为虞丞相」?
观者以闻,上命傧与之见公于幕次,叹曰:「真汉相也」。
上大喜,召公见曰:「卿能重中国如此」!
七年春,建储,公言于上曰:「皇太子宜日闻正言,日见正行,以养成其德,必与正人处」。
乃荐王十朋、陈良翰为詹事,刘焞、李彦领为侍讲、侍读。
会庆节,虏使乌林答天锡来贺,见紫宸殿,既跪进其主遗上书,因跪不起,要我以故事所无之礼,左右失色。
公请驾兴,上入内,天锡色沮。
公遣閤门官传宰相之令,云:「使人好礼,有诏放仗」。
使介还馆,更相谯责,乃因傧者恳祈,诘朝朝见上寿,遂极恭顺,朝论称快。
公下其事于边郡,令檄虏中。
天锡归,果获罪。
上遣使使虏请陵寝地,虏不可,而荆襄羽书报云,虏以三十万骑奉迁陵寝以来,中外恟恟。
于是荆、襄大将韩彦直、帅臣张栋请发兵禦寇。
公料虏决不敢动,戒边臣勿妄动,已而寂然,中外大服。
其后书赞称公「镇物如嵩岱,决事如蓍龟」者以此。
一日,有报国门外海舶数百艘,将及岸者,中外恍骇。
上召问公,公对当是外夷贾舟风飘至此,果高丽贾胡也。
上志克复,尝手笔付公曰:「朕必欲用武臣为枢密,曹勋如何」?
公执奏不可,上勉从之。
未几,复用张说为签书枢密院,廷臣极谏,上怒甚。
公力救解,皆授以郡。
上蒐讲官制,欲正左右丞相之名,于是有左丞相之命。
八年,公引疾求去,不许。
御史萧之敏弹公移帝城骑兵一军于建康,非是。
上曰:「丞相有大功,勿移弹文之副」。
公伸前请,祈致其仕。
三请不许,强起视事。
之敏外补,公上疏留之,不报,朝论归重。
寻力祈解政纳禄,其词危苦。
上察公意不可夺,于是有少保、节度使、宣抚四川之命。
锡宴禁中,上赋诗饯行,有云:「归来尚想终霖雨,未许乡人衣锦看」。
又诏奉常赐公家庙五室祭器,其后大臣不复有此矣。
公开幕府于汉中,建请蜀军口众者微增其廪,于是诸军大悦。
又请关外四州之民,凡养马者复其赋役,于是马数岁滋。
又大将秦琪以边头六军兵将散漫,地势回远,公请随地易置左右前后中军之部分,以便缓急。
于是军势首尾相应。
商、虢之间有寇邻者拥众数万,尝输款于我,公不轻纳。
虏中捕之,或请增兵,公不为增,虏卒自退。
契丹之使曰六彪者,潜请合力于我,俟命于西和州上,久不遣。
会其属疾,公请遣还,无致后悔。
青羌犯边,制司请发兵,公止调绵州兵三百留屯成都,声言击羌而实不进,羌自散。
上锐意大举,密诏趣迫,公不奉诏,复于上曰:「机不可为,但令机至勿失耳。
植根本,图富强,待时而动可也,安敢趣师,期为乱阶乎」?
公注意将才,偏裨行伍寸长必录,延见慰荐,人人得其驩心。
幕府再招人士如韩晓、王元、李昌图、韩炳、陈季习、陈损之、李舜臣,后朝廷皆赖其用云。
公念属任至重,益务修军政,裕民力,储财用,戴星秉马,冰满鬓髯,人不堪其劳,公不顾也。
竟以此得疾而薨,实淳熙元年二月癸酉也。
享年六十有五。
是日大风扬沙,前两夕大星霣于军前,太史奏将星坠云。
讣闻,上大恸,辍视朝,于是有赠少师、太傅之命。
公娶王氏,成都甲族,累封蜀国夫人。
三子:公亮,奉议郎,直秘阁,前四川制置司参议官;
公著,朝散郎、知开州;
杭孙,奉议郎、馀杭县丞。
女枢娘,适从事郎、黎州军事推官张熠。
孙八人:易简,承议郎,前枣阳军使;
刚简,通直郎、知成都府华阳县;
方简,宣教郎、知泸州江安县;
秋,宣教郎、知眉州青神县,夷简,宣教郎、知成都府郫县丞;
普,承奉郎;
曾、泰,未奏官。
公事秦公、秦国夫人至孝,宅夫人忧,哀毁柴立。
既葬,伏哭墓前,僵仆不能起。
阡中有枯桑,是夕两乌巢焉,里人赋诗颂其孝感。
秦公尝疾笃,公惊惧,书章默祷于天云:「愿移父之疾加臣之身,减臣之年,为父之寿」。
秦公即瘳。
后一星终,乃薨。
公在绍兴、隆兴间以忠孝文武勋名德望与魏国张公浚相颉颃,孝宗尝称公曰:「今阃外能类魏公者,独有卿耳」。
然二公以身徇国,皆不免于谗口。
赖上圣明,其言不行。
魏公尝遗公书曰:「自昔任事于外,鲜获安全;
优游不为,率有后福」。
公尝以闻,且言于上曰:「一天下舆图易,一朝廷议论难」。
然公天资宽厚,每以德报怨。
故王之望公所荐,冯方公所厚,而每排公,章服与公无怨而附他执政弹公。
及公为相,念之望以罪废,请授以资政殿学士;
方以水死而禄不及嗣,请官其一子;
服久远窜,请贴职授郡。
或问公曰:「圣人谓『何以报德』,何如」?
公曰:「圣人不曰『以德报怨,宽身之仁』乎」?
有以明哲保身规公者,公曰:「仲山甫之明哲,不曰『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乎」?
公之经学绝人如此。
公性廉介,虽君赐亦固辞。
初除签书枢密,赐白金及缣疋两各一千,力辞得请乃已。
最后谕蜀辞行,赐钱一万缗,至蜀以市国马。
大将有献附子,发之金也。
有献家酿,珠也。
公笑曰:「是宜一劾,劾之近名」。
却之而已。
公颀而长,山立玉色,望之如神仙中人。
其音如钟,杰魁俊伟,慷慨磊落,内无城府,外无边幅,好士如好色,视军士如视其子,待内外族亲如待其家人。
家居雍容,无疾言厉色,不訾饮食,不詈臧获。
谒乡郡太守,出入不由戟门。
自秉政至谕蜀,退食必观书。
为文立成,不雕而工。
尝注《唐书》、《五代史》,有诗文、奏议若干卷。
诸孤以某年月日葬公于某所,后二十八年,不远八千里,遣一个行李来庐陵请铭。
万里尝待罪太史,于职宜书。
铭曰:
维古南国,以江为壁。
维宋中兴,以人为城。
孰为其人?
虞姓雍公。
玉立长身,岩岩岱嵩。
谅我高宗,殪彼羯戎。
匪公则贤,高宗睿聪。
揠而将之,万英之中。
绍兴辛巳,彼羯暴至。
其来冲风,其速如鬼。
我师既溃,彼锋益锐。
公奋孤忠,转败为功。
羯酋射天,岱嵩压之。
羯駓饮江,岱嵩跲之。
跲之则毙,压之则殪。
赫吾天声,濯吾王灵。
风鹤弗鸣,彼自震惊。
草木弗兵,彼自割烹。
在昔典午,有导有安。
曷尝帅师,与敌周旋。
武哉雍公,儒衣据鞍。
矢石纷前,对之夷然。
弗色弗声,弗麾弗旃。
笑谈之间,一清腥膻。
乾坤再安,神人重驩。
赤子晏眠,今四十年。
公事高宗,尽节尽瘁。
万事不理,维理一事。
公相孝宗,端委庙堂。
旁招俊乂,寘彼周行。
维宋中兴,两社稷臣。
前张后虞,皆蜀之人。
相望有伟,与宋靡已。
作颂以纪,太史万里(《诚斋集》卷一二○。)
呜呼盛哉:原脱,据四库本补。
宋故龙图阁学士张公神道碑(1198年) 南宋 · 杨万里
淳熙圣人在位二十有八载,圣神武文,道盛德备,奄有五三,汉唐以还,皆自郐而下。
然天下知其圣矣,至其所以圣则荡无能名。
若稽盛大之极,其惟从谏之圣乎?
呜呼,足矣!
尧舜之圣蔑以加矣。
于是忠鲠云集,用即丕功,时则有若谏臣张公者,山之岱嵩,星之五行欤?
公讳大经,字彦文,世家建昌之南城。
曾祖讳新,祖讳本,父讳富,俱隐德不仕。
父赠至光禄大夫。
母朱氏,封太宜人,赠宜春郡夫人,皆以公也。
光禄倜傥尚义,而深不愿人知,君子知其有后。
公自总角从师,刻志励行,不妄交游,肄业精勤,休浣不辍,人罕识其面。
年十九,罹光禄忧,执丧如礼。
敬奉慈母,益力学问。
再举礼部,第绍兴十五年进士。
公阅仕自尉南陵,丞贵溪、晋江,宰吉之龙泉,签书定江军判官事,守真州,提举湖南常平,提点湖北、江东刑狱。
入为监察御史,大理少卿,殿中侍御史,侍御史,右谏议大夫,侍讲,礼部尚书,侍读。
出守建宁,提举玉隆宫、鸿庆宫、太平兴国宫,积官至正议太夫,赠银青光禄大夫。
爵清河郡侯,食邑一千九百户。
享年八十有五。
公在江东半岁,召入觐。
公见上,历陈民瘼时务,气和词直,翊日除监察御史。
先是,上欲重风宪之选,命条上部使者十人,御笔独可公姓名。
召见,上曰:「朕于十中得卿一人,以卿风力峻整」。
命下,中外耸叹。
公自惟暮齿擢自远外,益思补报,首论士风四弊,曰掊克,媮惰,诞谩,浮虚。
时初秋闵雨,诏两浙江东虑囚,言诸路狱多淹滞,有未决者一百有六十,欲令刑部书之于籍,严立其期,趣令具狱,庶囹圄一空,感召和气,以消旱暵。
一再言之,上嘉其言,增秩二等。
大理正、丞比年居外,公以为言,有旨作舍寺廷,由是寺官无居外者,朝列萧然。
淳熙八年,为殿试考官,对策切直者置前列。
其在殿中,首言今日之不治,由大臣不任责。
又言敕局储才之地,宜选任,而已试者仍不除兼官。
又以治民之本在监司,请令侍从给舍举郡守之通敏可监司者一二人。
职事官补外,亦必观其才力胜任,然后畀之。
诸路救荒,监司守令之赏宜戒伪滥。
时二麦既登,流徙稍复,而飞蝗颇多,公言于上曰:「愿陛下深思天人相与之理,弥加警惧。
饬大臣讲求人事之未至者,更张而力举之。
政刑之间,益致其谨。
俾内而百官有司输忠谠,崇宽大,各修其职,以济事功;
外而监司守臣察贪吏,平冤狱,去苛歛,以宽民力而息愁叹」。
公尝因见上,谈间奏云:「陛下面命讲读官,欲鉴德宗之失,令各言缺失,谦冲如此,何忧不治」?
上曰:「德宗不学不知道」。
公奏云:「信如圣训。
德宗拒谏饰非,奉天所听陆贽之言,皆出强勉。
陛下从谏如流,实宗社之福」。
其在台端,首进正人心之说,以为「士风未厚,吏治未肃,民力未苏,和气未应。
臣尝求其故,毋乃人心之未正乎?
昔仁宗尝患󲦤绅躁竞,文彦博以为恬退者擢则趋求者耻,乃荐张环、韩维辈。
真宗尝问治道何先,李沆对以不用浮薄,此最为先。
因言梅询、曾致尧等不可用。
今能如此,则浮薄之风何患不革?
陈绛赃败,仁宗谕辅臣以训饰亲民之官;
转运张士逊辞王旦,旦以榷利为戒。
今能如此,则贪刻之风何患不革?
臣愿陛下用人之际,益思所以察邪正,崇忠厚,表廉白,明义利,彰示好恶,俾中外知趋附浮薄者之必抑,贪污掊克者之必去,则莫不洒濯其心,靡然一归于正」。
上再三称善。
至言朝士谒告以免朝参,浙西收租而加公量,诸军市易,诸郡遏籴,奉使不可以不素,择监司不可以限资格,事皆施行。
而监司一说,上尤注意,妙选寺丞四人,同时临遣,中外咸以为荣。
其在谏省,首以警惧为戒,谓:「人主之患莫大乎安于小成,足于近效,而无始终不息之志。
故爱君忧国之臣,每以远大之效、古人之事业,勉其君以必为。
魏徵愿为良臣,盖以皋夔自任,而致太宗于尧舜也。
陛下宵旰图治二十二年于兹,而其效犹未能远过于太宗。
比年以来,旱蝗继作,星纬失常,虽宸心焦劳,圣德感召,而获一稔之应,退舍之祥,然天人相与之际,盖有甚可畏者。
欲望陛下谨终如始,天心既格,而警惧之诚益专,沴气虽销而修省之意愈笃,不为近功,毋急小利,必欲措世泰和而后已」。
上深嘉纳。
宦官陈源以奸败,公言欲革此习,当裁之于未然。
公见民力愈困,请通漕臣之计,以补州郡之有无,拘户绝之租,以广常平之储偫。
又请严赃罪改正之法,以惩贪黩之吏;
收外路辟阙归吏部,以杜私谒而通孤寒。
公尝从容奉燕閒,上曰:「比来中外亦无事」。
公退而上疏曰:「臣闻治不忘乱,此人主之远图也。
汉文帝时可谓安矣,而贾谊以为方今之势犹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
本朝仁宗时可谓治矣,而苏洵以为天下之势如坐敝船之中,骎骎乎将入于深渊。
盖二臣之心忧治世而危明主,不得不然也。
今者法度修明,纪纲振肃,上下和辑,边陲晏清,谓非治安可乎?
然边境虽安而舆图未复,灾沴虽消而礼岁未可必。
至如宽赋裕民,选将练兵,急人才,厚风俗,未能副圣意之所欲者,尚多也。
臣愿陛下愈加兢业,日新又新,毋以古人之治为难能而勉其所未至,毋以今日之效为已足而坚其所欲为」。
上忻然开纳。
秋旱,下诏求言,公上疏陈四弊曰:「臣闻心和则气和,气和则形和。
形和则声和,声和则天地之和应。
今者旱暵之繇,盖人心不和有以致之。
民力困竭而愁叹者多,军士贪乏而嗟怨者众,当今之弊无大于此二者。
夫民力之竭由于赋歛之无艺,赋歛无艺本于财计之趣迫。
州县之间,缯帛不受其物而多折其估,米粟过收其赢而何止倍输。
峻榷酤之禁,苛关市之征。
至如预借田租,诛责积负,罗织以罪,而罚入其财。
无名之需,数外之歛,有不可殚举者。
督迫之势自上而下,民之愁叹,理所必然。
苏民力而息愁叹,其必自版曹始,版曹宽则州县宽,州县宽则民力苏矣。
国家竭天下之财以养兵,而军伍乃有贫乏之叹,何哉?
盖生齿滋众,而廪给不赡,故负薪鬻屦亦皆为之。
为主帅者又多务剥下,以济其私。
臣闻之道路,皆谓中外兵帅多出贵倖之门,主之者唯誉其美,恃之者略无所惮。
平时赂遗之费,非天雨鬼输,军士安得不贫,怨讟安得不作?
初传陛下欲亲大阅,士卒忻然,俄而报罢。
殿帅阅习,劳赉薄少,遂有太半不声喏者;
试艺灭裂,军容不整,至有失马践死者。
纪律隳坏,一至于此,盖由主帅营利自丰,素召众怨。
是以一旦临事,遂见乖谬。
池州统帅虐用众力,不胜其苦,燕馈总领,费用不赀,军情摇动,怨语流播,而黜罚皆未加焉。
臣愿陛下精择将帅,使之爱养士卒,窒其倖进之路,察其借誉之私,赫然如齐威王烹阿之举,则军情悦而缓急可用矣。
然今日之弊复有大者。
臣闻汉王吉曰:『朝廷不备,何以言治?
左右不正,何以化远』?
往者一二近习固尝招权纳赂,以致人言,陛下特发英断,斥而去之,虽舜之去四凶不是过也。
今道涂之人犹窃有议,但见干进者或得其所欲,由径者或遂其所求,而窃意其有为之地者。
皆谓此辈在陛下之前,未必敢直指某人之贤与否也,明言某人之求与此除也,意者浸润之言或得以乘其隙,弥缝之誉或得以逞其私。
不然,此辈居第名园,越法踰制,外庄列肆,在在有之,非赂遗之广,何以济其欲耶?
臣愿陛下疏斥奸回憸腐之人,更选老成醇重之旧以备给使,痛惩僣侈,抑绝倖门,毋俾妄议,上累圣德。
然今日之弊又有大者。
臣闻韩愈尝因旱抗论曰:『君,阳也,臣,阴也。
独阳为旱,独阴为水。
圣明在上,而群臣不能尽心于国,有君无臣,是以久旱』。
观愈此言,其旨深矣。
今陛下厉精于上,而大臣不任责于下,今日进呈,明日取旨,殆不过常程差除,琐琐细故而已。
欲革一弊,先恐召怨;
欲立一事,惟恐累身。
事有可行而不行,曰此上意也;
人有当用而不用,曰此上所不乐也。
委其责于人而掠其功于己,每事依违,无所可否,如此而望其燮调阴阳,感召和气,难矣。
臣愿陛下深鉴韩愈之言,垂意人主之职,责成宰辅,一提其纲,则天下之事必有能办之者,而陛下又何劳焉」。
阅旬日,公见上而言曰:「陛下近以闵雨引咎责躬,求言补阙,愿择众言有可行者行之」。
上曰:「已令大臣录其可行者」。
如捐南库钱与户部,池州郝政与降充统制官,殿帅寻亦补外,盖用公言也。
其在春官,虽无言责,而论思献纳尤多。
如开数路而求贤以补郎曹,教两淮之民兵以备缓急,监司毋多驺从以费州郡,诸路时行推排以惠贫民,减宗子取应举数以广睦族之恩,增四川铨试律义以严门子之选。
求人才者大臣之职,举将才者二府之责。
驭军宜严,侈俗宜禁,剧郡择守以备监司之选,治行列荐必惟实迹之求,中武举者勿换文资,宰岩邑者必由荐举。
每进见,缕缕为上陈之。
其在讲筵,因讲《易》之《家人》、《损》二卦,深陈正家之道,损上益下之义。
尝侍燕閒,赐座从容,上问日饮几何,所饵何药,宦游所历何地。
尝当春时,上问玉堂花木,云:「卿于此亦可少进杯杓」。
及归院,即宣赐流香果实,恩意周洽如此。
公娄祈退,愿为祠官,上曰:「卿公廉必能为朕牧养小民」。
乃以徽猷阁学士知建宁。
公自除大宗伯,至是衣带鞍马再膺蕃锡,都门祖饯,从臣分韵赋诗,朝士以诗赠行,观者叹息,如二疏焉。
其在建宁未几,移镇绍兴,公力祈免,不拜新命。
章数上,乃被提举玉隆宫之除以归。
公还家省松楸,会亲友,奖后进,藏书万卷,周览无倦。
乡闾有枉抑不伸,孤弱无告,或贫不能举婚丧,或不能诣吏部、试礼部者,公皆全而济之。
至亲近族,或月有所给焉。
继领南京鸿庆宫。
十六年,太上登位,以覃霈转通议大夫,又特颁诏奖,进龙图阁学士。
下诏求言,公乃上疏言:「先正司马光尝论人君之大德有三:曰仁,曰明,曰武。
致治之道有三:曰官人,曰信赏,曰必罚」。
又曰:「当法寿皇之孝与勤俭,遵行寿皇之畏天爱民,任人纳谏」。
又言:「毋恃和好之安,而忘备禦之谋」。
绍熙改元,领太平兴国宫。
告老,以通奉大夫致其仕。
公寿登八十,阖室驩跃,于立春讲庆,命章䌽服,重行拜舞,捧觞称寿,鼓吹并作,内外姻旧载酒设礼,撰为诗歌以赞美之。
寻开宾筵,踰月乃罢。
闾里歆艳,以为盛事。
五年八月,皇上受禅覃霈,于是有正议之命。
闰十月降诏抚问,赐银奁药茗。
王人踵门,恩光赫奕,前此未睹也。
公姿禀特异,年寖高,体气益彊。
一日疾作,顿甚,粥食为废,汤剂靡效,乃语诸子曰:「吾目可瞑,吾爱君忧国之心不可泯」。
无一语及家事。
薨于正寝,实庆元四年七月二十九日也。
讣闻,天子悯之,于是有银青之赠。
公娶同郡蔡氏,累封至淑人。
两遇庆寿恩,以子加封咸宁、蕲春郡夫人。
夫人与公同生于甲午,先公八年卒。
子六人:元谦,早世;
元晋,奉议郎,主管台州崇道观;
元益,从政郎,监潭州南岳庙;
元豫,儒林郎,监潭州南岳庙;
元涣,承事郎,监筠州新昌县酒税;
元复,国子监发解。
元豫、元复,皆先卒。
女二人,长已笄而亡,次适承节郎赵师复。
孙十二人:国器,承事郎、知吉州太和县丞;
国华,修职郎、新兴国军司户参军;
国均,承务郎、新监绍兴府支盐仓;
国成,承奉郎、新监温州支盐仓;
国光、国栋、国枢、国祥、国蓍、国基、国俊、国纪。
孙女六人,长适从政郎南康县丞吕伯固,次适陈尧、向大荣、黄策,皆举进士,馀未行。
曾孙男三人,女四人,皆幼。
诸孤将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可封乡梁家湖之原,从蕲春夫人之兆也。
公忠孝天得,方重质实,自奉清俭,待人谦和,言不妄发。
宇量恢恢,莫测其际,而开心见诚。
学问醇正,识趣超诣,处事精审,虑患深长。
每先事而言,或者以为过计,已而信然。
宜春太夫人享年九十有八,时公年亦六十,象服委他,金紫怡愉。
七迎板舆,就养公馆,士大夫荣之。
元晋等承颜养志,皆就祠禄。
元涣虽任筦榷,间求檄归侍,及属疾捐馆,三子皆在左右云。
先是元晋以书赴告于予曰:「先公辱下执事与游久,故甚厚,非执事谁宜铭」?
予不得辞。
公为守令有惠化,为部使者有风棱,待制刘公国瑞状公行实备矣,兹不重出。
独表其在言路关国之大事者著于篇。
铭曰:
谏罔惟行,后罔圣名。
谏罔惟咈,臣罔直声。
于穆孝宗,惟天为崇。
从谏一者,圣名独隆。
温温张公,不婞厥衷。
不媕厥躬,惟朴故忠。
朝阳在东,凤鸣梧桐。
匪凤则鸣,惟天为聪。
文皇微圭,臣主惟微。
一舜一夔,不在淳熙(《诚斋集》卷一二一。)
恢恢:原脱一「恢」,字,据四库本补。
故工部尚书焕章阁直学士朝议大夫赠通议大夫谢公神道碑(1200年9月) 南宋 · 杨万里
淳熙圣人睿文自天,典学日新,尊道隆儒,先路五三。
于是儒学之士云滃川汇,人舒向、家毛郑也。
而其耋艾典刑之尤者,在二浙则霅川程公泰之,在西蜀则眉山李公仲仁父,在江西则清江谢公昌国也。
然程、李二公或以经学鸣,或以史学鸣,或以文辞鸣,曰经而经,曰史而史,曰文而文者,其惟谢公乎。
公讳谔,昌国其字,世家临江之新喻。
其先叔方,唐武德初都督洪州,因家于高安。
至元和年徙居新淦,十世而懋,与弟岐、子举廉、世充同登元丰八年进士第,时称临江四谢。
举廉字民师,有《蓝溪集》,东坡苏公与之论文有书,尤称其「世上无真是」之诗,盖公四世伯祖也。
曾祖臻,祖诚,父革,皆不仕。
父始徙居新喻,自号清风老人,累赠太中大夫。
母胡氏,累赠淑人。
公幼敏而愿,不妄语,诵书日记千言。
既冠,文名载振,屡荐名,最后首送。
绍兴二十七年第进士,授迪功郎、峡州夷陵县主簿。
未赴,江西常平使者王传檄公摄抚州乐安县尉。
公条治盗方略上部使者,其要在开其徒自告。
三十一年至夷陵,适北陲有衅,羽檄旁午,邑缺真令,州请于使,以公兼邑事,军无乏兴,民亦不扰。
循左修职郎,升左从政郎,授吉州录事参军。
瘐死者旧瘗以秸,往往暴骨。
公白郡,取船官弃材以棺敛之。
氓有陈其姓者,僮胠其箧以遁。
有隐盗者,陈诉之官,辞过其实,反为隐盗者诬诉。
连帅龚公茂良怒,欲没入陈之产,公为书以白帅,陈氏竟免,而帅亦以是知公。
以荐者改左宣教郎,知袁州分宜县,表孝悌,崇学校,政尚忠厚。
县名难理,积负于郡者数十万,一岁常赋之外,又凿空索缗钱二万馀。
公叹曰:「桑弘羊复生,亦不能矣」。
乃疏其弊于诸部使者,力求蠲损,得损亡几。
以母忧去,后令许公及之继请于朝,竟蠲积负十三万缗。
至公居言路,又以分宜及秀之华亭月桩同奏,诏两路漕臣躬至二邑廉问,故袁之四邑例蠲正额缗钱仅二万,而华亭又数倍焉,分宜之民始有生意。
服除,请为祠官以便养亲,授主管台州崇道观。
寻丁父忧,服除,授干办行在诸司粮料院,除国子监主簿,太学博士,监察御史。
先是,州县役法久蠹,公里居时尝教其里之人自占户之甲乙,产之高下,当役者自请承之,编为一书,命曰《义役》。
至是以闻于上,下之诸路,民多便之。
又论民之繇役,有曰保长者有十二患。
又论湖州安吉夏租茧丝之征,既输细绫,又输细绢,请蠲其一,从之。
除殿中侍御史,论士大夫八习:曰不恤,曰徇私,曰贪恣,曰刻薄,曰侈汰,曰轻率,曰诈伪,曰隐蔽。
凡此八习,为民八患,宜法汤之官刑以儆之。
除侍御史,首论已然之恶为易见,未然之奸为难知。
谓之奸者,冥于心,晦于迹,未易研究,上嘉纳之。
淳熙十四年,淮浙大旱。
七月,诏求直言,乃条缺政如系狱之淹,如征商之苛,如榷酤之羡,如经总、月椿之算缗,如越州、广德军之和买,又条振贷七策,其要在劝分。
从之。
除右谏议大夫兼侍讲。
讲《尚书》,因言于上曰:「先儒论学先致知,经者致知之源;
帝王之学先稽古,《书》者治道之本。
故观经者当以《书》为本,观《书》者当證以后世之得失」。
上曰:「人君不知学则必至于自怠,如唐太宗,非无功也,而不知学。
卿谓读《书》取證于后世者,甚善」。
上又言及学问,公对曰:「天下之事,立本救弊而已。
臣尝闻陛下论及允执厥中,盖中者,本也。
中则不倚,自然无敝」。
上曰:「圣人所以贵中者,无过与不及也」。
尝夜召见,论及南北事,上曰:「当乘机会」。
公曰:「机会虽不可失,而举事亦不可轻」。
上曰:「甚善」。
公每递宿,必召见赐坐、赐茶,从容问曰:「闻卿与郭雍从游,雍学问甚好」。
公具陈本末。
上曰:「雍论性可取。
朕于性说,独取孔子性相近与上知下愚之说,其言简而易明。
自孟子而下,论性者愈烦,皆失性之本」。
公对曰:「陛下论性,真得其要」。
上又问雍曾见伊川否,公对曰:「程颐时雍尚幼,雍父忠者,得颐之传」。
上问曰:「观雍议论多出于《易》,有《易解》否」?
公对曰:「有。
其解明白」。
雍初封冲晦处士,加封颐正先生,皆自公发之。
太上登极,公献十铭,其辞曰:「业成而难,其败或易。
兢兢保之,常恐失坠。
道甚简易,在尊所闻。
帝王之学,匪艺匪文。
畏天之威,主德为最。
水旱雷风,天之仁爱。
存心公正,治之所起。
毫釐之私,患及千里。
妄赏不劝,妄罚不畏。
赏罚大权,以妄为忌。
贪吏虐民,戒石莫听。
奖廉以激,捷于号令。
民之疾苦,幽远难知。
日访日问,犹恐或遗。
财在天下,理之以义。
未闻刻敛,其罪在吏。
乱之所生,非止夷狄。
奸回谀说,尤害于国。
自治十全,可以理外。
重乃驭轻,轻动为戒」。
又疏二事,其一则谓治天下必有家法,以为一定长久之道;
其二则谓举人望之贤,以耸动中外,则巍巍之功易以有成。
时称《十铭》如李卫公《丹扆箴》云。
因经筵劝讲,又陈二节三近,累百千言。
大槩谓所当节者二:曰宴饮,曰妄费。
所当近者三:曰执政大臣,曰旧学名儒,曰经筵列职。
未几,补阙薛公叔似、拾遗许公及之有诏各与卿监,以示褒擢。
公献疏曰:「以补遗迁卿监,官固升矣,意则非也。
况此二职寿皇复建之,所以导谏,用意至远。
若骤废之,非新政所宜」。
公尝言有直谏,有寓谏。
直谏者言之难,受之尤难;
寓谏者言之易,受之亦易。
尝进讲至《书·无逸》「嗣王其监于兹」,言于上曰:「监之一字,帝王治功之根本。
由三代而上,以监戒之辞为常,所以治多而乱少。
尧舜之慈俭,禹之菲饮食,卑宫室,汤之不迩声色,不殖货利,皆周公所言『四君无逸』之类也。
太康败于甘酒,桀败于酒池,厉王败于荒酒,幽王败于沉湎淫泆,皆周公所言『商受酒德』之类也。
成王能用其言而躬无逸之行,以致盛治,诚可为万世法」。
十六年四月,除御史中丞,寻权工部尚书。
六月,上章请为祠官甚力,除焕章阁直学士知泉州。
又辞,乃除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秩满,再请者再。
既奉祠来归,天下士君子高其风。
公始居县之南郭,名其燕坐曰艮斋,天下称艮斋先生。
后居东郭,茂林脩竹环列其居,而桂尤盛,遂以桂山名其堂,又皆称桂山先生云。
绍熙五年十一月九日,以疾薨于正寝,享年七十有四。
阶朝议大夫,爵清江县开国伯,食邑九百户。
遗表闻,特赠通议大夫。
娶胡氏,封淑人,柔恭勤敏,梱内之事不以毫发烦公。
二子:岘,宣教郎,新差充江淮荆浙福建广南路都大提点坑冶铸钱司检踏官;
峙,先卒。
三女:适进士丁南容、胡定、彭煟。
孙男四人:淮、渭皆登仕郎,漳、澧皆荫补,未命。
女三人:长适进士欧阳珙,馀幼。
公孝友温恭,出于天性。
清风老人喜诗,公每征行,有赋咏必寄归,曰:「以此当䌽衣之戏」。
老人曰:「以是娱我,足矣」。
二亲耋期而康宁,朝夕侍养怡愉,见者感化。
教育二弟,皆得公学识,有誉庠序,咨中淳熙乙未科。
每谓二弟曰:「二亲高年,兄弟侍养之乐,虽圣贤亦所难必」。
公每云:「人之立志,要以圣贤自期。
毫末私意,不介胸中,然后能与天地相似」。
孝宗尝有恬静正大之褒,故乌台、谏省出入七年,凡所紏正无异论,无怨言。
公有文集一百卷,经解四十三卷,奏议十卷,《性学渊源》五卷,杂著二十卷,《孝史》五十卷。
公之经学受《易》于郭雍,以达于二程。
谓《艮》者圣人之止,《无妄》者圣人之动,其铭有曰:「仁义忠信,盖无常名。
由近而推,则勇于行」。
又曰:「出门万里,其涂荡荡。
用震以乾,是曰无妄」。
学者宗焉。
公之文大抵祖欧阳公与曾南礼,予尝谓公曰:「近世古文绝弦矣,昌国之文如《送陈独秀序》甚似欧,而《南华藏记》甚似曾,皆我所弗如也」。
予在朝时尝携二文以示兵部侍郎蜀人黄钧仲秉,仲秉以古文自命,未尝推表一人,至见此文,读之一过曰:「好」。
再过曰:「极好」。
三过曰:「此古人之文,非今人之文也。
钧也见文集不少矣,而独未见此文,果何代何人作也」?
予笑曰:「此古人,今在中都之逆旅,将诣曹而觅官」。
黄惊曰:「乃今人乎」?
庆元元年十一月甲申,其孤岘奉公之丧葬于袁州分宜县神龙乡钟山里西峰安觉院之右,近太中、淑人之茔,从公志也。
后六年,岘以书及文林郎、充荆湖北路提点刑狱司干办公事欧阳朴之状来曰:「先公葬六年,而墓隧之碣未立,非敢忘也。
念先友最故者加少,而深知者又加少,兼斯二者,微先生碣之而谁也」?
予因特书其大者,其详则有行状与言行录。
铭曰:
皇矣维宋,奎宿芒动。
文儒以光,漂汉涤唐。
洛中之程,洞圣之经。
南礼之曾,司文之盟。
礼、祐以降,畴嗣其响?
中兴昌辰,谢公其人。
摛《易》之缊,孝宗下问。
优入程域,澄源乎艮。
以文而鸣,古文勃兴。
陟彼曾坛,韶钧其砰。
有一其得,则百斯世。
云胡伤廉,奄有其二?
公没六年,草鞠新阡。
碑于隧前,列彼下泉。
右司王侨卿墓表(1187年8月) 南宋 · 杨万里
南粤负山控海,氓獠相错,为一都会。
凡奉诏条为部刺史,匪得其人,则帅守颉颃,殆若羁縻。
自淳熙戊戌以迄辛丑,凡四年间,有以小司寇帅番禺者,既憸且忮,砺齿思噬,倚门人为谏大夫,怙势旁行,声气出部刺史上,小迕厥指,辄以飞语闻。
于是护漕、布宪、常平诸使者如葛世显,如黄溥,如李纶,如赵公瀚,咸被啧言,继继坐黜,齰舌而毙,弗敢校也。
帅既连得意,同时使者慹者靡,传者嗾。
独括苍王公司平准,监祥刑,领馈饟,凡三易使者节,弗诡弗茹,屡婴其铓。
憸忮者怒,欲为虿尾,未几改镇他郡以死,而公故无恙。
嗟乎!
公仁人也,而彼忮方獗,独毅不折,是不亦勇乎?
截然居间,有璞弗刓,是不亦智乎?
是可书也。
公讳赅,字广元,姓王氏。
初讳东里,字侨卿。
少贫笃学,为文有气力。
登戊辰进士第,历汀州莲城尉、徽州休宁县丞、临安府教授,主管尚书礼、兵部架阁文字,秘书省正字、校书郎、著作佐郎,知太平州,改知道州,尚书考功员外郎,右司员外郎,广东提举茶盐、提点刑狱、转运副使,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
官止朝奉大夫,年止六十。
公初在著作之廷,尝与同寮刘夙相率论龙大渊、曾觌招权害政,章未上而去,人咸惜之。
其在广东,疚心煮海,阜通商贾,曾未满岁,得缗钱九十万有奇。
条上便宜,请岁助广西之费,稍脧鹾计之羡,尽给牢盆之直。
又言二广盐筴宜权赢缩,彼此相补,无分东西,酌绍兴之制,通议增损。
凡鬻鹾之数合两路而均之,东鬻其四,西鬻其六,然后官无抑配,民力自裕。
时朝廷欲籴米斛五万漕中都,公不奉诏,事竟寝。
公又言右姓牟利,秋时贱籴,春时贵粜,氓是用窭,请令常平贵籴以救其贱,贱粜以救其贵。
布宪之始,郴寇陈峒、李琼繇舂陵犯阳山,虽王卒三捷,而寇势未衰,公亲帅师自韶至连,捣其巢穴。
寇李接绎骚西鄙,公又躬行壁垒,邀其走集。
驰驱原隰,挈挈期年,三寇悉平。
居职三载,循行所部,凡为州十有四,为县三十有九,深入黄茅,无不至焉,或有三四至者。
汀寇沈师猘于循、梅、潮、惠之间,兵车有兴,公发軵漕下,揆策矢谟,竣事无旷。
丐归,章七上不得请。
御史有以风闻言公者,坐以祝釐之官罢归。
至信得疾,因家焉。
卒于癸卯四月庚申,葬于是岁九月辛未。
曾祖庆逊,祖汴,皆不仕。
父綝,赠朝请郎。
娶余氏,封宜人。
子男二人:郯,将仕郎;
剡,迪功郎、新镇江府丹阳县主簿。
女一人,适从政郎、新信州录事参军叶宗鲁,既嫁而卒。
孙男二人:󲦤。
女三人,俱幼。
公天性静默,似不能言,外宽中严,直谅自信。
其与人交,淑慝险易,无所置疑,周急远施,有犯靡校。
其为使者,或责公不按吏,公曰:「薄其俸,责其廉,可乎」?
然遇事直前,无慕顾意。
尝叹曰:「天下事不患不能为,患不肯为。
不肯为者,用其肯为者于私,用其不肯为者于公」。
闻者韪之。
公既没,荐绅先生以文来诔者,或曰「并受真伪,兼容贤愚」,或曰「周为颜氏,汉则孺子」,其为一时推表如此。
予乘传岭表,与公实为同寮,又继公提点刑狱,情义甚密。
予丧母而归,公亦使事言还,过予敝庐,留一昔而别。
甲辰冬十二月,予奉诏为尚书郎,寄径上饶,欲谒公而公死矣。
升其堂,哭之哀。
见公二子,二子拜且泣曰:「知先君之深,爱先君之厚,信先君之笃者,宜莫如子,盍有以表诸幽」?
予曰:「诺」。
后三年八月,公之子剡试吏部得官,将归,来见予。
予有感焉,乃汇公平生大概以授剡,俾碣诸墓隧云。
淳熙十四年八月十八日,朝请郎、守尚书左司郎中兼太子侍读杨万里述并书。
丞相太保魏国正献陈公墓志铭(1188年6月) 南宋 · 杨万里
皇天祐宋,俾万亿年作民主,自祖宗暨于中兴,必畀以杰魁文武之佐,负大公至正之望,为一世善类之宗。
故其人未用而天下望之,既用而天下悦之,既去而天下惜之。
其进其退,君子小人视之为己用舍,四海生灵视之为己戚休,中国四夷视之为国轻重。
在仁宗时,则有若杜、韩、富、范;
在哲宗时,则有若司马文正;
在高宗及我圣上时,则有若广汉张公、莆田陈公。
磊磊堂堂,后先相望,伟如也。
初,绍兴庚辰、辛巳间,虏情猘甚,国势臬兀,天下之望在张公,而廷臣莫敢以闻。
首请用张公以大慰民望、卒安宗社者,陈公也。
是时万姓三军称张公为都督,而陈公为小都督,其系人望如此。
至如乞斩大珰张去为,尼外戚钱端礼之相,逐倖臣龙大渊、曾觌,议复奏审之法,及极言近习弄权、债帅纳贿等弊,皆根柢天下治乱,天下称诵其卓诡绝特之举者,皆陈公云。
《诗》曰:「人之云亡,邦国殄瘁」。
乃淳熙十有三年秋七月二十有二日,民之无禄,少师、观文殿大学士、魏国陈公以薨闻。
天子震悼,对辅臣惊叹久之,为辍视朝,又再辍视朝。
赠太保,谥曰正献,令官治葬。
以十五年七月二日,葬于莆田县保丰里龙汲山。
朝奉郎,直宝文阁、主管西京嵩山崇福宫朱公熹状其行,其子守以请铭于太史氏,而庐陵杨万里实执笔待罪厥官,铭其可辞?
公讳俊卿,字应求,其先颍川人。
永嘉之乱,太尉、广陵郡公准之孙西中郎将逵南迁泉江。
历唐、五季,而太尉十九世孙真、二十二世孙峤沆始居莆田。
自沂公以降,以好施闻。
公生而庄敬,不妄笑言,七八岁知学。
冀公薨,执丧如成人。
少长益自厉,绍兴八年举于礼部,知举朱公震、张公致远得其试文曰:「公辅器也」。
寘首选,有不可者,屈居第二。
授左文林郎,泉州观察推官。
秩满,改宣义郎。
故事,当入馆学,时相秦桧察公不附己,以为南外睦宗教授。
终更造朝,道中一日忽心悸,亟驰归,冀国夫人已即世,乃以是日属疾云。
服除,员外置通判南剑州。
桧死,乃以秘书省校书郎召。
非公事未尝诣执政。
今天子为普安郡王,高宗命宰相择可辅导者,争欲植所善。
高宗不可,命择馆职静厚者,乃以公对。
除著作佐郎,兼普安郡王府教授,寻迁著作郎。
在邸二年,讲说常傅经以规。
历司勋、礼部外郎,枢密院检详诸房文字,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
韩仲通以狱无辜媚秦桧,桧党尽逐,仲通独全,刘宝总戎掊克,并按抵罪。
宰相汤思退秉政,国言籍籍,会冬无云而雷,公言:「思退文艺有馀,器识不足,无以堪重任」。
诏罢思退。
金虏自燕徙汴,谋入寇,中外震恐。
而杨存中久握兵柄,尤以掊克交结得幸,士皆怨咨。
三十一年春正月望,大雷雹,已而雨雪。
公引《春秋》书雷雪相距八日,其变有渐,今一日并见,此夷狄陵中国,臣下窃威权之象。
遂弹存中,天子为罢存中而夺之兵。
时虏衅已形,公言宜蚤择大帅,尽护诸军,而在廷莫有堪其选者。
旧臣唯张忠献在,困于谗,谪居湖湘,中外翕然归之。
上心益疑,公上疏曰:「窃惟今日事势危迫,军民士夫皆曰张浚忠义文武,且习军事,可当阃寄。
臣素不识浚,亦闻其人意广才疏,虽有勤王之节,安蜀之功,然其败事亦不少。
特其许国之忠,白首不渝,廷臣未有过之者。
窃闻谮者言其阴有异志,若付以权,恐渐难制。
夫浚之所以得人心、伏士论者,为其有忠义之素心也。
若其有此,人将去之,谁复与之?
臣愿陛下察其谗诬,略加辨白,且与除一近郡,以系人心」。
上大悟。
宦官张去为阴沮战议,且请避狄,公请斩之。
上愕然曰:「卿仁者之勇」。
明日,除权兵部侍郎。
后数月,竟用张公守建康。
边报益急,王师始北渡江,据要害,然战议犹未决。
公言:「今守禦略备,士气亦振。
北虏若来,持以重兵,捣以间道,上策也。
严备禦,开屯田,中策也。
受其甘言,敛兵增币,无策矣」。
虏兵寻渡淮,公受诏经理浙西,我是以有胶西之捷。
公劝上进幸建康,上然其计。
未发而虏自乱杀亮,新酋遣使求成,朝廷议所答。
或曰归疆者实利,正名者虚名,多附其说。
公亟言曰:「今日正名之日也」。
今天子受禅,公入对,陈戒恳切,且言:「今日之事必也清心寡欲,屏远便佞,用志专,见理明,则邪正分,功业就」。
七月,迁中书舍人,寻以其职充江淮东路宣抚判官,兼权建康府事。
时上初即位,慨然有雪雠耻之志,方属张忠献公以阃外事,顾在廷无可使佐之者,以公忠义奋发,沉静有谋,故有是命。
公与张公协谋效力,大饬边备。
十一月,召给札条时弊,公陈十事,曰定规模,振纪纲,励风俗,明赏罚,重名器,遵祖宗之法,杜邪枉之门,裁任子之恩,限改秩之数,蠲无名之赋。
其杜邪枉之说曰:「比来左右近习名闻于外,士夫以身附炎,将帅以赂易官」。
隆兴改元,都督府建,除礼部侍郎参赞军事。
张公初谋大举北征,公以为不若养威观衅,俟万全而动,从之。
会虏盛兵聚粮边邑,诸将谓秋高必来,不若先之。
张公以为然,乃表出师。
是时六月,师兴,出虏不意。
幕府次盱眙,大将李显忠、邵宏渊连下虹、灵壁二县,禽其大将大周仁、萧琦,缚至麾下,将乘胜长驱。
公曰:「盛暑兴帅,深入敌国,皆兵家所忌,宜亟还」。
张公亟檄显忠班师,而显忠等已进破宿州。
虏亦大发河南之兵以来,显忠身鏖战城下,自朝及昃,杀伤过当,虏气熸焉。
中兴以来,王师之捷,鲜有此举。
会夜雨,不相知而惊,虏溃而北,我师溃而南,而流言以为我师大失利,虏且乘胜而至,主和议者又侈其说以摇众。
公从张公驻兵不动,溃兵闻之,稍稍来归。
讨其实,所亡失财数千人。
张公檄公亟入奏,公见上具道其事,且曰:「胜负兵家之常,愿勿以小衄沮大计」。
上曰:「朕任魏公不改」。
张公抗章待罪,公亦请从坐。
上不得已,诏皆贬秩二等。
汤思退复相,公以尝论思退请罢,不许。
谏官尹穑阴附思退,议罢张公都督,复以宣抚使治扬州。
公上疏曰:「今使浚去都督甚重之权,居扬州必死之地,凡所奏请,台谏沮之,如此则人情解体。
浚方为贼饵之不暇,且浚近画两淮备禦之计,惟保险清野,可挫贼锋,陛下既许之矣,今议者之言乃如此。
虽浚尽室以往,有死无避,然浚负天下重望,一有蹉跌,人情震骇,臣恐江上之事,将有不可测者。
议者但知恶浚而欲杀之,乃不复为宗社计。
愿诏中外,相与协济,使浚得以毕力自效」。
上感悟,即召张公复开督府,卒召相之。
然不数月,竟为思退、穑等所挤,遣出视师,遂不复返,而公亦累章请罢。
明年五月,乃除宝文阁待制、知泉州。
公固请祠,除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及思退贬死,上乃思公言,太学生数百人伏阙下拜疏,请起公。
上劳之再三,公引欧阳脩、司马光之言,极论朋党之弊,以为绍圣、崇、观以来,此说肆行,实基靖康之乱。
近岁宰相罢黜,则其所用之人不问贤否,一切屏弃,此钩党之渐,非国家之福。
除吏部侍郎,寻兼侍读,同修国史。
尝言:「本朝之治惟仁宗为最盛,愿陛下治心修身,立政用人,专以仁宗为法,此今日之要也。
大臣受任不专,用事不久,不能以一身当众怨,此今日之敝也。
人才国家之命脉,气节又人才之命脉。
祖宗盛时作成涵养,名公巨人争以气节相高。
自蔡京、秦桧用事,摧丧略尽,今日之戒也」。
于是上有意大用公矣。
会钱端礼起戚里秉政,骎骎入相,馆阁之士相与上疏斥之,皆为端礼所逐。
工部侍郎王弗阴附之,公抗疏言本朝无以戚属为宰相者。
及进读《宝训》,适及外戚事,公又极言;
「本朝家法,外戚不预政,最有深意」。
上首肯久之。
端礼由是深忌公。
公力求去,除宝文阁直学士、知漳州,改建康府。
公既去,而端礼亦卒不相。
二年,召为吏部尚书。
时上犹未能屏鞠戏,又将畋白石,公上疏力谏,至引汉桓灵、唐敬穆及司马相如之言以为戒。
后数日入对,上迎谓公曰:「前日之奏备见忠谠,朕决意用卿矣」。
十二月,诏馆虏使,遂拜同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
首荐名士陈良翰、林栗、刘朔。
时龙大渊、曾觌以旧恩怙宠,士夫颇出其门,言者往往获罪。
及公馆客,大渊为介,公见外不交一言,大渊造门不答。
偶中书舍人洪迈来见,语公曰:「人言某当除某官」。
公曰:「何自得之」?
迈以渊、觌告,公具以迈语质于上前曰:「臣不知平日除目两人实与闻乎,抑密伺圣意而窃弄国权也」。
上曰:「朕何尝谋及此辈」?
即黜二人。
知枢密院事虞允文入谢德寿宫,高宗语之曰:「卿与陈俊卿同在枢府,俊卿极方正」。
公以两淮荆襄藩篱未固,言于上曰:「备边经久之计,不过屯田积粟、增陴浚隍、训卒练兵而已。
然今日任人太拘,而边郡尤病。
谓宜广求人才,勿间文武,使陈所见,与定规模,悉如太祖皇帝所以遇李汉超、马仁瑀辈者。
分之以兵,使自为守,饶之以财,使自为用」。
虏使来庭,公以故事押宴。
使者致私觌,其牍不名,公却之,使者乃书名。
虏移书边吏,求归亡命,上顾辅臣议所答,公曰:「俘虏归叛亡否,此载书也」。
镇江军帅戚方掊克,军士嗟怨,言者及之。
公奏:「外议内臣中有主方者」。
上曰:「朕亦闻之。
方罪固不可贷,亦当并治誉阿者,以警其馀」。
即诏罪方而以内侍陈瑶、李宗回付大理,究其贿状。
虏使来贺会庆节上寿,适郊礼,散斋不用乐,公请令傧者以礼谕之。
上亲郊,霖以震,宰相叶颙、魏杞策免,公亦请罪。
越数日,除参知政事。
言于上曰:「执政当为陛下进贤,退不肖,使百官各任其职。
至于细务,宜归有司,庶几中书之务稍清,而臣等得以悉力于其急务」。
从臣梁克家、莫济求外补,公言二人皆贤,其去可惜,盖有惎间者。
于是劾洪迈奸险诡佞,不宜在人主左右,黜之。
七月,宰相蒋芾以忧去,公独当国,寻兼知枢密院事。
请中出恩泽者,许得寝之。
上曰:「卿能尔,朕何忧」?
每劝上亲忠直,纳谏争,抑侥侥,肃纪纲,讲军政,宽民力,用人随才,无求其备。
异时将帅不见执政,莫别能否,公日召三数人与语,察其材智所堪而识之。
首减闽盐,罢江西籴及广西折配米盐,蠲诸道积逋以大万万计。
上于公言听谏从,于是政颇归中书矣。
龙大渊死,上念曾觌,欲召之。
公曰:「自陛下出此两人,中外咏歌圣德,今复召,愿罢臣」。
遂止。
殿帅王琪奉诏行视淮城还,荐和州教授刘甄夫,上命召之。
公与同列请其所自,上曰:「王琪称其才」。
公曰:「琪荐将佐职也,何与教官」?
上曰:「可召问之」。
公退责琪,皇恐不知所对。
会扬州奏琪传诏增城,今既竣事,公请于上,上曰:「无之」。
公曰:「此矫制也」。
退至殿庐,召琪诘之,琪叩头汗下。
公亟奏曰:「诏边臣增城,此大利害,大纪纲,大号令也,而琪得诈为之。
令甲曰,诈为制者杀」。
于是诏削琪秩,罢之。
先是,密命下诸军,朝廷多不与闻,公与同列请自今百司受诏处事,并闻朝廷而奏审焉。
至是复以为言,从之,寻收前命。
上谕执政曰:「禁中欲取一饮食,亦奏审乎」?
公言:「祖宗成宪著在令甲,且如令三衙发兵,则密院不可不知,每事奏审,乃欲取决于陛下也。
今命下复收,中外惶惑,且将并旧法而废之矣。
意者非陛下意也,将无小人因此阴以微言上激雷霆之怒乎」?
翼日面奏,上曰:「朕岂以小人之言疑卿等耶」?
同知枢密院事刘珙进对,语切忤旨,诏除珙端明殿学士,在外宫观,公力争之曰:「当与大藩」。
上乃以珙帅江西。
乾道四年十月,制授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
公为相以用人为己任,所除吏皆一时选。
尤抑奔竞,奖廉退,或才可用而伐阅尚浅,即密荐于上,退未尝以语人。
有忽被召对除用,而不知所自者。
如名儒朱熹,公三荐之,熹不知也。
每接朝士及牧守来自远方者,必问以时政得失,人才贤否。
见给舍必勉之曰:「朝廷政令,公等意有未安,勿惮举职」。
又以两淮备禦未设,民无固志,请于扬、和二州各屯三万人,仍书民数,率三男子者家一人为民兵,要使大兵分屯要害,以扼腹背,民兵各守其城,以相犄角。
时虞允文宣抚四川,公荐其才堪宰相,上即召允文为枢密使。
至是,拜公左相,允文右相,乾道五年八月也。
允文建议遣使北虏,以陵寝为请,公面陈未可,复手疏,以为恐慕虚名而受实害,事得小缓。
曾觌秩满,公预请以为浙东总管,上曰:「觌意似不欲」。
公曰:「属者陛下去觌甚盛,或谓觌必复来,今果然。
愿捐私恩,伸公议」。
又诏进觌官,公曰:「无名」。
会遣使贺北虏正,乃请以觌为介,还以故事迁其官。
枢密承旨张说欲为亲戚求官,惮公不敢言。
会公予告,请于他相,得之,公卒不与,吏部尚书汪应辰举李垕应制,有旨召试,权中书舍人林机言垕独试,非故事。
公奏元祐中谢悰亦独试。
乃机与谏官施元之意沮汪应辰,不为垕也。
公因极论其奸,遂罢二人。
明年允文复申前议,上以手札谋于公,公上疏力争之,继力请去。
以观文殿大学士知福州,兼福建路安抚使。
辞行,犹劝上以泛使未宜轻遣。
竟遣之,不获其要领云。
曾觌亦召还,遂建节旄,历使相,以跻保傅,士大夫莫敢言者。
公至福州,政宽而严于治盗。
明年,定海水贼倪郎侵轶闽广,海道骚然。
公召统领官郑庆授以方略,庆颇逗留,以风为解。
公植旗于庭,视其所乡,庆惧,昼夜穷追,遂悉禽之。
上嘉其功,特迁银青光禄大夫。
闽盐故事,官自鬻之,转运判官陈岘议改为钞。
公移书执政,以为法行三十年,州县稍无横敛,百姓亦各安业,此不为不利矣。
今欲改之,不可。
竟改之,已而果不行。
又明年,力请投闲,遂以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归里第。
淳熙二年,再命知福州,民习其政,不劳而治。
会有诏尽发本道戈船及选卒,公奏留其半。
州大旱,且火,且星陨,且地震,公悉以闻,上赐笏带药物。
三年,太上皇帝圣寿七十,庆赐宇内,公以绍兴从官,特转金紫光禄大夫。
四年,累章告老,上迟回累日,乃除特进、提举洞霄宫。
五年五月,起判隆兴府,改建康府、江南东路安抚使兼行宫留守,且诏入奏。
既至,都人聚观咨嗟,喜公之将复用也。
见于垂拱殿,上为改容加敬,命坐赐茶,宣问款至。
公因从容言曰:「择将当由公选。
臣闻诸将多以贿得之,军政大坏矣」。
上曰:「前日郑鉴亦云」。
鉴,公婿,故及之。
公曰:「鉴以小臣论事,陛下和颜听纳,中外仰服。
然诸将交结,用不以材而以货,则下不服」。
上曰:「然」。
又曰:「陛下用人当辨邪正,当由朝廷。
闻曾觌、王抃招权纳贿,荐进人才,而皆以中出行之。
口语籍籍,恩归此辈,谤萃陛下」。
上曰:「小者或勉徇之,大者此辈何敢预」?
公曰:「此辈未必敢明荐也,或伺知圣意而传于外耳。
禁中一事外间必闻,皆此曹也。
愿严戒敕」。
上遣中使赐金器犀带茗香。
明日辞行,因奏曰:「臣去国九年,重入脩门,见都下谷贱人安,惟是士大夫风俗大变耳」。
上曰:「何也」?
公曰:「曩者士夫私趋觌、抃者十一二,尚畏人知,今则公趋之者十七八,不畏人知矣。
人才进退由于私门,大非朝廷美事」。
上曰:「抃不敢。
觌时有请,朕多抑之,继今不复从矣」。
公曰:「陛下之言虽如此,其如外间欢传,某由某荐,某出某门,此曹声生势长,台谏侍从多出其门,朝廷亦唯命是听,孰敢为陛下言者?
如将帅贿交又特甚者,不惟士夫言之,吏卒亦能言之,独陛下以为无有耳。
陛下信任此曹,坏朝廷之纪纲,废有司之法令,败天下之风俗,累陛下之圣德,臣实痛之。
愿陛下勿忘臣此四言者」。
上曰:「卿到建康,见兵将如此者以闻」。
公去建康十五年,父老喜公之来,所至相聚以百数,焚香迎拜。
公为政平易宽简,悉罢无名之赋。
府有军屯,异时多为民害,公为出令,犯者以军法论,诸军肃然。
行宫管钥,宦者主之,留守待之如部使者。
时节按行殿中,则宦者置酒西向坐,而留守为客,甚或邀饮其家。
公悉罢之。
建康距淮南一水间,每边头利害,知无不言。
北境有盗百馀焚掠淮阴,公请严禁吾民越疆盗马者,增濒淮县兵之戍者,不受自北来归者。
先是,上念诸军有孥众而廪不赡者,出缗钱畀三总领司,各十万,俾市易,岁取子钱之五以优给焉。
有司旁缘,尽笼商贾之利,阴夺关市之征。
公请罢之,而岁捐券三十万于一司,给孥众者半,犒大蒐者半。
时上前下文书于外,多不用符玺,谓之白劄子,率用亵御特送,而廷劳同王人。
至是枢密承旨王抃遣所亲以白劄来,吏白近比,公不奉诏,因上疏曰:「号令出于人主,行于朝廷,布于中外,古今所同也。
间有军国几事,或禁中细札,亦必用玺书行之,此所以示信而防伪也。
今乃直以白劄谕指,隃度事宜于数百里外,异时缓急,或钱谷所出,或师旅有兴,或边防是经,系乎国家大利害者,能保其无伪乎」?
上手札愧谢。
公寻上章复告老,答诏不允,除公少保,益封。
公固辞,上手札尉谕再三,乃受。
时江东旱甚,上诏公预讲荒政,公请贷米斛三十万、谷二十万,公州县振粜,而又继以发常平之粟,除田租之逋,罢淮东之籴,蠲米商之征。
从之,惟所贷谷米才得十七分之一云云。
公设施有政,米舟四集,民无流徙。
八年正月,复告老,累诏不允,而公请益坚。
二月,除醴泉观使,进封申国公。
九年正月,公年七十,元日即谢醴泉之廪,复申前请,凡五表,上又手答却其章。
是岁亲郊,召公侍祠,公固辞,又三表及手疏告老。
上不得已,诏以少傅致其仕,进封福国公。
有司以法当给全俸,公按富文忠公故事,独受少傅之禄,馀悉上还。
十一年十月七日,上以公生朝遣使赐手诏、金器、药香。
十二年,又诏公侍祠圜丘,且来岁增上太上尊号,且庆寿陪班。
上谕宰臣曰:「陈丞相久不相见,宜趣其来」。
复手札书其末曰「付陈少傅」,而不名。
公竟固辞。
庆典告成,册拜少师,进对魏国公。
及属疾且革,夜半手书一纸示诸子:「勿祈恩泽,勿祷浮屠,勿立碑请谥」。
遗表惟以「用忠良、复境土」为请。
诘朝,整冠定气,安卧而薨,得年七十有四。
公忠孝天至,尤好礼,终日无惰容。
虽疾,见子孙必衣冠。
遇人无少长,以一诚实,一言终身可复。
平居言若不出诸口,而在朝危言正色,辨邪正,斥权要,无所顾避。
然心平气和,无近名意。
处国事顾大体,务持重。
在中书尤爱名器,抑侥倖,故小人多不乐。
上屡称其忠诚为贤相云。
公性宽洪,无私喜怒,泛然若无所亲疏,而好贤之心实笃。
雅善故端明殿学士汪公应辰、敷文阁学士李公焘,尝曰:「吾待罪宰相,无过举者,二公之力」。
治郡尚风教,民有骨肉讼者,譬以义理,争者感泣。
自奉甚约,食日一肉,而一衣或二十年。
禄赐多以分人,抚爱宗族恩意甚备,内外缌功必素服终丧。
在官不受馈问。
建康诸部使者及诸大将,故事有月饷,公不欲异众,别储之以周士之贫者。
将去,尚馀万缗,悉归之官。
公于外物澹然,独喜观书,病犹不释。
其学一以圣贤为法,于释老未尝问。
尝有诗曰:「吾方蹈孔孟,未暇师粲可」。
有文集二十卷。
曾祖讳仁,祖讳贵,父讳诜,皆以公贵赠太师,沂、昌、冀三国公。
曾祖妣黄氏,祖妣李氏,妣黄氏、卓氏,赠徐、昌、越、冀四国夫人。
配聂氏,封唐国夫人。
子男五人:寔,朝奉郎、通判泉州事;
守,承议郎、权发遣漳州事;
定,承奉郎,蚤卒;
宓、宿,皆承事郎。
女四人:长适进士黄洧,次适故著作佐郎郑鉴,再适太常少卿罗点,次适奉议郎、通判漳州梁亿,馀幼。
孙男四人:垕,承务郎;
址、坦,承奉郎;
塾,未官。
女六人。
铭曰:
宋十一叶,有赫有嶪。
振天之纲,乾道惟皇。
惟皇惟肖,肖我高庙。
肖我祖宗,追而与同。
庆历、元祐,绍兴、乾道,宋之圣时,郅隆四之。
摅国宿愤,信威朔狁。
六月之师,周宣之奇。
大丑仁琦,麋之以归。
自此疋马,詟不南下。
谟明何人?
猗张与陈。
谈者仰目,曰大小都督。
大勋骎骎,卒坏于成。
张公既丧,久艰厥相。
皇相陈公,奋熙载庸。
正臣表治,万物吐气。
劝皇德心,烛理自明。
皇德一正,万国以定。
一时群材,驩为公来。
若凤斯翙,万羽斯会。
色夷气温,皇知爱君。
君有难启,事有难止。
不费颊齿,如石投水。
乾道之隆,万祀攸崇。
走职太史,作诵万祀。
宋故华文阁直学士赠特进程公墓志铭(1199年2月) 南宋 · 杨万里
淳熙甲辰十月一日,万里既除先太硕人之丧,又三日,江西安抚使、给事程公遣骑踵门遗以书曰:「江西,诗人渊林也。
祖于山谷先生,派于陈、徐诸贤,谓之诗社。
而社中多逸诗,某冥搜得之,今刻枣以传,而序引缺焉。
非君,其谁宜为」?
万里辞不获命,既呈似公,公不以为不可。
是时万里未识公也。
自是书问还往益密,情益亲厚。
后八年,万里将漕江东,被旨往上饶问囚,过新安,至休宁,公遣人送酒相劳苦,又遣其子铉遮见于逆旅。
是时以使事有指,欲见公而不敢也,私念归涂当庚此愿。
既而山路崎嵚,难以再经,拿舟东归,至今以不识公为恨,每每流涕,公闻之亦流涕。
盖万里平生知旧相识而不相知者有矣,未有不相识而相知者也。
不相识而相知者,公一人而已。
公既没,万里哭遣家僮吊焉。
今铉又以兵部王公寅所状公之行实来谒铭,万里恸哭曰:「已矣,世无此知我者矣。
铭其忍辞」?
公姓程,讳叔达,字元诚,徽之黟县人。
胄自重黎,氏自伯休及婴。
晋元谭守新安,民德之,诏赐田宅于歙,因家焉。
梁灵洗起兵拒侯景,入陈,以功封重安公,谥忠壮,迨今庙食。
至天旺始徙黟云。
曾祖宗颜,以子显谟阁直学士迈赠正议大夫。
祖远,以子楫之、千载赠奉议郎。
父晋之,以公赠太中大夫。
三世娶胡氏,赠硕人。
公少颖异,伯父奇之。
令从枢密巫公学,方丱已有俊声。
年二十三第进士,中书连除兴国军、光化军教授。
以荐改宣教郎,除湖州教授。
秩满造朝,虏酋亮将渝盟,朝论二三。
公以书抵时宰陈公康伯,请厉兵马,守淮汉,募异军,遣间谍,理财用。
陈大喜,以为足强人意。
除通判临安府,府尹赵子潚待下简而亢,公不为屈。
赵谓有台谏风,即委以府事,且屏后觇焉,见公剖决如流,遂大相知。
除知通州。
诸御史荐为台主簿,未三月,迁监察御史。
乾道二年,二浙大饥,孝宗皇帝忧之,分遣郎官御史行视振贷。
公当行临安诸邑,先自府始。
奏谓受粥之令及市而不及野,请均之。
上大喜,语执政曰:「谁肯为朕尽心如此」?
既周视诸邑,见上,上迎劳曰:「卿振民良苦」。
公条上便宜曰:「丰荒在天,感格在人,愿益修省以召至和。
至如祖宗朝已行之荒政,若赵抃之会稽,范纯仁之襄邑,斯二者可举行也。
若夫今日之急务,愿诏监司与帅臣察所部之官吏,或罢耎不胜任者罢之,或奉行不应书者罚之,斯者不可缓也」。
上称善。
除右正言,见上,首论君臣听纳,词旨剀切。
时已和戎,公言勿恃和以为安,必因和以为备。
复言:「广盗始平,湘寇复作,盖官于湖广者或昏庸贪残,或迁客左官,欲民得其所难矣。
谓宜精择部使者以察郡守,妙简守臣以察县令。
孰为公廉,孰为苛刻,或辟置,或罢绌,至于一切科扰之政,尤宜蠲损」。
上即诏群臣集议于御史府,选监司一人,遂除张维广西提点刑狱。
郴寇李金叛,公复奏请广开赦宥招降之门,速发旁近精锐之师,应时讨定,无使越轶二广。
又言:「龚遂治渤海,诸持锄为良民,持兵为盗贼,此安之之策也。
张敞治胶东,明设募赏,令相斩捕,此胜之之策也。
愿下攸司,著定捕斩除罪之令」。
潭帅刘公珙移书,谓「赖公建明,表里相应」。
寇遂平。
中书除吏非法,公言:「法制所以维持国体也,要当遵守于上,则侥倖息于下。
夫不中铨者,吏部不拟官,法也;
未出阶官者,中书不除官,亦法也。
今则将仕、登仕除岳祠之官矣。
非词学上舍甲科者不注教官,法也。
今则州文学亦除教官矣。
近有宜州文学高衮者,除襄阳教授,考其爵里,乃一时借补,乱法亦太甚矣」。
有旨押衮归本贯。
又言:「诸郎皆华选也,近乃有为丞十月而遽摄员者,有监门数日而亦充数者。
望申诏执政,继自今必察才望优劣,资格浅深」。
时有为淮漕者进死蝗,公言:「日者庐州守臣张师颜奏蝗遍田野,今乃谀言蝗自毙,罪其可逃」?
又有以前从臣召还者,请复免役钱,公言:「身为迩臣,不以道德宽大推广上意,乃导为刻剥,是可不斥」?
迁左司谏,言民困于执役及和籴四弊,上曰:「朕当遣使按察」。
在谏省仅四阅月,以母老且病,四请外。
上再三留之曰:「朕方欲用卿」。
寻以母忧去,服除,除直敷文阁知池州,时四年二月也。
引嫌改衢,当路有不乐者,遇官期至,则辄以他人代,凡五年。
至言者论其非是,始获之官。
辞行,首言:「陛下厉精图治,未尝不欲大为。
然有志不可不养,养志不可不审。
耗于事则易怠,速于用则或沮。
愿毋狃宴安,毋急事功」。
上指「养志」二字曰:「此言极嘉」。
五月,改江西转运副使。
十月,易江东,乡部也。
即家拜命,奉亲之官,邦人谓昼绣云。
既视事,有曰本司耗米,曰和籴本钱,曰去秋苗钱,曰宣城砦木钱,皆蠲除之。
仍捐米数千石,赡宣之乏。
徽州杂征有曰驿料豆钱者,多取八千缗,即奏蠲减。
又言徽绢铢两昔轻而今重,民以益困,有旨十二万匹减四之一。
公喜谓人曰:「大哉,圣主之仁!
一举革二百年之弊」。
淳熙初元十月,除浙西提点刑狱。
辞行,上曰:「朕欲留卿,未可言去」。
除宗正少卿、太子左庶子。
既数日,上复问宰执:「程叔达已除庶子未」?
其简记如此。
公言:「玉牒凡例,止䌷实录,而不网罗诸书,恐有放失」。
寻兼崇政殿说书,上前因论帝王之学,所以治国平天下之道,愿讲求前代圣贤事业而施之天下。
一日讲《周礼》至泉府,因言其法本欲歛市之不售与夫货之滞者,各从其抵而予之,所以惠民也。
而世儒乃假其息之说,创青苗之法,以取二十二之息,故天下卒受其弊,用经之误如此。
因言:「今州县知利而不知义,受田租之粟则多至加倍,理讼狱之负则专务罚金。
甚至周内罪名,没人生业。
大则献羡馀,结权贵,小则私盗取,资妄用,民日益困,不可不惩」。
上曰:「亦非不惩,更当痛革」。
右史萧公燧在旁与闻,出而大言于殿门曰:「讲读官得人,可为朝廷贺」!
寻兼直学士院。
三年四月,兼中书舍人,公以兼官过多,力控免云。
一日召见,因言:「传闻江东淮南多旱,愿修德明政,省刑薄歛,庶人心悦而天意得」。
上曰:「亦闻江东闵雨,方以为忧,而刘珙奏云『已得大雨,可喜』。
汉唐之亡,皆缘岁荒盗起。
朕每忧念,常至五六日不敢去心」。
公退谓人曰:「有君如此,天下国家之福」。
八月,兼权给事中,言:「诏令先书西省,后至琐闼,或昏暮丙夜,事之本末有不及知,人之贤否有不及问。
望诏自今除官行事,必具事之本末、人之阀阅,连书于前,俾得参考,不然依旧制缴奏」。
十一月,召见赐坐,上曰:「卿制诏甚得体」。
公称谢久之。
辞起,命复坐曰:「事无巨细,尽言」。
公言:「近日选人除授超越」。
上曰:「何也」?
公言:「旧京局诸阙,本以待选人资浅之有才者,今既归铨部,无以处之,则径除职事官。
愿以京局诸阙仍旧归朝廷」。
公每论谏,上必嘉叹,即施行之。
再召见,论敬天、爱民、有志事功三事。
其论敬天曰:「臣承乏司宗,纂修玉牒,因得仰窥陛下盛德,如读《尚书》而作《敬天图》,臣愿陛下鉴图而法文王不已之心,勿谓丰穰而怠忧勤,勿谓平泰而忘儆惧」。
上曰:「朕自为此图,颇觉有益。
每遇水旱则必披图修省,常获感格」。
后再召见,上顾左右取图示公,曰:「人君享国久长,皆由严恭寅畏,尤当以为法」。
公言:「陛下既知所以戒,又知所以法,社稷生灵之幸」。
复以亲老请外,上曰:「朕方用卿,何数求去」?
退而力伸前请,上欲与郡,而言者以为亲年高,恐迎侍非便,除直龙图阁提举武夷山冲佑观。
明年丁太中忧,服除,七年五月除湖南转运副使。
帅刘焞久病废事,民方怨咨。
公为辨讼决囚,涤滞除弊,遇水旱与蠲租振赡,人呼舞曰:「非运使,我等皆当死徙岭海矣」。
又下令通财,以本司缗钱助衡、郴、道、永者凡一万三千缗,又代道州输岁缺之钱一万七千缗、积逋大军钱三万八千缗,又与总领赵汝谊奏除永州旱米四万馀石。
民感实惠,百千人相率诣安抚司,请为表乞借留。
九年七月,再除浙西提点刑狱,饯者塞途。
其后潭帅李公椿竟以民言上闻。
时江西谋帅,上命执政疏其人,上指公名曰:「某也可。
近李椿奏其甚得湖湘民心」。
八月,除秘阁修撰知隆兴府。
见上,极论郴、桂盗贼之由,抚御之要,选任之宜,消弭之策。
洎至洪,以所部多盗,申严同恶及他盗捕告之令。
一夕,郭外僧舍有寇,其徒来告,公免其罪,厚其犒,尽缚群寇,尸诸市。
属邑有八,而每岁之赋十逋二三,盖有民已流徙而田实污莱者,亦有田不污莱而业无主名者,谓之逃阁。
公分遣县官精敏者,核其欺,占其实,百年蠹敝,一日荡去。
州之材官曰亲兵者千,曰选中禁军者亦千,异时士卒营居市居相半,以故骄放。
公为之筑室三百馀区,聚居一营,月廪时服,给授惟时,昼训夕警,无敢哗遨。
复请州置准备将一员,择其久于履军者以管辖之。
上以其法刻板下之百郡云。
吉之兵噪于牙门,公以守臣与兵钤不咸,劾罢之。
揭赏禽贼,皆伏诛。
军政肃然,一道惕息。
十二月,进集英殿修撰因任。
公上体圣意,下恤民隐,其惜官藏甚于家货。
帅洪五年,前后蠲除民赋为缗钱二十三万有奇,为米斛一十一万有奇,谈者以为多于王仲舒云。
十三年八月,上一日忽宣谕执政,程叔达隆兴之政甚美,与进敷文阁待制,再因任。
岁或小不雨,公每祷雨,举室不茹荤,感召如响。
部内连年有秋,民歌之曰:「公来江西熟,公去江西旱」。
十四年,引疾丐祠,章继上。
四月四日,特转一官,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去之日如始至,在官束脩之问,近比宜受者积八千馀缗,皆入公帑。
因任至再,宜受礼物,亦以犒军。
既归,宅旁治小囿曰西壄,有堂二:曰葵心,曰秀野。
凿池沼,种花竹,逍遥忘归。
十六年二月,太上皇帝登极,转一官;
以尝为东宫讲官,再转两官。
时旧学悉收召,公独以与执政隆兴合符小忤,壅不以闻。
奉祠四载,引年纳禄,遂以显谟阁待制致其仕。
今上皇帝即位,有诏抚问,遣使赐银奁药茗,诏有渴见之语。
公感泣拜赐。
庆元二年十月,特除华文阁直学士,赐衣带,佥论始伸。
公年高益健,一日对客,忽有不屑人间世之语。
得疾无苦,惟日食寖减。
忽命左右扶掖,端坐于寝,奄然而逝,享年七十有八。
官宣奉大夫,爵新安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一百户。
遗表闻,天子闵悼,加赠特进。
娶黄氏,封硕人,先公五年卒。
子男四人;
铸,年十九预国子第二名荐,早卒;
铉,朝请郎、行将作监主簿;
锡,承议郎、知江州彭泽县事;
镐,早夭。
女四人:适进士黄汝崇,奉议郎、知潭州湘阴县事黄荣,通判台州金㒜,枢密汪公之孙义实,皆前卒。
孙男源、洵,俱登仕郎。
女一人,尚幼。
公天姿静重,逮事四朝,守正不挠,始终一节。
感孝宗眷厚,日思报称,所论列封駮无少顾忌,以故龃龉。
尝因草诏,孝宗嘉赏,顾左右问学士为谁,以他学士对,公终不自言。
行己敬,事亲孝,和于族,信于友。
抚姊妹甥侄尽爱,婚丧赒之必厚。
既以先夫人志养不尽为终天之戚,复举太中资产遗诸侄,且官伯氏子,慰下泉意。
族人病于乡正之役,则剖私田倡义役,诸乡效之,其利甚博。
既没,里人筑堂肖像祠焉。
嗜学,至老不释卷,六经诸史皆探根柢,书法得急就体。
生平著述曰《玉堂制草》,曰《玉堂备草》,曰《表笺》,曰《论谏》,曰《承华故实诗笺》,曰宏词赋颂,曰歌诗书启记序杂文,凡六十八卷,藏于家。
其自述出处大节,则有《四朝遗老传》。
公之未病前数夕,忽有大星霣于庭,家人大惊。
没于庆元三年七月十四日,葬于五年二月二十二日。
其乡东亭,其冈潭口。
铭曰:
温温程公,日行维冬,风行维东,万物有融。
毅毅程公,玉立维嵩,雪立维松,众正之宗。
既介既通,不异不同,邦之夔龙,氓之黄龚。
眷非不隆,不诡其从,不究其冲,其乖其逢。
提刑徽猷检正王公墓志铭 南宋 · 杨万里
公讳回,字亚夫。
世居九江。
五季有仕于闽者,因家焉,徙温之瑞安。
曾祖岳,祖霈,皆不仕。
父佃,赠中奉大夫。
妣黄氏,赠令人。
配丁氏,封宜人。
公初入太学,名声彰彻。
登绍兴甲戌第,历婺州永康县尉,吉州左司理参军,知建宁府建安、安丰军安丰二县,监行在左藏西库,干办诸司粮料院。
出守濠州,除提举江西常平茶盐,改江西转运判官,移福建转运判官。
召还,为尚书户部郎官,将作监、大理少卿,检正中书门下省诸房公事,除直徽猷阁,浙西提刑,主管建宁武夷山冲佑观。
改知湖州,除江东提刑。
以疾请老,再得祠禄,积官至朝议大夫。
享年七十有二,卒于正寝,实绍熙三年十二月二十有九日也。
在永康以明称,太守汪尚书圣锡尤器之,每事委公,邑人称平。
又为之修学校,教生徒,老则教以慈,少则教以悌,有感慨流涕者。
庐陵地接湖广,盗贼出没,狴犴充斥,公行以勤恕,圄空四五。
每曰:「公生明,信矣」。
时太守尚书王公佐风采峻迈,寮吏震耸,乃独知公,事必询焉,且曰:「王决曹学到古人,才非近用,某不及也」。
卒以此语荐于朝,诸公亦交章,改京秩,得建安。
未赴,丁中奉忧。
除丧,得安丰。
地当边徼,抚字之外,无日不讨其高年及秀民,博诹形势,熟讲守禦,于是周知两淮要害。
使者上其治行。
丁母忧,除丧,得左帑,毕力举职。
且曰:「韩魏公不卑此官,吾敢不勉」?
迁粮料院,凡百官之奉总焉。
在京百司官为赋钱,僦民为傔,谓之雇募,乃有借兵人于外郡,而以钱他用者,公请革其币。
知濠州,辞行,寿皇曰:「守边之道,无出威信」。
公再拜而退。
至郡,廪帑赤立,岁复大侵。
旁郡皆然,无所告籴。
淮北有粟而非我疆,故事,守令莫敢便宜。
公祷于天,愿以身徇,乃召里长贷以公钱,踰淮私懋。
旬浃之间,得斛数万,民食之赢,波及旁郡。
来岁大穰,慨然曰:「文事武备,阙一不可」。
于是增修州学。
有民兵统辖徐弼倚官毒民,公首流之,老奸詟焉。
亡命越境,莫可禁止,公取其尤二十馀人,月有廪给,使各固封守,戒之曰:「一夫其风,于汝乎得」。
材官且千,役以舆皂,初不知战,公简军实,肃蒐苗,厚劳来,数月间,一变精锐,威憺遐迩,盗寇屏迹。
有二山,曰横涧,曰韭山,在百里所,公跃马按行,知其缓急民可保焉,图之以献。
及为江西常平使者,勤恤民隐,发擿吏奸,风棱凛凛,咸称神明。
时赣、吉、南安、建昌四郡告旱,公速振贷,请除租、荒政大修,民无流殍。
江西稻乡,而常平义仓郡邑乾没,多去其籍。
公稽之情得,小郡之负亦以万数,然止令庚二年之粟。
就改将漕。
时适岁丰,公念前日之旱,乃请于朝,愿以官所藏缗钱三十万分命诸郡籴焉。
明年江西果大旱,赖之以济。
江之德安两税告重,袁之分宜病于月输,皆请损之。
闽之临汀抑配鬻盐,民久不堪,公诹其由,请正经界。
召为尚书郎,付以其事,文告所暨,汀民踊跃。
会复召为大匠,迁廷宰掾,两省事丛,拟议精敏,剖决忠实,执政称叹。
如复敕令之司以防舞文,罢诏狱以存大体,皆寿皇从公请也。
见今天子,首陈图中兴,严虏备,请核名实、通言路,而法圣政之说为尤切。
其说曰:「高宗之绍兴,寿皇之淳熙,致治之道曰修身以学,约己以俭,莅政以勤,用人以公,诚心以格天,虚中以听言,宽以接下,仁以爱民,此其要也。
愿陛下取《两朝圣政》而观之,使大臣时陈于前,经筵日诵于侧,即其切于时者力行之」。
公在省中岁馀,求去甚力,乃使浙西。
力求祠官,从之。
数月,起知湖州。
湖士夫渊林也,公以耆德填之,上下悦服。
又访郡之大利,修湖溇,增城堞,建利济院。
有盗夜杀牛,牛逸,愬乌程尉,尉不省,复愬归安尉。
尉视之,伤焉。
然牛怒触人,无敢近者。
尉闻于州,公遣卒传呼,示以判事,牛即俯听,盗竟得云。
闻者异之,或歌之曰:「谓牛不能言,何以愬其冤?
谓牛能触,何以俯而伏?
信及豚鱼,畴不曰迂?
牛听公令,不显公政」?
中奉家故贫,无田,有屋三楹,中奉谋于公曰:「吾兄弟四而屋楹三,将焉寘一弟,吾欲逊焉」。
公即承命,僦居郭外,奉亲徙焉。
邑人义之。
公既仕,乃有田百亩,及知濠州,尽以其入分族亲,亦承先志云。
公器识宏深,襟度宽博,议论设施,加人数等。
料事如神,物无遁情。
然接物裕和,亦不可犯,临事庄毅,乃复可亲。
尝曰:「吾有三不欺:一曰君,二曰人,三曰己」。
自少慷慨有大志,艰勤穷空,澹无愠色。
人之善必称,过必掩,忿必惩,才必拔。
奉己过俭,以先一家。
食不重肉,衣不绮丽。
虽御僮仆,未尝疾语。
一门之内,穆如春风。
初居岘山,晚卜筑北湖,自号岘湖居士。
在湖州,朝廷方欲用之,而求去益切。
既宪江东,归至岘湖,摩挲邻曲,问讯亲旧,喜不自胜。
居亡何,移疾乞挂其冠云。
子男四人:自强,文林郎、监行在省仓上界门;
自适,将仕郎;
自修,以公遗泽补官;
自治,尚幼。
女五人:适承直郎、前安丰军安丰县主簿吴琰,进士项渊松、何致虑,迪功郎、前南安军星子县主簿周县。
孙男五人:泰之、鼎之、益之、履之、复之。
女三人。
公有岘湖堂、不啻足斋,予尝为赋之,名士如尚书程公泰之、礼部陆公务观、仓部周公可大、赋之者尚多。
初,丁宜人先卒,公亲窾二竁于岘山佛屋后,而虚其一,诸孤将以十月二十八日奉公合葬焉。
前期,公长子自强以公之行实来请铭,予于公为同年,且同朝,晚且亲,乃哭而铭之曰:
我入脩门,公至自温。
我出建邺,公藩苕霅。
当其同朝,胥从逍遥。
逮其补外,胥懋夙退。
我归几时,闻公塴期。
沱若其洟,滴为诔辞。
有炜庙器,琮璧胡簋。
不祼后帝,而掩诸瘗。
其既九京,畴不伤之?
其未九京,畴克扬之?
朝议大夫直徽猷阁江东运判徐公墓志铭(1199年7月) 南宋 · 杨万里
淳熙有贤御史建宁徐公,予闻之旧矣,而愿见莫之遂,立朝莫之同也。
岁在庚子,予为常平使者于岭表之东,公为刑狱使者于其西。
是秋,泽宫当贡士,公之子逸试于东漕之有司,首遗予书,其词甚度,其意甚昵也。
且呼予为同年之兄,予答书亦以是呼公。
退而阅同年小录,求公姓名而不见。
至庆元己未七月十一日,偶阅本朝登科记,得公姓名,甚喜,熟视乃绍兴辛未榜也,盖前予一榜云,不知公何以云尔也,岂其知爱之深而误墨及之耶?
后七日,其子达遗予书,叙先契,且以朝奉大夫、宗正少卿郭公德麟所状言行来谒铭,予叹曰:「岂偶然哉!
予其可辞」?
公讳诩,字元敏。
胄自太末,五季乱,徙建之浦城临江。
曾祖讳伯,祖讳安常,父讳彭年,以公赠朝散大夫。
母杨,所生母张,皆赠太恭人。
大夫公早弃场屋,为诗千百,自号散翁,事见吏部朱公松《韦斋集》中,曰彦猷者,其字也。
二子,公其仲也。
年二十九策进士,授左迪功郎、主绍兴府会稽县簿。
帅曹泳,权臣姻家也,诡公督租,公首捕府之胥长逋租者二人杖之,荷校以徇,帅噎默不敢问。
升左从事郎,移建康府上元县丞。
帅贵倨甚,府县官日趋走庭下。
公始进见如律,三日礼毕,独趋宾次,帅知其不屈,乃皆免之。
公有十论,极陈时政利病,未尝出于人。
漕使、左司郎中徐公度不知于何见之,称叹,以为通达国体,一再荐于朝。
后帅韩公仲通每疑事必诹于公,公言无不尽,颇忤意,而卒荐公。
改左宣教郎、知处州龙泉县。
宗室子有寓居浮屠者,散子钱渔厚息,市民物不雠直。
一日有鬻薪炭者数人,皆碎首来诉,公即分遣吏卒逮捕,卒置诸法。
有达官私桥黄楠水,而请官役民者,公不可。
谗之郡守钱竿,竿反荐公,谗者恧焉。
岁饥,公将发常平之廪以振民,丞难之。
公曰:「傥有罚,吾任其咎」。
丁母忧,除丧,中书除监行在榷货务。
一日孝宗皇帝召见,时宰席久虚,公首论:「宰相难其人者,由职事官不精择也。
今日之宰相,前日之侍从给舍台谏也。
今日之侍从给舍台谏,前日之职事官也。
陛下于用人之际常苦乏材,而不知职事官乃宰相所由入之门,不可不择也」。
上曰「甚善」。
又论:「凡荐举当以廉为本,而才艺次焉。
古之荐举兼举其已行之事,不但任其未为之过。
谓宜增其所举之词,曰:『某人有某能,尝任某官,为某事,以知其廉,庶不敢欺』」。
上首肯之。
且劳公曰:「知卿靖退,不事请谒」。
是日除监察御史,乃参知政事李公彦颖荐也。
公初不知,明年李公出帅东浙,以书抵公曰:「刚方挺特,良副所期」。
盖李公知公久矣。
属有诏令朝臣言事,公极论时弊数千言,其要有八,曰正朝纲,杜私谒,节吏员之入流,审进言之听纳,立根本以自治,严守禦以防边,尽地力以救荒,禁奢侈以正俗。
章下,时宰不悦。
公姿貌严冷,未尝以辞色假人,中外严惮。
蜀人号为铁面御史。
公受诏监秋试,有国子生江元者,陈牒愿与太学生同试。
元,殿中侍御史、宰掾溥之犹子也。
溥以文书讽有司,公不答,又为时宰所不悦,遂除广南西路提点刑狱。
至部,诏兼摄漕事。
时容盗李接窃发,前漕臣韩磊请留饷鄂州大军钱五万缗,及丐盐事司钱二十万缗以给求盗之费,朝廷从之。
公辞焉,请自给主帅。
盗平,以给饷不匮,增一秩,训词曰:「不仰给于朝廷,不支移于邻路」。
接既擒,帅臣奏功,而将士匈匈。
公因极论:「有未尝亲矢石,去贼百馀里而得官者,其胥曰蒋璘、陈正、陈永辅,其卒长曰刘政。
至于将臣王圭、张麟既克复郁林,又解化州之围,而赏反太薄。
化州守臣何伟以数百市人弱卒,抗数千方张之盗,保全一城,有以见其才;
不顾家室,守节不贰,有以见其忠;
上官冥搜其罪,而秋豪无实,有以见其廉。
今不蒙赏而反削籍,孰不冤之」?
不报,贬公两秩。
吏部尚书郑公丙讼公冤,上遂除公湖北路提点刑狱,而何伟亦复官畀郡。
又改公成都利州路,复官两秩,又改成都府路转运判官。
窒罅漏,节浮费,以纾远民之力。
州县两税往往加歛及粟帛刍秣之估皆重,公严为禁止。
蜀之大家多伪占名数以逭征徭,至有一户析为四五十者,中产下农寔受其弊。
公与之为期,许其自占,得实者二万有馀,细民顿苏。
黎州边事有兴,其费无艺,公前后庚输缗钱凡二十三万云。
改知遂宁府,除直徽猷阁。
公所至政必先学校。
去西路日,尽捐公钱七千馀缗,市田一百六十亩,以廪成都之府学。
彭州郡文学刘大临来告曰:「生员滋众,而食不足,将散矣」。
公曰:「此吾职也」。
于是蠲其州榷酤之钱四百万,及官所没入民田数百亩,以给之。
公凡再奉诏监护蜀之类省试,其场屋之弊,至预泄试题,及是夜半锓板已定,公尽易之,宿弊顿革,所得皆儒先。
公尝按县令杨世方,又却前淮东总领宇文子震之私谒,两家怨之,至移谤书于本路宪赵善誉,按公聚歛至十馀万缗,不俟朝命而径以此钱为民代输夏租,欲以是媚于民,而掩其贪暴之迹。
上省其章,顾谓宰臣王淮曰:「徐某能以十万缗为民代输,贪暴者能之乎」?
改知泉州,归至上饶,改江东路转运判官。
受命一日而没,淳熙十五年二月十有三日也。
享年六十有六,积官至朝议大夫,爵至浦城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公在金陵时,帅韩公委公受刍秣之输。
故事,束刍私其一钱,公独不受。
韩公一日称公之廉而及之,客有对曰:「一钱亦何足爱」?
韩公曰:「不然,积而计之,岁得千缗,谁其不爱」?
后公在广右尝论奏,以为监司、郡守应用之钱曰公使者,自有名钱,今乃于上供留州之钱,肆其转移,无有限制,漕计郡计,安得不乏而取之民乎?
谓宜第州郡为三等,帅守监司凡五等,公使之钱月给几何,迎送几何,帟幕帷帐几何,过是者以簠簋不饬坐之。
赴利路宪,至郢始值候吏以官钱蜀券数千缗来,曰:「道里费之外,皆应归中府」。
公不启封,到部尽还诸郡。
公自为监司、郡守,帟幕未尝更造。
至兴元未久而去,悉还于官,不留一物,所至驺鬨宴集馈饷,悉从简俭。
其行部,非故事,秋毫无所受。
公性寡耦,然所交皆当世名流,如陈公之茂、莫公济、赵公彦端、翁公蒙之、沈公度、萧公之敏、丞相周公必大、葛公邲最厚,晚乃受知于郑公丙、李公椿、陈公居仁。
在蜀所敬畏者范公仲圭、胡公晋臣。
公笃于宗亲,周恤中表,自广右还,葬死者之无归,营孤女之未嫁。
性嗜学,隆冬冱寒,𤓉膏申旦。
尤邃于经,熟于《左氏春秋》、《西汉书》,酷好《资治通鉴》。
所居不庇风雨,日哦其间,人不见其喜愠。
自蜀还,蜀货无一物,惟载书百馀箧。
有诗文、奏议、经解八十九卷,目曰《东野居士集》,藏于家。
公初娶陈氏,继全氏、董氏,皆赠封恭人。
子二人:达,文林郎、新监台州黄岩买纳盐监;
逸,迪功郎、前监常州籴纳仓。
女二人:长适乡贡进士周端书,次适进士杨楫。
孙男三人:损之,将仕郎,吴郎、山奴及孙女二人俱幼。
以绍熙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葬于忠信乡新兴里之夏村师姑原,铭曰:
靡乎其为流,奚涉弗遒?
规乎其为运,奚骛弗进?
颃颃徐公,单杭而逆风,曰予其通。
方轮而九曲,曰予其速。
惟金玉尔身,皭然不尘,以对于古人。
李母曾氏墓志铭(1176年8月) 南宋 · 杨万里
吾友李春之母曾氏,吉之庐陵人。
居西郭,世以农圃自业。
未龀而父母继没,鞠于外家罗氏。
母既孤苦,痛自砥砺,女训妇功,靡不习知。
长适李君讳富,君亦市隐,以仁厚自将,犯者弗校。
终身不入公门,州闾称其长者。
母性简澹,每以不逮事父母与舅姑自痛。
岁时祀事,既蠲既嘉,必躬必诚。
绍兴己酉盗起,有妇人至,自言从夫宦游,兵间相失,母恻然怜而馆之。
居无何,其夫亦至,母资遣之。
乙卯大旱,母为饭以鬻于市,里之饿者贳于母家,折券不取庚焉。
乡邻有流徙者,弃其赤子,母皆收养之,俟其返而归之。
母初未有子,养里中孤儿如己出。
既冠娶矣,一日不告而去。
人皆切齿无状子,母独喟然曰:「彼亦人尔,当不我负。
彼既我负,彊留何为」?
以礼归其帑而怜之不衰。
年虽高,视明听聪,筋力益强,发微斑白,而齿脱复生,闻者异之。
母见其子春幼而颖异,令从师问学。
方居贫寒不可忍,闻其无钱市书,以衣易之。
或笑其迂,曰:「富而后教,是吾儿老而后学欤」?
春既有文名,辈流推表,后学朋从,然屡踬于有司,每以未副母望为戚。
母曰:「汝学而未就,是吾忧也。
学就而身未亨,岂吾忧哉」!
母不知书,而喜默诵释氏语。
既感疾,六日而逝,盖淳熙二年六月壬申也。
享年七十有八。
子男二人:长曰廷俊,次即春也。
女一人,适曾坚。
孙八人:男曰球、琳、璹、琯,女四人皆幼。
后一年,其孤以某月日葬母于某山。
铭曰:
茅祢于蕙,橘胄而枳,毋必者类。
或坏而芝,亦蕖于泥,侯不曰奇。
才于其门,不干其人,何杰弗沦。
彼李之子,茁自卑鄙,尚其母之懿。
夫人李氏墓志铭(1190年4月) 南宋 · 杨万里
故承务郎、监淮西江东总领所惠民局胡君泳字季永之夫人,姓李氏,绍兴府上虞人。
曾大父高,累赠太子太保。
大父光,擢进士第,宣、靖间为侍御史,有敢谏声。
绍兴参大政,会宰相秦桧主和议,公力诋其非,坐削爵贬儋耳。
桧死,复资政殿学士,谥庄简。
父孟坚,气慷慨。
方庄简在谪籍,里人诬以私史,下诏狱,贬夷陵,父子各天一方。
既偕庄简复官,丞晋陵,宰锡山,守嘉禾,俱以最闻。
方用为淮东提举常平而没,善类嗟惜。
夫人慧淑庄重,容止有度,喜愠未尝见声气,庄简爱之。
甫龀而祖、父俱远谪,复罹母郑忧,泣呱呱然,哀动左右。
乳下弟疾甚,夫人视之不少置,卒赖以安。
姻族称其孝友。
忠简胡公之再谪珠厓也,季永侍行,年十有二。
庄简见而异之,问其始生之岁辰,适与己相似。
庄简喜谓忠简曰:「是儿气质不凡,为胡邦衡子,而命复类我。
他日宁为畸人,必不为佞人。
吾有孙女,当以奉箕帚」。
故夫人年十有九,归于胡氏。
事舅姑如父母,笑言不闻于中闺。
敬夫如宾,时节朔望必端拜。
待诸姑妯娌如同产,未始有丝发畦畛。
忠简严于事先,夫人躬视涤濯,为诸妇倡。
季永志远业,夫人以米盐自诡,不以累其夫。
至诸姑之有行,每辍囊箧相之。
妇德优优,式是里居。
忠简每训诸女,必曰:「冢妇非而辈法邪」?
季永官金陵,不幸蚤世。
夫人才三十有三,抚群幼,泣且誓,之死靡他。
不御铅泽,不服华侈,惟饬诸孤从师就学。
比其长也,皆奋然有立。
槻始筮仕,监铅山酒税务,以廉介为今参政萧公、尚书叶公论荐。
矩自明州比较务摄令象山,郡太守岳公以尤异荐于朝,有旨书姓名于中书。
人以为母训之修云。
初,夫人念父母家,欲其子官于浙,几一归省。
矩既官甬水,遂奉板舆以东。
夫人归拜松楸,见诸父昆弟,心甚喜。
淳熙戊申冬,自象山复还上虞,阅数月以疾卒,实己酉七月十日也。
享年四十有七。
男三人:长即槻,今为承事郎、签书光化军判官厅公事;
次即矩,修职郎;
次桯,亦好学。
孙男一人,复孙。
孙女四人:婉孙,寿孙,粲孙,李孙。
诸孤将以绍熙改元五月庚申,葬夫人于庐陵县顺化乡龙回之原。
先事,以通直郎、江州驻劄御前诸军都统制司干办公事王宗孟所纪夫人行实,移书乞铭于万里。
万里与季永父子间游最故,且师事忠简公先生,其何敢辞!
铭曰:
胡、李两翁,儋崖相从。
昏姻南东,一世清风。
季永不年,夫人其艰。
松雪其寒,兰玉其蕃。
漕邑言归,言慰其思。
按:《载驰》一诗,嘻其废而。
祭卫大著母夫人文 南宋 · 杨万里
伤哉夫人,胡年之不长?
尚其家之昌,其又奚伤?
粤自来嫔,洵懿且仁。
相其良人,学以发身。
瞻彼庭阶,兰玉其相。
追琢成璋,于晁、董有光。
金马承明,簉隽堰英。
匪我举首,畴冠著庭?
英英参卿,夫也金陵。
皇皇使星,子兮山阴。
彫轩互迎,荡节斯征。
两地望尘,有螥佩声。
盍百其年,观厥蜚骞。
隔座后先,荣光相宣。
古凡有丧,尚力以救。
矧友之疚,若之何不吊?
伯鸾吾寮,阿戎吾朋。
父子之间,皆吾弟兄。
升堂之拜,蹉跌至此。
生刍之奠,必恭敬止。
尚飨!
祭周益公丞相文(1204年11月) 南宋 · 杨万里
维皇宋嘉泰四年岁次甲子,十月庚寅朔,越十一日庚子,具位杨某谨以清酌之奠,致祭于近故致政、少傅、大观文、左丞相国公之灵。
呜呼!
六七月间,闻公属疾。
欲往问安,我疾方棘。
曾未几何,闻公有瘳。
尚摛鸿文,以应人求。
云胡一夕,而遽不起?
萎此哲人,骑彼箕尾。
乾折天柱,坤隤岱嵩。
国亏股肱,道丧师宗。
天乎痛哉,一老不憖!
自家徂邦,闻者涕陨。
公自绍兴,奋繇诸生。
独提一笔,万人莫撄。
遂收双科,遂入三馆,遂掌丝纶,遂首辅赞。
中兴以还,孰冕词臣?
维汪龙溪,学士曰真。
公出其后,而出其上。
发帝之令,有一无两。
高皇倦勤,逊于孝宗。
托子者谁?
维陈鲁公。
孝逊于光,畴缵陈者?
公扶日毂,以照天下。
昔汉董、贾,玉映文事。
彼岂不文,文而不位。
昔唐房、杜,星垂相勋。
彼岂不位,位而不文。
维文维位,公俱其尤。
其词典谟,其勋伊周。
龄甫七十,健若霜鹘。
而挂其冠,而还其笏。
归于午桥,争席渔樵。
岫遨川嬉,风哦月谣。
酒船淋漓,诗陈跌宕。
九老非高,七贤未放。
赤松之从,公其前而。
蟠溪之耋,公其肩而。
汾阳之祉,公其全而。
神清之蜕,公其仙而。
公一无憾,我心孔悲。
殄瘁之伤,岂我之私!
呜呼哀哉,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