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姚县海堤记 南宋 · 楼钥
馀姚为绍兴壮县,岸大海者八乡,分东西二部,绵地一百四十馀里,旧有长堤蔽遮民田,孝义、龙泉、云柯三乡沙涨土高,无风潮冲决之患。开元、东山、兰风、梅川、上林五乡间有阙坏,实为民忧。其东自云柯而北至于上林,为二万八千尺。庆历七年,县令谢景初为之,王文公记之。今自上林以及兰风四万二千馀尺,庆元二年冬知县施君宿所筑。其中有石堤四所,计五千七百尺者,又其所创建也。邑人求记于余,谢之曰:「令尹之功力固倍于前人,然前有文公之记,何敢为第二碑」?请不已,则又曰:「文公之文不可及,姑以记今日之实则可尔」。余外祖汪公少师宣和中尝为是邑,修烛溪之湖,建承宣之亭。其后伯父从兄皆尝为之。妇家王氏自尚书而下四世寓邑中,熟知海堤之为害,而近岁犹甚。大率岁起夫六千,夫役二十日,计工一十二万,费缗钱万有五千。夫力或不均,弊孔百出,故劳费如许,民力不堪,曾不足以支一岁,而又往往荡去矣。施君始至,问民疾苦,咸以此为大病。亲往视之,询究利害,乃得要领,选乡豪之首公强干为人所信服者十五人,分地而共图之。尉曹赵君伯感协力佽助,必欲集众力以捍怒涛,谋久计,以苏民瘼。承平时,提刑罗公适、知县秘书丞牛君尝以石为之,今既百年,旧迹远在海涂中,则民田之侵多矣。先因修筑搜取涂中旧石,创筑二千七百尺,用工二十万三百六十,以蔽东部之田。惟西部三塘以绍熙五年秋潮为菑,故堤荡尽,为害甚酷。乃于谢家塘、王家塘、和尚塘三处度为石堤,通计三千尺,尤当海水突怒之冲。乡民赵明、释子行球董其役,约费甚重,邑不足以供,列于府于监司。提举常平刘公诚之深主其说,首助谷三百斛,益勉为之。凡所陈请,率应如响。通守王君介、干办公事王君柄左右尤力,令得恃以展布。堤高一丈,石厚一尺为一层,用石至三万尺。县出缗钱四千三百有奇,邑之士夫与其乡人助三百万,工力尤重,费犹未足也。兹事既成,则并海之田始尽可以无虞矣。前者惟知修筑,弗思守护之策,随补随坏,迄无宁岁。况堤坏有渐,特人事有所未尽尔。冬而起夫,春始兴役,因仍粗毕,姑以办闻,日隳月损,无肯出力。蚁穴尤能溃堤,况秋至潮起,其坏必甚。亟科近堤民夫为之救捺,农事方殷,青黄未接,安有财力以为久计?今则四邑官分季临视,庙山、三山两寨官月遣十兵巡其上,乡豪又伺察之。堤苟有阙,即以闻于邑,随即补治。其视荡然而后为之者,岂不相万万哉!令犹以为未也,谓不有以为千百载之图,终恐不足以继而前功寖隳矣,于是又议建一庄约为田二千亩。始得上林海沙田二百三十馀亩,又得东山汝仇湖外之地六百八十三亩。龙泉有桐木废湖,素不蓄水,得七百四十五亩。三者凡为田一千六百六十八亩,皆出官司之相视,不妨公,不害民,收地之遗力,俱有水源以为灌溉。募民耕垦,假以资粮,菑畲新地,皆成阡陌,得禾稼实利以助费。又将益求旷土,且以其收而岁增之,以足二千亩之数。筑仓于县酒务之西,专储粟以备修堤之用。岁省重费,民遂息肩。浮土为千金之堤,斥卤化膏腴之地,传之将来,利顾不博哉!刘公又备邑人所请,奏之九重,白之庙堂及当路诸公,乞以此庄之田依常平法不许他用,仍禁官民户之请,庶可经久。圣天子加惠田里,诸公相与维持其说,亟下俞音,曾不淹时。令率吏民祗拜明命,刻之坚珉,以诏后人。今之宰剧邑者簿书期会日不暇给,水利等事遇有急阙,趣了目前,其至诚爱民有不可解于心,而才智足以行之如施君者几何人?施君湖之长兴人,实司谏之子。司谏用不尽其才,赍志而殁。君能世其家,下车以来,百废具兴,饰以儒雅,整办有馀,铢积寸累,以图此举。中间易地之行,咸恐败于垂成,及其来归,为之愈力,百年之害,一日尽除。去岁他邑告歉,而此独丰,海田几于倍入。明效大验,今已如此,宜乎邑人歌舞之。天下之事,害不极则利不兴,若有数然。民困已甚,令以深长之思而兴民庸;部使者之贤,建白甚明;圣朝勤恤民隐,遂跻登兹,非止人力也。后之人守其成规,随力补治,虽至于无穷可也。因作为诗章,命邑人歌之,俾勿坏。歌曰:
舜江之为邑兮,居越之东。八乡濒海兮,水浴日而吞空。古有长堤兮,庸蔽遮乎一同。人力有限兮,海涛之来无穷。涛来如山兮,日相撞舂。一有阙坏兮,苇不可障而泥不可封。民将为鱼兮,良田垫于冯夷之宫。岁月劳费兮,民告于鞠凶。万五千之缗钱兮,十二万之民工。惟令之贤而才兮,有尉曹之和衷。筑土累石兮,折彼波臣之冲。矗如长城兮,缭如万丈之晴虹。部使者主盟于上兮,飞章彻于九重。仰明圣之恫矜兮,朝奏而暮惟人欲之从。垦田倍于千亩兮,藏其收于廪中。禁豪民之侵渔兮,虽巧取而弗容。化斥卤兮,土膏隆隆。变歉岁兮,为年之丰。良耜畟畟兮,多稼芃芃。穫之积之兮,将栉比而墉。崇歌以讯之兮,乐石是砻。赤子相告兮,永无忘令君之功。惟后人之勉勉兮,用心以公。视此堤之阙兮,谨为之弥缝。念经始之艰难兮,尚图功于厥终。
安洲驿记 南宋 · 楼钥
淳熙五年,予自敕局出倅丹丘。明年,以檄之柯山,始经由仙居,往来皆宿于括苍洞天,在县境也。是时称过使客之具甚备,虽以别驾之故,然栋宇整肃,内外如一。距今才二十许年,里人林君岳为县,一日安洲驿成求记,问之即括苍驿也。且言中间驿尝隤废,既不暇葺,并以故基斥卖于民。物之废兴诚有之,顾邑虽小,何至于是,其直又不过十万钱。始至,即闻之,怏然以为不满,特未遑尔。视事以来,检柅奸敝,疏剔利源,量入为出,寖以就绪,未始加赋而偿预借之逋四千五百馀缗。于是首饬社壝,修邑庠,建枢密直学士古灵陈先生祠堂。复以旧直取驿基而为营缮之计。邑士林宓公心而有干才,一以委之,吏不得与,以嘉泰二年二月己亥先为台门以及听宇,两庑正堂以次俱办,凡为屋三十楹,足为大宾客愒节之地。经理其下,必欲器用庖湢井井一新,使来者如归焉,不敢以一毫烦民也。余曰:「是可书也已」。君实绍兴吏部侍郎之曾孙,而君之父方以才业为时用,董饟湖广,以振职,迁司农少卿,进用未艾也。君尝再荐于漕台,更选试邑,能声已如此,谓非家传可乎?县有苍岭甚峻,由此以过缙云,客之去者先得安意乐处于此以陟险,来者脱险阻而息肩焉,受赐者宁有穷乎?安洲亦境之近山,有高僧灌顶尊者古迹。括苍既为邻郡之名,故更以安洲名之云。
义田庄记 南宋 · 楼钥
四明乡谊最重,齐国公以列卿领画绣,义襟素高,恤孤济急。厥后外祖少师汪公、太师史文惠王、舅氏尚书暨乡先达与我诸父相继主盟,此风不坠。淳熙中,沈晦叔焕请于文惠王,用会稽近地为义田之举。王韪其言,与吾舅谋,倡率好事者,于是或捐己产,或输财以买,得拨助之田合五顷有奇,岁得谷六百斛,米三之二,买田作屋十五楹于郡城西望京门内,扁曰义田庄。推爵齿之高而有干力者提其纲,仕而家食者一人司其出入,凡有亲丧不能举,孤女不能嫁,参稽而次授之。自今富者乐施,贫者安分,与者不以为恩,受者不以为幸,有馀则加益焉,共守规约,以无负先生之意而后可以久矣。
北行日录① 南宋 · 楼钥
① 上时待次温州教授,随侍兖公守括苍,受仲舅汪尚书大猷之辟。
乾道五年己丑十月九日辛卯邸报,仲舅侍郎充贺正使,曾总管觌副之。
十日壬辰,蔡兴以仲舅书来,辟充书状官,二亲许一行。是日游南园,微雨。
十一日癸巳,雨,俶装。
十二日甲午,阴。
十三日乙未,雨。
十四日丙申,雨。李器之以凤栖梧饯行。
十五日丁酉,雨。周仁甫约同登途。
十六日戊戌,晚晴。仁甫酌别于少微阁,醉中唱和。
十七日己亥,晴。
十八日庚子,晴。饭后别二亲,径出城。张子质一见于驿亭。仲兄、器之、元声、弟淳相送至寿宁寺。仁甫继至。饮罢,东行,宿岩泉夏家店,去城十五里。
十九日辛丑,晴。行二十里,饭午顿驿。行二十五里,宿荆山上方。
二十日壬寅,晴。早登小楼眺望。行十里,饭蒋家店。过缙云县,少候仁甫,即行。道经放生潭,山水秀发,策杖纵观。闻有赵侯庙,乡人敬之。石有如杖如履如瓮如舟者,皆以侯名。双头岩、白岩、乌岩皆奇伟。白岩峭立临溪,松竹秀润。乌岩下有石室,端植如门。渡溪,入仙都玉虚宫路。回顾南岸,石笋森列,有亭翼然。仆夫曰:「此初旸谷也」。中有石鼓,扣之有声。以既济,不复往。路转山回,已见独峰。大松夹立,清溪映带。眇视林间,有巨石屹据如雪。且行且观,遇道童,问石之名,云有洞名「忘归」。既惩初旸之失,遂回登焉。洞中可容数十人,四旁嵌空,如出镌斲。旁有小洞,又一石横陈如台。松风清微,俯和湍濑,是真使人忘归也。下行里许,益近独峰。峰之上相传有鼎湖,尝有巨莲叶因风而下。石壁隐隐有车辙,世言黄帝由此飞升。塘曰「黄履」,言遗履之地。地曰「静乐」,言钧天至此而不闻。峰后大山如屏,奇石崷崒,始望之,高列峰外,自谓倘登其上,必可俯瞰鼎湖。下有锐石,仅如一笋,及即之,后山靡迤而退听,石笋亦不可跂及。而此峰独上摩穹汉,巍然削立,无阶而升。人有扪萝登后山之巅者,犹觉未及强半,是知此峰真众山之宗,非凡目所可窥测也。后山有石空洞,跻攀而上,一窦通明。昔刘先生于窦之外横木为床以居,至今遗箦犹在,号隐真洞。高不可登,怅望久之。循峰而北,又有仙水洞,一名镜岩。悬崖数十尺,级石以上。石罅有水,仅如屋漏,终古不竭,下凿小泓贮之。名公遗墨镵满四壁,迂叟、介夫、赵清献公皆在焉。携酒对酌,清坐移时,亦记岁月而还。再至峰下,大书姓字。小憩宫前两亭,顾瞻伟观,兀不得去。洞心骇目,生所未见。入据上方,相与痛饮赋诗,醉墨淋漓,挥扫满壁。秉烛朗诵,旁若无人。诗榜栉比,盖自香山居士而下,不知其几。阅十之三四,不能尽读也。宫前有门,书「祈仙总真洞天」。是日行四十五里。
二十一日癸卯,晴。早复笔诗于版,各置醉墨高处。谒黄帝祠宇,李阳冰篆额,今留县庠。闻有上宫名「妙庭」,相去三里而近。他无胜槩。有洞名金龙,一窦通独峰下,仅容小儿出入,而其中甚宽。宣和间尝以金龙镇之,为睦寇盗去。脚力既倦,不得穷历。出门相羊峰下,绝溪而西。数里间,山川犹竞秀未已。有徐氏小亭,横跨练溪,小憩而行三十里,饭黄碧。村醪醇酽,不殊家酿。二十八里,宿和尚店。去李溪犹二里。会倅厅一兵杨靖自绍兴回,因发家书第一封,录所题仙都二诗寄仲兄。
二十二日甲辰,夜微霰,早阴晴。行二十七里,饭诸应。行三十馀里,至龙窟。行五里,宿尚书塘。
二十三日乙巳,晴。行二十里,饭杨溪。仁甫由新塘路往四明,分袂于此。田间行久之,犹能相望。将入山,举手一揖而别。四十里,宿横塘暮岭间张家店。途中惟售溪坊酒颇佳,然比之黄碧味不及而价又三倍。深夜,微雨即霁。
二十四日丙午,晴。行十馀里,入东阳县。先见同年姚尉(瀛,)次见王宰(楫。)为诸卒批旁,小憩一店,尉已先至,再三留一饭,力辞之。行十里,饭爱头孙家渡。溪行五十里,宿余店,盖过苏溪八里矣。夜微雨。
二十五日丁未,微雨,作而复止。行二十二里,饭罗岭下篆坑何店。行三十五里,宿义井夏店。过牌头十里。
二十六日戊申,晴,风。过平历,遇客将李浚等回,发家书第二封。行三十里,饭高拥杨家。行三十五里,宿灰灶头于店。
二十七日己酉,晴。行三十里,饭溪口傅店。行三十里,宿渔浦镇上朱店。东阳士人周忠厚同邸,清话久之。夜分,小雨作。
二十八日庚戌,微雨,辰巳间晴。早作饭了,同周君行数里。三憩,方到渡头。装载既毕,潮落舟胶。监渡厉君以小舟般剥,已又加一舟,荡兀波间久之。大舟既前,复挈行李装载,劳扰良甚,又舣棹食顷,挽繂徐行。近庙山,始用橹。潮上方急,篙橹努力欲进,为山石所激,进寸退尺,舟人失色。少纵复上,久方得过。又挽行十馀里。雨霁风静,一波不兴。至六和塔下登岸,已薄暮矣。驱驰至嘉会门,闭关已久。宿俞家店。是日又有松阳一士人,姓叶,同渡。
二十九日辛亥,晴。早起入城,馆于仲舅家。饭罢,侍叔舅同去伪谒副使曾总管。因登三茅山,上步司教场,观仲舅习射。夜发家书第三封。
三十日壬子,晴。同去伪见刘察院,待范郎中(成大)久之,竟不见客。次遇蔡架阁(霖,)去岁书状官也。又遇留丞(正臣。)饭季舅家。发承局缪钦归,以第三书行。
十一月一日癸丑,晴。讲礼。何季膺、叶先生(宪平、)闾丘监丞、尤监簿(袤)访及。仲舅赴副使会。
二日甲寅,晴。同去伪习仪都亭驿,部中见梁监门(叔玠、)范丈、吕郎中(正己,)赴景孟舅晚饭。
三日乙卯,晴。习仪驿中已,不及习于参政府,梁郎中访及。
四日丙辰,天明,微雨即霁。使副以下习仪驿中,阅礼物,授衣衫。翟楫及承局翁叶行。两发家书。仲舅招副使饭。
五日丁巳,晴。习仪政府,候黄御药甚久。周邵州(伯骏、王智叟、)沈尉(德润、)叶主管(翥)访及。
六日戊午,晴。驿中大习仪,使副以下备衣冠。贾国信(竑、)六知閤⑴偕来,归写奏藁。
七日己未,雨。侍叔舅偕去伪赴何季膺、陈叔强早饭于丰乐楼。
八日庚申,阴。发行李上船。
九日辛酉,雨。下递担笼。
十日壬戌,晴。饭了登舟。高伯定、刘君任送出门。张伯纯、刘邦逵送过赤岸。景孟舅、姜子用、沈泽远、王智叟约送长河。
十一日癸亥,晴。饭时过长河九十里,遣第六书,发周德归。午过崇德。苏彭年来迓,水缩舟胶,牵挽寸进。更初,遇士颖弟于官窑。
十二日甲子,晴。饭时过永乐,行二十七里,至秀州。仲舅入城回谒,闸头登舟风作。李同年(唐卿)相见。
十三日乙丑,晴。四更行六十里,过平望。姚漕相访,仲舅破睡见之。行四十五里,过吴江。又行四十五里,至平江,仲舅入城回谒,船由城外至阊门。叔舅别去。一夕行九十里。
十四日丙寅,晴。早到无锡。携刺谒孙饶州父子。中途闻其入城,遂谒喻郎中(樗,)以谢去春先辱。魏子师子智访及。行九十里,深夜去毗陵数里泊。
十五日丁卯,晴。生朝作汤饼,遣人访李表兄长卿,已同王直甫候于门。苏彭年亦来,皆延入船相见。王江阴正己惠茶并公酝。苏、李别于荆溪馆,直甫同行十里,待书而别。徐协恭过船棋战。三十六里过奔牛,又十八里过吕城。月明水深,挽舟甚驶。夜行五十四里,过丹阳县,约五更矣。
十六日戊辰,晴。行二十七里,小泊新丰。又二十七里,过丹徒镇。行三十六里,午后到镇江。以水涩,良久方抵丹阳馆。沈抑强(中立)既迓于门,又携具馆下,协恭同集,使人通问于王侍御。
十七日己巳,晴。上馆盥栉。仲舅欲同谒王侍御,而侍御已在门侍。季舅同沈抑强、去伪别侍御。闻泊舟金山,因约同游。穷览胜处,主僧(宝印)首座(心鉴)皆嘉州人。侍御方赴夔州,不谓得见于此,以小诗道别,又辱和篇。入船别其家,遂归。仲舅招副使早饭,抑强复携具来,严墨卿同集,二鼓方散。
十八日庚午,晴。四更起,天微明,即从使副到江干。先登舟以待,沈、严二君相送,晴和无风。俄顷至瓜洲登岸,未几风作,胡抚干(仲文、)俞尉(茂先、)陆泰兴(况)相迓。俟行李上,坐船即行,薄暮至扬州。城中水涩,更馀方出城。发第七书,递达亲庭。
十九日辛未,晴。三鼓,报送伴钟尚书(世明)等回。仲舅起相见。前处州汤路分(逢时)为钟引接,送狼头帽、五指子各一副,拂手香四贴。为发亲庭第八书。又以小舟来过,仲舅方与胡漕(昉)对语,因与汤略见于舟外。少选,钟尚书、徐知閤(本中)船到,仲舅见之。约四更方得行。辰时到召伯埭,去扬州才四十五里,以夜来留滞故尔。张帆而行,三十里过露筋,三十里到高邮。仲舅入城回谒。两岸然草如画。三十里,夜过塘头。
二十日壬申,晴。三十里过界首,二十五里过范水,三十五里至宝应。夜风雨。行三十里,过黄蒲,二十里过平柯桥。
二十一日癸酉,晴。辰时到楚州。仲舅入城回谒。登熙台,应山阳(藏密、)晏判官(哲)一揖于舟次。三十里过磨盘,三十里夜过淮阴,三十里过闻家峰。
二十二日甲戌,晴。三十里到洪泽,前去欧家渡极浅,欲为般剥计。使副借潮于渎头神,东北风作。欲候酉潮,而申初已应。开闸张帆,三十里过渎头。使副上庙挂幡,又过数里,舟胶而止。
二十三日乙亥,晴。未明,东北风大作,潮亦先期而应。谈笑过欧家渡,去渎头十五里,一行人欢呼而行,且感神贶之如响也。行十五里至龟山,以风大不可出淮,摆泊山下,见监镇王(九思、)曾同舍。
二十四日丙子,晴。早出淮三十里,至盱眙,泊燕馆下。龚守携具宴使副,约季舅、去伪分冬。发家书第九封附递。
二十五日丁丑,晴,冬至。早起,乘马陪使副天庆观朝拜。归馆,望拜两宫,各展贺。偕季舅、去伪游第一山玻瓈泉,冰不可酌。遍观磨崖石刻。见周司法深、谯提辖(熙载、)王干办(茂。)龚守就馆请使副早食,军衙晚食。
二十六日戊寅,阴晴。使副以下具衣冠习仪馆中,依例就皇华馆犒三节人。
二十七日己卯,晴。盱眙客将李宝渡淮探问,接伴使副已到泗州。使副赴龚守晚会。偕季舅、去伪赴王干办之招。
二十八日庚辰,晴。掌仪引接等渡淮传衔。少顷,同北引接礼信司高琚等传到接伴使副名衔:正使昭武大将军、行尚书吏部郎中、上轻车都尉、彭城郡开国伯、食邑七百户唐括安德,副使朝奉大夫、侍御史、骑都尉、广陵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高德裕。使副坐燕馆须其至,犒以三杯而去。移舟淮亭,使副燕亭上。偕季舅、去伪赴谯提辖会。发第九书。遣吕葵、张吉归。
二十九日辛巳,天明雪作。使副以下巳时渡淮,至泗州草馆,望拜如仪,各就幕次。三节人互参使副,使副互展起居状。茶酒三行,上马入城,天色开霁,和气翕然。至馆分位。是日与季舅别。
十二月一日壬午,晴。车行六十里,临淮县早顿。县境有徐城,本徐国,嬴姓,有徐君墓,季札挂剑之所。又八十里,宿青阳镇驿。临淮尉夺客牛以驾车,为客所诉,鞭条子八十。金法,士夫无免捶挞者,太守至挞同知。又闻宰相亦不免,惟以紫褥藉地,少异庶僚耳。
二日癸未,晴,风。车行八十里,虹县早顿。城门不容车,乘马入驿。市井多在城外。驿之西有古寺,大屋二层,瓦以琉璃,柱以石。闻其上多米元章诸公遗刻,三年前于寺中待使客。饭后乘马行八十里,宿灵壁。行数里,汴水断流。人家独处者,皆烧拆去。闻北人新法,路旁居民尽令移就邻保,恐藏奸盗,违者焚其居。有一鹿起草间,截马前西去。两岸皆奇石,近灵壁,东岸尤多,皆宣、政花石纲所遗也。虞姬墓在西岸荒草中,横安二石板,相去尺馀。隆兴间,我得泗、虹,以此墓为界。县外山上有丛祠,汉高帝庙也。淮北荒凉特甚,灵壁两岸人家皆瓦屋,亦有小城,始成县。道有粉壁云:「准南京都转运帖,理会买扑坊场」。递铺皆筑小坞,四角插皂旗,遇贺正人使,先排两马南去。金法,金牌走八骑,银牌三,木牌二,皆铺马也。木牌最急,日行七百里,军期则用之。
三日甲申,晴。车行六十里,静安镇早顿。又六十里,宿宿州。自离泗州,循汴而行至此,河益堙塞,几与岸平。车马皆由其中,亦有作屋其上。州城新筑雉堞甚整,闻是五月下旬上畔指挥重修,限四旬毕工,费一出于民。城中人物颇繁庶,面每斤二百一十,粟谷每斗百二十,粟米倍之,陌以六十。大寺数所,皆承平时物。酒楼二所甚伟,其一跨街,榜曰「清平」,护以苇席。市肆列观无禁,老者或以手加额而拜。有倒卧脚引书铺,般贩官局汤药,蔡五经家饼子风药。去州二里许,二郎庙前有下马亭,即李显忠斩李福、李保之地。驿舍邻郡治,显忠驻军于此。破城之初,每兵止犒以三镮,士卒愤惋。及逃归,创残之士不能自力,悉碎于敌手,为数坑埋之。中庭有井,自投者尤多。负郭县曰符离,项羽破汉军于灵壁东,睢水为之不流,即此县界。
四日乙酉,阴晴,风作。车行四十五里,蕲泽镇早顿。又四十五里,宿柳子镇。晚小雪,即止。
五日丙戌,霜寒颇力,行人须发皆冰。六十里永城县早顿。驿中犹有灯,县本芒敬丘二县地,有芒山与砀山相接,汉高帝隐于此。汉更敬丘为太丘,陈寔尝为长,故城在今县西北。又七十里宿会亭镇。
六日丁亥,霜晴。车行四十五里,沙山冈换驴。三十五里谷熟县早顿。县即商之南亳,汤所都也。县外有虹桥跨汴,甚雄,政和中造。今两旁筑小土墙,且敝损不可行。绝河以入,又二十二里至金果园,果木甚多。马行十八里,入南京城,市井益繁,观者多闭户以窥。夹道甲骑百馀,城外及驿前皆步兵。大楼曰「睢阳」,制作雄古,倾圮已甚。驿曰「睢阳、谷熟甲卒自言西人月请五百短钱,闻本朝养兵之丰,叹感不已。南京城楼侧有亭名「解愠」,承应人有自言姓赵者,不欲穷问之。云城中犹有徐太宰、路枢密、郑宣徽等大宅,多为官中所占,亦有子孙居者。按此地即高辛氏子阏伯所居商丘也。武王封微子启,是为宋国。后唐以为归德军节度。本朝以王业所基,景德四年升应天府,祥符七年升南京。金改曰归德府。汉梁孝王所都,兔园、平台、雁鹜池、蓼堤皆在此。春秋陨石五犹存。
七日戊子,晴。车行六十里,宁陵县早顿。古葛伯国,汤所征也。魏信陵君无忌封于此。又六十里宿拱州,本襄邑县,属开封。崇宁四年建,名辅州,以为东辅。又改拱州治襄邑,本宋承匡襄陵乡也。襄公所葬,故曰襄陵。金曰濉州。
八日己丑,晴。车行六十里,雍丘县早顿。县故杞国,武王封禹后东楼公,故至今土人犹曰杞县。祖逖镇此,以禦石勒。圉城镇在东南,本汉圉县,属睢阳国。王莽击翟义,为京观于此。汉外黄县,故城在东,又有葵丘,齐桓公所会也。承应人杜从自言邑手分,邑有令、簿、尉、酒税都监、同监共五员,二税输粟及米,亦纳绢,但薄而小。此间只是旧时风范,但改变衣装耳。又行二十里,过空桑,伊尹所生之地也。又里馀,过伊尹墓,惟一大枯木在侧,断碑卧其下,曰「汤相伊尹之墓」。又数里,过三冢,驾车人自言姓赵云:「向来不许人看南使,近年方得纵观。我乡里人善,见南家有人被掳过来,都为藏了。有被军子搜得,必致破家,然所甘心也」。宿陈留县,去雍丘六十里,驿中有苍柏可爱。县本郑邑,为陈所并,故名。
九日庚寅,晴。车行四十五里,道旁多陂塘,路颇迂回。古冢相望,发掘无遗。至东御园小亭少憩,使副以下具衣冠上马,入东京城,改曰南京。新宋门旧曰「朝阳」,今曰「弘仁」。城楼雄伟,楼橹壕堑壮且整,夹壕植柳,如引绳然。先入瓮城,上设敌楼,次一瓮城,有楼三间,次方入大城。下列三门,冠以大楼。由南门以入,内城相去尚远。城外人物极稀疏,有粉壁曰「信陵坊」,盖无忌之遗迹。城里亦凋残。街南有圣仓屋甚多,望见婆台寺塔,云城破之所。街北望见景德开宝寺二塔并七宝阁。寺上清储祥宫颓毁已甚,金榜犹在。皮场庙甚饰,虽在深处,有望柱在路侧,各挂一牌,左曰「皮场仪门」,右曰「灵应之观」。又有栾将军庙,颓垣满目,皆大家遗址。入旧宋门,旧曰「丽景」,今曰「宾曜」,亦列三门,由北门入,尤壮丽华好。门外有庙曰「灵护」,两门里之,左右皆有阙亭。门之南即汴河也,故街南无巷,街北即甜水巷。过郑太宰宅,西南角有小楼,都人列观。间有耆婆,服饰甚异。戴白之老多叹息掩泣,或指副使曰:「此必宣和中官员也」。相国寺如故,每月亦以三八日开寺。两塔相对,相轮上铜珠尖左暗右明,横过大内前。逆亮时,大内以遗火殆尽。新造一如旧制,而基址并州桥稍移向东。大约宣德楼下有五门,两旁朵楼尤奇。御廊不知几间,二楼特起,其中浮屋买卖者甚众。过西御廊数十步,过交钞所,入都亭驿,五代上元驿基。本朝以待辽使,犹是故屋,但西偏已废为瓦子矣。
十日辛卯,阴晴,歇泊。承应人有及见承平者,多能言旧事,后生者亦云见父母备说,有言其父嘱之曰:「我已矣,汝辈当见快活时」。岂知担阁三四十年,犹未得见。多是市中提瓶人,言倡优尚有五百馀,亦有旦望接送礼数。又言旧日衣冠之家陷于此者,皆毁抹旧告,为戎酋驱役,号閒粮官,不复有俸,仰其子弟就末作以自给。有旧亲事官,自言月得粟二斗,钱二贯短陌,日供重役,不堪其劳。语及旧事,泣然不能已。留守来谒接伴使副,使副连一榻南向坐厅上,留守设胡床侍其左,过盏劝酒,翼而退。接伴所得私觌物尽货于此,物有定价,责付行人,尽取见钱,分附众车以北,岁岁如此。又金人浚民膏血以实巢穴,府库多在上京诸处。故河南之民贫甚,钱亦益少。涂中曾遇蒲篓数杠,导之以旗,殿以二骑,或云其中皆交子也。都管愠其主人贪墨,以秽语诋之。又有「万福包待制」之语。承应人各与少香茶红果子,或跪或喏。跪者胡礼,喏者犹是中原礼数,语音亦有微带燕音者,尤使人伤叹。
十一日壬辰,晴,赐宴。既传衔,使副率三节人具衣冠出接伴位前,对揖而出,就褥位,与接伴天使对立,三节人立使副后。先引使副东北向,开敕,两拜,天使乌古伦璋传口宣云:「卿等远持使节,来会岁元,适冒寒威,宜加宴劳。今遣具位璋赐卿等宴,仍差南京留守耶律成押宴,并赐教坊乐」。使副舞蹈五拜。又开敕,两拜,再传口宣云:「卿等来朝岁旦,远抗使旌,爰增原隰之华,宜有甘芳之锡。今差璋赐卿等酒果」。使副笏,跪左膝,叉手受赐,五拜舞蹈如仪。还,立褥位,对展。次揖接伴,退就幕次,与璋茶酒三行,再立褥位。引接石旦侧跪捧表,正使拜跪受表,却以授璋,仍送土物与之。璋退,即引押宴出,与接伴拜舞谢恩。押宴先升厅,侧立。使副拜舞讫,与接伴对行,升厅,与押宴对展讫,就座,点汤,端笏离位少立。三节人东北向,再拜呼噪,升厅。占位东向南上,小立。俟使副初盏罢,三节方坐。初盏燥子粉,次肉油饼,次腰子羹,次茶食。以大柈贮四十楪,比平日又加工巧。别下松子、糖粥、糕糜、裹蒸、蜡黄、批羊、饼子之类,不能悉计。次大茶饭。先下大枣豉二、大饼肉山,又下𤓎鱼、咸豉等五楪,继即数十品,源源而来,仍以供顿之物杂之。两下饭与肚羹,三下饼子,五下鱼,不晓其意,盖其俗盛礼也。次饼餤三,次小杂碗,次羊头,次煿肉,次刬子,次羊头假鳖,次双下灌浆馒头,次粟米水饭,大簇饤,凡十三行。乐次:筝、笙、方响三次升厅,馀皆作乐以送。亦有杂剧,逐次皆有束帛银碗为犒。使副以下皆离立,以待谢恩。或云所赐初不及,皆文具耳。第十二行依例劝上中节酒,罢,三节先就班,使副进。第十三行茶罢,与押宴接伴谢宴,拜表庭下如仪。再送璋土物,与璋成互展辞状,即与接伴对揖归位,送押宴私觌。往回自此,每赐宴,礼数准此,食味乐次大同小异。
⑴ 张说、张抡、宋钧、宋直温、康谞、王抃。
亡妣安康郡太夫人行状 南宋 · 楼钥
亡妣姓汪氏,讳慧通,字正柔,明之鄞人。曾祖元吉不仕,祖洙,明州助教,累赠正奉大夫。父思温,左朝议大夫,仕为太府少卿,直显谟阁,累赠少师。妣恭人王氏,累赠越国夫人。明今为庆元府。亡妣生于大观四年,岁在庚寅五月八日,少师长女也。先君讳璩,曾以军器监丞兼权尚书工部郎官,知处州,终朝议大夫,累赠银青光禄大夫。先君之祖讳常,朝议大夫,累赠银青光禄大夫。父讳异,徽猷阁直学士,朝议大夫,累赠少师。两家少师实为中表,金紫无恙时,始命缔婚,年十九而归于我。绍兴十六年封孺人,二十三年封安人,二十八年封宜人,乾道三年封恭人。淳熙九年十二月,先君捐馆。十二年,钥该郊祀恩,封太令人。十三年,高宗庆霈,封太硕人。绍熙五年寿圣皇太后庆寿恩,封太淑人。庆元五年,光宗圣体清安,天子行庆于下,封信安郡太夫人。六年明堂恩,进封大宁郡。嘉泰三年郊礼,进封安康郡,不及拜。四年正月癸酉,以疾薨于昼锦坊之第室,享年九十有五。子九人:钖,右迪功郎,徽州绩溪县尉;锡,承议郎、权发遣严州军州事;钥,显谟阁直学士、通议大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錧,登仕郎;锵,奉议郎、知福州永福县事;锱,文林郎、监淮东总领所镇江府太平惠民局兼户部大军仓;铝、戣,迪功郎、温州司理参军;鉼。女二人,蚤夭。孙三十一人:沨、澡,迪功郎,新泰州海陵县尉;溆、涤、𤂸,从政郎,绍兴府上虞县丞;濛、潚,从政郎,绍兴府嵊县丞;淜、涞、涔、溁、溗、洎、潗、涷、治,承务郎;况、濂、浙、汉、洔、浔、浯、濋、㶕、淔、濡、、渟、渥、溧。孙女十二人。曾孙男十六人:栋、机、杓,登仕郎;椷、枝、樾、槱、格、枚、札、桔、櫑、栎、机、柯、柽。曾孙女十人:第二人许适戴闿之,第四人许适陈篚,馀在室。二兄及錧、锵、溆、濛、栋、第二、第六、第八孙女皆先卒。先君葬于奉化县金钟之原,将以十二月丙申奉亡妣之丧合焉。亡妣幼而敏悟,五岁从外祖教授雄州,历历能道河朔所见及边上风物骑射之详。日在亲侧,凡笺书往来皆能记其人之名字,亲庭或有遗忘,问之如响。将嫁,外祖曰:「吾之绀珠往矣」。数岁已能作家书,越国贤明,口授诗语,教以裁剪纫缝纂组之类,不待习而工。平正端整,皆可为法。外祖为王府赞读,敌犯京师,事定,携家南京以归。亡妣及笄,奁具遭乱散失,馀又坏于漏舟,不以为怼也。先君自少清介,亡妣实为合德。事李氏姑及伯父、伯母如公姑之礼,晓练世故,谦抑逊顺,被服寒素,内外交称之。先祖有幼女,亡妣爱育如妹,随事教饬,箱篚直与共之,为择良配,遂归王公正己,仕至太府卿,与之偕老。王公之父提举时方宰长兴,而外祖知湖州,挈往郡治,相与为结缡之助,罄所有以送之。王氏初得贤妇,致谢再三。是时亡妣年才二十有七。祗此一节,过人远矣。自尔同先君宦游,内助廉平,言不出阃。或有触怒,必劝使从宽。有所馈予,必赞令从厚。故庐既碎于兵火,先君仕不加进,生计日削,多寓外家,亡妣因得尽晨昏定省之敬。二舅出仕,参理家务,上下欢服。既遂终养,执丧尽礼。自以不逮事舅姑,岁时祭祀蠲洁诚至,必躬必亲。晚虽分命子妇,犹临视之。先君乳母刘氏,本中原人,惠爱子孙。亡妣待之甚厚,卒老于家。又以亡姑三人无后,春秋皆预飨焉。节序荐新,未始少废。竣事饮福,必欲家人俱集,龆龀不遗。暮年发不胜冠,或劝裹以乌纱,则曰:「非所以为礼也」。谨守家法至于终身,澹于荣利,素不蓄财,有则缘手而尽。不喜为时世妆,冲靓雅正,无珠玑之侈。饮食有节,靡务精凿。每言避寇时,仅以涧水进脱粟饭,有馈以豆豉者,其甘如饴。今日所享,不翅足矣。笃于教子,至质贷以供束脩。诸子粗有成立,或问何以为训,曰:「平生不曾对儿辈出一不义语,故薰染至此耳」。一视九子,无嫡庶之间。方授室时,视家之有无以为丰杀,平心处之,自无间言。其遣嫁女孙亦然。女孙有嫁及远适者,多诵北方安夫人之诗,有曰「女长终为妇,亲边不是家。睦姻存古训,勤苦是生涯」之句以勉之。先君有再从弟妹幼孤无依,取而育之,亡妣为毕其婚嫁。其他解衣为助者,不能悉书也。喜周人之急,家藏夺命丹秘方,岁营珍剂以为施,治疾起死甚多。先君在乌镇时,友婿陈公膏已自御史贰外府,亡妣每闻有除目,则为女弟赞喜,遣贺惟恐后,无分毫羡慕及欿然之意。少卿忽下世,轻舟入都以慰之,其达识类此。尝在亲戚家,闻从子过省之报,喜不自胜,坐中以为夫人之子也。问得其详,唶曰:「心地乃尔耶」?先君寿终,固已难堪。未半载,而严州兄又以毁卒。亡妣年已高,皆忧其不能处,而旷度了达,昼夜之哭,哀至若不可解,哭已则胸次豁然,起居不改,其度人尤以为难。钥守永嘉,迎侍为八十之庆。暇时领妇孙周行郡圃,不假扶掖,撷黄甘以分啖,略无衰相。钥亦仰体慈训,不敢以严苛临民。在后省尝以封駮久不决,跪以告曰:「朝夕且得严谴,恐一有斥逐,徒惊尊抱。莫若先归故里,脱不可逃,宁身当之」。亡妣曰:「我亦念归久矣」。尽室为之东下,嗣岁复来。时仕者间自引去,同列或谓钥曰:「子有亲老,可明告于朝,使子弟奉以归,非他人比也」。钥亦以告,亡妣曰:「吾两陷围城中,还乡又脱寇厄,以是知死生真有定分。在此则犹知事宜,外方传闻多过,徒乱人意」。钥竦而承命,不敢复请,闻者无不叹服。钥自吏部尚书谋补外,亡妣闻之,曰:「可去即去,毋以禄位为累也」。既归,见亲党道旧故,甚自适也。越国生二女一子,仲舅尚书讳大猷,引经告老,而陈氏从母之子讳居仁为中书舍人,终华文阁直学士。里有「一舅二甥三学士」之语。从母及舅母亦皆封赠至夫人。外门切邻,亡妣年九十,尚书公亦八十,里之族姻孟春为庆。既报之,又合楼氏年过七十者男女二十馀人别为一席,以侈其盛。仲春为尚书庆,酬酢稠叠,迭为重客。季春,又夫人生朝也,箫鼓之声几无虚日。未几,圣朝推老老之恩,亡妣授郡封,尚书公进直学士,郡太守致上命羊酒粟帛之赐,焜耀两家。先君在时,固已赢八十口,逮今二十许年,未问纳妇及婿,惟孙曾子女增四十有五人,童丱满前,爱抚惟均,欢笑杂沓,不以为厌,问安直颔之而已。晚岁备福,诚世所鲜俪也。奉佛素谨,甫三旬,已阅《大藏经》,取《龙龛手鉴》以正奇字。越国尝再诵及半,又与二舅补之。近年犹作梵呗,时举因果以示人。晨餐以前无非佛事,寒暑如一。昼静多观大字,未见之书,不问多寡,必自首至尾而后已。书传过目如素所习,诸史举大端,兴亡之际、贤否之著者类能道之。稗官小说所见尤众,性复善记,非出彊勉。二族交婚如朱陈然,亲连至多,姓第之外,姻娅宗派如烛照数计,后生取质焉。及见宣和盛时暨靖康间事,言之皆有端绪,如《痛定》、《泣血》等书,间能指其不然者。后得《梦华录》,览之曰:「是吾见闻之旧」。且谓今之茶褐墨绿等服皆出塞外,自开燕山,始有至东都者,深叹习俗之变也。太师史文惠公、丞相魏文节公见必加敬。数年间,遇举寿则大资赵公郡侯洎倅贰而下俱集,或叹曰:「人间纵有此寿,若斑衣珠履之盛,则未之见也」。既倦于行,或过诸院,近则钥辈抱持,稍远则子若孙亲扶板舆,每顾笑以为乐。客或求升堂,苟非有疾,未尝不见,问劳周悉,旁及其近亲之安否,谈旧事不少差。咸仰神明之未衰也。灯前则与诸妇为依经马之剧,或至夜分不倦。去年方觉顿弱,虽齿豁体羸已久,而耳聪目明如旧。钥比蒙恩与郡,以九十者家不从政,力辞,亡妣以为然。疾既革,元日犹自力危坐,以待贺者。钥痛念严州兄禄不及后,郊恩以奏从子澡,岁首受命,亡妣犹能以手加额。六日,忽命浴且理发,自此叩之则应,不复出语。面西侧卧,时若微哂,三日不动,以至属纩,殆善业之报也。仁慈薰然,待妾媵有恩,人人怀感,不待鞭扑而自驯服,去者必使得所归。闾巷匹妇有来者,一以恩意接之,故吊者无不尽哀,闻者无不伤叹。已而大资率乡之士夫近百人,制帅尚书黄公、郡县官及乡校正录而下各来致祭,多有哀辞以形容盛美与哀荣终始之备,且言上寿全福,无可憾者。呜呼!人子之心岂有穷极!况自父兄凋丧以来,母子相倚为命,年弥高,惧弥甚,不敢一日轻去膝下。而天祸我家,遽降酷罚,不孝罪逆以至于此,尚何以生为哉!方忍死以襄大事,追惟吾母淑质懿范著闻远迩,若其容德广大,孝敬淳笃,高明谅直,慈祥清粹,曲尽人情而动依大义,非惟闺阃之贤妇所不能及,有烈丈夫名荐绅之所难能者。不肖子钥自省事以来亲见实行,闻格言旧矣,是敢泣血具载,以少伸哀痛孺慕之诚。非不欲极意赞扬,而屏伏苫块,肝胆溃裂,魂魄纷乱,不能尽究始末,以发潜德。窀穸有时,未敢求铭于当世大贤,辄援曾文昭公亡妣之称,效后山陈公先夫人行状之体,敬刊之石,以对先君之碑铭,以示子孙,使毋忘。哀哉!馀生无母可事,长号擗踊,冀相寻于九原之下耳。呜呼痛哉!呜呼痛哉!孝子楼钥泣血谨状。
先兄严州行状 南宋 · 楼钥
曾祖常,故任朝议大夫,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妣翁氏,赠永嘉郡夫人。
祖异,故任徽猷阁直学士,朝议大夫,累赠少师。妣冯氏,赠秦国夫人。冯氏,赠魏国夫人。
父璩,故任朝议大夫,主管亳州明道宫。母汪氏,封恭人。
先兄讳锡,字予善,一字申伯。世家明之奉化,今居于鄞。盖自我高祖正议先生始,四明之楼实出于东阳,不知所迁。其可寻者,自兄以上才八世。先生以古学教授乡校凡三十二年,擢第起家,金紫少师皆以伯仲踵世科,后来者又继之,衣冠彬彬焉。先公尝以军器监丞摄工部郎,有忠厚廉平之称太保魏国史公为墓铭。生九子,兄其仲也。兄天资颖悟,精力绝人,自幼从学,迥出流辈。年十三游郡庠,三山陈公元裕典教事,鉴裁甚精,兄一试占高等。祖居遭建炎之燬,依外家以居。先公摄事平江,母氏携伯氏继往,兄已能理门内如老成人。自尔举业之馀,干蛊尤笃。楼、汪二族吉凶会集,人夥事丛,他人智力所不给,兄为主办,则应酬中度,谈笑自若。遇事有胆略,不怯不躁,委蛇曲尽,无剧易必举。故虽未冠,而中外亲识已极口称其能,而期用于世矣。先公久欲问舍,而无其赀。兄承亲意,竭力图之。铢积寸累,以立堂宇。先公怀太守章归寓奉川,兄慨然曰:「亲年益高,兹可缓耶」?入城谋度,日以就绪,落成,奉二亲定居而后侍行。盖一力任事,米盐靡密,有无相通以全其家者几二纪。隆兴二年,以先公遇郊祀大礼奏补将仕郎。乾道改元中铨,授右迪功郎,秀州司户参军。先公赴处州,兄率诸弟分掌家务,鸡初鸣侍左右,至受谒听讼,则俟于屏内。公退,候伺颜色,承命惟谨。书尺之繁委,行李之往来,一不以累先公之心。故先公专意郡政,无有内顾。既赴户掾,太守徐公蒇、曾公逢一见如故交,事多资决。纠曹懵甚,守方委兄协济,俄有旨,使录事专典狱漕。使吕公正己行郡,部民有诉狱冤者,以诘纠曹,呿不能答。兄前曰:「兹事甚明。是时新制未行,锡预闻之」。因引姓名岁月与事之始末,辩数明畅,四座属耳。吕公叹曰:「作吏不当尔耶」?顾吏一依兄所言,纠曹得解,而诉者伏辜。会镇江有军校诉于朝,且自言久掌军用,列校贷钱以万计,知其欲诉,将杀以灭口。脱身而来,后必有追者,出此门则不得生矣。丞相虞公骇其言,具奏于上。先令郡置狱,尽系所诉者,欲遣理官以往。今丞相梁公方参大政,虑摇军心,请敕漕臣择州县清强官,许以理寺推狱行。时胡公昉新为东漕,与吕公合词荐兄。吕言秀州事,胡曰:「自淮南易节以来,密访人物,至秀称楼君者如出一口」。径取旨以檄兄。二公使来见,面趣之行。兄曰:「事关军旅,君相所属意。锡试吏未半岁,岂应预此」?二公不许,曰:「隆暑不可久系,狱吏已候于郊外数日,以待子之来也」。请械军校以自随,途中时与之语,钩得其情。比至,桁杨满庭,所系有官横行者,兄以所诉贷钱之目诘之,皆曰:「诚有此,而悉已偿矣」。各以左券来,有须会问于军者,颂系一二,馀即日纵遣。复引诉者,谓之曰:「尔之妄明甚,察尔之情,欲逃死耳。上罔朝廷,下骇军伍,死有馀责。即吐实,尚全尔生」。其人顿首感服,一箠不用,仅三日而竣事。大理吏跽请曰:「事体甚重,今遽已,后必有悔」。兄曰:「我不知观望,惟尽其情而已。汝第为我行文书,他日有责,我当任之」。既出,尚书蔡公洸为守,握兄臂曰:「何其神也。始得制书,府庭为之震动,非君来某亦无所逃责」。然尚疑兄年少气锐,或有疏略,因为备言之,唶曰:「弗可及已」。归涂比文案,该叙详密,老狱吏所不能为。二漕闻兄及门,大惊。既见,道所以,喜甚,曰:「吾二人举士不谬矣」。亟呼吏草奏,兄曰:「已具于此」。读之,又大喜过望。涉笔书名,即携兄诣丞相府,先入白相,唯唯,问安在。自宾戺径以便服谒见,色尚不怡,曰:「折狱诚敏,然诉者肯默乎?亦得所谓伏辩者乎」?二漕相目,兄曰:「伏辩有二,如使吏曹附口语代书辞,容有诬服,今其亲笔也」。袖出囚辞数百言,视首辞笔迹不少异,又无一字揩改注乙者,相始大称赏,且曰:「使者诚知人」。翌日与梁公奏闻,上为之嘉叹。因共荐兄,谓如此等人不应使沈州县,请以中都官处之。适左帑吏有巨蠹,既正典刑,以兄监都门,相谓兄曰:「是何足慁子?特不欲使子舍禄而迟次也」。既就职,润色成法,随请于上,积弊寖销。在法,讥诃出入得其过失者赏有差,故虽名同事而侦伺甚严,或成仇隙。兄曰:「吾侪为国主藏,任责匪轻,各谨攸司,锡亦不愿得此赏也」。由是相处甚欢,而事益集。南库阙官,朝旨命兄兼摄。兄视宝货品目至繁,而位置纷糅,躬督帑吏汇分之,各得其所,列屋有定数而总其凡于籍,标识粲然。未几,上忽遣中使临视,兄执籍取物,如探诸囊。使无以返命,即取屋角敝缯将封以归奏,官吏失色。兄徐曰:「是非军衣所需,盖裒以备赐花等用。数实若干,籍具在也」。神气湛然,使无以诘。尚书张公津曰:「某号典领,初不得亲临,胥辈又不任事,微君,吾其殆乎」。张公由此受赏,兄不屑也。任满,主管都茶场会子库,关升右从政郎。上方留意楮币,兄服勤其中,纤悉明备。凡事皆立成规,吏不得摇手。日造万纸,无不精好。一日,谒丞相曾公,有同僚力言省罢之便。兄立其后,具闻之。僚顾见兄,踧踖而退,兄亦不之辩。果罢已,又进谒,白相君曰:「国家赖楮币以资用度,今罢已,何敢复言?然度必复于后,吏曹失业,散之四方,他日恐难遽集。况作伪者他皆可为,惟贯百例不能乱真,故多败。此曹无聊,若冒为之,智者不察也。愿择可用者,分隶官司,使得以自活」。丞相曰:「子不谋身,而远虑及此」。即白于上,如兄言。旋摄主管尚书刑工部架阁文字,遂为真。职最清简,靖共自守。垂满,欲诣铨部。时史魏公再相,素以兄为可用,力荐上前。丞相赵公又举镇江狱事赞之,且奏曰:「是时虞某即欲处以职事官,今丞相虽知之,尚避乡曲之嫌,未敢遽言」。上曰:「朕犹记向时事,信可用,岂应顾小嫌耶」?遂除详定一司敕令所删定官。以荐章及格,改宣教郎。时方修一司一路酬赏法,取诸路专降旨挥五千馀项,立条一千三百,继又编类海行法。兄夙夜疚心,笔削损益多出其手。书成奏篇,转通直郎。轮对,首诵主上孝俭之德。上曰:「朕之即位,卿预观否」?对曰:「臣是时虽不及见,今叨朝列,冬至正旦亲见陛下拜太上皇寿,真千古盛事也」。上顾而笑。再奏,请明诏有司议立科目,凡是则是效有一于此者,令郡国察举以闻,择其尤者尊显,以风厉天下。孝者举则忠臣可以求,廉者进则赃吏不必治。又论:「乾道修法久已奉行,间有牴牾,重加审核,虽已出于睿断,修定新书,止缘颁降尚迟,州县无所依据,胥吏因得为奸,反致淹延狱讼。欲望颁行,使得遵守」。续有陈请,自编别敕,仍下诸道,且用旧法理断,免致因循待报。迁太府寺丞,又以轮对论绍兴和买事,谓:「会稽一郡赋额最重,然经界之初,物力及四万钱者始敷一绢。今乃半之,既无物力之增,徒有科敷之倍。止缘下户旧与免科,圣朝优恤之恩反为豪户欺隐之地。上焉者财力丰裕,与吏为市,莫可究寻,尽以本户之田析以占籍五等,分立砧基,多至百本,却致中产之家和买岁增,偏重已甚。乞以产钱均敷,不复更问等第。议者必曰始科不及下户,盖恤之也。今反加赋,可乎?是大不然。今名为下户者实富室也。真是贫乏,十无二三。若仍旧贯,不为更张,则必尽归五等之籍,无复可敷之绢矣」。又言:「身丁钱者,皆出于下户,欲将所取之额总计为绢若干,与和买绢数合为岁额,止以产钱均开。上户虽就和买敷身丁,而和买之敷则顿减。下户虽就身丁敷和买,而身丁之免则甚优。上下各得其利,而官赋所入无亏。钞书仍以和买身丁为名,用防异时重叠倍敷之患。若有丁无产之民,则又可以全免而为太平之氓矣」。上褒嘉再四,且曰:「卿所陈利害甚明,朕即为差漕臣与郡守同共措置」。又论左帑权出之弊,谓:「出入之吝,具有科条,物货权出,势不能免。此等既非正支,止是私置文记,遇出即注,才入即销,虽有据凭,终难检柅。万一久假不归,因有重出,不无奸弊。欲从外府印给二簿,付都中两门专记权出之物,门者以时拘收,太府每季稽考」。上曰:「其弊如此,朕殊不知」。即命行下,至今遵用之。宣谕宰执,天语甚宠。兄前后再对,所陈九事皆蒙睿奖。今录其施行于时与其最著者。迁大理寺丞。狱人之司命,廷尉又天下之平,固所当谨。兄尤恪意从事,谓天狱追逮非他处比,一夫所向,闾里惊摇。每见吏牍,必详究其人,择不可已者,始禀卿长而行之。既至,则穷日之力,亲加听察,苟无用拘留,则亟去之。或先有案卷者,豫审事节,一问即得,故囚之宿于狱者甚寡,拷掠尤稀阔。视之如伤,情实俱露而犹为廋隐者,仅施十数。囚徒至前,未尝厉威以临之,斥退吏卒,使得尽其欲言。遇有妇人孺子,深以惊迫为戒。适有大狱三数,皆晻昧翻覆,最为难事。兄究见底蕴,处断公平,不为势力顾忌,亦不诡法以惠奸。军民斗讼例送寺中,是非立决,率皆厌服而去。由是庙堂相知愈深。士大夫则曰:「此真得人矣」。始至寺,吏曰:「是为初官时能决诏狱者」。久之,熟见兄官业,咸谓未之见也。兄久去亲庭,力求外补。九年四月,差知严州。时谒告归省,拜命于家。未几,交代奉祠,有旨趣行,不俟临遣,便道之官。九月到任,郡更旱潦之馀,财用空匮,陋不成邦。逋负动以千万,督责交至。以郡计访寮属,具诉煎熬困急之状。先是,曹掾筦库之官分往诸邑,公吏五百又旁午于道,日不暇给。兄曰:「郡尚可为也,何亟如是」?悉使归之,一迹不留也。诸邑既已肃然,然后使来受要束,尽取财赋本末,审缓急之序与夫当蠲而未蠲,已发而更催者,人皆得以自言。首尾七八日,朝暮相处,如父兄之诏子弟。凡可蠲者,落笔扫尽。其他或为之倚阁,或为之分限,其应输者皆指期至。郡倅贰以下争以为不可,兄不为变。邑无官吏之扰,又罢无名之敛,期会宽而信,欣然承命以行。且各置二历,缄以紫囊。公文之外,守宰欲有所言,亲题历上,不时往还,吏不得预闻。其间脉络贯通,了无壅滞。文移简寡,上下安便。及期,无一金之负。寮吏耸服,郡始少苏矣。木筏出于歙郡,由城下以趋钱塘,郡帑赖此以济。比岁苛取,商贾不通。兄为之简节疏目,按旧额而寡取之。会计甫毕,牙侩一为保识,即纵之,顺流而下,贾人更相告语,来者益众。以故三阅月而钱之入大农者踰十万缗,曾不倍征也。版曹漕司差官相踵至,则与之道其所以然甚悉,又随所索而应之,相与叹其通敏,且曰:「下车几何时,洞彻乃至此耶」?归语诸长,故兄之誉益彰。民讼多据案亲决,各适其平,受责者亦无辞,举手加额,称诵神明者相属也。外邑番诉,间取其甚者自处之,必穷其情状,而抑彊扶弱,不为已甚。有诉丧衣囊于津亭者,期以餔时必获,已而果然。学校颓圮,所未暇及,兄为之区处,表里一新,像设严整,士类感叹,人不知役。或以疑事来谂,从容响答,动中要领,而以爱民近厚为先务。近城木场苦于潦水,筑墙则善隤,插篱则易坏,或以请,兄应声曰:「种木以环之,则可久矣」。闻者以为难及。大率迎刃而解,庭无留事。驭吏接物,厨传宾庑,下至舟子军士之差次,具有方略,人情翕然,愁叹之声化为讴吟。傍郡之诉于监司者,亦求直于兄,其感化流闻有非人力之所及者。十二月,丁先公忧,徒跣扶丧,哀感行路。郡人如失慈父,设祭于道者相望,巷哭以送之。在官仅八十馀日,人谓良二千石终更以去者,未必得此。户部侍郎曾公逮当今吏师,谓人曰:「试郡而办事者有之,若楼严州为政平静,百废具举,虽老于治民者未易过也」。既归,追慕摧割不可解于心,力贫谋葬,颜色深墨。十年四月感疾,去卒哭未远也。阅七日,至五月丁卯,竟不胜丧以殁。呜呼痛哉!享年五十,官至承议郎。娶冯氏,封孺人。子男三人:澡、溁、滐。女一人,适承务郎、新知绍兴府馀姚县蒋纶。将以十一年八月壬午葬兄于奉化县龙潭正议先生之墓左,澡录兄行事以告于钥,与之相抱持而哭。语之曰:「吾尚忍言哉!子之所不知者,吾为汝书之」。呜呼!兄之所以过人者,天才之优也。然人之有才者,或量不足以容物,或学不能以自将,恃气而兀傲,矜敏而怠惰,察以为明,严而近刻,为己而嗜进,计利以自丰者间有未免。惟兄器度恢洪,莫见涯涘。受人之触,傍观为之愤怒,而辞色不少异。朋友同寮所阅多矣,无不得其欢心。居家作吏,几无暇日,而学问不倦。尤好说《诗》,得《风》《雅》之深旨。两荐漕台,卒困于南宫。笔力日进,动翰如风,对客作书,真行俱精,瞬息数函,不见其劳。尝见徐公兢作篆,心顾好之,下笔辄工。好事者争求扁榜,流传甚多。晚更敛制,稍寻斯、冰之体。近方考證《说文》,仍集张氏《复古》与钟鼎遗文,从韵昈分,欲为一书,竟不就。饯别庆贺间为诗词,皆清新切当,压倒坐人。此其见于外者。至涵养餍饫,增益德性,委运自适,则又其所安也。和气薰然,无贵贱长少与之尽礼。人有所求,惟力是视,告以急难,必倾身以应之。或就之谋事,先究情实,能道人胸中之欲言者,为之致曲,不翅己事,人亦感其诚而许之,故率能如请者之意。济则如身得之喜,否则介介若有失焉。盖其资性笃厚,雅存济物之心,而才又足以行其志,此所以为不可学。遇有不可,亦必曲为言其所以不可者以晓之,人亦不以为忤。克勤小物,略不苟简。所居一日必葺,船居旅次,容膝之地亦务整洁。创造器用巧思横出,人取以为法。终日矻矻,有古人运甓之志。每曰勤则不匮,一有自惰,则不足以立身矣。人之情伪丝发不能逃,而自晦其明,含垢匿瑕,如弗闻者。动有规矱,不以己长望人。人有弗及,率归于恕。徊翔筦库,知己满前,不一登权贵人之门。昔人所谓性至通而自然有节者,兄为近之。心计有馀,使之利析秋毫,有不足道,而疏财尚义,不问家之所有,贫无告者,时推以济其须。俸入不足以给用,而食客无虚日。间遇士子就试,亲宾坌集,兄豫为馆谷之计,帷帐器用咸备,手行觞豆,弥月无倦色。少閒,又问劳其乏绝,商搉文义,人人自以为亲己。妇家寖窭,辍衣食之资以助之。外舅姑之丧及葬,皆兄为之,存殁无憾。再从弟镛幼孤,求师在所,兄曰:「是吾叔父之爱子也」。饮食教诲,积数年,遂入上庠。东阳有族子曰溥,以穷来归。兄育其数口,又为谋资身之策,温饱至今。少游西安,与张元晦汝明厚善。乙未,张赴省闱,兄取其新作读之,曰:「君文诚工,而久不售者,正坐用意太深」。为取前三年程文数十通使熟观之,曰:「是未必胜于子,惟以笔端无滞碍耳」。张爽然悟,场屋中一挥成篇。既在选,谓所亲曰:「吾沾一第,益友之赐也」。其于故旧类此。呜呼!在私门为亢宗之子,在公家为有用之才,德之感人者深,惠之及物者广。况复容貌颀伟,素少疾病,谓必将建立事功,为时闻人,而止于此,是可痛也。故敛之日,亲戚交游下至闾里耋稚,皆相向恸哭,搏膺尽哀。传闻讣音,交相惊悼,久而后信之,至今吊者尚未绝也。兄亦自度抱负不凡,抗志闳远,绍兴和买之请既行,郡民闻之,无不鼓舞,且曰:「不知是何官来惠吾州耶」?帅奏催科方急,未易遽改。上尤注意,令候省限满日取旨。近臣复有请者,遂遣漕臣以行,仅能蠲减𣪁宫及寺观拨赐无名之额,终未能尽如兄之言。兄深惜上意之未究,益访利害,期申言之,而无及矣。兄之赍志于地下,何止此哉!呜呼,兄之孝友笃矣。伯氏丧于丹丘,星驰护丧,治葬抚孤,甚有恩意。第八弟戣之生,先公以多男子之故,命兄育之。抚爱如子,以至成人。澡之居丧,戣实同力以报焉。方伯氏之亡,而诸弟尚幼,每与钥相语曰:「仰事俯育之类,吾二人分任之」。钥自度才具智略去兄远甚,一听命焉,而悉意以佐其傍。处家从宦更为勉励,欲寡其过,以毋贻亲忧。官敕局,丞外府,适相后先,连檐以居,并辔以趋,非敢以为荣,父母俱存,兄弟无故,诚人间之一乐也。先公七十,同归拜寿,壬寅属疾,又同时省侍。已而先公益安,而兄得辅郡,奉双亲西上,乡曲艳其盛。丞相史公、魏公率里之士夫大合乐以送之,兄曰:「当以一身服为郡之劳,而使家人女子极奉亲之欢」。躬调旨甘,又间以政事施设具言于庭闱以请益,甚适也。不幸天祸我家,先公弃诸孤,兄号慕深切,大事未涯,百口仰给,忧苦郁结,以殒其身。天乎,哀哉!游宦许久,不足以糊其口,生事日废。幸能以器业自奋,改秩才四年而得郡绂,卒不及泽其子。竟何为哉,竟何为哉!今日之事固有能言之者,岂真有定数,不可逃耶?世言阴德隐行有益寿之理,未问兄之平生,以棘寺数月治狱平允之心,严陵一时临民循良之效,亦宜得祐于神明。而大祸之馀,复不自免,福善祸淫,岂又有时差耶?不可晓也。垂白之母昼哭之泪未乾,而重以昼夜之哭,门户责任之重,以兄当之,犹惧不能胜,钥何以堪之!呜呼,不可活矣!与澡等忍死以图窀穸之事,又雪涕以书此。或曰:「子之志虽切,词不亦太繁乎」?钥泣曰:「吾兄之亡,断吾手足不足以喻其痛。且重悲夫人品才气如此而不得显于用,特书屡书犹未能形容大槩,以写吾之悲也,吾暇文乎哉」!乃长号授澡而使之求铭焉。谨状。
皇伯祖太师崇宪靖王行状 南宋 · 楼钥
曾祖世将,华州观察使,赠太师,福国公。妣李氏,封淑人,赠商国夫人。
祖令话,武略大夫,赠太师,益国公。妣刘氏,封宜人,赠齐国夫人。
父子称,左朝请郎,秘阁修撰,赠皇兄、太师、中书令,追封秀王,谥安僖。妣张氏,封秀王夫人。
本贯玉牒所。讳伯圭,字禹锡。年七十有八状。
钥仰惟皇朝以忠厚仁泽涵养天下,累圣家法相守一道,本支繁衍,日炽而昌,亲睦九族,恩礼隆备,真足以度越千古。恭考《国史》,开国以来,属近行尊,贵穷人爵,富溢万钟,不知几人。然皆生长宫邸,专奉朝请,虽威望彰明有如周王,亦未尝著民庸于外。自熙宁间稍就外补,才业寖显,各以所长自见,为世豪英,代不乏人,曾未有位极人臣,出处系海内重轻者。若夫历事四朝,宠光赫奕,以间平之贤,躬曾闵之行,出为龚、黄之政,入有旦、奭之望,兼是数者,而又寿考康宁,子孙盛大,始终无憾,二百四十馀年间,其惟崇宪靖王乎?钥四掌玉牒,尝考福国公,艺祖皇帝之元孙也。建炎元年,安僖为秀州嘉兴县丞,孝宗寔生于官舍。安僖生不及进用,殁有追封赐谥之宠。寻又筑祠堂于行在所,建园庙于茔域,如濮安懿王故事。又升秀州为嘉兴府,所以宠赉之极矣。王其长子也。安僖被服儒雅,由舍选擢宣和元年贡士第,交游皆一时名公。王在髫龄,有成人风。安僖肃重客,必命王侍,植立拱听,长而弥谨。安僖任子,请以先外表张似之,安僖大喜。虽铨曹以法不许,王之器识自少已不凡矣。绍兴七年明堂恩,奏补将仕郎。十三年,安僖薨,王号恸哀毁,见者陨涕。有旨令秀州应办,王倾橐以襄事,一毫不取于公家。十八年,授迪功郎、秀州华亭县尉。邑苦多盗,王周行境内,以五家为甲,一家警盗,则四家应之;一家容奸,则四家同坐,盗无所容焉。有盐铁塘自金山海口属郡城二百里而近,岁久淤塞,盐运不通。王建议疏凿,卒赖其利。齐国之丧,以承重解官。二十五年,调宣州司法参军。既至,会常平帑廪事发,兴狱逮系甚众。守将案前政,王请宽假,守不听,王曰:「法固甚重,然官劾吏窜,则亡失者不可复得。若少假岁月,庶可偿纳,惩治未晚也」。代者得以保全,寻为补足。有囚当死,王疑而争之。守是狱掾,观望者随靡。王辩愈力,后加详谳,罪止流役。戚方出戍,道郡境,津险而梁敝,檄郡为桴筏,期会迫甚。郡以属王,且行且谋,凡官地有林木皆默识之,历津梁则度广狭。材既周用,驰诣军中,劳以牛酒,且告戚云:「筏材已具,役民恐不及事,又非所习。若调军士五百缮治之,可立办也」。方既乐从,王临视优犒,士卒竞劝,甫毕而师至,民不知役,守益叹服。三十年,孝宗自普安郡王为皇子,封建王。是冬,以举主循从政郎。明年夏,添差两浙西路提刑司干办公事。未赴,特改宣义郎,寻添差通判明州。三十二年六月,孝宗受内禅。八月,除集英殿修撰、知台州。隆兴元年十二月,以职事修举,擢敷文阁待制。二年,秋潦暴涨,加以潮溢,亟遣舟济溺者。水将入城,囊土塞门,补苴罅漏,水殆及女垣,不尔则民几为鱼矣。细民多以鬻盐抵罪,王深念之,谕巡尉使严讥逻,获盐则归之官而纵其人。狱讼为之衰息,而岁课自若也。以治行改知明州,充沿海制置使。敌再犯边,严海道之备,传檄不绝,惊讻讻。王命邀邮筒于远郊,密受以入,民始晏然。乾道元年,岁大歉,饥民麇至。分处寺观,发廪振救,多所全活。真里富国大商死于城下,囊赍巨万,吏请没入,王曰:「远人不幸至此,忍因以为利乎」?为具棺敛,属其徒护丧以归。明年戎酋致谢,曰:「吾国贵近亡没,尚籍其家。今见中国仁政,不胜感慕,遂除籍没之例矣」。来者且言:「死商之家尽捐所归之赀,建三浮屠,绘王像以祈寿」。岛夷传闻,无不感悦,至今其国人以琛贡至,犹问王安否。六月,以获海寇功升敷文阁直学士。二年冬,以邦人举留再任,益思所以惠民者。定海有沈窖湖,豪右侵筑,民失其利。开浚复旧,蓄泄以时,规模宏固,抵今赖之。又有茅砧碶与慈溪接畛,定海居上流,旱则足以溉灌,水则以慈溪为壑,纷争久不定。王以帅事行县,亲视其宜,俾浚旧沟。沟成,两邑皆利,而争者息矣。三年,秀王夫人寝疾,药必亲尝,衣不解带。既遭内艰,擗踊攀号,绝而复苏,溢米不入于口。丧行,邦人拥道送之,面色深墨,哀动行路。四方赙礼日至,自以俸馀足以终大事,悉辞之。五年服除,八月,再知明州。下车谒先圣,顾瞻学宫颓敝,大出缗钱葺之。自大成殿、御书阁、稽古、明伦二堂以至斋舍门庑,为之一新。增置书籍,月课诸生所习,以酒醴劝之。宗子不遵防检者,俾入学舍,闲以规矩,与生员同,后多修饰取科级者。于是相与立生祠于东序。制司水军旧屯子城外之江东,时得旨移定海军于平江之许浦。王请于朝,谓定海控扼之冲,不可撤备。移制司军以实之,增葺旧营,度容万灶,又造铠甲器械甚备,玺书褒焉。归正拣汰军士,来者无所归。王为度地城隅,为屋数十楹以处之。顷岁胶西大捷之后,海波不惊,而降者言始谋本欲直犯吾境,或传连结高丽者,上下疑之。王益治战舰,严阅习以张军声,遣郡人徐德荣觇之,得要领以归,遂宽东顾之忧。六年,升学士。海寇葛明张甚,王以方略授将佐,每遇必胜。王曰:「兵不可久也」。遣人谕以逆顺祸福,遂降,罗拜于庭,股栗莫敢仰视。王为却兵卫,霁威严,以问始末。明感泣悔惧,愿自效。又进其党诘之,其胁从者纵使复业。寮属谓明之罪不可贷,且恐其饱则飏去。王曰:「既怀来之,反其锋以为用,馀孽不足平也」。奏请授以官,有以佚罚为言者。王复奏曰:「诱之降而杀之,后日何以使人」?遂补将校。又有倪德号倪郎,尤为难制。遣明禽捕,人尤危之,恐其合而为一也。明感恩尽力,德技穷,亦从招服。明年,王以此转一官,愿以分及将士,复请以德为裨将。自是贼之巢穴虚实动息皆知,情见力屈,奸党破散,海道一清,以王善抚二人而用之也。八年,升显谟阁学士。九年,升龙图阁学士。皆以郡人借寇之请也。岁饥,籴价翔踊,王曰:「此富者闭籴以幸灾,治之则益甚」。乃出二十万缗,遣人籴于浙西。闭籴者计穷,争先出粜,米舟寻亦踵至,其价大平。饥而不害,官无一金之失,而行者又得其利,王之虑事周密类此。在郡前后十年,政尚中和,宽猛相济,平易近民,千里安之。礼遇寮寀,人乐为用。两造在庭,必据案究其情实,多劝谕使平之。其抵于罪,率从末减,平反死囚至数十百人。尝获铸铜者数辈,谓曰:「汝欲希利而冒重禁耶」?人与钱二万,使易业,碎其器而书姓名于籍,后犯决不贷也,亦无敢再犯者。每曰节用爱人,不易之道。与其苛取急征以资妄用,孰若量入为出以求裕乎?不饰厨传,不事包苴,邻郡交馈,尽归公帑。行之既久,沛然有馀。百废具举,敛不及民。以郡之西湖为放生池,扁其堂曰「广生」,列石于侧,刻采捕之禁。待遇宾客不为豪侈,而尊俎风流,恩意周洽,寓公寄客,皆得其欢心,而不敢干以私也。自以久去松楸,屡求閒退。虽优诏狎至,而归志不回。淳熙元年十一月始得请,除端明殿学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去郡之日,贵贱耋稚攀辕挽留,出境不绝。三年,积官至朝奉大夫。二月,换授安德军节度使、提举隆兴府玉隆万寿宫。九月,加开府仪同三司、充万寿观使。九年九月,充明堂大礼桥道顿递使。至是始见孝宗,天颜感动,清问款密。王性素谨,不敢以语人。又朝于德寿宫,高皇喜曰:「久欲见卿」。抚劳甚至。礼成,加少保,封荥阳郡王。高皇曰:「吾欲自见笃睦之恩」。赐以玉带。十二年,充郊祀别庙亚献。十四年,高宗登遐,王奔赴,见孝宗于素幄。龙輴启涂,事大体重,诏充总护使。十五年六月,加少傅。八月,充明堂礼顿使。十六年二月,光宗龙飞,以皇伯加少师。绍熙元年三月,诏入觐,加太保、嗣秀王,仍赐甲第于安僖祠堂之侧。屡欲奉孝宗幸祠第,王力辞。宪圣慈烈皇后赐水月园,堂曰「瀛燕」,亭曰「玉林」。湖州私第中又有堂曰「庆远」,圃曰「小隐」,楼曰「溪山胜槩」,扁榜皆三朝宸翰也。绍熙中,宪圣洎孝宗、光宗皆同中闱屡尝临幸,光贲林壑。诏益其地,并湖为复阁。有司既度材矣,王恐重费县官,又固辞焉。每侍清燕之閒,两宫皆待以家人礼,王执礼愈恭,语不轻发。一日,孝宗宴私隆洽,不觉前席,密问潜龙时事。王逊避良久,徐奏:「臣老矣,不复记省」。问至再三,终不敢言。孝宗笑曰:「何太谨也」。然以此益加爱重。尝召王及诸子宴于北宫之静斋,孝宗曰:「近者元夕箫鼓之声不绝,斯民自得其乐,不欲禁止。然物戒太盛,为之惕然。是夕不饮酒,仅啜一杯汤而已。大抵人君不可不事节省,若肆意所为,将何所不至」?王对曰:「陛下兢业如此,虽尧舜无以过。自古人君诚能不溺于宴安,则怠荒之念何从而起」?孝宗深然之。二年六月,判大宗正事。宗司任法太过,天族固赖以整肃,而颇亏亲睦之意。王处以平恕,厉以廉耻,鲜犯令者。每言要当先教导而后齐之。尝建议别立宗学,月书季考,以教天下之宗子,请出馀禄以助赡给,又以减宫庙员阙之多,请复增数以优之。事虽不行,识者韪之。三年六月,拜太师。五年,辞大宗正事。七月,主上登极,加皇伯祖,免奉朝请。九月,充明堂亚献,诏加两镇。于是兼崇信军节度使。十一月,充永阜陵𣪁宫礼仪使。庆元元年,以复土拜中书令。王以旷典,五辞。御笔答曰:「逊避莫回,勉从所请。可别议褒崇之礼」。乃诏赞拜不名。嘉泰改元,赐第为火灾延燔,乞还湖州故居守园庙。二年春趣召,赐肩舆。至殿门,令子孙扶掖,命有司复营旧邸。四月,王丐归。九月癸亥,薨于正寝。遗奏讣闻,上震悼,辍视朝三日,赗赠加厚。赐棺含,以蝉冠朝服敛,遣内侍押班、左武大夫、保康军承宣使吴思忠等五人护丧,设祭之文甚宠,曰:「艺祖造邦,源深流长。子孙绳绳,百世其昌。岩岩秀邸,不显其光。积久愈厚,笃生贤王。濯濯祥麟,玉质金相。允文孝宗,则友其兄。召繇外藩,赐第于京。乃分茅社,于彼荥阳。赤旂金节,绚烂绥章。文考念功,曰笃不忘。建祠秀园,旧履是荒。太师维垣,衮衣煌煌。爰暨冲人,应龙初翔。宣力百为,调娱多方。予嘉乃勋,胪句不名。紫微是令,逊避勿遑。贵极愈谦,年耋益庄。踰七望八,炽昌寿臧。子侍孙携,蝉冕相望。王比来朝,精神方强。谓当百年,镇此宗盟。不远伊迩,降此弗祥。维大父行,生死哀荣。王实无憾,典刑云亡。缄辞往奠,寄哀一觞」。又遣太常博士钱易直等軷祭于都门外,文曰:「我伯祖父,标的宗英,奉釐列邸,隐然维城。天胡忍予,歼此老成?爰饬邦典,命使以行。遥致奠斝,以贲泉扃。爰以量币,清酌齐牲。粢盛庶品,用荐哀诚」。十一月癸卯,诸孤奉王之丧葬于乌程县永新乡成山之原。王娶安德帝姬之女信安郡主宋氏,父保庆军承宣使、驸马都尉邦光,寔徽宗皇帝外孙也,封卫国夫人。先二十四年薨,追赠齐、魏国夫人。夙有懿范,媲德娠贤,用肥王家。子男十人:长师夔,兴宁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充万寿观使。以王之襄奉哀毁而薨,赠少师,追封新安郡王,谥恭荣。次师揆,检校少保,奉国军节度使,提举佑神观兼秀安僖王园令。次师垂,定江军节度使,提举佑神观。次师稷,蚤亡。次师卨,深州防禦使,提举佑神观,先五年卒,赠昭庆军节度使,追封信国公。次师禹,庆远军承宣使,提举佑神观。次师皋,保庆军承宣使,提举佑神观。次师岩,朝奉郎、新权发遣通州军州事。次师弥,奉议郎,添差通判嘉兴军府事。次师贡,宣教郎,添差通判广德军事。师岩、师弥、师贡俱得旨除直秘阁,未拜。女三人:长嘉兴县主,适故朝议大夫、直秘阁、知蕲州军州事郑嗣宗,蚤亡。次永嘉郡主,适故宣教郎、添差两浙转运司主管文字张似续。次新安郡主,适朝奉郎、直秘阁、新权发遣高邮军事史弥坚。孙男二十四人:希道,朝散郎、新权发遣严州军州事。希明,承议郎、新权发遣黄州军州事。希远,通直郎,添差通判庆元军府事。希德,通直郎,添差权通判衢州军州事。希永,武翼郎,特添差两浙西路兵马钤辖,湖州驻劄。希颜,故儒林郎,绍兴府上虞县主簿。希行,故将仕郎。希古,武翼郎,特差行在点检赡军激赏酒库所干办公事。希纯,奉议郎,添差通判衢州军州事。希闵,右千牛卫将军,权主奉秀安僖王祠事。希忼,右千牛卫将军。希䚱,太子右监门率府率,权充秀安僖王园令。希憕,忠翊郎,特添差两浙西路兵马副都监,嘉兴府驻劄。希刊,承事郎,新差监临安府粮料院。希諟,太子右监门率府率。希吕,忠翊郎。希忯,成忠郎。希复,忠翊郎。希邛,承事郎。馀五人未赐名补官。孙女十人:长永康县主,适通直郎、知江阴军江阴县事胡元卿。次适承务郎、特改添差监两浙转运司造船场范莘。次适保义郎、新差干办御前忠佐军头引见司吴璞。次适从仕郎、特添差婺州观察推官林燮。次适承事郎、特添差通判嘉兴军府事韩杞。次适承节郎、新差干办御前忠佐军头引见司吴珙。馀未行。曾孙九人,未赐名补官。曾孙女十五人:长适文林郎、特改添差婺州观察推官沈煜。馀尚幼。呜呼,杜甫谓汝阳王为真天人,钥谓崇王天人也。其生也,秀王夫人梦彩仗传呼,导朱袍而冕者直至寝所,奏钧天之乐。既觉,声犹在耳。免乳之际,香雾满室,终日方散。及为安僖卜宅兆,衔哀走数百里,惟乌程之菁山最佳,卜之而食。然念力不能致,裴回其处。一叟忽前,曰:「官岂姓赵而欲求葬地乎」?王矍然曰:「汝何以知之」?叟曰:「尝梦神告我矣」。指所卜之地以售,今寝园是也。方丞郡时,居湖心僧舍,梦有形状狞异而绣衣者乘小舟环绕数四,诃问之,则曰:「公他日当为地主,故巡护尔」。既为守,又尝梦其人言有召公者,过小桥,人之憔悴与支体不具者纷纷求拯援甚哀。寻见所召者曰:「适所见,得无动心乎?此曹久不安居,愿庇之」。唯而觉,莫知何故。后出郊,过一桥,恍如梦所见,而道旁藁葬累累有暴露者。王悟曰:「神岂以是望我耶」?悉为掩瘗之。晚尝率乡人祷雨,道士伏章,王盛服端立,左右见苍屼久之,瞑而不跌,顷之语人曰:「适觉神游帝所,以闵雨告,帝既许我矣」。翌日膏雨如注,阖境告足。翰林学士洪公迈载于《夷坚志》尤详。神异之事,固为难言,如王之交于神,皆明白而又有验于后,故属纩之日,起处如平时。夜尚观书,甫二鼓,始觉体中有异,集子孙告之曰:「时至矣」。了无怛化,殆仙去矣。呜呼!王真天人也。王风姿秀挺,襟度粹夷,忠孝诚笃,恭俭谦勤,皆其天分。加以好学,善持论。春秋二丁,必具盛馔,祭先圣于家塾,率子孙拜之,四十年未尝废。每曰:「熟读《论语》一书,平生受用不尽」。又喜诵《孟子》。间举二书之疑,与客反覆论辩,又摭其旨而为言曰:「食色虽重,礼义以安之。富贵可求,非道则不处」。又旁取释老二家而为之说曰:「爱欲烦恼,对治法门」。又曰:「愿有情皆得度,无情保长生」。书之坐隅以自警。尝有方外之士书「广大慈悲,方便忍辱」八字以献,其徒复为之辞,几数百言。王书其旁曰:「广大,圣之事也。慈悲,仁之用也。方便,智之功也。忍辱,谦之德也。旨要在此,奚俟多言」?其人愕而退。盖其所存者如此。喜玩法书,字画温秀,如其为人。赋咏赓酬,愈出愈新。多记诗词,笔端富丽。棋品甚高,皆其馀事,居閒则以此自娱也。宽厚有馀,事秀王夫人尤谨,迎养在官,退食娱侍,夫人必勉以恕。服膺慈训,不严而治,未尝案一寮属。作尉时有部使者责以躬督人舟,王无难色。使者见王徒步,亦悔之。后其子将丞属邑,久之不敢进,王趣之,且曰:「何待我之浅也」。终为剡奏,丞至感泣。燕居自怡,申申夭夭,无疾言遽色。侍侧胜冠者众,童丱纷如也,皆假之色辞,第戒以谨守儒素。下至臧获,未尝怒辱之。不以贵盛自居,尝见丞相魏文节公于山间,先屏驺鬨,及门下车,趋就宾庑。吴兴太守旦日拜表仅毕,而谒已入矣。宾客至前,少贱亦为之加礼。总角朋游虽寒左,皆能记忆,至录其小字以示不忘。乡人为真率之集,以势位辽绝,不敢有请。王曰:「非所闻也」。竟与之周旋。自奉至薄,食不重味,器不华饰。衾襦用布,浣濯纫补不弃也。买屋而居,稍加葺治。詹事王公十朋为守,叹曰:「某起书生,筑屋尚穷事力,意邸第必极轮奂之美。今见之,使人愧叹」。亲旧之贫者月有廪给,嫁娶病故,随高下济之。雨雪日久,则令人走闾里赈施。婴孩遗弃,则募乳者收育之。盖用之以义者则所不吝也。钥父子兄弟出入王门,晚预班缀,时得进拜,眷抚有加焉。王在朝端,山立玉色,貂蝉宝带,进止有度,照映班列,固已增重朝廷。绍熙末年,往来两宫,调虞密勿,若不动声色,而外廷属目,倚王以为重。造膝从容,多有献替,一语不露于人。或有以传闻求质者,但曰「无之」,故莫得闻焉。此钥所亲见者。兼直禁林,王之加恩两镇,拜中令三制,皆忝视草。迨丐外而归,隆暑中访别于官舍,屏居海角,不敢以姓名入脩门。王赐之书,且致酒殽之馈,若施于敌己者,铭于心不敢忘也。王之讣闻,识不识皆有殄瘁之痛。惟明之人去思最深,至流涕相吊。葬既,不及为执绋之役,亟走五诗,以寓哀挽之私。王之诸子自少保而下远寄事实,俾状王之行,将以求墓隧之碑。钥不佞,窃惟王之抱负非浅陋者所能究识。爰自建节之后,富贵逼人,名位日尊,而所蕴自是无由表见于外。人但见其养威重,保明哲而已。盛德全美,细事本不必书。王自少涉历至多,克勤小物,持循有素,故能善始以终,为一代宗工重臣,正以平时践履积而至此,故亦不得而略也。敢具列之,告于太史氏,以备采择。谨状。
敷文阁学士宣奉大夫致仕赠特进汪公行状 南宋 · 楼钥
曾祖元吉,不仕。妣何氏。
祖洙,皇明州助教,累赠正奉大夫。妣陈氏,累赠太硕人。
父思温,皇左朝议大夫,直显谟阁致仕,累赠少师。妣王氏,封恭人,累赠越国夫人。
本贯庆元府鄞县武康乡沿江里。汪大猷,字仲嘉,年八十有一状。
惟汪氏派出黄帝,得姓尚矣。然自历代以至本朝,未尝有一显者。宣城、鄱阳、上饶、四明诸郡,大率皆出于新安英济王,庙食千载,后裔繁衍,宦路相遇,多讲宗盟。祐陵时,大司成澥以耆儒名,翰林学士藻以文章显,尝谢司成荐举,止用张衡《思立赋》汪氏龙鱼及《檀弓》童汪踦事,且曰:「遥遥谱牒之相传,没没衣冠之不振,虽更魏晋之远,莫厕崔卢之间」。槩可知矣。丞相伯彦首相高宗,遂为佐命之臣。绍兴间,签书枢密院事勃、枢密使澈俱至大位,子孙宦达相踵。端明殿学士尚书应辰以重名崛起,虽不至公辅,而道谊风烈足为一世师表,此其尤盛者也。公以文昌旧臣历仕四朝,康宁耆艾,独殿诸老抑其次焉。今汪氏所在众多,几如王谢家,岂族姓盛衰亦有待于时耶?公之曾祖处约而有士君子之行,受知范文正公、王荆公。正奉为乡先生,文行淳备,沾丐后学。少师绍兴初为太府少卿,两浙漕使,风谊尤高,绅推重。生四子,公其仲也。始越国方娠,公之从伯父,梦应真受生,产于叔父吏部鄞县丞之官舍。生而岐嶷,骨相颖异。四岁诵《孝经》,能对客问,学中所讲《论语》、《孟子》辄述口义,以示同舍,一日千里,侪辈皆畏之。绍兴七年,以少师遇宗祀补将仕郎,调右迪功郎、衢州江山县尉。公渐渍义方,晓畅吏道,若老于州县者。所部百人,默识姓名及干力之优劣,辄得其用。分乡警捕,境内肃然。钩考滞讼,断之以理。岁在甲子,洪水稽天,发廪为粥,以食避水者,又取盐商大舟救之,存活为多。时方申兼经之制,以尝试南宫,公馀肄业,再荐漕台,遂中十五年进士乙科。秩满,关升左从事郎,为婺州金华县丞。处事益明,期限必信。文引可以质钱,至有以润其屋者。豪民陆氏析产嚚讼,案牍纷积。公诘其要,谓祖屋枕山,长兄据其前,而使诸弟由山蹊以出。公曰:「此最其不平者」。按图更分,已得要领。又诉义逊及赡茔嫁姑之厚,公曰:「尔父兄同力起家,义逊有法,奉先冢,嫁诸姑,岂得不厚」?一妇以众钱买田,托以嫁资,公考妇家户籍不满半顷,复取均之。且谂之曰:「若送所司,一门无全人,至亲不复可相见,汝家破矣」。命讲长幼之礼,叹服而退。时户部侍郎李公椿年建议行经界,选公为龙游县覆实官,约束严峻。已量之田隐藏亩步,不以多寡,率至黥配,盛气临人,无敢忤者。公独曰:「愚民不识弓步,不善度量,若田少而所供反多,须使之首复,乃可并行」。李公问当何如,公曰:「凡有不实,许其自陈,俟验实与改正」。悉皆施行,受赐者已不知其几。既至,躬行阡陌,唱弓量之目,则已默计其广袤之实。吏运筹久之,无毫釐差,观者以为神。凡事俱有方略,邑人鼓舞,旁县皆取为法。事毕,躬纳图帐。李公又欲以十保合为一图,仍与邻都犬牙相入。公曰:「一保之图用纸二百番,已无地可展,又从而十之,不惟不能图画,亦安所用之?徒重劳费,无益于经界也」。由是诸郡俱免催科。办事谈笑而了,不失忠厚。二十年,丁越国忧,星奔哀毁,悲动行路。服除,为严州建德县丞。二十四年,饥民啸聚炽甚,守禦调度多出规画,以讫无事。分都赈给,众中指一夫诘曰:「是某都某人也」。盖居两都之间而冒请者,械系于前,馀多引去。事已,徐释之。又尝逊荐牍,辞受输,皆人所难能。明年,用举者改宣教郎,知平江府昆山县,旋遭外艰。既造朝,有达官使献生财之说,将用以为荐。公曰:「财不可生也,生财者必害于民。宁甘心寸进耳」。遂谢之。差总领淮西江东军马钱粮所干办公事。金亮犯边,馈饟王师。高宗巡幸,供亿百出。公佐其长以办,群工扈从咸知公名。三十二年,赐绯鱼袋,改干办行在诸司粮料院。文书盈几,目不给视。公间摘一二,无不切中。老吏惊叹,谓未有也。或言榷货务左藏库有羡储,朝旨以诿公躬自检校,得其实以对。隆兴二年四月,参政钱简肃公宣谕淮东,辟为干办公事。九月,改充参议官,内裨幕府,外按边陲。海、泗、唐、邓之弃,钱公执以为不可,公亦赞之,虽不得尽行,终免仓猝之变者,宣谕司之力也。迁大宗正丞。乾道元年,兼吏部郎官,主管侍郎左选,又兼户部右曹。有蜀士理和籴酬赏,吏必欲以小节取会,公曰:「在法有旁照可验,许比类而行」。即取其同类者并上之。省吏沮抑尤急,公力争之,自是始为定例。六月轮对,钱公先荐于上,乞与之言,察其人物。公奏:「总覈名实,责任臣下,因才而任,毋违所长,量能授官,毋拘流品」。又乞表荐宗子,随事录用。上注目久之,谓辅臣曰:「疏通详雅,有议论,今日有用之才也」。除礼部员外郎。公自登第,尝习宏辞科,应用之文足以行意。在州县时,守将多委以笺奏,南宫名表一出,士林诵之。此外无他职务。同列言于庙堂,谓公拨繁治剧有馀而清简太甚。丞相洪文惠公以此谕公。七月,遂兼吏部侍郎右选。九月,除吏部郎官,主管尚书左选。庄文太子初建东宫,妙选僚寀,是月以公兼太子左谕德、太子侍讲。两日一讲《孟子》,多寓规戒,庄文深所钦重。尝出龙大渊禁中所进侍燕乐章谕宫僚同赋,既退,公谓同列曰:「燕既不预,无以措辞。若出于御制,或储禁为之,犹可赓和。郑卫之音,近习为倡,非讲读官所当预也」。白于太子而止。二年,为省试参详官,参政林公安宅以户簉同知贡举,就除谏议大夫。自言去场屋久,以考校事属公,公为之协心焉。讫事日,欲邀公议论,辞不往。林既罢政,独免于评议。六月,除秘书少监。高宗圣政书成,进读于紫宸殿德寿宫。道山清高,领袖名士。职当修神宗以来《会要》,而旷岁不举,深惧典故散逸,率属分纂。上闻之,为置局,命宰臣提举。书奏,五朝之大典始备。金国来贺四年正旦,借吏部尚书为接送伴使。上阅语录,见公敏于酬对,处事有体,滋向之。寻兼权刑部侍郎。六月,兼崇政殿说书。八月,兼权给事中。孝宗厉精民事,访问不倦。宿直玉堂,夜宣对选德殿,赐坐从容,导公使言。时欲遣察官决狱畿邑,公奏使果有滞囚,亦且先次决遣,事体太重,徒扰诸县,必又甚于监司之临按,不得不谨于始,遂改命通判以行。公首以一言移主意,自尔每遇夜对,上多访以时事。尝曰:「卿为侍从,天下之事无所不当论。朕每厌宦官女子之言,思与卿等款语,正欲知朝政阙失,民情利病。苟有所闻,可极论之」。公悉进所欲陈者,奏对明白,曲尽情伪,上多耸听而行之。其造膝启沃之际,若讲义、进故事,论治道之要,具有遗编,亦或削稿而不传,惟见于事功之实者,谨书之。以池、饶、信、建水灾,乞用澶州刘涣收买耕牛之法,令州郡广收籴以备赈粜。论役法,则陈一乡通差、物力均差、均钱雇人、官户例减限田之详,又别白里正则专主烟火盗贼,耆长壮丁则催科承引,今取耆长雇直拨入经总制司,并缘法意。里正承役之初,抑使兼充役者,受害为甚,至死必争。又乞改定役法,未可轻变,广求众议而后可,必须迟以岁月。若欲宽其困苦,当先严禁诛求。又论:「亭户不充役次,以盐折税,或有未尝亲熬波之劳。居近场监,贷钱取息,射利为厚。且三公尚有限田,而此曹独无定数,反受官户隐寄。又均和买于编民,欲将家产及二等以上依官户充役」。又论:「给赐勋旧近戚以田,一得指挥,豪夺占据,桀黠者妄指官之籍没、民之户绝者以为献,藉势陵轹州县,至不能谁何。宁忍惠及一家而使人重罹其苦?自今惟当锡以金帛,使自求之」。又论:「籍没财产止可行于强盗囊橐、官吏犯赃之人,然朝为富室,暮为穷民,流离冻馁,已自可念。至有仓库纲运负陷官钱而致破家者,宜有以处此。欲应以欠负拘产不在给赐出卖之数,计其租入,偿欠既足,则以给还,使复故业」。以至废乡村私立税铺,罢官监酒坊,及陈万户酒之策。尝因轮对论铜器之害,则曰:「产铜之地不发,浸铜之水渐涸,鼓铸重费,楮券弊深,泄于边境而法不严,坏为器用而官不问。若立用铜之罪重于销铜之人,居官而使人为器用者坐以赃私罪,则法乃可行」。论捕酒之害,则曰:「民户遭劫盗者犹有官司可告,盗既不敢肆毒,邻里亦得救应。今捕酒者空人之家,邻里至前则诬以拒捕,官司不复明白,则是捕酒之暴甚于劫盗也。杀人者罪止一身,而老幼自若。今一遇捕酒,举家拘絷,非法受苦,则是犯酒之罪重于杀人也」。大率公之论事皆深切著明,考究详备。玉音嘉奖,尝曰:「卿前后所言皆今日可行之事,臣僚所未及」。一一付外。虽议有不同,不尽见诸施用,亦有遂著之甲令者。五年,再为参详官。四月,除权刑部侍郎兼侍讲,职于秋官二年馀。孝宗垂意刑章,哀矜庶狱,公乞重修法令,谓:「中兴之初,首立详定一司,自建炎四年六月以前著为绍兴法。今四十年,多编集监学、贡举、常平茶盐等一司之法,而一代条章因革损益迄无成书。敕局官多吏繁,俸优赏厚,因减冗官,遽行废罢,举数十年之法,一切不省。建炎以后续降指挥二万馀条,若不删其繁重,定其当否,有司率用新制而弃旧法,日移月改,轻重舛牾,无所遵承,使舞文之吏时出而用之,以售其奸。及今不为,久益难考。乞明诏尽行编纂,命大臣典领而选廷臣讨论,庶几笔削必当,以杜吏奸,以一民听」。上极以为然,即令条具,仍差大理二卿、本部三郎官、寺丞、司直各一员。公遂兼重修敕令详定官,此四年之冬也。他官去留不一,惟公疚心修定,以为己任,推举详明,通练之士以自佐,访求旧吏,网罗故牍。若一司一路专法,不系海行者即釐送之。一时申严,或虽系续降,寻即冲改者即删去之。于见行法中增损元文五百七十四条,带修创立者三百六十一,全删旧文八十三,存留照用者百二十有八。墨书旧文,朱书新条。年馀书成,进书之奏,公所草也。谓将前后续降参以累朝法意,酌以四方人情,考订编入。各有看详案册,明言去取之因,而例不以颁降。欲申敕有司,凡州县于新书有所未晓,许条具申所,当以元修因依行下。孝宗取进本列于选德殿之左右,朝夕观览。尝宣问所疑,随即奏对。上又取条册指问,与所奏俱合,嘉赏再三,曰:「文字繁拿,不易尽记。留意所职,乃至于此」。对曰:「此法将与天下共之,况屡承宣谕,敢不尽心」?他日又问如初,遂亟称于宰执。有忌公者遽入谮言,赖圣明不以为信。尔后屡更修定,今凡再易矣。其规画大率循公之旧,而精力不能逮也。上又尝问本职事,刑罚黜陟岂无过差,公因奏温台大水,郡不以闻,使之具析。以守臣王之望尝为执政,陈岩肖为从官,特免违慢之劾。乃移罪二漕,各降一官。上云:「亦觉未是,待作一名目改正」。公又奏:「知其未是,当明以示众。若别作缘故,则前失仍在,不若径改之」。有旨改正。又奏:「知信州赵师严补籴前政所亏常平米方及半而坐擅用,鑴两秩,永不得任亲民。提举李庚已尝申明,送饶州取勘,亦以不行。检察坐之,且不得与监司。虽欲示警,而皆不当其罪」。案上,皆得追改前命。辩台民杨大任匿盗,而能告捕,不应坐以越诉,即依条给赏,仍免其罪。论一案推结之法屡变,会问无期,狱讼淹延,即令别行立法。时尚书周公执羔、韩公元吉、枢密刘公珙以强盗率不处死,无所惩艾;侍郎林公栗为右司,谓今之强盗非亲下手已杀人者,类皆不死,请依太祖旧法,赃满三贯者皆斩。公恐遂行,曰:「此吾职也」。遂具奏曰:「强盗岂可恕?用旧法而痛惩之,何为不可?惟是天圣、景祐、宣和以来,益用中典,太上与民更始,非以刃杀人者一切贷死,远近归心。循袭既久,寖失禁奸之意。今已议为法六项,犯者依法处断,非此而但得财,惟再犯者死,可谓宽严适中矣。此辈虽愚,岂无黠者为谋,知有可生之路,志在得财而已,所全尚多。若不分首从,虽不杀伤,悉皆抵死,则凡得财鲜不及三贯者,此法既立,未必能禁其为盗。彼先以死自处,则被盗者将无噍类,为盗者无复全人。究其极而计之,死者益众矣」。陈公良祐为谏议大夫,请取案例。公以见定一案闻奏,用六项法则死者十七人,用见行法则才四人。若如旧法,则百七人俱死。遂从公议。借吏部尚书,为六年贺金国正旦国信使。归至盱眙,得印榜云:「今后犯强盗并依祖宗旧法,所有六项指挥更不施行」。到阙未及结局,即以不得其职自列求去。上闻其详,即日复行六项之制,至今遵用焉。有请以大辟奏案如情理可悯,即上朝廷,若情法相当者,止从刑部审覆行下。公以为既经奏闻,非有司所得自专,当依旧例拟断,降旨处分,尤见详审钦恤之仁。监司按发官吏,不得送置司州军根勘,绍兴之良法也。久而寖紊,为弊亦多。公申严之,使见有违戾者并行改送勘院翻异,当究问其词,具申监司。有诏物价腾踊,以绢定罪者每匹增为三贯。公乞以钱定罪者亦如之。其明罚敕法,助圣朝好生之德者未易悉数也。使金之役,权要为辅行。公在朝累年,于人甚周,而介然有守,未尝与之通。至是惟议使事相处,亦不为异,惟不能过为奉承。事已,又疏之。众服其裁正,而其人自此不相乐矣。时孝宗方欲经略中原,使回者或承顺旨意,过为大言。公归,首以为问,因具陈经行所见闻者。上曰:「如卿所言,则未可为攻取计耶」?公顿首曰:「诚如圣训。今日岂可轻动?且须益务内治,以俟机会耳」。玉色不悦,公又曰:「臣不敢妄论迎合」。闻者以为名言。七月,除权吏部侍郎。九月,兼权尚书,再置敕局,兼详定一司敕令。先少师尝为吏部郎,仕者脱兵火,亡失文书,诉者日集,躬为辨析,吏不得蔽。建请改官状五纸之外,许令改举,声绩卓然。公少亲见之,自为郎,尝历三选,以至长贰,清通简要,兼古人之长,建明尤多,率以先德为法。或曰:「今日凡事从窄,非曩时比」。盖有务为沮抑,号能任怨而至显用者。公曰:「方且鄙之,何忍效尤乎?调官陈词者多孤寒之人,于此不为留意,使不得其平,尚谓之铨衡耶」?由是郁者得伸,滞者得速,求者得遂,人人感悦。亦未尝屈法以从人,其有不可,明以告之,退无所恨。辨宗室及阵亡人女夫不当在七色之数,乞恩科权官选人愿致仕者请以历过岳庙为考,修正川广定差之弊,命官被诉不经勘正者,免关刑寺注籍,以妨差注。县令臧否,欲俟其任满奏闻。案后收坐不当之人,止就部检照,免行下取会。又条列部中留滞节目,附赦施行。皆欲去弊剔蠹,使选法流通,以为公私之便。中使尝夜传旨学士院,袖出《资治通鉴》一册,指唐沈既济论选举事曰:「今日有无此弊?其说可与不可行?来蚤面对」。退即呼烛草奏。既入,先历陈数项,谓事与今异,弊虽似之,其言则难行。上曰:「卿言甚明,更试一言」。因奏:「正恐言不能尽,曾笔于纸,深夜书写不谨」。上即令展读,读毕,不敢留中,退至庑下。又遣宣取,且云:「更欲详观,可遂留下」。宸眷日隆,会当郊,特差充卤簿使。人知枋用有渐,而忌者愈甚。竣事,力求外祠,上亦知之。七年正月,除敷文阁待制、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侍从馆阁诸公赋诗留题,以饯行色,今石刻存焉。还乡四月,起知泉州。到郡遇事风生,不劳而办。郡实濒海,中有沙洲数万亩,号平湖,忽为岛夷号毗舍邪者奄至,尽刈所种。他日又登海岸杀略。禽四百馀人,歼其渠魁,馀分配诸郡。初则每遇南风,遣戍为备,更迭劳扰。公即其地造屋二百间,遣将分屯,军民皆以为便,不敢犯境。后左翼军狃于盗赏,忽又报侵犯,径捕至庭,自以为功。公曰:「毗舍邪面目如漆,黥涅不辨。此其人服饰俱不类,何耶」?察之,乃真腊大商四舟俱行,其二已到,馀二舟以疑似被诬。公验其物货什器信然,军人犹譊譊不已,公谕其将曰:「使真是寇贼,固不应纵舍。既知其为商旅,又岂得陷以深文」?始皆退听,即使尽入来远驿,所贩黄蜡,偿以官钱,命牙僧旬日间遣行。军屯城外,有入盗库银者,踰垣而出,为逻者所侦,反执而归,诬以为盗而上之郡。公已得其情,仍械逻者,使参对。失银十二铤,得十而遗其二,主将辩数甚苦,公不为动。已而军士首伏,即其所窖取之,皆伏辜。微公明察善处,则俱失其情矣。蕃商杂处民间,而旧法与郡人争斗,非至折伤,皆用其国俗,以牛赎罪,寖亦难制。公号于众曰:「安有中国而用夷俗者?苟至吾前,当依法治之」。始有所惮,无敢斗者。三佛齐请就郡铸铜瓦三万片,舶司得旨,令泉、广二州守臣监造付之。公上疏极论其不可,既犯中国之禁,又为外夷所役,独不与。南外宗正司廪给岁广,久以为病,公撙节用度,增价以籴,民始免于苛取。公再岁两求奉祠,九年,以治行尤异,除敷文阁直学士再任,赐衣带。淳熙元年,申前请,始有兴国宫之命。归次延平,除知隆兴府兼江南西路安抚使。赴阙奏事,甫入国门,即令引对,临遣甚宠。江上有篙师谋害主人而据其女,因有资财。女闻公威名,密告县令。公为究治,得主人夫妇二尸于神祠之傍,冤始获伸。吉民王氏雄于财,怒武尉之不容,冒佃官地,诬诉于州。尉不屈,夜归,过其门,使人折其足,事达帅宪。公同奏其事,且谓父子皆以赀得官,恐从末减无以惩奸,乞先除其名。孝宗阅奏震怒,径下所勘建昌军,皆黥配岭海,并坐推吏之受赇者,江右无不快之。五月,茶寇赖文政等起湖北,自湖南向江西。帅司即令境上防托。江西所恃惟赣、吉将兵,亟遣未及而贼已入境,与吉兵遇,一使臣死之。以湖南曾𢦤官军,至此又小胜,止为逃死之计,遂据禾山洞。公遣副总管贾和仲总数州之兵以讨之。和仲老将,意颇轻敌,或已议其狠愎难任,然兵官无踰此人者。未及出门而得旨,果以委之。主帅调发而簉牧领兵职也,武人谓朝廷专委,凡事寖不相关。一到贼垒,暮夜驱迫将士入山,反为所覆,不可复用。又遽遣约降,至折箭为誓,人知其为诈而不寤。贼立旗帜为疑兵,由鸟道窜去,两日而后知之。六月初,有旨湖南令帅臣王炎节制,如已入江西,即令贾和仲统率四路人马讨捕。是时犹未委公,及和仲轻举妄发,将兵已溃,贼势日张,则乞就委江州都统制。月末始得金字牌,令公节制。大暑中,兼程而进。洪至吉七百里,势不相及。贼亡命习险阻,常隐丛薄间,弓矢所不及。官兵驱逐,接战十馀,杀伤相当,多猝遇于狭隘之处,交锋者不过数人,馀已遁去,不知踪迹。使荷戈被甲之士与之追逐,虽欲列阵并力,有所不可。既逐入广,而又复回。初就招安,列六百馀人,后止馀百辈,则知所丧已多。势既已穷,而有许拔身自首指挥。间有禽获者,亦言本非凶逆,若开其生路,必来降矣。遂以小榜具载指挥,募人入贼。贼云:「望此久矣。苟得晓事文官来,即当随往」。提刑辛弃疾同议遣士人借补以行,而公已罢,尽复逃去。未几,兴国尉黄倬请行,正合前说,遂降。公初以和仲败事自劾,降龙图阁待制。会有为和仲地者,又降集英殿修撰。后帅既以俊功受赏,公遂落职,南康军居住。至四年自便。十二年,始得外祠。十三年,高宗庆霈,复龙图阁待制。十四年,再奉祠。十六年,提举凤翔府上清太平宫。绍熙改元,尽复旧职。二年,致仕。两朝即位之初,皆有诏求言,上又赐诏书抚问,赐银合茶药。公退閒既久,无复用世,拳拳忧国,终不弭忘,疏论天下事各数千言。庆元五年十一月,朝家优老,特除敷文阁学士,赐衣带鞍马。六年秋初感疾。七月庚辰,薨于正寝。遗奏上,赠四官,官一子。娶楼氏,封硕人,先二十七年卒于隆兴。男三人:端中,奉议郎、两浙西路提举常平司干办公事;立中,宣教郎,知婺州武义县丞,沿檄归省,弗可久留,方将丐祠就养,而公亡矣;𥫃中,将以遗恩补官。女四人:三蚤夭,一适奉议郎、知福州永福县事楼锵。孙男四人:之翰,承奉郎、监嘉兴府华亭县市舶务;之干、之辅、之范。硕人以淳熙五年葬于慈溪县石台乡龙潭之原,诸孤将以十二月丙申奉公之柩合焉,礼也。呜呼!公之为人,几于全矣。少而孝弟称于乡党,长而声誉振于场屋,入仕则公勤廉恕,施惠于民,立朝则忠谅精白,结知于君。用虽不尽,退而居乡,高谊特达。四明素为义郡,至公而忠厚之风益盛焉。天性乐易,于人无不容,而风裁自高,截然有不可犯者。其在朝行,史文惠公有同年之好。钱公知奖最深,魏成公少小相处如兄弟,蒋丞相同为宫僚,王侍御伯庠寔为姻家,前后同时。公乐于平进,既无附炎之迹,又不涉于指议。公精敏而宽和,处事有体。其在禁路,尤为梁文靖公、陈正献公及今少傅周益公所知。惟虞雍公与史、魏、钱三公不咸,雅不相乐,徐而避之。孝宗察见隐微,幸保终始。方龙、曾鼎贵,一时诸公不事孙刘者盖寡。龙在閤门闻谕德之除,亟称以为当。有史官坐中问曰:「亦与之熟耶」?龙曰:「在此未尝往来。某少为三衢兵官,只见人说江山汪县尉之贤,如出一口」。闻者益以此服公之介。曾向有简驩之嫌,隆兴之屡贬,南康之久谪,既归而八年不得祠,多其力也。时硕人未葬,岂不念归?史公风公通书修好,谓求进则不可不尔,恐梗归计。公叹曰:「若能为此,前必不致相失。竟达空函,贻羞千载。老矣,一听天命耳」。后得善脱,史公深叹美此节,每以语人,谓不可及。南康之行,亲戚恐公未免撄怀,或致摧沮。公方挹送行者,曰:「使某年近六十以恩科得官,今赴星子一尉,岂不为我贺」?其旷达类此。既至,乐庐山之胜,杖履徜徉,登临自适,若将终身者。借书郡庠,益沈酣于史册,上下数千载兴亡大概,下至稗官小说,罔不该究。涂中和渊明《归去来辞》,平易精切,视前辈无愧,佳处或出其上。遇觞客则使歌之。王鲁公谓公不求复用,公闻之,曰:「求之庙堂而辞之君父,非自欺乎」?既登七十,即抗章引年,求致其事,朝论以为高。又予之祠,再申力请。其后诸公相继得谢,遂为清时美事,实自公发之。尚书郑公丙贻书曰:「公少某二岁,先吾著鞭矣」。始少师以深仁厚义称于世,尝曰:「事事上行方便,物物上有利益,此吾志也」。公又能推广之。少师奉先茔素谨,公之葬二亲,皆力贫襄事,规模宏大,纤悉周备,乡人视以为式。既毕窀穸,假贷经营,久而冢舍方就。庐居终丧,拜埽之外,讳日必亲荐羞于山间。南城祖陇,外家王氏奉川诸坟,一一经理,可为永久。三妹尚幼,竭力嫁遣,俱得所归。聚族寖众,辟先庐房宇百馀楹,皆身任之。内外百口,独当家务,出私财以佐用者二十馀年。凡公所得,尽为诸院公费,又以及女弟之贫者。二外孙既孤,收养至今。官赋输送皆亲为之,不以累兄弟。又得整办,无一金之负。少师既任诸子,晚岁一以及伯氏长子行中,次当及公位,以伯氏子众,推以与次子积中,寻又奏其二子得中、稽中,又及季弟江州之子敏中。既拘限员,将复与叔弟之子阐中而不果,然终念之。厥后江州沿公之意,命以一官,甚惬初志,而公之孙今尚有白丁焉。两宫圣节,非有疾未尝谒告。子弟之已仕者,必使之俱行,曰:「汝曹世受国恩,终岁閒处,独不能以顷刻之劳效后天之祝乎」?宗党有急,以公为归。产业素薄,仅足自给。纳禄之后,用亦寖窘。随力周施,嫁人之孤女,葬贫者之丧,不知其几。叙宗盟及累世外门姻党宗派条列,号《兴仁录》,以遗子孙,使之不替亲好。豫营美槚,尝辍以予人,至于再三无靳色。家有一池,邻里来汲,每叹曰:「安得有财如水,以济人之欲乎」?力既不及,遂率乡之人为义庄,首割二十馀亩以为倡,众皆竞劝,至三百亩。又得郡中益以绝产二顷,凡贤士夫之清贫,身后不给者,量多寡周之。买地立庄于城西门之阿,亲为约束,防闲曲尽,可谓无穷之利。庠校自兵火草创,岁久寖圮,劝率巨室,且为之文,谓崇释老之居以徼福,不如新夫子之宫以助风化。首创仪门,闻者不约而趋,黉舍一新,冠于东南。冬至岁旦,序拜有规,主盟斯事,少长以礼。推年长者为学宾,遇释菜则为祭酒,自编于布韦之间,以为一乡矜式。凡里中义事,率自公倡之。宾客造门,必与钧礼。不问远近,必亲谢其门。性不喜饮而好客,觞豆不至过丰,而情意周备。岁讲寿席,自为歌词,皆安分知足之语,人多传诵。会者不下百客,手自劝酬,连夕不厌,貤及僮仆,无不沾给。间赴宴集,必尽主人之欢。危坐笑谈,虽达旦不先退。真率之约,觞咏琴弈,未尝以爵齿自居,此皆终身行之。后生之官多以卷轴求教,公乐于训诱,随所职一一以告。能行公言者,多著能称,真一代之吏师也。成就人固多矣,而荐举非名士不预。枢密大资政叶公翥方为掌故,公一见,识拔于稠人中。尚书钱公象祖、侍郎刘公孝韪、史公弥大、经略潘公畤、屯田郑公锷、签判沈公铢,皆卓然者。其他汲引光显于中外,有知人之称。晚更笃学,如少年书生,有《适斋存藁》二十册。观书手抄,曰《适斋备忘》,十七册。取唐宋名公诗集编为《诗韵》四十册。又有《漫录》、《训鉴》等书。端中等方会稡,俟他日锓木以传,今藏于家。钥曾祖金紫娶翁氏,公祖母陈氏,翁陈出也。两家少师为表兄弟行,又甚相好,先君工部遂缔姻焉。公之硕人,又钥从伯父之女,交婚至今如朱、陈然。先君依甥馆,钥辈生长外家,蒙外祖教育之赐,事诸舅如诸父,受知于公尤深且久。公为礼部秘监时,钥留侍侧,护客使金,皆许侍行。晚而侥倖与表兄华文阁直学士陈公居仁继登从班,居素切邻。公既谢事,而钥得奉祠。六年之间,有行必从,有唱必和,徒步往来,殆无虚时。剧谈倾倒,其乐无涯。去岁老母年九十,公少十岁,乡闾合庆,元夕之后,箫鼓相闻,暮春方止。岁晚,公既为真学士,老母亦进封信安郡太夫人。郡奉诏旨均致粟帛羊酒之赐,皆为一时之盛。平时慕白乐天之为人,仕俱至尚书。白以五十八归休,犹一出为京尹。公之归又先二年,而寿过之。以「适」名斋,「宜静」名室,画《履道宅图》于屏,且书《池上》等篇于其颜,后又易以《无可奈何》之歌。诗造平淡,能道人情曲折。和《达哉》、《乐天行》等篇,置之集中,殆莫能辨也。钥尝与公同阅《石林避暑录话》,论乐天事甚详。公历言出处大槩,慨然而叹,谓吾非敢追配古人,而大略偶似之。钥遂录于册。益公见之,赋诗甚工,以公比乐天尤切。公曰:「虽不敢当,然足为不朽之荣矣」。遂砻石寘适斋中。公既有疾,时问安否。一日奉版舆过公,笑语竟日,不见少异。才隔再宿,有报公之疾变者。亟走床下,则已不可为矣。药石禬禳,皆所不及。呜呼!公岂厌尘世而径仙耶?何去之速也?内行修饰,名节纯全,寿考令终,几无可憾。惟仙风道骨,必谓上寿,祸起非意,最为惊痛。闻公之亡者,无问贵贱大小,骇怛赴吊,相向而哭,俱为尽哀。乡之达尊、郡太守而下至庠校之士相与设奠而寓哀于文,皆盛德之感也。钥痛彻肺肝,固已不堪。若太夫人之悲恸,罙不忍闻,行道之人所共叹也。诸孤以葬日迫近,未遑求铭于当世儒宗,俾钥叙次行事。窃自维念爱我抚我莫如吾舅,而知舅之详者亦莫如钥。公之名位至此,小官时事不必屡书。痛惟侍坐之次,公历言入仕之初,以至通显,凡经区处者,岁月姓名一一不忘。闻见所及,既不可胜书,谨择其可法者备载之,不嫌于详也。他日定谥法,秉史笔者庶有取于斯焉。谨状。
侍御史左朝请大夫直秘阁致仕王公行状 南宋 · 楼钥
曾祖寂,故任永静军东光县令,累赠少傅。妣赵氏,赠成国夫人。丘氏,赠济国夫人。
祖禔,累赠少师。妣张氏,赠卫国夫人。
父次翁,故任资政殿学士,左大中大夫致仕,累赠太师。妣赵氏,赠秦国夫人。
本贯济南府章丘县巨德乡巨人里。王公伯庠,年六十有八状。
公字伯礼,其先大名府人。五世祖继文赠特进者,以明经出身,尝为河中府虞乡县令。四世祖异赠太保者,以甲科为尚书郎、直史馆、嘉岐王府翊善十馀年,请老而归。避大河之患,葬特进于济南,因家焉。少师古学精深,兼通医卜,工真行草篆,尤邃于《春秋》。既免少傅丧,不乐进取,携二子屏居青崖山之两河。太师因教授其间,以供甘旨。名闻东州,学者云集,时号两河先生。绍兴初,执政凡四年,力丐閒退,已遂致其事,居于四明西湖之阳,今遂为鄞人。公登绍兴三年进士科,授左迪功郎,吉州左司理参军。试教官为第一,改充明州州学教授。十一年任满,循左从事郎。便亲自列,主管潭州南岳庙。时太师方在政府,诏以诸将成却敌功,皆二三大臣奇谋指纵之力,可与一子职名。改左宣教郎、直秘阁。显仁皇太后回銮,太师充礼仪使,辟公书写机宜文字,寻主管台州崇道观。十四年,授两浙东路安抚司参议官。太师薨,服除,二十二年通判平江军府,夺职罢归。三十年,主管台州崇道观。三十一年,赐五品服,通判镇江军府。三十二年,以覃恩转左朝请郎。隆兴元年,改两浙西路安抚司参议官。二年省罢,知兴国军。乾道元年七月,召赴行在,除户部左曹郎官,仍有旨复旧职。明日,兼皇子庆王府赞读,寻改直讲。二年,南省试进士,为参详官,就院擢殿中侍御史。五月,迁侍御史,八月罢。四年,主管台州崇道观。十二月,知阆州。五年八月,复直秘阁,改知夔州,兼本路安抚。七年,移知温州。九年赴上,才三月,终于州治。累官至朝请大夫。公忠孝谦勤,得之天资,自幼刻意问学。家素清贫,太师教子甚力,朝夕讲习,至以楮衣禦寒,手种苜蓿以充饥。及冠,犹未知肉味。父子易衣以出,而抗志不凡,慨然有立名当世之意。手抄古书,往往成诵。太师守道州,钦宗登位,奉表者例当推恩,公请以叔父次皋行。既乃连中世科,人益奇之。分教四明,人士仰慕,适与名士相先后,或以见在、过去、未来三佛名之。初被延阁之命,时宰欲擢丞列寺,太师既不欲私其子,公亦力辞焉。平江当冠盖之冲,毗赞郡政,声称甚美。会以谗间遭论,自此不复造朝,安贫乐道,十有馀年,若将终其身。一旦趋召,际遇圣明,首论养人才,裕民力,理财训兵,以为不可胜之备。又论考察荐举,鬻爵积粟等事,奏对明白,音吐洪畅。上意开纳,陛楯亦属耳倾听,为之咨叹。即日除户部郎。讲读王府,究绎经旨,词义俱胜,帝子敛衽受之。逮执法殿中,进迁南床,自以起远外,被异知,益展尽底蕴。谓强国在法制,固国在人心。然国势可振而易强,人心难得而易失。乘航之谕,不可不知。骇舆之言,不可不鉴。又奏方今之弊,莫大于风俗苟且,而苟且之弊生于士大夫议论之不公。惟不以虚言先实用,不以高论盖真才,苟且之风或可少革。是时宿将类以罪废,公奏:「奔北固为可罪,而战多有不可掩者,不应以一眚而废之。宜及此无事之日,以次召还,使备环卫。抚之以恩,折之以威,庶可收效于后」。上深以为然,稍稍录用。沙田芦场议起租税,民以为病,无敢言者。公乃极论之,其略曰:「沙涨之地,未尝耕耨,施工布种,乃是务本之民。既未能如汉置立田科以劝农,而可扰之乎?芦苇之生,本非种植,各以其力樵刈,必非游手之徒。既未能如古捐山泽之利以予民,而可困之乎?豪强坐据,虽曰非法,然怨不及上。今朝廷遣官增税,怨始有归矣」。上感悟,即令罢去,以便贫民。废省两浙舶司,简阅宿卫之士,皆自公发之。由是眷意愈厚。尝奏事良久,上肃容谓公曰:「卿所言一一可用,议论全似唐王圭」。公平日耻言人过,未尝臧否人物,恩仇一视,坦无城府。既居敢言之地,遇事辄发,抨弹所及,动涉仇怨,无少分顾忌意。或为公危之,公正色曰:「言责所在,顾忠于君者如何尔。一有爱身之念,纪纲何赖焉」?笔力素高,作奏不能自休。谏稿谨密,子弟不得预。论事尚多,非施行于外者,莫传也。谏长率公论政府,乞置诏狱,已乃下其事临安。一日太守请间,公语之曰:「始得之风闻,不容自嘿。今既事在有司,岂复当预」?狱具失实,即上章自劾,以故俱获谴,而公止从罢免。上亦知其非出于公,念之不忘。或言去国之后,事有涉公所尝论者,上必取元奏亲加省览而施行之,且尝曰:「此真台谏也」。奉祠未几,以阆风起公,遂易夔帅。夔部旷远,夷夏杂糅,公首图诸郡地理,合而为一,分别险要,兽蹊鸟道,纤悉毕见,区处指授,尽出于此,人莫得而欺也。抚夷人以宽,养百姓以惠,驭官吏以严,夔以大治。郡有巨刹,既为嵩呼祝寿之地,而祖宗讳辰、荐修及三岁合五州人士群试,皆在焉。公以为厖且陋,命葺废寺,分行香之所。又建贡闱二区,以其一与漕司。土木之工皆有条理,不日而成,士民诵而歌舞之。巴俗多略子女以为货,公特严其禁。有绵竹狱掾者,捆载而来,为瞿唐关所诘,盖以此牟利者有年矣。公立讯之,皆遂宁、潼川间人,为给赀,各还其家。或请发其事,公曰:「不可究也」。惟责而遣之。城素无井,笕水于山,杜少陵所谓「白帝城西万竹蟠,接筒引水喉不乾」者。郡失于葺,或课民以钱。詹事王公十朋尝纵民取水,目曰义泉。公修王公故事,又增治焉。市人欢呼,相谓曰:「二公岂伯仲耶」?其他营缮非一,先贤遗迹如子美高斋之属,皆以馀力一新之。施、黔、珍三州与南平军地接生夷,而思州则田氏世袭,抚御尤难。有何思明任鬼师,杨震穆会等皆豪族,动辄疑阻,牒诉累兴。公化之,深得其道,宣布威德,譬晓祸福,揭示要束,至或亲致尺书。思明投牒,乞藏榜于家,传示子孙。杨震得书感泣,饮血盟誓,边境帖息。公遇事敏明,临机善断,戢吏至严,莫敢仰视。听讼之际,反覆究问,诚意具孚,无不退听者。既而有伉俪之戚,亟请祠禄,遂移永嘉。赴阙奏事,上意欲留,惜公已衰矣。到郡笃志从事不少懈,而疾已不起,寔二月二十五日也。娶同郡成氏,封宜人,柔淑孝谨克配夫。子男三人:曰星郎,未名而卒;曰有大,通直郎、福建路提举市舶司干办公事,后公九年卒;曰正大,文林郎、新处州军事推官。女三人:长适朝请郎、中书门下省检正诸房公事周舜元;次适承事郎汪大有。一幼亡。孙男十一人:坦、域、埴、堈、垍、埏、垓、圻,馀未名,坦、埴,将仕郎;女八人:其一适进士孙瑜,馀在室。曾孙女一人。淳熙元年正月九日,葬公于奉化县忠义乡之瑞云山太师墓侧。公事亲至孝,少时所得成夫人奁具,悉以奉太师。居丧哀毁尽礼,有人所难及者。记问绝人,博览载籍。当宣、政间,举子惟务金陵之学,公独贯穿经史,旁出入百氏,至老未尝释卷。宾客相对,诸子侍立,奥篇隐帙,随意举似,以探其学问之进否,后生多亲附之。舍人朱公翌尝问侍郎周公绾曰:「比见表中用一驴载都市事,偶忘所出」。周公素简默,仅举一二。公适参坐,又以目公,公历诵《臧质传》中数十语,二公叹赏不已。又归以励其子焉。作文雄奇,操纸笔立就,若不经意,而语多警拔。诸公铭志类出公手,有《历山集》、《云安集》、《奏议》、《告蒙》、《资治编年》、《宏词集要》、《夔路图经》等藏于家,其他不及属稿,散落甚众。人虽以公不作文字官为恨,然崇论宏议,日月献纳,亦有以少伸素志矣。立朝典州,威望凛然。而待人接物,卑牧已甚。閒居客至,应酬终日,倒屣延纳,惟恐其后。朝章野服,颠倒层叠,人人与之倾写,略无倦色。士夫无不爱敬,下至闾里,闻风悦服。疏财好义,不计家之有无。义所当为,无所吝惜。四明旧为义郡,显谟汪公思温为之主盟。汪公殁,公实继之。缓急叩门,视所请曲为之经理,故乡人尤归心焉。廉节传家,他无嗜好。俸给之外,一毫不以费公帑。在夔首禁科买狨麝之类,仍以公移镂版,遍满山谷。有以书求市者,则以墨本寄之。永嘉军卒百工咸具,公一切罢遣。服用所需,必面与之直,至或倍偿。人谓其过,而行之不疑。故治温未久,病告几半。而丧行之日,百姓巷哭以过车,非德之感人者深乎?僚属问疾卧内,见公几案萧然,镇纸以甓,皆叹息而退。初治入蜀之装于建康,有以白金来售者,曰:「以此西上,当有倍蓰之获」。公曰:「不几于商乎」?止以缗钱行。比归日,轻舟而下,以馀钱自随,人愈咨其清。方家食时,未尝忘国事,凡所闻见,必询究讲明,务求可行之实,盖其志尚如此。及膺进用,期不负所学,以报主知。去不以罪,人犹望其再入也。终不得究见德业,朝野共惜之。病且革,二子以药进,手格之去,静默焚香,宴坐自如。上章休致,处画家事若平时。及属纩,不怛不乱。翌日入歛,肢体和柔如生,皆积善之报也。钥汪出,因外家以拜下风。自蚤岁辱知奖,间置坐隅,匪怒伊教,殆非一日。公将溯江,钥以假吏之燕会别于金山。客授永嘉,公适来守,尤得窥治行之详。公之二子不鄙,以行实见属。自惟荒浅,不足以称,下笔复辍者屡矣。壬寅之夏,提干公一疾不起,殊使人有愧于泉下。今推官又以为言,乃取所闻见叙次之,以俟当世君子立言者采择云。
国子司业王公行状 南宋 · 楼钥
曾祖景章,屯田员外郎,赠金紫光禄大夫。
祖真臣,朝议大夫致仕,赠银青光禄大夫。
父俱,左中大夫,充敷文阁待制致仕,赠光禄大夫。
公讳速,字致君,姓王氏。上世居大名,盖三槐晋公之别派。会河决,迁坟墓于洛。高祖赠吏部尚书轸徙于陈之宛丘。建炎南渡,待制再为户部侍郎,终工部尚书,寓居越之馀姚,今遂为馀姚人。公幼警悟绝人,书一读辄不忘。建炎二年,金人破宛丘,公年十一,被掳,能以婉言脱祸,至幽燕。久之,会调发骚动,脱身走河朔,复归宛丘,日为南向计。尝默写旧所记《论》、《孟》、六经、《尔雅》教受汝颍间,时作歌诗,盖未尝一饭忘君亲也。绍兴八年,中原戍兵有自拔而南者,公与之俱,遂达行在所。自是益耽玩书史。一试入太学,在诸生间已知名。二十五年,以尚书郊祀恩补登仕郎。明年春中铨试第一,循右修职郎,特差两浙西路安抚司准备差遣。未上,丁尚书忧。服除,监行在杂货务杂卖场门。枢密使汪公澈以御史中丞宣谕荆襄,辟差充湖北京西宣谕使司准备差遣。汪公素闻公名,事必咨焉。公亦不为苟合。尝坐中得蔡捷,宾僚相贺,公独叹曰:「蔡人涂炭矣」。闻者甚之。公道所以然者,已而果然。汪公既归,宴僚属,亟称公论事不苟,举一卮属之。讫事,特改右承奉郎,干办行在诸司审计司。隆兴改元,中进士第,明年赴计院。上问北方人材于尹侍御穑,尹以公对。忽有旨引见,公奏对雍容,上喜曰:「早晚当用卿」。退,除御史台主簿。越七日,迁监察御史。时金人再窥淮甸,朝廷旰食,公与同列奏疏曰:「昔娄敬劝汉祖都关中,张良亦劝之。是日车驾西都长安,赵充国上书请先诛先○。六月戊申奏,七月甲寅玺书报从。史臣书高祖事必曰是日,书宣帝事必著日辰者,皆表其从善之速也。夫迁都大事也,即日启行,金城去长安远甚,玺书往返仅七日。应机如此,事何由而不成?今天下事急矣,臣僚所言不可用则置之,或有可采,愿陛下远法高祖、宣帝,断以必行,不俟终日,庶乎不失事机」。又尝奏论西边上流形势,详陈备禦之策凡五条。大略为:将帅不和,务使辑睦,士卒寒苦,宜加劳赐。益武昌舟师以张黄州之势,分兵戍郢州以防荆襄之冲。且请多方疑误敌众,使不得专意襄阳。又奏疏条上急务,愿下哀痛之诏,以收人心,选宰相之贤以任国事。出令必由三省,则命令专一,且绝奸人矫伪之萌。诸将小衄不闻,则必致误事,宁开功过相补之科。因极论大江而上我军单弱,乞诏沿江诸郡守臣从宜措画,一面施行,以一上下之力。是时宿将如李显忠、邵宏渊、赵樽、姚仲之徒犹有居閒者,公一一条其才用。有以贪残得罪者,乞加抆拭,以收其死力。且言:「姚仲旧在川陕,曾将燕北两河归正人,号赤心军,以保川蜀。今江上归正人不无危疑,宜令姚仲将之,以听督府节制」。每一进说,上皆嘉纳。十一月,擢右正言。陛对之日,首论择相之难,且言:「专取亲旧,排斥异议,官义制之人于有初之地,置循默之士于必进之涂。枢密院之权反夺于机速房,尚书省之事不关于左右司,皆宰相之私也」。次论其衅未已,科扰骚然,群盗根芽,奸宄不禁,宜诏守宰行宽政,务实惠,安固群心,以静邦本。次论讲和有三可疑,且请督师不专于持重,诸将不专于分守,悉遣锐卒,以顺攻逆,以主待客,各为决战破敌之计。此声一出,虽未必交锋,敌人闻之,知吾有备,和亦在其中矣。次论陛下以愿治力行之心,愤众事之不理,慨然更革,令欲必行。人情或有不安,终至废格。不若责当言者使之言,择其当者,明坐其人之奏请而举行之,或有浮议,责有所归。若其可行,利兴害除,善听善用之功归于陛下矣。是时晁公公武为侍御史,一日与公同条具急务利害,翌日得旨,晁某理财之说最长,除户部侍郎。公入奏言:「臣就晁公武家同草奏疏,同衔进入,内殿又同奏陈。公武既因此改除,揆之义分,臣不应独留言路,愿繁剧自效」。上赐御笔曰:「卿方守谏职,且朕亲擢,不须引嫌辞避。繁剧之任,当俟异时。勿复再有陈请」。上意隆渥,且将进用,会论馆职免召诏试非是忤执政,遂除吏部郎官。供职一日,力求外补。除直秘阁、知鄂州。寻以母老丐祠,主管台州崇道观。乾道三年,除知台州。会永嘉阙守,执政以海溢之后艰其选,拟试郡有绩效者五人。上曰:「近尝令王某守台州,未行,此良吏也」。遂除知温州。既至,一意摩抚,宽猛适中,除积岁无名之求,罢厨传不急之费。公未尝更州县,而公庭无留讼,属邑无吏迹,虽老于吏事者不逮也。水利多废,得内帑钱二千万,尽心力而为之。择县官之能者总其事,召乡之士有才干者董其役,如朱浃埭、瑞安塘、路石冈斗门,功役浩繁,皆不日而成,民蒙其利。灾伤流移之馀,岁事屡丰,士民怡愉,遂为乐土。郡人画像于州之普觉寺,祠之至今。乐清县令颜大松邑事整办,豪右不得逞,相率诬诉于部使者。公审其无罪,辩之。事至台省,朝廷为差理官就郡讯鞫。公又执前说,使者愤其异己,并按公党蔽赃吏,人皆为公危之。狱成,令果无事,始服公之守正不挠。四年,改荆湖南路提举常平茶盐公事。丁内艰。服除,提举福建路常平茶事。公奏陈常平以陈易新之法甚备,上令先行之一路。公乘传至部,敷谕圣意,约以检校之期,亲行按观,弊蠹随革。从行不过数辈,所至静谧。遇僚属之贤者,一见即荐之,求者弗与也。裁节浮费,公帑积二万缗。以其半入建宁府库,充常平本钱。九年丐归,主管台州崇道观。淳熙改元,除荆湖南路转运判官。明年入对,上迎问曰:「卿去国有十年否」?公对:「向蒙陛下擢从冗官,俾任台谏,分符察州,十有二年,恨无报效」。上曰:「毋往湖外,且将用卿」。公奏:「天下之士口有至公之论,而中有至私之情。愿有以绝觊觎,塞流竞,举无遗贤,劾无佚罚,则人无所容其私矣」。遂留为吏部郎官。三年,迁军器监。尝因轮对奏言:「管子曰:『人君修官上之道而不言其中,人臣比官中之事而不言其外』。又曰:『无代马走,使尽其力,无代鸟飞,使弊其羽翼』。此言深责成效于臣下也。愿陛下使群臣各居其位,职任分于臣下之所趋,诛赏操于人主之独断,日省其事,岁考其成,小大协心,以张国势」。又奏:「绍兴以来,军器先阅于本监官,然后赴部,旬终进呈。近用御笔,军器非进呈不得出所。自此止是文移往来,更不加考察。臣以为职与事合则功罪可稽,事职相离则诛赏并废。欲乞略依故事,仍令监丞旬月就本所察其美恶,不为虚文。丞贰专主亲临,监部总其大纲,有不精详,无敢逃罪」。十月,差充大金贺生辰使接送伴使。旧例,宰执具郎曹而上姓名以进,上独遣公调护使客,了无间言。往回奏对,益称上意。四年秋,国子监试进士上舍,考官以子弟预上舍试引嫌自列,特旨别开院,以公持文柄。鉴裁精甚,士论称惬。至九月,遂除国子司业。公在学校久,士子素所钦服,人情翕然,谨守规绳,始终如一。公尝得暍疾,至是复作。谒告未满,求致其事。遂以五年二月二十八日终于官舍,享年六十有二。累官至朝奉郎。娶张氏,故知漳州辚之女。子男一人:中行,迪功郎,前明州慈溪县主簿。孙男一人:大临,将仕郎。女一人。公性孝友,尚书治家严整,子弟小有不谨,正色视之。公一兄二弟相继蚤世,公事尚书无阙者,居丧尽礼。后虽寖显,舆轿出入,不敢就厅所,避尚书之旧也。迓吏到门,一不改度。母文安郡夫人黄氏,生公旬浃而殁。痛念终身,语辄泣下。遇外家特厚。继母河南郡夫人宋氏,抚公于龆龄中,以至成人,事之尤谨。尚书捐馆之后,率循家法加详悉。事寡嫂孤侄,内外斩斩,无一毫之私。遇父母讳日,洁斋兼辰,哀动左右。奉茔域及四时之祭,皆可法也。少历艰苦,通练世故,慨然有大志,不为无用之学。究极事变,著明利病,动数千言。初登第时,张魏公方锐意进取,公上书辩论,以为无规模而决大计,以天幸而希成功,魏公不以为忤,曰:「正欲各出所见」。后省率如公言。既居言责,当国家多事,知无不言。居宪台百日,谏垣三旬,而前后论奏数十上,皆切中事几,有人所难言者。以遗补旧人,再入为郎,稍迁监长,士论为郁,而公处之恬然。出公门,入私门,贵近未尝识面。旦望一见政府,不请间也。天资素高,而力学至老不少衰。黎明诵书数十过,而后盥栉。日常以六经群书至《文选》、韩、柳、李、杜诗文,大率成诵。暇日正坐,默诵《左氏传》,一字不遗。尤通贯汉史,尝辩班固牴牾,为《西汉决疑》三卷,补注杜诗三卷,编集南北战争事实为《南北龟鉴》。诗文至多,少作皆弃不取,存者尚十卷。为监门时,姚令威宽尝有所遗忘,折简问公,答三百馀字,皆史传全文。姚问所遣介,云:「就笔挥答,不见有所阅也」。姚大惊服。尹晁同居台中,一日有言蓄鹅于陆者,入水辄沈下。公曰:「是必以豆饲之」。客曰:「然」。因引嵇康《养生论》「豆令人重」之语,二公叹曰:「公记问可谓精博」。姚与二公皆号该洽,自以为不及也。自少才气不凡,方赴铨选时,张公纲为礼部侍郎,吏持铨榜来,张公遽曰:「魁非王某乎」?吏曰:「唯」。同列怪,问之,张公因盛称公才学之懿,非第一不可。其为前辈所期待如此。为文务极本源,谓近世学者多苟肤浅,其教子弟尝曰:「欲为文,必自先秦文章。欲为诗,必自三百篇以及《骚》、《选》唐人。欲作字,必自钟、王诸公」。故公之诗文皆高古,字画有水墨积习之功。尤精小楷,手抄书盈溢巾衍,首尾遒整,开卷粲然。对宾客宴笑,高谈雄辩,援据详明,率倾其座人。晚颇务简嘿,叩则应,明理益深,闻者悚叹。居家自奉甚约,间以其馀赈宗亲之不给者。春夏间,倾囷廪所有,下其直以粜,一邑米价赖之以平。乙酉大饥,为粥以食饿者,里人劝率,全活甚众。考公之平生,以世家子沦陷异域,脱身而归,力学自奋,两荐上庠不上第,又以上书得罪权臣,閒废十八年,不预世赏。年且四十,才得一官,暨登一科,不两年居谏省。未几去国,更忧患,浮湛久之。一旦天子引以自近,且贵矣,曾不得一在言语侍从之列,赍志而殁。士大夫无不痛惜,两学诸生哭之尽哀。又相与祖祭于江干者数百人,行道嗟呀,以为未有也。中行既以五月二十八日葬公于县之双林,属钥状公行事,将以求铭于立言之君子。钥不肖,公以兄之子妻之,又为癸未同年进士。公既抚兄子如己出,且不以子婿遇我,其敢以固陋辞?谨摭平日所亲见闻于公者具如左。谨状。
文华阁待制杨公行状 南宋 · 楼钥
曾祖端,故不仕。妣蒋氏,魏氏。
祖○,故不仕。妣邵氏。
父涣,故宣义郎致仕,赠中散大夫。妣徐氏,赠令人。
本贯庆元府象山县政实乡。美政杨公讳王休,字子美,年六十六状。
杨氏世居郡城,公之曾门始家象山,遂为邑人,累世以隐德闻于乡。公生而奇庞,邵夫人中年抱孙,极爱抚。于髫龄中已有成人气象,庄重寡言,乐然后笑,相者以为必贵。中散延儒士教之,家苦无书,倾赀买经史于胄监,肄业蓬莱山僧庵中,穷日夜之力,至雪积于阶而不自觉。尤好词赋,兼通《春秋》。游郡庠,名出诸生之右。绍兴末年始名乡书,再荐,登乾道二年进士第,调左迪功郎,台州黄岩县尉。首兴邑庠,公自课督,又奖拔其尤俊秀者。其后登科相踵,皆以为出于公也。邑有豪民,武断一方,蓄雄狡数十辈,分而为三,曰大神者为之谋事,曰中神者为之行赀,曰小神者则无赖善斗之人也,官吏莫敢谁何。公具得其奸状,白于郡,黥隶他州,闾里欢伏,称公为铁面少府。遇略卖生口者,痛惩而归其人。请捕监立赏格,计实而募于众。祷雨则神龙为之示现,捕盗则鲸海为之肃清。盖筮仕之初,器业闻望过人已数等矣。寻以赏典改左承务郎、知庐州合肥县。邵夫人年过九十,方欲奉重亲之欢,而邵夫人寿终。公追慕含饴之爱,不欲行。中散同徐夫人执丧于家,勉公前迈。公携一仆自随,昼至听事,夜寝书室,洛诵或至夜分。尚书王公希吕为帅,叹曰:「据案决是非,此犹可及。官舍如僧居,二年如一日,实有所不能也」。又爱公笔端,笺奏皆属之。帅漕不相能,久不觌面,僚吏无敢言者。而皆敬公,各致剡举,公因得调娱其间,二公为之释然,置酒交欢,而待公益厚。淮民多为客户所侵,地讼难决,公亲行阡陌,为之平章,讼日息而野日辟,至今赖之。赋役均平,一毫不扰,民乐就役,欲及公任内为之。岁饥,发防边马料运米给贷。漕司诘之,公疏艰食之状,且已责其秋偿矣,至期皆不督而集。万弩手赴帅司检阅,多苦伤寒喉闭之疾。公择方制药以给之,病者多全活。其不幸者,官又敛之。郡多草庐,易致延燔。公白于郡,请易以瓦。帅曰:「非君孰能办者」?公一力经画,市木傍境,教民陶瓦,未几民居一新,边方为之壮观。淳熙四年,磨勘转承事郎。明年任满赏,转宣教郎,授南康军签判。郡素号江东道院,待制朱公熹时为守,日课诸生讲书。公亦相与发明,事无巨细,悉以委公。自行经界以来,境内苦于赋重,民不聊生,流移者众。公与朱公力请于朝,利害甚白,虽幸少宽,犹惜其不尽如所陈也。庐山东南胜境,官宇有吏隐堂,正与五老峰相直,娱侍双亲于堂上。太守尤敬中散,扁一亭曰「敬老」。公馀则奉安舆游名刹,以尽其欢。六年,转奉议郎。初有诏,台谏给舍举察官,王公已在西掖,以公及丞相京公镗应诏。京公遂峨豸,而公遭内艰以归矣。扶护暑行,悲感道路,执丧甚苦。九年,又丁中散忧,勉举大事,家为之罄。邑邻台州,有盖苍山高绝,人迹罕至。公处僧室,阅佛经一藏,以资冥福,人以为难。服除造朝,言士风奔竞,皆上之人有以来之。仍言海舶不可径造都下。贰相王公淮、梁公克家是其言,有意留公。自以五年忧患之馀,力求镇江府分司粮料院以归,人尤高之。十二年到官,职务至简。而少保吴公琚为总领,一见公期以远到,幕府事既为尽力,吴公亦开心听可,一司赖公为多。明年转承议郎,吴公召还,首荐公才德之美,孝宗命中书识之。既满秩,王丞相欲处以司农寺簿,公又力请外郡,除知洋州。十五年,转朝奉郎。光宗时以皇太子参决庶务,公辞于议事堂,论淮甸撮课,绍兴和买最为民害,又论四川纲马利病。光宗喜曰:「议论人物俱伟,当为敷奏施行」。是冬赴镇。洋本佳郡,近岁有健讼者。公剖决精明,人不能欺,坐以无事。治赋期会信必,不严而办,征商榷酤亦皆沛然。郡有丹渊、二苏、鲜于子骏四贤绘像,旦望必率子弟拜之。丹渊有《园池三十咏》,公尽复故迹,退食多赋咏其下。又崇教化,课农桑,百姓安之。才一阅月,俄改知金州,兼管内安抚。前守一武吏,居兴元,席卷以归,又尽焚其籍。公至则枵然,且无所稽考。为之节用度,惩吏奸,不能给一二。诏置狱,前守坐编置,没其家赀。公又极力经理,仅能成邦。西津两渡,公帑征利病民,首罢之。创浮梁于西津,以惠行旅。人为立祠,过者必祝。处分西城、汉阴、平利三邑纲马,以损均敷之费,施竹木柴场之利,去受输倍征之害。州有榷茶场,其初止隶茶马总领,三司抱纳息钱之外,郡计亦藉其助。守或乘势权取,至移用系省以增本钱,从官多售。既已科扰园户,深治私贩,配隶者相属,守亦或以自累。公极白茶司,欲卖引以便民。期年,始有更引之命。公力赞之,俾官僚及谕乡之大夫士各陈其事,酌取众说,罢茶场而鬻引,一方无不快之。帅守尚书宇文公价、宪使朱公致知相与叹曰:「安康之政前所未有也」。条其政绩,交荐以闻。光宗登极,转朝散郎。郡之士风素陋,乡举者二人,其一又流寓也。公为大兴学宫,学者寖盛。鼎新祭器,春秋释奠如礼,有雅歌投壶之风焉。十六年,为四川类试考官。境内一水远通襄鄂,行商不绝,有鬼愁滩,摧舟绝险。公出钱募人平理之。石坚不可破,公临视之,得古铁于沙中甚夥,铸为锤凿,严醯炽炭以攻之,石为之解。以炮竿移去,遂为安流。郡宿重兵,多以榷利启争。公视如一家,爱军士如爱吾民。都统田公世卿固已交欢,殿帅郭公棣奉祠里居,相与从容无间。尝猎近郊,步骑俱从,三公戎服并驰,公又素善射,以一矢毙双兔,二老将敬服之。閒语同僚曰:「中兴之初,余为均房镇抚使,敌骑犯塞,大将以金旧隶京师,置不问,止保洋州饶风关,遂致此郡失守。又乘胜击破饶风,直捣汉中。赖王师力禦之,遂由斜谷而遁。今郡为西蜀喉襟,上津县即商于之旧邑。自商之丰阳西至洋之重阳关,横亘一千三百里,关隘六十四,边面阔远而权轻财匮,何以备仓猝乎」?听者竦然。公曰:「向以大将为守,与三边军府角立,厨传动有重费,交贿通及四邻。惟当痛绝旧习,虽贾憎,不暇恤也」。岁馀,以所积置防边器具,增保胜民兵衣甲,亲给支犒,无侵渔之患。时比箭赏,革游惰之习,休日则较禁卒事艺,号令精明,赏罚有差。将官有夜饮于城外者,私留门钥以俟。公曰:「吾与敌画地而守,其可弛乎」?惩阍者,而军中亦治其骑将,内外始肃。旧有抚养库,例与公使用等。公曰:「此正以防边也」。自军用外,不支一钱。去之日,为缗钱十馀万。绍熙元年,转朝请郎。二年,除利州路转运判官。自郡赴台几千里,道遇讼牒,随即受理。御吏甚严,秋毫无扰。考察吏治,置籍大书「明别淑慝」二条,区别贤否,列城为之震悚。利路属郡多在关外,漕计入不支出。适当荐饥,西师除掌武门下,增俸不赀。重以归正之蠹,方左枝右梧之不给,而暑雨为灾,上烦宵旰,又躬抚劳赈济之役。金州大火,几无孑遗,守卒仅以舟免。公兼仓使,即发米以救之。漕司力不足,寝食为废。贰卿杨公辅方护饷四川,与公同年,气义相许。公力请于杨公曰:「安康一爇甚矣,军中有事力,多使令,犹可兴起。公私赤立,何以为州?若请僧牒于朝,万里难应。顷罢本州安抚司,有备边库钱二万万,桩留使所,前守拘没赃钱,有旨输内帑,二者皆本出于金州之民。若以此建官府,措居民,于经费无所损,而可以新此邦矣」。杨公慨然从之。公既兼宪使,闻关外六七月方食麦,盗贼横行,吏惰讼淹,德意壅不宣,冒暑虑囚,历阶、成、文、凤四郡,赒贫剖讼,所至有恩。行褒斜谷,出武休关,道不通车,间用篮舆,徒步以度,险于中暍。以文州地荒民稀而力役最重,为奏罢其不急者数条。西帅吴公挺久镇贵重,待宾客尤厚。公既深入边关,吏曰当道武兴。公曰:「此行正欲到轺传不到之地」。遂由文南以归。吴公犹以例卷至司,公力辞,帅服其廉,蜀人翕然称之。有利州兵官告讦太守,阴平知县以县庠为酒肆,公以为犯名分,败风教莫甚于此,俱劾罢之。嘉陵江暴涨,漂坏栈道,邮传隔绝。公大为经理,以其费上闻,总司助其役。由益昌至大安军,修创栈阁二千馀间,视旧加辟,今成夷涂。明设条约,补役兵之阙,画疆分掌,椽柱茭,乘暇采取,风雨侵蚀,以时缮治,期以勿坏。自祥符、皇祐、元丰三为此役,元丰尝纪用数,今役不翅数倍,而不以取于民。有《修桥阁记》甚详,蜀中皆歌咏之。三年,移成都路提刑,兼常平事。得旨,护试外省。公自向为考官,固已具知蜀人多为廋语于程文中,有容私而幸中者,谓之牢笼。公身率官僚,力革旧弊,寒俊获伸,无不感服。又详究试闱曲折,参以南省规式,关防备尽。既施行之,又编为成式,申制司以为后举照用。绵州岁市黄雀数十百万,一切禁绝之。药局岁久,剂料陈腐,焚而易之。巨室责租,至使耕夫自戕,公治其甚者。绵、汉告饥,亲至二郡,主行荒政,故饥而不害。西蜀藉江水入堰灌溉,旧率取竹木于民,春犹未集,水已大至。积薪救急,简陋重扰,徒有倍费。公豫于冬初收买,岁始修筑。又眉州蟆颐山下一堰,岁苦冲决,命伐石为之,浚广沟畎,谨视潴泄,又捐俸为汉嘉西门石梁。郡人名「杨公桥」,皆为永久之利。台有平允斋,聚狱案于中,夜则阅之。有疑则亲笔究问,缄以紫囊,亦令所问官亲笔批执,吏不得预之,故多得其平。三年,转朝奉大夫。四年冬,除本路漕。黎州蛮獠青羌搅边,州所遣兵为羌所围。公适摄帅,以策禦之,遂遁。尝闻道旁儿啼声,得婴儿于枯木中,因籍城内外,得遗弃者百馀人,悉加抚养,俱遂生全。剖决两司词讼,迎刃而解。酒禁素严,有捕郭二十五私酝至庭下,公询之,郭乃一邑令。公察其非涤器之徒,治告捕者而慰遣之。郭少城大族,拥笏致谢三十馀人。府庠养士至千人,每月必再入,考阅程课,旌其能文者。庖馔丰赡,士愈悦。造吴蜀会子纸每界至六千万,漕计始十七万缗,偶会多事,费倍平时。或虑乏兴,而公处之裕如,遂积缗钱至四十馀万两。在漕台典外铨,倖门尤众。一以公心行之,量能授职,多得实才,人服鉴裁之明。庆元元年,覃恩转朝散大夫。寻又以年劳转朝请大夫,召赴行在。七月,除户部郎官,湖广总领,仍令奏事。对便朝,奏罢边民守关及非法役民者,以军兵为之,此安边恤民之急务。又奏:「禁盗贼之法,彊盗已有六项指挥,欲于『杀人尸不经验而无證佐,依大辟疑虑奏裁指挥』下添入『彊盗杀人者非』六字,使盗贼有所惮,且明示无惠奸之意」。又论钱弊甚悉,谓:「赀泉取其流通,今自裂而三之,东南则用行在会子,两淮则用铁钱会子,湖北会子则又异于二者。是使商旅不通,嗟怨相闻。不若罢两淮湖北会子,其在民间,用行在官会收之。俟收两处会子尽绝,则官会通行,实为利便」。总司金谷浩穰,公首去八弊,而总计为之日充。详阅军用而覈亏数之实,亲临出入而究楮券之奸,分钱交子为三而不容互用,判军粮桩积为二而不许移易,拒河支廊支之请而米纲无陈腐之忧,绳兑支截支之扰而茶引有通行之便。以至广储蓄之地,两郡为屋百楹。旧以芦荻藉米,一易以板。后遣使盘量,惟湖广之数丰盈,人益叹虑事之周也。循行边屯,会襄阳火灾之馀,亟议拨钱五千缗,瓦砾之场尽兴栋宇,公又亲抚存之。军中升差赴司按试,公勉以忠节,亲校武艺,仍书公移置几上,中选者即书其姓名,手以授之。进退既公,军士感悦。三年春,就除司农少卿。九月,令赴行在供职。十一月,除太府少卿。十二月三日,除中书门下省检正诸房公事。六日,始入国门,先次供职。明年奏事,陈备边之策,谓金方与鞑靼相攻,未知胜负,然皆足以为吾患,不可不虑也。又列择将、审势、修戎器、招勇敢士四事,因荐统制而下内可为环列,外可为将帅十人,御笔籍记。时中书积狱案甚多,月日或有揩改之迹。四月转对,即奏曰:「奏案动关人命,中书岂能悉察?吏得以为奸,利以小节迂回而俟赦降,或改移月日后先,谓该恩宥。乞以大理寺及四方案尽申御史台置籍,月委察官一员稽考,勾销已结绝者,而催督其馀。或有淹延太久,日月差殊,则奏劾之。庶无冤滞之民」。又论省部吏引任缌麻亲之弊:「国家以天下之务隶于六曹而总于三省,故为吏者赏优而廪厚。又为保引之法,许录其子孙若异姓。而今日厖杂殊甚,习学守阙不知几人,气习趋向非复旧风,轻儇苟求,诡秘百出,反甚于州县之吏。乞加澄汰,止许保引子孙者,许引同宗大功亲一名,其异姓之人一切停罢,庶少清吏选」。闻者皆韪之。六月,假显谟阁学士兼侍读,为金国贺生辰使。过泗州,北书表初参,索使副出笏。公令掌仪以礼折之曰:「都管而下便服来参,乃欲使者以盛服相见,岂无差等耶」?竟受参如仪。至真定谢酒果,金之中使忽谓使副不当用皂背白领,盖北方朝仪皆用紫也。公曰:「本朝止用此服。且泗州东京既用之,仪正如此。使以左衽至本朝,岂为不恭」?即麾三节人退班,终不能夺。归而奏曰:「臣将命殊邻,因得观民情之向背,敌势之盛衰与夫士马之虚实,财货之盈亏,皆已可知。此固已见天道好还,今古不异。然在我不可一日而不备」。又奏:「和籴所以惠民而备兵,今平籴良法寖坏,牙侩胥徒操其权,而官受其敝。乞置场收籴,听民商从便,免致科敷,可以绝奸利而价自平矣」。四年,以劳迁转朝议大夫,又以年劳转中奉大夫。十一月,迁太府卿。转对,论:「奉使三节人从近岁托请货取侥赏而已,安有能觇人之国者?欲乞除上节亲随等选辟如旧,馀悉取于三衙及江上诸军,上自统领,下至队兵,轮转差拨。已行者,不许再差。岁两遣使,约不下百馀人。彼城壁之坚瑕,地理之要害,必有能觇之者。因使士卒经行洪河太山,激昂壮志,转相传闻。一旦用之,必有助焉」。又论:「郡县拘到铜器,或惮于解发,而收贮不严,窃取求售,所在有之。乞令尽发赴钱监,仍申严禁戢」。五年,差省试参详官。五月,除秘书监。公性嗜学,久从吏道,未尝废书。自谓平日欲见秘府书而不可得遂,终日坐省,沈观未见之书。尤不喜趋竞,同省赠以诗,有「九衢达宦方驰毂,群玉诗仙独下帷」之句。有以为后时者,公笑不答。九月,兼实录院检讨官。十一月,除礼部侍郎,兼修玉牒官。六年,进故事,论:「监司广朝廷之耳目,考州县之否臧,以惠安斯民者也。若罢软不择,癈耄兼容,徇苟且而略风节,尚资历而混贤否,亦何取于外台之寄哉」!因历陈高宗、孝宗圣训,愿深诏大臣,除授之际,虽不可废资历,一当先择风力强济,材具精敏之人,使充此选,则一路可以蒙福矣。光宗玉牒书成,公读于殿上,以赏转中大夫。四月,兼工部侍郎。夏旱,上封事,请下罪己之诏,修应天之实,布之天下,使内外之臣图弭天变。五月,有诏罪己,仍诏侍从而下疏陈阙失。又奏,备论二税徵榷之扰,和籴先备之计尤详。时慈懿皇后上仙,两部事繁。公尝病暍,往来冒暑,感暴下之疾,力请外祠。三请,除文华阁待制,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以归。归而病寖革,启手足之际,色庄不乱,命具纸笔,曰:「吾将逝矣」。书一颂甫毕,遂终于正寝,寔九月壬申也。病中乞致其事,转大中大夫。遗奏闻,赠四官,泽其后二人。娶同邑史氏。子二人:燡,将仕郎;燧,先半年卒。女四人:长适吴兴乡贡进士周俨;次适承事郎、新知常州宜兴县丞洪辅,丞相之孙也,二女皆先卒。次适文林郎、新绍兴府嵊县丞俞杭;次许嫁未行,后公一年卒。孙男一人:基,登仕郎。以嘉泰二年九月庚午葬公于鄞县通远乡金谷里四明龙井山之原。将葬,燡请状公之行。钥少与公同荐,公自海上后至,遇于途。峨冠粹温,即语同行者曰:「风度如许,一第何足言?且当以贤贵有闻于时」。遂定交焉。今四十年矣,中间离合不一。公之贤誉日起,人犹曰长者耳。其使蜀也,闻公不畏强禦,几危其舟。尝按郡守,有为之地者,反欲相倾,人为公惧。公抗辩于朝不少屈,中执法为直之而后定,于是益壮公之为而加敬焉。京丞相尝谓钥曰:「祖宗不以蜀人帅成都,又多以东南士夫参错于诸路麾节间,有深旨哉!某帅蜀时,固知蜀多名士,求其晓畅吏事,所至治办而不疏者,无如杨嗣勋。东南士夫入蜀者亦多可称,求其最贤而有才者无如杨子美。故某与之尤厚」。绍熙初,诏内外从官荐可为卿监者,首荐之。公欲归而未得,会京公趋召,公命燡浮家依京公东归,独处于蜀者又三年。盖其清修约己,一意公家如此。前朝用人,往往历偏远而后归主大计,以至柄用。公之宏才远业,所莅不苟。扬历最众,见其归而持橐,意必由此而升。姑未问经济事,使其婆娑从班,吐胸中之奇以见于论思之间,亦何止此?厄而不得骋,岂非命耶!逮其赋归,已先卜城居,栋宇闳敞,犹望为老朋友以相依。然公归而病,病遂不可为,一见亦不及也,哀哉!公厚重周密,与人不为翕然熟,久而敬之。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自古志之矣。惟公之来,而朝无间言,犹谓其晚,去而共惜之,是必有过人者。素少病,闻归班时,气貌尤充悦,人咸以为富贵未艾也。归自北方,始觉稍衰。而又连年有儿女之戚,人所难堪,使堂堂雅望,奄至九京,此尤识者之所共叹也。著述甚多,宦游名山,随处题咏,散落之馀,入川时有《游岷漫笔》一编,又有《东斋集》五卷,《诸史阙疑》三卷藏于家。笃于孝友,中散每惮航海之险,屡谋入郡而不果。公既贵,遂问舍于湖上,将赴洋州,故庐先业尽以与二弟。漕成都时,以捧表恩任弟之子熑。又携以出疆,循从事郎,今为台州支盐仓。遗令燡曰:「吾家素寒微,群从多困,其有以助之」。燡泣曰:「敢不承此志」!公在蜀中,乐贤之众,多所荐引。如今吏部尚书费公士寅、前兵部侍郎赵公介,俱尝与公同朝,此其最表表者也。其他大有建立。是时燡已奉母而归,不能尽记。公又以为王事所当为,不惟不夸于人,亦鲜以归语其家,恐尚有遗事未能备也。谨摭其可记者为之状,将以求铭焉。谨状。
直秘阁广东提刑徐公行状 南宋 · 楼钥
曾祖义,赠中奉大夫。妣胡氏,赠令人。
祖佐,赠宣奉大夫。妣许氏,赠硕人。鞠氏,赠硕人。
考立之,故任朝议大夫,赠特进。妣李氏,赠安定郡夫人。
本贯登州黄县。
公讳子寅,字协恭,世居文登。特进以绍圣初元登进士甲科,南渡先寓会稽。建炎四年,令人梁氏生公,徙居四明,今遂为庆元人。特进家无儋石储,而笃意教子。公生而敏悟,尤所钟爱。先意承志,务进于学。授诗于郑先生刚中,累冠乡校。绍兴十年,以明堂大礼恩补将仕郎。十八年春铨中选,授右迪功郎,监浑州南岳庙。时法官多山东人,与特进厚善,勉公习法。明年,公方弱冠,一试中其科。二十一年丁特进忧,遗训有云:「吾以孤寒自奋,为正郎者,三十年中遭兵燬,仅能立家。汝曹异时莅官,内勿欺心,外勿虐民」。公泣血书绅,终身诵之。服除,授建州司法参军。任满,关升右从政郎,授潼川府路转运司主管帐司。未赴,以法科改福建路提刑司检法官。审复囚牍累百,凡駮正死罪七十九人。吏部以闻,减磨勘一年。公曰:「法所当轻,非敢纵囚以求赏也」。竟存而不用。隆兴元年,以举主改宣教郎,授两浙西路提刑司检法官,改除大理评事。乾道元年,以鞫制狱除丞,其词曰:「志业有立,操修可观。潜心于孔子孟轲之言,兼邃于柱后惠文之事。是于圣人之意其知之矣」。三年,差充删修续降指挥所删类官。四年轮对,力以清刑为请,上固已识之。丐外补,除知无为军。十一月陛辞,奏:「两淮议营田屯田久矣,地有馀而人不足,每以为病。比年归正之人甚众,分处州郡,仰给大农,徒有重费,犹患不给。臣尝因鞫勘归正人公事,尝以诘问之,皆以为饥寒所迫,不得已而为此。若得官备耕具,使治淮上荒田,以糊其口,何苦犯法哉!臣矜其言。窃尝询究淮上治田之具,盖每招一家必首给钱百二十缗,以其二买牛,一为室庐耒耜之资。是知淮上不惟人稀,牛亦艰得,计道途之费,固应倍于内地。又缘经历商税,费亦寖重。臣恭睹仁宗皇帝《国史》,凡鬻牛者免算税。绍兴敕令云:『若以牛贩卖,其过税勿收,即遇灾伤,放税及五分,过往税亦免』。欲望遵仁庙之法,申甲令之文,并免贩牛过税。至两淮者,住税亦免。耕牛辐凑,则旷土日辟矣。臣恭闻陛下方发内帑,委守臣备耕具,招归正人营田,若更免牛税,则必欣然从事于畎亩。农隙阅以武事,边备之至计也」。上大悦,且曰:「牛税可免,卿能保归正人乐于耕乎」?对曰:「臣岂敢为尝试之说?盖诘以『汝辈未归此时,在北方亦耕夫耳』,咸曰『然』。臣使手书款状,皆其真情」。因袖出旧辞以进,上尤击赏,玉音甚宠,曰:「朕图此久矣,未有利害较然如卿所陈者。卿于讯囚之际乃能体国远虑及此耶?卿未可试郡,朕将用卿」。既退,御批陈献可采,先次差往淮南楚州相视措置,条具闻奏。公在朝行,恂恂似不能言。一旦对奏,卓然动上听。感激自奋,始尽力于淮甸而眷宠日深矣。公躬履阡陌,募乐耕之人,与之通情详议,不以使者自居。上尝念公之劳,又未见图上事宜,因中使至盱眙,戒以访徐某所在,宣谕催促。公性简易,方在田间议事,语既久,出杯酒与之分酌。中使适至,传宣既毕,匿笑而去,以其太简也。归即奏之,上曰:「孰肯将使旨而为朕究心如此者」!明年正月归奏,上首褒谕此事,公遂奏条目甚悉。大略谓:「楚之淮阴乃沿淮极边之地,监城沿海虽有閒田,未有以处归正人。且于宝应、山阳得空閒水陆田五百馀顷,劝谕到归正傅昌等四百馀名。欲人给一顷,五家为甲,一为之长,随处置庄。仍给备耕牛农具屋宇等钱,家与草屋二,两牛并屋一,种粮万钱,并俟入庄日给付。初年开荒,免纳本钱。次均五年还,还足给其田为己业,候满十年起纳税赋。其劝谕等人奖劝有差」。诏可其奏。淮东帅奏乞措置监城、喻口两地守禦,上曰:「非徐某不可」。就俾措置。公奏:「喻口当射阳湖入海之要,监城筑垒不坚,又无屯兵,乞下楚州措置守禦」。从之。是月除大理正,不候授告,先次供职。复往淮东,御笔赐知扬州莫濛:「览徐某所陈归正人给田利便,甚有条理,已令施行。卿宜协力,使一一就绪」。五月诏对,奏:「诸庄水利,有二古沟可泄水田夏潦。循其旧而浚之,因而赈给归正原耕之人,实为两利」。又奏荒田及守令拊摩等事,亦得旨行下,并依所乞施行。七月,诏以莫濛措置淮东山水寨及民兵总首并庄寨使效已及半年,未曾审实,委公按视激犒,仍支舟师器甲等。寻兼权尚书驾部郎官,又奏仍旧置万弩营。六年正月,有旨:徐某措置官田,招集人民,委有劳效。除驾部告词有云:「司舆郎吏高选,非曾把麾持节不以授,今特命汝」。上曰:「徐某清贫,不受馈遗」。继命中使赉白金五百两。四月,差知高邮军,公奏:「措置官田,节次劝谕到归正人及种田使效计一千四百馀人,共置五十庄,屋宇牛具毕备。缘诸庄散在扬、楚、高邮、盱眙四郡,今差知高邮,切虑诸庄疑惑。欲专委才吏措置两淮官田」。得旨径委公兼领,许令每年一往诸庄激犒。俄改知泰州。又一月,召奏事,因陈盐场利害及捍海堰事甚悉,遂兼权淮东提举。御札:「令俞召虎与徐某同措置营田,却令徐某同措置盐场,各宜协济,以副朕使令之意」。十一月,以职事修举,除直秘阁。七年,赐绯衣银鱼。四月,奏事选德殿,复条具盐事,遂除提举淮东茶盐常平,措置官田如故。楚州申:淮人陆梁,恐开敌隙。上令相度。随即奏闻。上喜,
观文殿学士钱公行状(代汪尚书) 南宋 · 楼钥
曾祖暄,故任中大夫,宝文阁待制,累赠太师,镇国公。妣陈氏,赠国夫人。
祖景臻,故任少师,安武军节度使,累赠太师、康国公。尚仁宗皇帝女秦、曹国贤穆明懿大长公主。
父忱,故任少师,潼川军节度使,累赠太师,雍国公。妣唐氏,雍国夫人。
本贯开封府。钱公讳端礼,字处和,年六十九状。
吴越忠懿王六世孙也。高祖惟演,以文章受知章圣,掌内外制十有馀年。擢枢密使,以襄钺镇盟津,移洛阳。欧阳文忠公修、尹公洙、谢公绛皆在幕下,一时士靡不歆艳。谥文僖。镇公在庆历、治平间号良二千石,神宗朝王庄定公存领三司,镇公为副使。奕世光显,至康公而愈大。公雍公第三子,以贤穆之孙,政和初授宣义郎。七年,赐绯。宣和三年,赐金紫,主管西京嵩山崇福宫。靖康元年,监登闻鼓院。未几,随侍重亲,避地湖广,累奉祠禄。绍兴三年,添差通判台州。岁饥,方议赈给,饥民千馀人集谯门下,守欲设兵卫。公曰:「是促之为乱也」。亟开仓,俾以次受粟,无敢哗者。识其间有猾吏数辈,白太守尸诸市,一境安堵。公时方年二十馀,由是声名籍甚。四年,通判严州,又改湖州,皆不赴,主管华州云台观。七年,通判明州。太守尚书莫公将知公明敏,郡政多决于公。除直秘阁。后政以苛敏自任,僚吏重足而立。公独以理折之,不为屈,又加敬焉。十五年,除提举淮东茶盐。引对,改除两浙转运判官。时方缮治行阙,增葺宫城,公与临安守分任其役,率先告办,除直徽猷阁,进宝文阁。漕司有积镪近万万,或劝公献之。公曰:「此朝廷外府也,何以献为」?时宰不乐,遂罢归。十七年,除淮东转运副使。时金使方通,官吏希赏,趣办过丰,一切取给于民,怨嗟相闻。公日力言于朝,人皆危之,公曰:「目睹公私之害,忍不言乎」?秦丞相亦察其诚,遂为减入,至今赖之。漕计率耗于无名之费,岁用多请于上,公革去宿弊,帑廪有馀。遂乞罢大农岁给,又储三年之赀为备用库。明年,进直龙图阁,知婺州。公入境,闻岁方苦旱,即斋素默祷,首祈于星祠。香火未收,雨已大注,邦人欢呼。已而霖霪不已,公度必有水患,亟募客舟百馀艘,人或以为蚤计。一夕水暴至,城不没者才数版。浮梁既漂去,溪南市人求救者号呼震动。公坐城上,厚赏舟人,竞载以济,几数千人。公分处僧舍,计口给食,悉遂全活。去之日,遮道挽留,生立祠至今。奉祠三年,丁雍国忧。服除,知衢州。过婺,阖境送迎,近世所无也。三衢大火,公以民居侵据通途,不因是时一正之,害未艾也,乃访古沟遗迹,尽复其旧,自是无火灾,民方大以为便。尝治一豪氏之无良者,偶与漕有连,以属公。公必欲竟其狱,漕阴中公而罢,人皆冤之。二十八年,除知抚州。抵玉山,以病丐归。是冬召赴行在。次年陛对,除太府少卿。七月,除秘阁修撰、两浙转运副使。公尝领浙漕事,至是十四年再至,人以为淹回,而公曾不介意。振举职事,视昔有加。居无何,显仁皇太后上仙,太上皇帝欲得典礼严备,御笔委公专领办护。公晨夕不少懈,讫事,进右文殿修撰。三十年正月,除知临安府。府以应办积欠民户缗钱几数万,公曰:「天府为郡邑首,即售物不偿其直,何以示天下」?尽还之。明年七月,除权户部侍郎。先是,御史中丞汪公澈论版曹阙官,当遴选。太上问谁可者,对曰:「钱端礼可」。故有是命。八月,兼枢密都承旨。九月,兼权知临安府。公尝建明用楮为弊,至是专委公经画,分为六格,出纳皆有法,几月已易见镪数百万。三十一年八月,丁雍公忧。次年,今上即位,公取故谏议大夫忠肃陈公瓘所撰《刍说》中二十事,事为之说,号曰《正论》,进之。时边境方扰,公言战守为尤详。其略曰:「当今国家利害莫大于夷狄侵侮,然图大之计不若从是而务实,张虚声,蹈实隐,非国之福也。去年诸军所可恃者,独一刘锜,而首不能支,托疾退师。其馀或避舍宵遁,或全军陷没,或逗挠不进。间取小捷以欺君上,公肆大言,然无成效。幸而敌人自相残灭,不然可为寒心。今金主新立,陛下嗣服之初,所当讲聘睦邻,修明政事,训励士卒,增理边要。外与之和,而不忘内修,中原之民将见襁负而归王化矣」。上每为称善,赐亲札曰:「卿世积忠孝,姻联戚畹。虽居忧于外,乃心罔不在国家。载阅奏篇,备详忠谠。嗣有闻见,无惮剡牍」。公又奏曰:「陛下训练甲兵,申命将帅,人人贾勇,无如今日。兵法曰:『倍兵不战』。盖众寡强弱既已不同,纵有骁勇之兵,忠义之将,适足以饵虎口耳。今彼势虽屈,而事力尚强,未可与之较胜负。今日将帅非无忠勇之士,恐为匹夫之勇,乘危侥倖,贪小利而忘大计。使得一城一邑而旋得旋失,既不能保持其民人,又不能坚守其要害,更相屠戮,以激强敌。不惟终无所益,久致寇兵。愿陛下审思利害而熟计之,明诏诸将无妄出兵,以蹈后患。夫戎狄俗尚杀戮,然两世俱遭篡弑矣。报应之理,各以类至,是杀人岂有利哉?艺祖不血刃而得天下,尽除五代专杀之弊,故四海之内归仁焉。陛下若取法祖宗,以仁政为先,自可以鞭挞夷狄,不在于战胜而后定也。令彼杀我亦杀,彼斗我亦斗,诸将疲于奔命,民困财竭而兵革不息,意外之虞又有不可胜言者。太上讲好,息民二十馀年。今一旦欲以虚名招实祸,献言之士徒以口打贼,若将帅妄希功赏,误国远图,后虽孥戮之,亦无及矣。臣窃谓当修睦邻好,以怀柔为务,则安靖休息,不妨固守边障,遵养时晦,上以奉两宫之欢,下以安百姓之生,仁及草木,则中原不难图也」。隆兴元年冬外除,召对内殿。自符离失利之后,南北相持,和战未决。公奏曰:「窃观注措施为可谓勤且劳矣,且夫大功必立而未闻其效者,岂非议论偏胜,机事失宜,未得其当耶?中原之当复,人皆知为不可缓,恐须时至则可为耳。今士多持以为进身之资,揣摩上意,所以施为之事未尝有成,徒捐货财,虚费民力,有用兵之名,无用兵之实。是欲增重兵威而反弱国势,岂不为邻人所侮哉!至于招纳叛亡,交结邻援,此皆贾怨生事,无益于国者」。又以江东守备未具及所用将帅未尽得人,又奏:「臣闻金人数有文移,取索俘掳人众,是衅已开,为兴师张本。敌人犯边,淮东必自清河,淮西必自涡口,两处当豫选枭将,委之拒捍。维扬、六合、和州当为声援,须择有谋略三大将临之。高邮僻在一隅,三面阻水,止可以处游兵水寨之属。或可为间探,不可专恃。陆贽谓兵当居重以御轻,盖谓以轻兵居前,重兵居后,为臂指之用。淮上既固,则大兵当屯于沿江,如采石、宣化、镇江、江、池皆当严备。又须选名将数人,如前日有因事而罢者,愿加收恤,谕以恩意,稍复官爵,责之后效,孰不愿尽死力?仍须以威望素著,怀忠善谋者使各护一路。敌知备禦有方,未必便敢轻犯。若处之失宜,反为所易。故上兵伐谋,不待战而定胜负也」。是日除户部侍郎兼枢密都承旨。二年,寓吏部侍郎,上面谕:「前日劄子议论甚好,朝臣皆不及」。时韩公仲通为尚书,同对,论及经费,因奏所入有限,兵食日增,正恐此去或更有调发,不易应办。公奏曰:「臣顷在户部,已见支用不足。尝总一岁出入之数,比较五年增损多寡,为会计录上之。后自度牒既行,仅得八十万,通约有四百馀万,内库取拨又不在此数。而辛巳调兵为之一空。今日匮乏,实由于此。今宿兵之久,未见休息之期,臣等所以夙夜惴恐,未知救弊之道」。上云:「直须恢复中原了,财赋须充足」。仲通奏曰:「恢复恐未可必,且愿陛下经度目前所用」。公奏:「仲通之言甚是,望陛下听纳」。上亦称善。时左相汤公思退、右相张公浚招户部长贰同到都堂,右相问两淮兴兵用度钱粮,公云:「未知合用多少」。右相云:「军中大费,且备千万」。韩公欲退而议,公云:「此事体大,须与两丞相执政面议。若非于经费内分拨,必须飞泛措置。经费既不自足,飞泛必取于民。民力困敝,若无名横敛,不惟不堪,必致人言」。韩公云:「民间科敛甚难,不知以何名取之。惟有盐钞一事,容试议之」。公曰:「盐事差可为,然添起钞面,则民食贵盐,未必及千万之数。改法亦重事。若一切行之,恐致中辍。须先有定论,然后有司可以奉行」。后再论盐事,右相云:「不若卖度牒数万道」。寻有旨,且给一万道,然竟不施行。时左相乞出,公因对,又奏:「今廷臣群居窃议,但以和战守三事为进身之资,未尝权国之利害,分朋植党,牢不可破,以惑上听。万一事变,奈何?三说不必执一,但度事力浅深,知彼己当何如耳」。上极然之,问今日当何如,公即奏:「三代以至秦汉,夷狄多得志于中国。所谓『王者不治夷狄』,非不治也,以不治治之也」。因历陈秦皇、汉武用兵之祸,高帝和亲,宣帝不用兵之利。澶渊之盟,为中国之福。燕山之役,致靖康之变。又言:「太上讲解,以致乂安。陛下欲成恢复之志,此圣主之用心也。然兵者凶器,帝王之道以仁为本。太祖灼见,故以不杀为武,应天顺人,指顾而定。中原破荡,而四海独知有赵氏,岂非仁恩之至乎?非不知顺旨迎合可以保爵禄,世受国恩,蒙陛下非常之遇,臣而不言,谁当言者!愿以符离之溃为戒,早决国是,为社稷至计」。上改容欣纳,云:「卿论事甚详」。因赐卮酒,且云:「卿可见汤思退,谕朕旨,令勿再请。仍见张浚,令早行」。退诣二相府宣谕,右相遂行。三月,充淮东宣谕使。王公之望使淮西,公奏又详陈秦汉之事,且言:「魏晋以下,无术制夷狄,以至于乱者多矣。惟有唐制颉利,得先后之序,和吐蕃有终始之谋。五代石晋之事,尤不足言。自完颜亮入寇,于今四年,天下不得休息,杀伤不可胜纪,疾疫者殆无虚日。官爵不足以充赏,钱谷不足以为用,内外急迫,上下煎熬。而议者不深维大计,惟空言以求虚誉,抵巇而要利权,国何赖焉!臣故历陈自古所以制夷狄者在德,保人民者在仁,愿躬行此道,以致太平。今两淮名曰备守,守未必备;名曰治兵,兵未必精。欲增兵则饷馈无所从出,欲增备则人力有所不胜。虽使敌不犯边,但见日以自困。今所以未长驱而来者,盖完颜亮覆车未远,虑挟弹者在后。欲与臣下重兵,恐有尾大不掉之患。又河南困敝,未易鸠集,故委前日馀兵付二元帅,使自经理,其意盖欲和耳。故在今日和之为利,南北均焉。或以前日持用兵恢复之说者为勇,为忠,为刚,以今日和议为懦,为怯,为弱,此不明事机,不计事实之甚也。用兵而败,岂不为懦?连兵数战而无功,岂不为怯?与敌角逐而不能胜,岂不为弱?今断然行仁义之事,修文德以来远人,可不谓勇?陈帝王之道以辅明主,可不谓忠?以柔克之,可不谓刚?又况古者兵交,使在其间,礼文之事安可遽绝?前日敌帅力言四郡之地,若使命得通,庶几有可商榷,未至遽行。万一彼以重兵攻下四郡,寇襄汉淮甸,重相邀索,和则退师,不和则进兵,不知其时议者何以处之!昨小使之行,自来无此体例,为彼摧沮,以自取辱。盖缘事多轻发,不思后图。兹蒙选择,俾宣德意于淮东,及令经度事宜,不敢隐默,取误国之诛。望察臣愚忠,明诏大臣,早定其议」。御笔付三省。又奏:「向者经营山东,得海州而终不能守。中原之人非不怀祖宗之德泽,归陛下之仁圣,然自出兵收复,所至劫掠,重扰其民。既而又不能坚守,为金人屠戮,肝脑涂地,生业荡散无馀。若此,望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难矣。陈、蔡、顺昌、寿春等处皆被此患,如此招来,适足以离人之心,竖后日之敌也。传闻道路,或谓吴璘已失德顺,秦州不守,还保川口。果尔,则可见用兵无效,虚费钱粮,枉杀军士,初无益也。不徒无益,正恐衅端再起,兵连祸结,养成大患,虽有智者,不能为陛下谋矣。方今将帅兵强马壮,未有如璘者。力尚不敌,况馀人乎?建康、镇江之兵,经王权、李横败衄之后,率皆伤残之馀,又且数易主帅,士气未振;江、池、襄、汉之兵尤为乌合,殿司一军为成敏破坏,死损大半;而东南诸郡起发之兵懦弱,不堪披带,缓急必致误事。臣故曰:和戎,国之福也。闻金人大军见屯虹县,积粟粮,秋冬必为边患。两淮城邑半为丘墟,虽欲坚守,战备不具,又无兵力以拒之。或欲清野,则是先自弃之。万一彼留戍淮上,俯视长江,以久相困,岂非危道哉!虽欲与之连和,彼必偃蹇邀索,何以应之?靖康议割三镇,百官廷议,举朝皆谓寸土不可与人。后敌骑长驱,事穷势迫,则或言割地,或言固守,一时不能坚决。金人径抵京师,三镇平下,遂成大变。前日议臣相与太息而已,真可为痛哭也。臣所以堕肝胆吐情实,愿陛下夷考前事,永以为鉴,早定和议,遣使通诚,以保国安民为计。既和之后,养勇以待时,蓄积以富国,待兵力既壮,机会可乘,惟陛下所欲为耳」。又奏:「专言用兵者,尝谓敌人已弱,可以恢复。今止得一宿州而遽弃之,则恢复之计复如何?有用兵不胜,侥倖行险,轻躁出师,大丧师徒者,则必胜之说果如何?有自献其说,欲折服人使用敌国之礼者。及从而遣之,则辱命无所不至,使至今和好未决,则未见其折服使人之效也。有称长安谈笑可取,凤翔之虏如何可逃者,今西师取一德顺尚不能有,则未见其谈笑取长安之效也。凡此数事皆可考验,误国明甚,不可掩。愿听言则审其忠实,立事则黜其浮议,幸甚」。五月,公至扬州,颁诏劳赐诸军,即申朝廷云:「虽未至楚、泗,淮上守备大略已见。扬州城补葺破敝,全无楼橹,何以容人?借使有人,须积粮为一城之计可也。设敌人自天长径入瓜洲,旷野约可容二十万,则扬州岿然在后,讵能坚守?瓜洲两小城,不过容五七千人,岂足当其锋?两处守禦止如此,泗州邈在淮北,如敌兵渡淮,不必取泗州,远则光濠,近则浮山一带,皆可以济。近日淮北贼过浮山寨,却夺妇女驴马,泗州恬然不知。或敌人径渡,及自清河口运粮而来,泗州必先隔绝。此不待图上,灼然可见。若自西路而入,则海、淮、泗折北不支,扬、楚坐困,前日刘锜之败是也。今营屯备守皆严,将士亦愿贾勇,其如地势平旷,分布难遍,聚于一处则不能分守要害,各守一方则临事难应大敌。今刘宝一军分屯外,在寨者不满二万,自以为忧,正以前出后空,别无后继。或谓轻兵在边,重兵留屯江上,则敌可直临大江,小驻不去,坐失两淮,尤非策也。至若军须调度,粮馈犒赏,金帛官爵,计今日帑藏,可充其用否?今泗州姑少增兵,以张声势,移江阴一军,亦可以安边民,助军声尔。若决欲守备如金汤之固,前日盖尝大有所费矣,皆徒劳而必不可恃。若欲开拓以希大功,万无一可。故曰用兵难而守亦不易」。罢扬州牧马监,塞楚州满浦闸,增清河之戍兵,积监本之赢赀,皆公措置之大略也。既至盱眙、泗州,宣诏犒师,与守臣遍巡城上,观览形势。时准御笔云:「泗州可弃则弃。今夏金人蓄锐,秋必犯边。彼以重兵得泗州即去,则于我无利害,不必与之争锋。若守而不去,则会重兵,绝粮道,是不战而胜也。若彼得泗州而平其城郭而去,则我亦平其城郭,如淮阳军之类是也。朕调发卿以前军屯楚州,扼清河,轻兵守泗。王琪以殿司兵二三万屯扬州,郭振屯六合,淮西自有王彦、张守忠等。敌兵虽众,何足忧?止恐调发不及而来。卿宜保江上,朕便遣三衙兵至江上。卿宜军往楚州。别有所见,即具奏来」。时审议官胡昉、杨由义已回两月,金人声言聚兵于近边,有意连和,而朝廷尚未通书遣使。知扬州周淙、提举茶盐吴巘谓彼计如此,必有所待。欲作本路帅臣一书,钩致彼帅之意,然后审处其宜。公为闻于朝,谓:「两淮与金人各为屯守之计,彼既清野,稍远其兵,我亦宜休息,少减屯戍,其意各欲安静。然彼此未绝关防,欲休不得休,欲静不得静,则饷馈不减于前日,战守相去能几何?缘国是未有定论,前尝有书往来,今遂南北阻绝。周淙等恐因循及秋,敌情难料。若彼趣和之意欲速,则兴师之举必急。兵一交锋,所伤必大。若待其无礼侵踰而后与之盟,曷若先事通情,可以款其意」?因具以淙等书上之。回至楚州,又奏论:「前此屡通元帅书,使命终不曾行,议论久无果决,所以致彼之疑。必曰既不遣使,又无礼币,谓我通书止为款兵之计,持空言以相误也。仆散忠义在边累年,若成和解,彼则无功。今业已签军,意欲一动,力彊则自取,待其不可然后连和,固执前谋以激功利。今虽与之书,彼必持此说,沮格其议。不若便遣信使直造燕山,一则可见金主之意,一则可伐仆散之谋。仍调发诸军,分屯江淮,以备不虞。或不纳我使,纳而过有邀求,则曲在彼,而不在我。兵以曲直为胜负,不系强弱众寡。前日完颜亮之事,正类此也」。又得御笔云:「比得陈敏奏泗州兵少,欲增戍兵。朕俟近秋调发。设若七月敌人伺我不备,冲突泗州,轻则敌,众则避。纵使得泗州,终何能为?卿当按兵持重图之」。六月归奏事,纳劄子十二及六图,一一指陈,仍言守备疏略,恐敌人入寇。再对,上问兵力险要,具以实对。改除吏部侍郎,仍再令日近起发。公又一再入奏,乞早定和议,及和议未决,守备当严。七月回至镇江,被省劄住楚州,以此体度应副北人。登舟至江口,得盱眙报,北人未有来耗。公具申朝廷,谓来朝未可知,若遽往而守待日久,彼无来耗,势必空回,徒致众疑。俟报而动,庶合事机。又遣属官杨由义赴阙奏乞遣使发兵,云:「北人来期,皆是不定之辞,未可信凭。今又无耗,敌情狡诈,窃虑别生奸计。其遣使、发兵二事皆不可缓。若只发兵以待其报,则海、泗二郡必先受兵,中其阴谋。若只遣使以俟其和,则可否未决,不可不虞。惟当遣使与发兵并行,使以尽其礼,兵以防其变。若使至北廷,则坚决之语,誓书一定,然后抽回军马。脱议论有变,势必相侵,则严兵固守,与之力战,是谓应兵。臣虽不武,实无所惧。所以至于再三冒渎天听者,恐一失机会,后必噬脐。望速赐睿旨施行」。数日,又申朝廷:「乞速遣使介以示信。彼见使来必喜,无有使行而兵来深入者。兼使人见敌酋,言必端的,彼此可决。使回即迁西城所有,不过信宿事耳。与其先堕其城,不若速遣使介。彼料吾重于遣使,若使命既往,信非空言。其间设有小不相从,至再至三,议当定矣。书中务存大体,简严其文,不必用前日来书中辨曲直之语,却恐引起不逊之言,后复难处。当少迁就之,以济大议。须兵与使同遣,一则使敌人闻我有备,和议早定;二则安海内之心,亦知吾本谋得和则和,必不得已则战,以和为先事,以战备不虞。如此,则间言异议无从而入,不必待其书来而后遣使。书中或有见胁之语,则不若先遣以释其疑,以破其谋,于计为得」。八月,由义回自行在,云:「到日得旨内引」。上云:「钱端礼所奏未是」。左相又面授劄子三十五道,令亲纳。宣谕劄子系奉圣旨,令将海、泗二州戍兵先次撤回,便令奉行。时丞相魏公杞为本司参议官,是日招刘宝及参议官以下与由义会议,公大言曰:「某屡于内殿奏,和战之议未决,且当固守边圉,观敌情以待其成,举动皆未可轻。必不得已而为应兵,曲不在我。若与之和,彼已求四郡之地,前后虽已许之,彼必候盟书约定而后退师。今使命未遣,虽敌帅通书本相,未曾计割四郡。若无故撤戍而回,是弃之也。彼乘虚据之,自言收复,不以为我之惠。他时别有邀求,或乘时侵轶,孰任其责?上不以某不肖,付之一路事权,一己去就至轻,此事系天下休戚,断之于心,必不敢奉行。须俟遣使,或朝廷通书议定,始可议之」。即具申奏,力论撤戍不便:「缘系北界回书未到之日,承降指挥。今北界回书已到,本朝之书有『续当遣使』之文。若所议之事北界书中悉已相从,则目下撤戍便可交割。或事有未定,只撤戍占据之后,馀事难以商量。纵欲备宣圣主示信之意,他日亦难以口舌争也」。又虑未曾遣使,交割撤戍之后,敌帅据以要功,自称收复,又执卢仲贤之语,必愈费力。兼两州撤戍,合行事多,难以申明待报,恐致误事,乞暂赴行在面奏曲折。得旨:「边事未定,未须求对。别有事宜,速且奏来」。遂上奏,并牒北界官司检缴申。未挟日,金字牌至,奉御笔:「览卿奏劄,欲遣使事。朕初遣卿为宣谕,意在肃军政,明守备,二者皆无所陈。卿当与诸将严战守。主和议,非卿事也。虽金人重兵屯于淮北,亦须待许我议事,方当遣使。若因而侵犯,则将帅之任安在哉!撤戍可早,关边无害,不可迟疑,即日便宜施行。卿恐兵一动,若彼不回书而发兵,则当何如?卿欲奏事,边上未可阙,卿可频具奏来」。翌日又准金字牌,魏杞令疾速赴行在奏事。公亦乞罢,遂请刘宝面付撤戍省劄,仍与议定,候朝廷北界书先行,然后抽兵,庶敌人先得书,知是以海、泗与之,不是白弃两郡,日后免于邀索。是日发下宰相与仆散书,登时入递,盱眙申赍书已过北界。九月癸未朔得旨,过淮上措置抚于军民。以二州撤戍,人民南奔也。报差魏杞奉使,康湑副之。庚寅,盱眙报撤戍人回。辛卯,招抚司申胡明兵马已回,敌已薄海州而未入。公申朝廷云:「自至淮上,两具申禀,又遣干官禀议,乞发兵遣使二者兼之。既而被旨撤戍,即具奏,合候使行议定之后,正防奸诈。寻蒙玺书切责,已即恭依。近北界射过榜文,已相见欺,未知厥后之意。方今两州未受,奉使未过,正是危疑之时,虽饬诸将严备,窃恐兵力不加。累乞王琦一军,望早赐调发。引疾求罢,非敢规避,诚恐死无益于国耳」。寻报金人有入寇之意,盖遽得二州,反以我无信,具以闻。望日,敌骑已入泗州,民有不及南渡者,或刖其足。海州归正人亦多被害。两州积粮尚二十馀万,半为居民所焚,馀者皆为敌用。壬寅得御笔:「已令王琪起发。刘宝军马有分在他处者,可尽抽回,不可使兵分。诏刘宝亦如之」。公奏:「敌人贪婪无厌,既见撤戍,遂启奸心,虚张大言,公肆迫胁。陛下悯南北生灵,俯从其议,令大臣通书讲解,撤戍以示大信。彼宜应答如响,而乃包藏异意,自反其说,此殆天亡之时也。夫无事则深忧,有事则不惧。臣已谨戒边吏,固守封疆,不为祸先,不可轻敌。若取接使介,则信义不可轻变。或妄为阴谋,别有窥伺,臣当传檄六师,奋励诸将,坚壁以老其师,持重以乘其敝,绝其粮道,挫其锐锋,以逸待劳,可以决胜」。甲辰,王公之望除参知政事。丁未,报左相除都督。戊申,得省劄除兵部尚书、都督府参赞。庚戌,淮泗报金人侵庐州,本州移治。初顿遇守寿春,金人系桥,不敢禦敌,是夜南徙。韩琎守庐,谓敌已渡淮,径入焦湖,郡人奔迸,致溺舟狼狈甚众。既而闻虚惊,复还。十月庚申,公以督府既建,宣谕司乞结局,又申朝廷:「比得盱眙录到来书副本,正缘先得四郡,遂致猖獗。如取俘掳等人,决不可从。事须斟酌,不宜欲速。若固守道理,使知我不畏怯,乃所以速之也」。癸亥,差充大礼卤簿使。十一月癸未,探报敌骑已至濠梁,盱眙守移治天长。奉使楚州,敌未渡淮而盱眙大火,军民奔走,一路震动。因取所遗钱粮,自燕馆郡治,民间屋宇,尽移泗州。魏胜力拒于清河,死之,进据楚州。初,金人本不为渡淮计,而一旦至此,岂无自哉!丙戌,公赴阙,既对,上曰:「前后廷臣议论,独卿不变」。兼户部尚书。乙未,上问:「欲遣杨由义持敌帅书,而辞行甚力,谁可遣者」?公奏:「臣闻王抃者,虽不识其人,前副卢仲贤行,知事之详,又亦审细,自愿一行。更望召见,察其人而用之」。上欣纳,数日遂行。丁酉,下诏亲征。戊戌,上宣谕:「卿议论实忠于国,欲用卿为执政」。公控辞甚力。辛丑,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赐同进士出身。甲辰,兼权参知政事。时边报日至都下,官民多谋移徙。或传德寿宫亦有诸宫烧香之议,人心愈摇。太上宣问近事宜,公奏:「金人必和,但民间惊疑,似闻陛下亦有所备,所以日有妄传。臣不敢少误陛下,此岂小事,愿陛下不可轻动」。太上开纳,自是始定。去者复还,或议峻其法禁。公曰:「朝廷镇静持重,人当自宁,岂可家至户晓也」。闰十二月乙卯,得旨,令执政等进呈文字,以左丞相陈公康伯疾也。公奏:「适见付出王之望奏,金左副元帅见在滁州,恐王抃径往都元帅处,则于左副元帅情意不通。乞将书本别写,发往左副元帅处。臣窃详之望尝建三策,欲放彼处人至淮,用兵掩击。今既过淮,之望又在江上,若见得可击,必已击之久矣。而乞再通左副元帅书,可见之望亲临所见,必不敢妄言,以背前说。乃所以尽忠,望从而行之」。乙亥,王抃到阙。先是,上尝宣问敌情如何,有需索否,枢密虞允文对必有之。公曰:「若然,是不欲和。若只如卢仲贤约定,方可议耳」。抃至,书未启封,上复问,允文奏:「定有需索,恐难应副」。公独以为:「今既驻兵不动,又连来通书,皆无不逊之言,欲和本出彼意。若必欲和,定无意外。或果有难应,不足从也」。及见书,止是欲世称侄,国书用名,后用「再拜」,皆旧书元定项目内事,馀无他请。上曰:「今既别无所需,可如其式报之」。虞曰:「何必一如他说」?公曰:「而今正以未能制彼死命,苟力可制,又岂以一言半辞为轻重?但权其事机而已」。虞曰:「且如和尚原,最系川蜀襟喉,岂可复与」?上曰:「他要辛巳年以前旧界为定,若于内不与,和定不成」。公奏:「固知险要,我若求之而得,彼却以求,何以应之?况与向来之和不同」。虞曰:「有何不同」?公曰:「今既以皇帝兼称,则名位已正。虽曰称侄,是敌国,与向日殊不同。又减十万岁币。此三事最大,我执之已坚,彼不能易。此外若更力争,是求衅也。谋国当思远图,姑与之和,则我得休息,以修内治。若为忿兵,未见其可。恐欲为治兵亲征之计,臣乞先罢,专任能者」。争辩至漏下数刻方定。虞已承命,明日又奏:「王抃行只理会乞令奏使朝陵寝一事」。上曰:「不若且休,待事定了别议」。公又入奏:「第一次遣使,莫若安静,庶几他日有事,却可与言」。抃遂行。十二月辛卯,除参知政事,兼权知枢密院事。先是,已得差遣人限五日出门,奏除其令。论馆职不当限员,又论人才当须自外召三五人面论,然后审择而用,上皆从之。奉使过界,北军已回。甲午降诏,和议已定。丙午,上问改元事。隆兴,故叛臣赵谂尝用,虞公以为载籍所不载,自不必改。公曰:「改元,大典也」。签书王刚中奏事留身,上以为问,刚中奏:「此事具见曾布《日录》,不当复用。钱端礼欲改,虞允文有不同之论,臣以为当改」。御笔欲用「乾统」,西北虏曾用,别拟四号以进,遂改「乾道」。元年正月辛亥朔,上亲祀圜丘。公为礼仪使,率百僚班贺于端诚殿。庚申,充德寿宫使。丁卯,公乞出,不许。丁丑,殿中侍御史唐尧封论公以帝姻,不可任执政。公即再乞出,尧封除太常少卿。戊寅,又申前请,上云:「朕已宣谕尧封,朕以公选用才,即非私意」。公奏曰:「既移台谏,愈不自安」。上曰:「决难请去」。己卯,降诏不允,不得再有陈请。二月庚辰朔,祥曦殿奏事,虞公奏云:「钱端礼辅佐陛下,方成和议,恐未可去」。上曰:「和议出于朕意,参政端不可去」。王公亦奏:「大臣进退,所系非轻」。公又奏乞从台谏之言,间陈累数百言,退复入文字。辛巳,御笔:「朕念即位以来,股肱鲜克胜任。倘得其人,不以私义废。虽议者或有不容,而曾无眚愆见于论疏。抗章屡上,丐去甚力。方悯风俗之极弊,嫉浮言之易兴,卿宜竭节推诚,亟安厥位,毋以小嫌咈朕意也」。次诣德寿宫,太上亦再三谕不当去位。又云:「只如许大一件事,非卿谁能了得」?丁酉寒食,公奏欲上先世诸王冢,上再三宣问,因历叙家世。上曰:「卿以才德选,不缘私亲」。是日约族党具集表忠观焚黄,两宫寿圣殿并赐酒果以为荣。丞相陈公已病,公为援典故,以长子伟节为直秘阁,次子安节赐同进士出身。既薨于位,以少师大观文致仕。公奏:「逆亮内寇,康伯以重德镇浮;陛下践阼,康伯以大忠翊戴。宜优赠典」。遂赠太师。已而王刚中薨,公亦称其竭忠辅治,引詹大方故事,乞赠七官外,更加赠一职,以示优礼。所以周旋二公之后备至。公既行相事,兼权提举玉牒,监修国史。八月乙酉,诏立邓王为皇太子。壬辰,公入奏避亲嫌。甲午,除资政殿大学士,在京宫观,仍奉朝请。踰月,兼侍读。公在经筵,论事不少贬,而勇退之志益坚。七上章求外祠,始改提举临安府洞霄宫。辞日,宣坐赐茶,褒谕尤渥。四年秋,起知宁国府,仍奏事而行。公治尚简静,幕府省文书,蠲畸○税八万馀缗,一方为之鼓舞。建炎初,剧寇攻城,故参政庄简李公光力却之,奏为立庙。境内有麻姑山,地旷多藏奸盗,公奏立砦,仍置官徼巡,百废具举。不加鞭笞而租税如期,郡以大治。虽锄治奸猾,终以恕行。每曰:「治道去太甚者尔」。六年四月,丐祠。六月,知绍兴府,力辞而归。九年,申前命,辞不获免。适修荒政,不惮勤劳,民赖以安。又劝种麦,官与之种。明年,麦大熟,收数倍。决滞讼,理经费,吏民以为神明。两郡皆为之修建贡闱,且葺公宇废坏者,率谈笑而办。最闻,除观文殿学士。公在越,凡有建明,直达上前,请无不从。或以御笔批行,忌者恐再用,因以飞语中公。既以祠归,竟降资政殿学士以罢。时淳熙二年四月也。三年,太上皇庆寿,公以绍兴从臣,特转通奉大夫。六月,再提举洞霄宫。四年三月,复资政殿大学士。八月,属疾,请致其事,复观文殿学士。壬辰,薨于正寝。娶李氏,中奉大夫、直显谟阁庄之女,赠文安郡夫人。再娶高氏,封郓国夫人,先公一年薨。男当,故奉议郎。女一人,为庄文太子妃。孙象祖,承议郎、知处州军州事。女三人,修职郎、监行在车辂院吴修年,迪功郎、新福州侯官县主簿王铎,承务郎、知常德府桃源县许轸其婿也。曾孙二人:曰云,曰泽,并登仕郎。女一人尚幼。公生而不群,居重庆下,承颜干蛊,曲尽孝道。雍国尤所钟爱,亲教以诗书。雍国父之问,质肃公介之幼子,尝仕馆阁,以元祐党废。娶晁氏,济北先生补之实为群从。公承平时,生长京师富贵中,了无膏粱之习。唐氏、晁氏诸老尚无恙,公从容其间,因得以讲论文诣,商搉古今。又先世自文僖公以来文献相继,故公曰自少多识前言往行,熟于典章,由熙宁以至政、宣间事世所不及知者,历历能言之。谓李德裕不应进士科以至宰相,非力学乌能至是?耽玩经史,未尝一日去手。少时尝手节十七史甚备,晚又著《史提要》,行于世。尤通于《左氏》、《西汉》,率多成诵。幼好为诗,伯祖内相文肃公协字穆父,与苏文忠公游,往来书尺唱和甚多。公尤刻意慕效,词翰得其遗风。清癯如不胜衣,而眸子瞭然,如神仙中人。尚气节功名,虽在下位时,闻国有大事,必默为经画,揣成败多中。尝称子房貌若妇人,乃能仇秦而兴汉,盖自况也。为政饰以儒雅,不专事文法,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寮史禀白,使尽其词,一言剖决,是非立判。公家之利,知无不为,不顾一己之私。意所不欲,迫之终不能动。靖康用兵,公亲见和战不决而致大患,故力陈和议,终始不变。公规画甚远,亦非苟于就和者。但以内审国用,外察兵力,少休王师,方可支吾,以图大计,崇深果决,洞见敌情。呜呼!辛巳敌寇之变,无可奈何。若甲申岁,公揣事势,谓金人弑亮之日,以无名兴师,骚动百姓为辞。今新造之国,又负篡弑之名,必不肯效尤以取祸。但欲偃兵以靖其国,徒张为虚声,实主于和。故勤勤恳恳,欲乞遣使以通好,出兵以示备,缓弃海泗以为惠,至于执诏书而未出以当之。使尽行公言,则敌兵不动,不至淮楚再遭蹂躏之苦。公之言亦不为不用,而用之颇失其机。西则庐、濠先遁,东则刘宝不援,魏胜以致败死,岂不痛哉!是时士气愈索,几不可支,而敌人似进而退,似攻而缓。公益探其欲和,而己之说为是,故王抃之行谕之曰:「此行有三:一曰正位号,二曰定名分,三曰减岁币」。往往人不以为然,谓如此何以却敌,至有面诘公者。公笑曰:「事成是非乃定,姑少待之」。抃回,既皆如约,金果退师,人始服公能断大事。自此南北晏然,以至于今,谁之力也?公始至台,吕忠穆公颐浩一见赏叹,以公辅期之。又为参政席公益所汲引,中书舍人潘公良贵、元枢贺公充中皆相友善。尤有知人之鉴,丞相史公浩、魏公杞、知院王公纶或交于布衣,或取于宾僚,推挽名士,至辅弼禁从、卿监台郎者甚众。一介之士,苟所许可,无不委曲荐达。尝曰:「韩安国自谓所举皆天下士贤于己者,诚窃慕之。士之贤者恨未尽知耳」。好贤乐善如恐不及。尝奏事德寿,太上赏雪,赐坐,以玉杯宣劝,不以名呼,隆眷如此。因问及閒居自号,乃大书「松窗」以赐。上亦赐「忠实」二字,两朝宸翰光动一时。公虽家居,而恩数视政府。其孙裒所著诗文奏议若干卷,号《松窗集》,藏于家。初,康公贤穆葬天台之护国山,公以某年某月甲子从葬,遂为台人。公初归寓瑞岩僧舍,年馀始卜筑于城之东北隅。有林泉之胜,立精舍,翻经其中。暇日幅巾野服,与方外之士徜徉笑傲,觞咏琴奕,甚自适也。及遇圆悟禅师,究心内典,超然自得,视轩冕如无,故出处死生之际,绝人远甚。得疾,即屏去医药,曰:「生则有死,亦事之常。大期将至,待之而已」。疾革,家人捧药泣告,公曰:「汝曹岂解此!大丈夫何可倖觊万一」?浮屠氏或勉之,亦笑不答,第捐金分施以谢之。前一日,肩舆登所居山园,瞻谒释道像如平时。归即瞑目安坐,至终,神色自若,岂苟然哉!公薨之后,象祖以书来曰:「先大父居官立朝之大节,公知之最详,愿为纪述,将以告于太史氏」。钥窃惟参政德望勋业在家有牒,在国有史,绅知之,士民诵之,岂衰朽骫骳之辞所能发扬!观公自隆兴以来,与人主论天下事,见于奏对者多矣,皆本于忠实,合于人情,是非有考于前,而所成败有验于后,其先见如蓍龟之明,其定力如金石之坚。至如回太上烧香之行,抑都人迁避之扰,皆所目击而心服者。载念钥自幼识公于三衢,首蒙赏爱。来倅乡郡,钥初窃第以归。及尉江山,公方主漕事,即收置门下。公之守婺,钥适丞金华,知遇益深,护慈宁之丧,辟以为属。后入为六院,正隶版曹,烦使必以见属,宣谕之行,亦备数幕下。进参大政,力荐于上前。以钥之不肖叨寘从列,实基于此。四十馀年,所以挈提成就之者至矣。而钥既无所效尺寸于公者,矧公之门名人才士凋谢无几,何敢以固陋辞!谨摭其大者书之,不敢隐,不敢谀。卒状如右。
忠文耆德之碑(奉敕撰) 南宋 · 楼钥
嘉泰四年十月庚寅朔,故左丞相、少傅、观文殿大学士益国周公年七十有九,薨于吉州之里第。十二月丙申,葬于庐陵县斗冈之原。至嘉定元年,公之子纶告于朝曰:「先臣备位首相,既葬而隧,碑未立,敢泣以请」。天子曰:「嘻,此四朝之宗臣也」。谥以「文忠」,御书「忠文耆德之碑」以赐,且诏臣钥为之文。臣钥不佞,荷文忠公知奖之深,屏居四明,先已撰公隧道之碑矣。圣恩起于告老之馀,待罪翰苑,欲引前碑以辞。纶又曰:「昔欧阳公修已铭程文简公琳之墓,复以敕命为之碑。故事甚切,愿毋辞」。臣既共二史馆,敢不敬承明旨,以答孝子之请,以扬公之休光,用诏后世?公讳必大,字子充,一字洪道,世家郑州之管城。曾祖衎,朝奉郎,妣郭氏。祖诜,左朝散大夫,妣潘氏、李氏、张氏。父利建,左宣教郎、太学博士,妣王氏。公既贵,三世俱累赠太师、秦国公,妣俱赠秦国夫人。宣和中,祖通判吉州,因家焉。公幼而孤,十三又遭内艰。天资高亮,记问绝人。绍兴二十一年擢进士第,授左迪功郎、徽州司户参军,改监行在和剂局门。二十七年,中博学宏词科,建康府府学教授。三十年,除太学录,召试馆职。高宗见奏篇,曰:「他日可掌制」。除秘书省正字,次年改左宣教郎、兼权国史院编修官。明年五月,除监察御史。六月,孝宗即位。八月,除起居郎,直前奏事,上曰:「朕旧见卿文,可进近作」。兼编类圣政所详定官,暂权给事中,兼权中书舍人。尝论翟婉容位官吏转行碍止法事,上曰:「初止谓卿能文,不谓刚正如此」。此其被眷注之始也。应诏条上十事,皆切时病。其一严铨试之法,又奏群臣六参,除朔望过宫外,勿改旧制,至今行之。事有未便者不惮极论,上亟奖叹。公亦曰:「陛下有纳谏之资,故臣辈各思自竭」。龙大渊、曾觌除知閤门事,公与给事中金公安节同奏:「大渊罢副都承旨,觌罢带御器械,俱为知閤。若以攀附旧恩,尚有可诿。正以绅指目,台谏有言,外议方喧,而除命遽加,非舍己从人之义」。有旨:「罢剧就閒,已允公论,尚兹回缴,可特依奏」。既而再除,公曰:「前已反汗,今复申命,岂复但已」!格除目不下。越三日,不获命,以迁奉请祠,两任主管台州崇道观。乾道四年,权发遣南剑州,未赴。六年,改福建路提点刑狱公事。陛对,留为秘书少监,兼直学士院,兼国史院编修官。上改告词首尾,公奏:「陛下取汉宣帝之意,亲制赞书。臣观汉社稷臣乃在周勃、汲黯、霍光之徒,儒者公孙弘辈皆持禄保位,故宣帝以为俗儒不达时宜。使宣帝求真儒用之,何至杂霸哉」!上曰:「卿学术精深,记问该博,所蕴可以自见。当日夕与卿论文」。兼实录院检讨官。加上德寿尊号,公谓太上万寿,而绍兴末议文及近上表用「嗣皇帝」为未安。按建炎以后遥拜徽宗表及唐宪宗上顺宗尊号册文,皆称「皇帝」,议遂定。七年奏四事:重侍从以储将相,增台谏以广耳目,郎官专以旌外庸,监司郡守皆当久任,上称以为要务。兼权兵部侍郎,上云:「学士院湫隘」。公奏:「宫城不容增广。陛下欲卑宫室,臣等居此亦过矣。若遴选名儒而信任之,不在栋宇之丽也」。除权礼部侍郎,仍兼直学士院。升同修国史实录院修撰,有旨公与吏部侍郎王之奇、太子詹事陈良翰对选德殿,出御札引唐太宗魏徵问对,以在位之久,功未有成,治效优劣,苦不自知,使各极陈其当否。公退而条陈练兵以图恢复,而用将之道未尽;择人以守郡国,而责实之方未至,又指陈大将郡守数易之弊。且言《贞观政要》四十篇,既先之以魏徵论为君之道,又著不克终之戒于篇末,盖是时惟徵为善谏。愿思太宗广谏诤之德,使嘉言日闻,治道日兴。上嘉纳。又奏:「谏官虚位,愿蚤择正人。先朝参用古制,卑其品而厚其礼,责其尽言,使奸邪望风畏戢,销患未形。如近岁张松、韩玉等,使台谏无所顾忌,蚤为力言,岂至劳民费财,始勤英断」?上曰:「朕自此知戒矣」。又奏曰:「人主无职事,惟在察臣下邪正。凡轻于任事,速于求售者,必至败事。若疑儒者不足用,而专用才臣,今既累年,其效可睹。唐太宗之臣即隋之臣,艺祖之臣即五代之臣,非前愚而后智,顾人主用之如何耳」。又论:「臣寮务为新说,欲徼奇功。王安石以尧舜之道告君,实行管商之术,指司马光、苏轼辈为流俗,尤当察之」。江湖亢旱,上称龚茂良措置有理。公请出缗钱二十万代民租,乃不乏事。非不知县官急阙,然艰食则盗起,盗起则调兵,费可省乎?上曰:「卿议论殊善,使朕闻所未闻」。兼侍讲,又奏:「近奉诏,以仆射名官非古,欲更其名。周之太宰,卿也。小宰,中大夫也。中间所改非是」。上曰:「止欲为左、右丞相,如『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皆可削」。公遂奏前古沿革而退。八年,兼中书舍人,固辞,且言:「外制之设,正欲谨于出令。凡有未当,欲其缴奏,非专责以词翰也」。卒因缴奏而遂免兼。张说再除签书枢密院,公当草,不允诏,奏谓:「昨者举朝以为不可,陛下欣然听纳,曾未周岁,复有此除。贵戚预政,公私两失。臣未敢具草」。时权给事中莫济亦封还御笔,遂俱与外祠。九年,除知建宁府,再辞,不许。中道引疾,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天下愈高之。淳熙元年,除右文殿修撰。说罢,召为敷文阁待制兼侍讲。六月,兼权兵部侍郎。八月,兼直学士院。上尝称公持重,不迎合,无附丽。除兵部侍郎兼侍讲。进太上尊号诏草,上曰:「此文难于言,而温纯典雅,无一字可议」。公奏:「初上光尧之号,臣已预议。庚寅之诏,亦出臣手」。上愕然曰:「前诏亦卿所草耶」?兼太子詹事。尝论:「用人惟上智与下愚不移,中人惟上所御。为官择人,则引中人为君子,为人择官,则引中才为小人」。又奏:「闻陛下日御毬场,固知不忘阅武。然太祖二百馀年之天下,属在圣躬,可不自爱」?上作色曰:「卿言甚忠,正以雠耻未雪,不欲自逸耳」。尝奏:「闻金星近前星,武士击毬,太子亦预,臣甚危之」。上曰:「卿可语太子」。公曰:「太子,人子也。陛下命以驰驱,臣安敢劝以违命?陛下勿命之可也」。升兼侍读,郊祀禋礼,执绥备顾问,除吏部侍郎。奏:「朝廷守至公之道,有司持一定之法,行以无私,孰不心服」?四年,除翰林学士,奏:「自唐至本朝,优待词臣,以其无簿书之冗,可以朝夕论思,或有补于治道。得人固多,最可慕者,陆贽、欧阳修也」。五年,为御试详定官,得旨撰《选德殿记》及《皇朝文鉴序》,上尤称之,赐御书白居易《七德舞》,墨犹湿也。除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尝论:「本朝专以仁立国,而又以禁暴安人为本」。上曰:「兵势似弱」。公曰:「仁故似弱,实非弱也。社稷灵长,职此之由」。上曰:「所以并无祸乱耳」。公曰:「本朝似周,秦兵虽强,兴衰竟如何」。六年,诏礼官详议明堂典礼,公定圜丘合宫互举之议,再执绥草赦,明著古礼,以示来世。礼成,献诗,又进动天之戒。上曰:「动天诚当以德,惟知道乃可语此」。公曰:「皇天亲有德,飨有道,此岂聪明作为所能为哉」!除吏部尚书兼翰林学士承旨,论六部长贰判「依」字改为「从」。上谓公视草劳甚,公奏:「臣素无汗马之劳,致此爵位,宣力文字之间,未为劳也」。上曰:「翰墨之功,岂小补哉!若大述作,固当烦卿」。七年五月,除参知政事。上曰:「卿遇事殊不依违,宰执自当和而不同」。公曰:「韩琦、欧阳修殿上日有所争,退则欢然,最为可法。大臣自应互相可否。秦桧用事,执政至不敢措一辞,后遂以为当然。陛下惟恐臣下不言,人臣乃欲自是乎」?尝极陈民困之由,上问其故,公曰:「且以平江府论之,二十年前归正、添差等官,岁用五万缗。今已数倍,民安得不困?此特其一耳」。上为之怅然。进呈湖北月桩钱数,公曰:「固出于不得已,亦须平时有以存恤。去岁荒旱,若非先事赈救,禁戢苛暴,何以免流殍之苦?舒州汪革始谋不善,若如前代失军民之心,则乘灾唱乱,必致蜂起,亦安肯束身自归于司败?所贵得民,正为是耳。此非仓猝所能成也」。上深以为然。有恃长乐之援,求为郎者。上俾谕给舍缴奏,公谓:「不可,谕意不从则失礼,从之则坏法,命下,臣等自当执奏」。上曰:「卿等肯任怨如此」。公曰:「当与而不与则有怨,不当与而不与,何怨之云」?上叹曰:「所谓任责,非任怨也」。九月,知枢密院事,上曰:「三省本未可辍,卿每见难处之事,卿以数语决之,可谓敏矣」。上尝叹养兵费邦赋之八,公奏:「自古未有五十年屯兵不解。古者讲和则罢兵,今既有岁币,而兵不敢撤,所以倍费」。上眷公益深,尝奏事退,御笔:「卿临事明敏而有决,朕每嘉之」。又称公「通练军政,深副擢用之意」。公谢曰:「臣本以文墨受知,岂晓武事?误蒙任使,不敢不勉」。十一年,御笔欲移兴元义胜军于襄阳,此军皆契丹、渤海汉儿慕义来归者。上以金、商山险,非用骑之地,闻其营砦遗火,因迁之。公奏:「路经金、洋,当先计人马之数,使郭杲于襄阳豫办。更令彭杲具以此意深察众情」。六月,拜枢密使。上曰:「卿在西府光前绝后,若有边事,宣抚使惟卿可为也」。先是,金主避暑寿安,过上京,北牒以道远,权止贺正生辰使一年。宣谕:「卿尝料未必遣使,今果不来,可谓庙谟矣」。十二年,金州谋帅,公欲合侍从管军荐举。上曰:「军帅当自上除授」。公曰:「舜用九官,皆咨四岳。与其私荐,不若明扬。若能考实,孰敢妄举」?因论边报异同,上奖谕云:「事无巨细,卿皆究心。昨密问一事,条上数端,深谋远虑,朕所不及也」。上谓王蔺论事颇偏,公奏:「蔺虽稍过,然汲黯在朝,淮南寝谋,尽言而不顾身,帝之左右岂可无此等人?况以献纳为职,若上下相蒙,非国之福也」。御笔尝谓大石契丹欲加兵于金,又谕结约夏国,又有忽鲁窃据上京之报。公奏:「但当严备,随机应之」。未几,上谕公所传皆妄,真有先见之明矣。十四年二月乙亥,面谕:「卿在枢筦,事皆经心,更旬日拜相,后人难继也」。丁亥,拜右丞相,寻兼提举国史院会要所、敕令所。上谕以委任之意,公奏:「自古鲜有无事时,今赖陛下勤政,内外晏然,殆将二纪。此正可惧之时,当思经远之计」。又奏:「舜、禹君臣相戒,唐太宗不存形迹,臣等过失,望随事戒敕,免积罪戾。臣有所见,不敢废弼直之义。日有论奏,动系天下休戚。比至给舍缴駮,台谏论列,已为后时。不若致审于初」。又奏:「人才不失之虚夸,则失之缄默凡冗。宜求笃实为国者」。因旱,求退甚力。请依庆历中例降秩,皆不许。遂奏实惠及民,莫若宽减夏税,施德当自近始。上方笃意救荒,其所以赞宽仁之政,不可胜纪。封事多言宰执同异,公奏:「要当各尽所见,岂可尚同?既是协心体国,苟有未然,虽面诘何害?若人才邪正,政事得失,安危所系,自应反覆论难,止欲归于是耳。陛下复祖宗密白之制,使三省覆奏而后行,正欲上下相维,非止奉行文书也」。高宗升遐,始末稽考制度,奏置山陵五使,赞成圣孝,哀礼两备。会贺生辰使至,上在丧次,议令馆伴使谕遣。公奏:「贺礼固不可行,但彼行人远来,而朝无一辞,于理未安」。遂口占数语,使归报焉。正旦使将至,或请易淡黄袍御殿受书,然后素幄见使者。公力陈不可,止以缟素引见,使者果心服。手诏讨论皇太子参决典礼,初欲开资善堂,公奏:「天禧故实,恐不宜于今。不若取西晋宣猷堂为议事堂」。十五年正月戊戌,公请上特御延和殿,令宰执奏事毕,始过议事堂。思陵发引,公奏:「永熙故典,吕端一相犹摄太傅亲往,而欲用显仁旧例,非是」。遂再拜请行,乃以公摄太傅。上虑使人坚欲上寿,公奏:「必无争执」。上欲先令侍从、台谏集议,公曰:「国之重事谋之帷幄,有不必询众者」。上尤称奖:「卿能如此,国之幸也」。仲冬之初,奏乞骸骨,忽宣谕:「以病倦欲传位太子,卿须少留」。公奏:「圣体康宁,止是孝思稍过,岂应倦勤」?上曰:「礼莫严于事宗庙,而孟飨多以病而分诣;孝莫重于执丧,而不得日至德寿,欲不退休,得乎?朕以此委卿」。公泣而退。十二月壬申,密赐绍兴传位亲札。辛卯,留身,议定二月壬戌之吉。又命公草诏,专以奉几筵,侍东朝为意。十六年正月己亥,拜左丞相。壬子,因奏事,始谕二府旬日当内禅,又令公独呈诏,兼提举玉牒及监修日历。二月辛酉朔,降传位诏。翼日,上吉服御紫宸殿,公奏:「陛下巽位与子,古今盛典,再见圣朝,中外同庆。臣等辅政无状,自此无由日侍天颜,无任依恋之至」。哽噎几不能言。上亦泫然曰:「正赖卿等协赞新君」。光宗首问当世急务,公奏用人求言二事。寻即降诏,公积阶至特进,爵自管城县开国男至荥阳郡公。历封济、许二国公。三月,拜少保,益国公。公以三孤之官不应以覃霈而得,力辞不可。又乞回授至于四五,不得已而始受之。奏以朔望之次日朝重华宫。五月,求去方力,而谏省有言,请益切。除观文殿大学士、判潭州。言者不已,殿中助之,遂以少保充醴泉观使而归。孝宗赐金器劳问。绍熙改元,判隆兴府,辞不赴。二年,除观文殿学士、判潭州。罢倍税牙契钱二十万缗,郡事皆亲理之。三年四月,复元职。七月,坐所举官以贿败,降荥阳郡公。四年八月,复旧封。冬,易镇隆兴,力求奉祠。主上登极,求言于旧弼。公奏圣孝、敬天、崇俭、久任四事,皆切于世用。遣閤门官赐少傅告,控免至再,始许貤恩。庆元元年,于是公年七十矣,三表引年,遂以少傅致仕。嘉泰元年,布衣上书及公姓名,台评降一官。明年乃复。遗奏既闻,上为震悼,辍朝二日,赠太师,赙银绢各千,累食邑一万五千六百户,食实封五千八百户。娶王氏,监察御史葆之女,封益国夫人。先一年薨。一子,即纶也,朝请大夫、新知筠州军州事。孙颢,宣义郎、新监饶州浮梁县景德镇兼烟火公事。孙女五人:长适承事郎、监嘉兴府籴纳仓萧彖,馀尚幼。呜呼!天之生公,固授之以间气。公之出仕,亦可谓千载之遇矣。自决科以至考终,五十有三年,始以文字受知高宗、孝宗,以至位极人臣。晚辅光宗之初政,退被主上之休宠。孝宗在位二十有八年,公实相为终始。其中以十年出入翰苑,时方承平,极铺张扬厉之美。以十年辅政,秉钧尽辅,赞弥缝之妙。两以逆折奸锋,深忤上意。事定言验,得眷愈隆。致身元宰,出处为时重轻,几无纤瑕微颣之可指。文章则追配作者,论议则究极古今。风度如张九龄,谋谟如崔祐甫。宋广平之守文,杜如晦之善断,公几兼之。乃所愿则尤切切于陆宣公、欧阳文忠,此非臣之私言也。平日著述,为书十馀种,总为二百卷,行于世。校之前碑,撮取其名节国事而略其馀,谨再拜特书,以对扬休命。铭曰:
巍巍孝宗,天锡勇智。二十八年,是为盛际。猗欤益公,善始以终。始进以文,终察其忠。再折奸萌,逆鳞以批。事定言验,表表忠规。献纳论思,知无不为。弥缝辅赞,百工惟熙。三圣相授,同守一道。公实佐之,家有宸藻。忧边思职,具存宏模。临机辄断,华夷谧如。告老既休,著书自若。拳拳斯文,以惠后学。天不憖遗,殄瘁兴悲。既铭公墓,又勒丰碑。生荣死哀,身美君显。是为宗臣,后庆其衍。
纯诚厚德元老之碑(奉敕撰) 南宋 · 楼钥
高宗皇帝以孝宗君德日就,将属以社稷,妙选天下学行端粹之士以辅导之。绍兴二十有九年,太师、会稽郡王史浩以国子博士奏事殿中,高宗一见契合,属目送之,谕大臣曰:「浩,今日有用之才也」。除秘书省秘书郎。粤五日,兼普安郡王府教授。受知高宗,被遇孝宗,实昉于此。明年,孝宗封建王,迁司封员外郎,兼直讲。又明年,为宗正少卿。三十二年五月,立皇太子,擢起居郎,兼左庶子。六月,孝宗受内禅,迁中书舍人,兼侍读。十日,为翰林学士,知制诰。八月,参知政事。明年正月,拜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未几罢政,再典巨藩。淳熙四年春,召为侍读。五年三月,复拜右丞相。十一月罢,仍侍经筵。八年告归,得请,一再召见,恩赉罙渥,每以「老先生」呼之。孝宗移御重华宫,以宴处清閒,思见旧学,太上皇为攽诏谕赐御札。明年,遣干办御药院杨舜卿抚问趣行,命守臣以礼津发。既入觐,孝宗顾公曰:「卿辅朕初潜,亲遇朕建朱邸,升储宫,登大宝,两居相位,三入经帏,逮今三十馀年,君臣相得,殆非他人比也」。五年四月五日,公薨于里第之正寝。讣闻,孝宗、上皇震悼,赙赠有加。有旨以公身居极品,又为寿皇潜藩旧学,赠恤之典宜从优异,可特追封。自馀赙葬恩数并如陈康伯例。今皇帝登极,赐谥文惠,亲洒宸翰,书「纯诚厚德元老之碑」以赐焉,且命臣钥为之文。臣以末学待罪北门,乃得对扬明命,敷述盛美以诏不朽,臣虽甚陋,何敢辞!窃伏思自古君臣以遇合为难,而笃眷不替,善始以终,殆千载而不一遇也。方孝宗以艺祖统系之远,承高庙付托之重时,公以所学纠正赞弼,自其缉熙光明,推而至于事亲以孝,事天以诚,兵不轻用,刑不妄施,人才盛多,夷夏乂肃。孝宗继志述事之功,承颜顺色之爱,刑于四海,光于万世,而又惠顾帝师,日笃日亲,胙我太师,福庆流衍,光大显休,追媲典谟。孝宗奄弃慈极,公先六旬以遗表闻。呜呼,岂偶然哉!公讳浩,字直翁,世为庆元之鄞人。曾祖简,祖诏,父师仲,俱赠太师,冀国公。曾祖妣叶氏,祖妣徐氏,妣洪氏,俱赠冀国夫人。曾祖蚤卒,母叶夫人有遗腹,指天自誓,愿得子以续史氏之祧,是生公。祖教之甚严,以八行荐于朝。积德垂祐,寖大其家。仲子才,绍兴二十三年为签书枢密院事。公又继登揆路,衣冠盛事莫尚焉。公性颖异,记诵绝人。少孤,自力于学,贯穿经史,理致超诣,措词持论出人意表。年四十始登进士科,授左迪功郎、绍兴府馀姚县尉。寻为温州州学教授。郡守张九成有重名,待以国士,诸生推崇之。以中书舍人吴秉信荐除太学正,迁博士,改宣教郎。自此六年,以至相位,近世未有也。公智虑深长,临机辄断。平居若不胜衣,而剸裁勇决,毅然不可回。推究经旨,多先儒所未发。引经处事,动中要领。完颜亮南牧,边廷用兵,建王抗疏请为前驱,誓不与贼俱生。公方以疾移告,闻之,亟往问:「孰为大王计?误矣。国步方艰,父子岂可须臾离?使唐肃宗能随明皇幸蜀,安得有灵武事」?建王大悔,立俾公草奏,请扈跸以供子职,辞意恳到。高宗闻议出于公,叹曰:「真王府官也」。庙堂方议以建王督师,由是不果,遂从视师之行,而内禅之意决矣。高宗将过德寿宫,公议嗣皇当乘马扶辇。高宗谕公曰:「执鞚前导,不足为法」。公对曰:「臣于肃宗何取?父行而子随,万世不易之道也」。孝宗竟用公议。高宗数遣使邀还,出皇城门而止。既参大政,召宴禁中。公奏:「臣顷在翰苑,虽暮夜宣召,可也。今居政地,非有中使,不敢前。若恃恩奔命,非大臣体」。孝宗深然之。尝问当今施设何先,公曰:「莫如保边境,收人才」。前言辛次膺、张焘人望所属,即日召还。又荐周葵、任占、胡铨、张戒、王十朋等,以次收用。公平时咨问天下人物,有所闻,密疏其实,且识言者,录为一编,皆于此乎取。又得金安节、王大宝、周必大等三十五人,各书所长以闻,并为时用。尝对德寿宫,高宗曰:「皇帝诚孝,卿辅导之效居多。今又得卿佐之,朕心亦安」。又曰:「卿为皇帝亲臣,凡有规正,不可回忌。赖卿悉力调护」。公既推谢,次日又因奏事言之。上封事者,多乞减任子。公请岁一试,且损其额。试者必习所业以应诏,既不伤恩,足以激厉。孝宗顾左相陈康伯,议合。公因奏凡有所陈,皆先与丞相议而后言。自是臣僚奏请,更改政令,必先以示公,然后施行。尝因谏击鞠事,张焘共政,退而曰:「相公爱君至矣」。焘又尝语人曰:「参政今之贤辅,不可妄议。向来柄臣得君,多以威严胁人,史则不然,事多迎刃而解,志于宽厚。上前别白是非甚明,宰相器也」。康伯乞罢政,孝宗批问恩礼已尽,当与何职,意盖属公也。公即奏康伯前朝老臣,不可不留以为重。若其请未已,必得德寿圣谕,可安其意。是日高宗赐以御笔,康伯乃安职。寻密诏公曰:「朕粗勤庶政,然军务民事未得其要。若矿金璞玉,方以卿为良工,其毋怠焉」。公既相,益思所以报上者。首言前宰相赵鼎、参政李光之无罪,大将岳飞之久冤,宜复其官爵,录其子孙。凡坐废者,次第昭雪,悉从之。时外建都督府,归正人及谍者日众。公虽忧之,而深察其能否,故拔皇甫倜于境外,官胡昉于书生,皆赖其用。有滕忠信等八人,还自山东,自言已结集万五千人,可为内应。公诘问再三,皆无其实,语塞汗下而退。初已借閤门宣赞舍人,遂令赴督府。张浚亦以其无證,仅补承信郎而已。燕人刘蕴古该通古今,谈辩如流。一日濠州奏募到北方游手仅万人,欲以营田。蕴古力请以抗敌,时欲许之。公独谓此必奸人,姑欲藉以反其国耳。因诘之曰:「樊哙欲以十万横行匈奴,季布犹以为可斩,君得万人,何以成功」?蕴古错愕不知所对,曰:「此皆无家,必不为朝廷留,不如乘其未定而用之」。公曰:「其家不来,宜无固志,不知君家何在」?蕴古曰:「老幼皆在幽燕」。自知失言,战灼久之。后因刺探事宜,私遣仆归燕,仆以告,遂伏诛。吴璘以兵取德顺,捷至,方议行赏。公奏:「诸葛亮出师必攻陈仓及郿,即今之凤翔,得之则可窥长安。高祖出汉中,正此道也。姜维舍此而多出陇西,狄道临洮,得之无益。今乃蹈维覆辙,臣恐遂失蜀矣。宜勉谕其归」。登命公即选德殿庐作诏令,彻戍班师,专保蜀口,以俟大举。斯须而就,词旨明畅。孝宗阅之,曰:「他人必不能道朕意,奇才也」。既而吴拱、王彦奏敌已扼璘归路,方募人往报,璘亦势迫,间道以归。袁孚罢右正言,公曰:「初政而遽去谏官,何耶」?孝宗曰:「妄言德寿宫有私酤」。公曰:「陛下事亲可谓曲尽,然宫中左右皆阉官,有何知识?若非言路时以正论折其萌,则将有甚此者」。上怒少霁。又奏:「谏官无故而罢,天下必以为疑。若暴其罪,恐启两宫之间。愿少须之,使其引去」。寻除直秘阁、知温州,自是益无纤芥之隙。张浚屡奏欲取山东,公曰:「宿师于外,守备先虚。我能出兵山东,以牵制川陕,彼独不知警动两淮荆襄以解山东之急耶?惟当固守要害,为不可胜之计。必俟两淮无致敌之虑,然后可前。若乃顺诸将之锐气,收无用之空城,寇去则论赏于朝,寇至则仅保山寨,顾何益乎」?继而大将李显忠、邵宏渊奏乞进兵,公又奏:「二将辄乞战,岂督府之命令不行耶」?浚继请入觐,乞即日降诏幸建康。孝宗以问公,公陈三说,谓:「若下诏亲征,则无故招致敌兵寇边,何以应之?若巡边犒师,则德寿去年一出,州县供亿重费之外,朝廷自用缗钱千四百万,今何以继?若曰移跸,欲奉德寿以行,则未有行宫。若陛下自行,万一敌人有一骑冲突,则都城骚动,何以处之」?孝宗感悟,曰:「都督先往临边,俟有功绪,朕亦不惮一行」。浚言:「陛下当以马上成功,岂可怀安以失事机」?公执不可,退又以诘公,公曰:「帝王之兵,当出万全,岂可尝试而图侥倖?主上承二百年基业之托,汉高祖起于亭长败亡之馀,乌可比也」!寻复论辩于殿上,浚曰:「中原久陷,今不取,豪杰必起而收之」。公曰:「中原决无豪杰,若有之,何不起而亡金」?浚曰:「彼民间无寸铁,不能自起,待我兵至而为内应」。公曰:「胜、广能以锄耰棘矜亡秦,彼必待我兵至,非豪杰矣。若有豪杰而不能起,则是彼犹有法制维持之,未可以遽取也。今不审思,将贻后悔」。又上疏力谏曰:「靖康之祸,臣子孰不痛心疾首,思欲蹀血北廷,以雪大耻?恭想宸衷寝膳不忘。然迩安则可以服远,若大臣未附、百姓不信而遽为此举,安保其必胜?浚老臣,虑宜及此,而溺于幕下新进之谋,眩于北人诳惑之语,是以有请耳。德寿岂无报敌之心?时张、韩、刘、岳各拥大兵,皆西北勇士,燕蓟良马,犹不能进。今欲以显忠之轻率,宏渊之寡谋而取全胜,可乎?惟当练士卒,备器械,固边圉,蓄财赋,宽民力,十年而后用之,则进有辟国复雠之功,退无劳师费财之患。此臣区区素志,实天下之至计也」。督府乏用,欲取之民,公曰:「未施德于民,遽重征之,恐外贼未必至,民贫将自为盗」。康伯与公相顾,同奏曰:「必欲取于民,臣等皆当丐退」。上为之给虚告五百道以庚费。浚又奏归正人当优待之,公以为不可。浚、康伯俱曰:「彼以善心至,安可拒乎」?公又两入奏,其一曰:「敌日为奸谋以挠我,纵流民以困我,而沿边方以招徕为功,数年之后,蚕食既多,国用益乏,彼将反有怨悔之心,可不远虑乎?固不可绝其内向之意,其有至者,当谕之,使安土以俟恢复。彼且无所归怨,而敌亦知国之有人,岂应先为自蹙之计」?其二曰:「弃实而务名,舍近而谋远,见利而忘害,愿弃名取实,以集大勋。先近后远,以安边鄙。见利思害,以杜乱萌」。言甚切至。又与浚言:「平时愿执鞭而不可得,幸同事任,而数日议论不同,不惟为社稷生灵计,亦为相公计。相公养成名望,一旦失利,岂不有损威重」?浚曰:「公言良是,但浚老矣」。公曰:「杜预辈有平吴之功,而晋归功于羊祜。以祜立规模,而预竟其功。相公若先立规模,后使人藉是有成,亦相公之功也,何必身自为之」?浚因内引,奏曰:「史浩意不可回,恐失机会,乞出英断」。既而省中忽得宏渊出兵知禀状,始知不由三省,径檄诸将。公语康伯曰:「吾属俱兼右府,而出兵不得预闻,则焉用相哉」!由是求去不已。孝宗曰:「何苦至是」?公对曰:「道德元老,无如陈康伯。忠义慷慨,无如张浚。臣与之议论俱不合,诸将出兵而臣不知,近习积憾而臣不去,尚何待乎」?因又言:「康伯欲纳归正人,臣恐他日必为陛下子孙之忧。浚锐意用兵,若一失之后,恐陛下终不得复望中原。臣即日去国,遂远清光。然惓惓之忠,不容缄默」。言讫,拜辞而退,遂以观文殿大学士知绍兴府。公力辞,提举临安府洞霄宫以归。未及月而宿州失利,丧士马甚众,军资器械不可计,人心沮丧。上降诏罪己,而浚亦自劾去位矣。初,浚措置万弩营及他所建请,公应之如响。或问之,公曰:「事力未备,故止其进兵。若边防捍禦,安可不从」?公既去,其所奏请多不以时报,浚亦悔之。呜呼!公本欲修政固圉,裕民练兵,虽不求近功,而规模甚远。议者不察,以为独无意于事功,惟知之者乃信其非苟为异也。公卜居东湖之麓,徜徉山水胜绝之地,以奉亲欢。岁时贺表外,不以一字至行在所。后除四川制置使,知成都府,以亲老辞。月馀,改知绍兴府,两浙东路安抚使。孝宗见公,首曰:「卿前所奏陈如龟兆数计,无一不验」。从容赐坐,访以治道。公以求治太速,听言太杂为对。至镇,为民兴利除害,不可缕举,越人至今德之。进检校少傅,领保宁军节度使。会洪夫人属疾思归,力丐祠,不允,乃许谒告迎侍。未几罹内艰。公性至孝,平日奉母甚周,孝宗素知之。在王府时,得上方珍馔,必以分遗。登位之后,间问动静,以正旦赐酒肴使为寿,特于洪夫人生朝拜公为相。又尝以御笔径赐之曰:「丞相今日正谢赐酒果,为太夫人之庆」。其归自帅阃,旌旄行前,公拥版舆于后,人子之荣极矣。至是悲毁骨立,忍哀举葬,纤悉周备,世所难及。前即吉数日,除知福州,兼福建路安抚使。避魏王同镇,改崇信军节度。入对,赐宴内庭,劳问加优。后三日,除开府仪同三司。公自言:「臣何功德,叨此眷宠」?孝宗指心而言曰:「于此甚有功。朕学力坚固,心术明正,皆卿之力也」。初过越,老稚迎拜拥道,有垂泣者。时方滋为帅,谓公曰:「公去此时,有缗钱十六万,米斛四万,漕司取充羡馀,遂为岁例,奈何」?公奏除之。至闽,甃山路七百馀里,葬旅榇以千万计,辟官舍以益贡闱。每事立规,四方传以为式。建、剑四州多不举子,臧获则取于福与漳、泉间。公置田为庄,贫妇孕育月有所给。既使生齿益繁,又免诱略之害。淳熙元年秋丐祠,提举洞霄宫。后三年,孝宗问执政,久不见史浩,无他否?遂除少保、观文殿大学士、充醴泉观使,兼侍读,颇闻有尼之者。至两降亲批,三遣金字牌,又取尚书省移文封以付公,不得已而后起。抵都城,闻辅臣谪英州,及见奏曰:「陛下未尝以大臣投岭南,实国家忠厚之意。此门恐不可开」。孝宗唯唯。他日语近臣曰:「史浩厚德人,盖深知前日事也」。进读《三朝宝训》及《真宗正说》事关治体及当法祖宗者,必委曲援引,开广上心。尝宴澄碧殿,酒数行,步至清激观机泉,宣劝无算。至二鼓,孝宗携手登桥,又赐三爵,命宿玉堂。夜参半,引双莲烛以送,且曰:「此游不可无纪」。是夕公进古诗三十韵,孝宗和答之。引陈襄故事,荐石斗文等五人,皆赴阙。既再相,孝宗曰:「自叶衡罢,虚席以待丞相久矣」。与执政入谢德寿宫,高宗曰:「卿再入相,天下之幸也」。公以士夫留滞旅寓者凡八百人,各随其分处之,为之一清。初相时,蜀帅以缗钱献。公谓宜以俭德风天下,请以赐蜀郡,复二税。是年,绍兴所献复倍此,孝宗曰:「却之必有散失,姑令封桩,如何」?公对曰:「郡方困于和买丁钱,愿以代输其半」。孝宗欣然从之。是年,金历以八月晦为九月朔,或言会庆节使人将先一日入境,请治历官。公曰:「天道难测,未知孰是。而遽治历官,是自彰其失也。但当谕接伴使,若使人渡江,则当语以『晦朔尚可议,皇帝生辰则不可改』。先一日,乃是艺祖忌,后若欲行庆礼,当如旧期」。孝宗以为当,后皆如公之言。车驾既幸太学,公因请幸秘书省,三衙皆与坐,乃奏:「閤门舍人方以比馆职,亦当列于西庑,崇儒矫弊,皆有深意」。孝宗谓:「公视文武如一,为得大体」。十月,诸军以多阙额,又有逃亡,请得自招捕,许之。而并缘强取,被掠者或至断指以求免,都下汹汹。公飞奏尽释所捕,又禽为首者送棘寺。宣宰辅及枢密都承旨议罪,欲取兵民各一人枭首以徇。公谓未得其平,兵士可斩,百姓陆庆童当坐流罪。上怒,不以为然。公曰:「陛下恐军人有语,而百姓为可欺耶?岂不闻等死,死国可乎?此岂是军人语」?上愈怒,曰:「是比朕为秦二世也」。同列相顾失色。公徐进曰:「如时日害丧,予及汝偕亡,岂二世事」?闻者缩颈,而公不为动。议罪既如初,遂日求去位。除少傅、保宁军节度使、醴泉观使兼侍读。后有言庆童之冤者,孝宗曰:「史浩盖尝力争,坐此求去,至今悔之」。赐第城中,出御制《长春花》诗酬和至再,以示眷留之意。又荐薛叔似而下十五人,叔似召用,馀以次收擢。佑圣观,故建邸也。孝宗尝自北宫临幸,语曰:「去此十七年,今得与卿为丰沛故人之饮,可谓盛事。甘盘无此乐也」。公屡求归,时陈俊卿已奉祠。八年二月,除判建康府。公奏:「俊卿年未及七十而去,臣以七十有六而往,岂不愧见吏民耶」?孝宗尝自拟馆职策,极言取士用人之弊,大要谓国朝过于忠厚,以示公。公读毕奏曰:「太祖不忍杀一不辜,以得天下。累朝仁德,至仁宗而大备。夫忠厚岂有过耶?乞改曰『一于忠厚」』。孝宗曰:「非卿不能为此言」。五月始许归,除少师。留至八月,陛辞犹进八事。十年,请老,除太保致仕。公尝历永、卫、鲁三国,公于是进封于魏,仍如曾公亮例入谢。明年先降旨,候至国门,百官郊迎。见毕,对御赐宴,用文彦博故事。道中具辞再三,奉俞音乃绝江。公晚治第西湖之左,裒两朝所赐御书,建阁以奉之,因奏闻。孝宗书「明良庆会之阁」以赐,公谢不敢当。孝宗曰:「古人愿为良臣,卿辅朕之久,日闻忠言,深悟朕心,尚何慊乎」?敕后苑造扁榜,命中使驰赐之。上尝以「旧学」二字即政事堂赐公,同列咸曰:「自古际遇莫盛于此」。请镵诸石,为省中荣观。公又谢不敢。既归,以名其堂。岁遇诞日,锡以金器者十四年。年八十,又加器宝,两宫使命相望。高宗再举庆典,诏公随班上寿,进太傅,赐玉带金鱼,踰月乃东。上皇御极,进太师。降诏求言,首及故老,公上封事数千言,皆当世要务。重华之召,引辞甚切。孝宗诰曰:「今与卿皆閒人,当衣褐见,何必求免耶」?诏乘肩舆入隔门,仍命孙定之扶掖。特改京官,朝退,次诣重华。孝宗从容谓公曰:「与卿复得相见,既无嫌疑,足可为度暑计,毋亟言归」。因奏:「陛下躬行三年之丧,复见尧舜三代之盛」。孝宗曰:「此皆卿平昔所以语朕者,今日得以行之。正如滕文公尽哀戚之情,而吊者大悦,实自然友反命之一言」。盖公平时专以忠孝二者发明圣学,谓「父子天伦虽自有至性,亦宜先意承志,曲尽诚心」。后又屡奏:「欲报莫大之恩,惟应尊事不倦,使慈孝两尽,为万古父子之懿范,垂之子孙,永永无极」。故孝宗不忘此言。再对,奏:「陛下召臣,非徒使沾被宠光,亦恐有一得之愚,少裨继明之治,敢为四说以献。曰立天下之大本,平天下之隐难,收天下之人望,伸天下之直气」。谓教皇子,备夷狄,举人才,受尽言也。太上垂听,慰奖再三。既归之次年,长子弥大以疾不起,公起居寖衰。后感疾,危甚,呼诸子及孙,戒曰:「吾受国厚恩,欲报无所。汝等惟当世竭忠节,以图尺寸」。命左右取手藁遗表曰:「吾且死,其以是进」。遂瞑。享年八十有九。娶贝氏,追封魏国夫人,先三十九年卒。子四人:弥大,故通奉大夫,充敷文阁待制,新知宁国军府事,赠银青光禄大夫;弥正,朝奉大夫,复直秘阁,主管华州云台观;弥远,朝奉郎,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弥坚,通直郎,两浙路转运司主管文字。弥大、弥远皆登进士第,弥正、弥坚亦累举春官,人以是服公之教子也。女五人:长适朝请郎、新权发遣永州军州事陆杞,次适从事郎、充江淮荆浙福建广南路都大提点坑冶铸钱司检踏官丰谦,次适朝请郎、前通判湖州军州事李友直,次适迪功郎、新荆湖北路提举茶盐司干办公事夏鼎,次适承议郎、签书宁海军节度判官厅公事王橚。孙十二人:宗之,通直郎,改添差沿海制置司干办公事;宜之,宣教郎、知临安府富阳县丞;定之,宣议郎、新知婺州兰溪县;守之,承事郎,前监平江府粮料院;安之,迪功郎、温州瑞安县主簿;实之,修职郎、监绍兴府和旨酒库;宣之、宪之、寯之、宽之、崇之、宾之。孙女十五人:长适奉议郎、新知建康府上元县方叔恭,次适通直郎、新知明州鄞县丞吴朴,次适宣教郎、前知湖州武康县丞秦钜,次适宣义郎、新监临安府仁和县临平镇税胡纲,次适修职郎、新秀州华亭县支盐官王友元,馀未行。曾孙八人:唐卿、虞卿、文卿、夏卿、商卿、周卿、汉卿、显卿。曾孙女十人,皆幼。以其年十二月庚申葬公于鄞县翔凤乡吉祥安乐山,合魏国之兆。公盛德绝人,备福无比,盖尝窃窥其大者,性本至孝,有不可解于心,故为士时惟见其事亲事长,笃朋友乡党之义。及出而事君,则尽其忠,谋国则竭其虑,接物则极其宽,临事则务于恕。匹夫孺子不失其欢心,而义有不可,不以死生祸福少变。率自孝道发之,君臣道合,吻然无间。盖近古人主躬行通丧,自孝宗始,而公又以此事之,其能不胶漆而固,岂无所自哉!孝宗尝谓公曰:「卿所荐用人,其间有负卿者,亦知之乎」?公顿首曰:「此臣所以报陛下也。臣所荐,未尝以语人,亦不受其私谢,故人人自以为得上意。荐贤者,臣之责,用贤者,君之恩也」。尝拟知湖州陈之茂进职知平江,孝宗知之茂尝毁公,曰:「卿岂以德报怨耶」?对曰:「臣不知有怨,若以为怨而以德报之,是有心也」。莫济作詹事王十朋行状,诋毁尤甚。公荐济掌内制,孝宗曰:「济非议卿者乎」?公曰:「臣不敢以私害公」。遂除中书舍人,兼直学士院,待之如初。盖公之宽厚类此。人虽有不悦,然无物可以忤意,古人所谓澄之不清,淆之不浊,雷霆破柱而神色不动者,犹未足道也。公既极贵,处乡曲一如布衣时。每以事亲为未足,又推本史氏积德累行之原,自为之文,时节诵于家庙,上以报祖考之施,下以励子孙之习。其用意笃矣。事物之来,不问剧易,虽至难甚冗,或连日夜废寝食,而精神酬应,益有馀裕。考其克勤小物,凡事精密,园馆器用动出新意,其在富贵中望之如神人,而谦虚退然,若无与者,野服萧散,皆不足以累其中。此如万斛之舟,容物有馀,不见其多,而经济之业,则用之犹未尽也。而又居权之日少,安佚之日长,故举世无怨无恶,惟以钜公大度推之,生荣死哀,无可憾者。公属文多立就,虽老,表章犹自为之。有文集五十卷,外集二十卷,《论语口义》、《尚书讲义》、《周礼天官地官讲义》传于世。馀皆公之细也,不胜书。铭曰:
于皇高宗,天开中兴。巩宋基业,思永继承。艺祖七世,有孙神武。是用付托,缵宋之绪。高宗曰「嘻,帝命不易。我仪图之,谨厥辅翼」。孝宗武文,实惟承之。雍雍太师,实维成之。帝咨臣弼,一本于学。缉熙光明,德修罔觉。两辅予政,毋轻黩兵。毋过取民,毋滥用刑。言如蓍龟,靡有差忒。旁招多士,宁我王国。天地清夷,中外晏然。继志述事,二十八年。两宫燕娱,天寿平格。三奉玉卮,四登宝册。召对德寿,嘉帝之孝。又曰太师,辅翼之效。帝谓圣父,教诲之功。臣亦归美,媚于高宗。天用昌之,耆艾康宁。帝用休之,福禄宠荣。孝宗乘云,太师骑箕。君臣始终,虽恨莫追。有赫景命,汤孙是纂。顾瞻遗烈,于以追远。锡之篆碑,孝宗有臣。报我天子,诏尔后人。
少傅观文殿大学士致仕益国公赠太师谥文忠周公神道碑 南宋 · 楼钥
孝宗皇帝在位二十八年,厉精求治,久而不倦,圣德日新,光绍祖宗。宰相凡十有五人,明良会遇,可谓盛矣。求其相为终始,全德备福,亦未有如益国周文忠公者。始,公亲见龙飞,御名之立,已尝预议。中间再以力排权倖,沮其枋用,忤旨去国,略不少贬。士大夫之过计者,谓公不复用矣。圣明洞照,愈加褒擢,遂至元宰,任天下之重,周旋密勿,终赞与子之决。以孝宗之实睿实聪,公之明敏肃给,真千载之遇。而又事光宗于春宫,夹辅初政,功成身退。既挂衣冠,犹被主上宠光者十年。呜呼,其可谓圣朝之宗臣矣。公薨之二年,嗣子纶以书抵四明楼钥曰:「先公既葬而隧碑未立」。谓钥荷公之知,晚而益深,又尝待罪太史氏,俾为之辞,且示以今参知政事李公壁所作行状。钥不佞,谨摭其大槩,洎平日见闻之实而书之。公讳必大,字子充,一字洪道,世为郑州管城县人。曾祖衎,朝奉郎。祖诜,左朝散大夫。父利建,以上舍魁登第,终左宣教郎、太学博士。以公贵,三世俱赠太师、秦国公。曾祖妣郭氏,祖妣潘氏、李氏、张氏,妣王氏,俱赠秦国夫人。宣和中,祖为吉州通判,因家焉。外祖给事中靓知平江府。靖康元年,公生于郡治。幼孤,归信州外家,从汳人陈持学。太夫人躬督诵书,率至夜分。十三而太夫人卒。公记诵绝人,徒手入举场,有问者应如响。文又工致,遂名荐书。绍兴二十一年擢进士第,授左迪功郎、徽州司户参军,改监行在和剂局门,以邻火罢。二十七年,中博学宏词科,循左修职郎、建康府府学教授。三十年,除太学录,召试馆职。高宗称奏篇,谓他日可掌制。除秘书省正字,循左文林郎。三十一年,改左宣教郎、兼权国史院编修官。三十二年五月,除监察御史。六月,孝宗即位。八月,除起居郎,直前奏事。上曰:「朕旧见卿文,有近作进来」。此眷注之始也。侍立讲筵,奏:「劝讲非为分章析句,正欲从容访问,以裨圣聪,究治体」。兼编类圣政所详定官,暂权给事中,兼权中书舍人。尝论边事,上以蜀为忧,对曰:「蜀民久困征求,愿降诏抚谕」。许以事定宽其力。又奏比岁史官不备,故记注多阙。欲先自六月十一日修纂,前未备者并修之。论翟婉容位官吏转行碍止法事,上曰:「初谓卿止能文,不谓刚正如此」。公奏:「前宰执、侍从依赦复职,亦有不合人望,当缴奏者」。上曰:「固然。卿论事但令适中,朕无不从也」。应诏条上十事,皆切中时病。其一严铨试之法。又奏群臣六参,除朔望过宫外,勿改旧制,至今行之。安穆皇后追册祔飨,公奏神主谒诸室前殿,则不以钦宗服而废祖宗之乐;别庙奉安,则乞备而不作。金人来邀旧礼,诏从臣指陈定论。公率同列奏:「向者祐陵未卜,慈宁未返,以讲好之故,宁亲宁神,两遂所欲,礼虽屈而志则伸。今而遽许之,必谓我怯,将有难塞之请。使者之行,当再用邻国之礼。彼或有辞,则告以通好于用兵之后,以何名而屈,以何名而受耶」?事有当駮者,皆极论其不可。上亟加奖叹,公亦言:「陛下有纳谏之资,故臣辈各思自竭」。龙大渊、曾觌除知閤门事,公同给事中金安节奏:「大渊罢副都承旨,觌罢带御器械,俱以閤门处之,实迁也。若以攀附旧恩,尚有可诿,正以绅指目,台谏有言,外议方喧而除命遽加,陛下于将相要官或罢或贬,一付公论,略无适莫,独此二人乃为之迁就讳避,殆非舍己从人之义也」。有旨:「罢剧就閒,已允公论,尚兹回缴,可特依奏」。已而二相宣示御札,谓:「给舍为人鼓惑,议论群起,小事岂应如此」?公等奏言:「昧于事体,专徇流俗,轻渎天威,居家俟罪,再乞重赐窜责」。俱不允。入谢,上曰:「朕察卿务举职,但朕欲破朋党,振纪纲耳」。旬日,二相又道上意,已再除两知閤,且云:「后省想亦无他」。公曰:「前已反汗,今复申命,岂敢但已」!格除目不下。右揆以闻,越三日不获命,以信州迁奉请祠,两任主管台州崇道观。乾道四年,权发遣南剑州,未赴。六年,改福建路提点刑狱公事。陛对,论帅臣有名而无其实,将副具官而非其人。又论杂举中外文武之才,以备选用。益县令之俸,而责其廉。及捕盗官候六考行赏。执政奏拟秘书少监,上可之,仍令兼直学士院。会草晁公武知扬州不允诏,御笔改定,公引故事乞罢,不许。兼国史院编修官。初,郑闻草公制,上改首尾词,公奏:「陛下取汉宣帝之言,亲制赞书,明示好恶,敢因训词推广圣意。臣观汉社稷臣乃在乎周勃之鄙朴,汲黯之少文,霍光之不学。至于儒者持禄保位,则公孙弘辈实为之,故宣帝嫉之,以为俗儒不达时宜,盖有激而云尔。使宣帝求真儒用之,何至杂霸哉!陛下以汉为监,则士风趋向归于正矣」。上曰:「卿学术精深,记问该博」。又尝曰:「平昔所蕴,可以自见矣。自此当日夕与卿论文」。兼实录院检讨官。加上德寿尊号,公谓:「太上万寿,而绍兴末议文及近上表例用『嗣皇帝』为未安。按建炎以后遥拜徽宗表及唐宪宗上顺宗尊号册文,皆称『皇帝」』。议遂定。赵丞相雄以中书舍人奉使,贺金主生日,宗室伯骕为介。御札生辰使兼赍国书一封,理会受书。公立具草,有云:「尊卑分定,或校等威;叔侄情亲,岂嫌坐起」?后四日对秘殿,上曰:「朕未尝谕国书之意,而卿能道朕心中事,可谓大才」。赐坐久之,欲退而不记来路。上指示之,命内侍导而出。七年,奏四事:重侍从以储将相;增台谏以广耳目;郎官专以旌外庸;监司、郡守皆当久任。上称其为要务。皇太子领临安尹,公既草制,因奏恐别无被受,欲依诏书体式降付东宫。兼权兵部侍郎。上云:「学士院湫隘」。公奏:「宫城不容增广,陛下欲卑宫室,臣等居此亦过矣。若遴选名儒而信任之,不在楝宇之丽也」。除权礼部侍郎,仍兼直学士院,升同修国史实录院修撰。有旨,公与吏部侍郎王之奇、太子詹事陈良翰对选德殿。袖出御札,引唐太宗、魏徵问对,以在位之久,功未有成,治效优劣,苦不自知,各极陈其当否。公退而条陈:「练兵以图恢复,而用将之道未尽;择人以守郡国,而责实之方未至」。又指陈大将郡守数易之弊,且言:「《贞观政要》四十篇,既先之以魏徵论为君之道,又著不克终之戒于编末,盖是时惟徵为善谏。愿思太宗广谏诤之德,使嘉言日闻,治道日兴」。上嘉纳,且曰:「方图力革二弊」。又奏:「谏官虚位,愿早择正人。先朝参用古制,卑其品而厚其礼,责其尽言,使奸邪望风畏戢,消患未形。如近岁张松、韩玉等,使台谏无所顾忌,早为力言,岂至劳民费财,始勤英断?虽天纵浚哲,安能尽见」?上曰:「如人奕棋,当局多误,惟旁观乃见之。朕自此知戒矣」。又奏:「人主无职事,惟在察臣下邪正。凡轻于任事而速于求售者,他日必至败事,不可不察。若疑儒者不足用,而专谓才臣能趣辨,今既累年,其效可睹。唐太宗之臣即隋之臣,艺祖之臣即五代之臣,非前愚而后智,顾人主用之如何耳」。又论:「臣寮务为新说,欲徼奇功。王安石以尧、舜之道告人主,实行管、商之术。指司马光、苏轼辈为流俗,尤当深察之」。上曰:「苏轼却是流俗,可谓颠倒」。尝奏江湖大旱,上称龚茂良措置有理,公请:「出南库缗钱二十万代民租,乃不乏事。非不知大农急阙,然艰食则盗起,盗起则调兵,费可省乎」?上曰:「卿议论殊善,使朕闻所未闻」。谢曰:「臣惟以不欺事陛下」。兼侍讲,上以雨雪愆亢,欲加精祷。公奏:「《洪范》『肃时雨若』,此殆言路旷官之證。台端一日不可阙,今乃五旬不除」。上言未有人,公奏:「百执事何至乏才?兼御史台令,殿中阙,具察官姓名取旨差权。苟未欲轻用人,亦可举行此制」。上惊曰:「朕不知此」。遂宣谕宰相具上。又奏:「近奉诏,以仆射名官非古,欲更其名。周之太宰,卿也;小宰,中大夫也。中间所改,亦未可用」。上曰:「太宰今吏部尚书尔。止欲为左、右丞相,如『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皆可削」。公遂历奏前古沿革而退。八年,权中书舍人。公奏:「西浙为今日根本之地,而赋税供亿反重于他路。且户部既理财,朝廷又理财,争肆渔取,致以隐漏为名,增无实之税」。上曰:「此漕臣之缪」。公曰:「陛下既知,何不改正」?因辞西掖,且言:「外制之设,正欲谨于出令,凡有未当,欲其缴奏,非专责以词翰也」。上曰:「正有望于卿」。因奏:「闽漕陈岘议变盐法,恐扰民难行」。又奏曹耜除府推事,上曰:「知其人才,欲与寺丞」。公曰:「臣即有文字」。上意不悦,退而缴词头:「愿别择俊寮,协赞元良」。耜知严州,公亦免兼矣。张说再除签书枢密院,王之奇赐出身,并命公当草,不允诏,奏谓:「昨者举朝以为不可,陛下欣然听纳。尝云『兹事诚误』,旋即改命。曾未周岁,复有此除,贵戚预政,公私两失。若谓西府间以武臣,愿择大将有威望者畀之。臣非欲专任文吏也。且当是时,之奇亦曾论奏,今乃与说同升,恐亦未当遽受也。臣未敢具草」。时权给事中莫济再封还御笔,遂俱与外祠。又趣公出门,匹马便面,翩然径行。九年,除知建宁府,再辞,不允。中道引疾,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天下愈高之。淳熙元年,除右文殿修撰。说罢,召还,除敷文阁待制兼侍讲。六月,兼权兵部侍郎。尝论改官举削到部放散之制,后虽润色,然自公发之。八月,兼直学士院。上称公持重,不迎合,无附丽。除兵部侍郎,仍兼侍讲。进太上尊号诏草,上曰:「此文难于言,而温纯典雅,无一字可议」。公奏:「向者初上光尧之号,臣已预议。庚寅之诏,亦出臣手」。上愕然曰:「前诏亦卿所草耶」?兼太子詹事,上论史事,公奏:「李焘于史学如嗜饮食,《长编》考證异同,罕见其比」。尝论:「用人惟上智与下愚不移,中人惟上所御。为官择人,则引中人为君子;若为人择官,则引中才为小人。今不及数月,已望迁擢,后将无官可迁。愿力革此风,爱惜名器」。又奏兵将官刻削等事,上曰:「今不如此」。且言:「王友直极廉,安有刻下」?公曰:「昨闻殿司进羡馀二十万缗,此何从而得」?上曰:「朕已不受」。公曰:「虽则不受,当思其所自来」。上曰:「统制官不治财赋,统领却治之,可相关防,不致妄费」。公则曰:「此尤非也。主将而下须令各得欢心,今因小利更相猜察,情既不通,缓急何由得其死力」?又奏:「闻陛下日御毬场,固知不忘阅武。然太祖二百馀年之天下属在圣躬,可不自爱」?上作色曰:「卿言甚忠,得非忧衔橛之虞乎?正以雠耻未雪,不欲自逸耳」。又奏:「闻金星近前星」。上曰:「止是略近」。公曰:「天道高远,当论人事。武士击毬,太子亦预,臣甚危之」。上曰:「卿可语太子」。公曰:「太子,人子也。陛下命以驱驰,臣安敢劝以违命?陛下勿命之可也」。升兼侍读。大礼执绥,备顾问,除吏部侍郎。奏:「朝廷守至公之道,有司持一定之法,行以无私,孰不心服?近乃有任怨之说。法行以公,人自无怨」。上曰:「朕每谕大臣弥缝人情,无有是处」。四年,除翰林学士。奏:「自唐至本朝,优待词臣,以其无簿书之冗,可以朝夕论思,或有补于治道。得人固多,最可慕者,陆贽、欧阳修而已。若乃进则有隐,退则不密,挤人而利己,扬己以取名,安能逃日月之照哉」!上曰:「学士宴见无时,至为亲近」。五年,为御试详定官,屡乞去。上问文士可代者。闻吕祖谦能文,公谓翰苑须用有学问者。祖谦涵养既久,习知典故,史院甚得其力,不但文字之工也。得旨撰《选德殿记》,又命书之。后内直宣对,别令中使引至碑下。传旨:「记文词采赡蔚,召卿观览」。既见,上又有博美之称。归至玉堂,御书白居易《七德舞》赐之,墨犹湿也。后进呈《皇朝文鉴序》,上曰:「卿之文在廷莫及,真匠手也」。除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尝论本朝专以仁立国,兵非不用,而以禁暴安人为本。上曰:「兵势似弱」。公曰:「仁故似弱,实非弱也。社稷灵长,职此之由」。上曰:「所以并无祸乱」。公曰:「本朝似周,彼秦兵虽彊,兴衰竟如何」?六年,诏礼官详议明堂典礼。公奏:「祀帝祀天,以祖宗配,此前朝已行之制。世俗止诵《孝经》之语,未尝深考其义,致以今日为疑」。由是定圜丘合宫互举之议。公再执绥草赦,引周汉故事,有曰:「俶经路寝,有皇祐之彝仪;遍秩群神,有绍兴之近制。盖明著古礼,以示来世也」。礼成献诗,又进动天之诫。上曰:「动天诚当以德,惟知道,乃可语此」。公曰:「皇天亲有德,飨有道,此岂聪明作为所能为哉」!除吏部尚书兼翰林学士承旨。论六部长贰判「依」字,遂改为「从」。尝奏:「祖宗涵养善类,名卿才大夫相望。自章、蔡沮士气以坏风俗,奖谗谄以植党与,卒致播迁之祸。中兴一洗前弊,得人为多。秦桧以患失之心,济忌刻之资,引庸人以充侍从,对毕辄纳副封。既出其门,无所不有。人才衰落,贻患至今。论思之职,上规人主,次及大臣,下及四方,安可纳副封耶?愿博求文武之英,布列中外」。上曰:「如曾开辈,今岂易得」?又及:「舜之无为,非皆无所为也,特不为期会之屑屑耳」。又言:「自古上自人君,下至士庶,鲜有不为左右前后之人所牵制者」。上谓公视草劳甚,公奏:「臣素无汗马之劳,致此爵位,正使宣力文字之间,未为劳也」。上曰:「翰墨之功,岂小补哉!若大述作,固当烦卿」。七年五月,除参知政事。上曰:「近见卿遇事殊不依违,执政之于宰相事任非远,自当和而不同」。公曰:「韩琦、欧阳修殿上日有所争,退则欢然无间,最为可法」。后又尝曰:「前此宰相议事,执政更无语,今乃肯各述所见」。公奏:「大臣自应互相可否,秦桧用事,执政至不敢措一辞,后遂以为当然。臣尝以绍兴初圣语示同列,勉其协济。况陛下虚心无我,惟恐臣下不言,人臣乃欲自是乎?惟小事不敢有隐,则大事何缘蔽欺」?八月,以久旱,御笔付三省求直言。初,回奏虑所在因是皆有赈济之请,公言:「上明目达聪,而吾侪不能将顺,独不愧于心乎?万一上自行之,或以此奏示外,岂不获罪公议」?相亟从之。又奏:「圣明在上,星变旱灾殆繇臣等所致」。上曰:「若封事及大臣,朕须留中」。公曰:「付出何害?未闻有过而人不知也」。昌化有箭谷得米,相以上再三。及此议宣示外廷,公曰:「天若为瑞,必无水旱。乾道间有以九华山竹米为瑞而得罪者。且宣和有此,岂是休徵」?遂已。有乞改常平不以赦原之法,公奏:「绍兴中因孔括申请,遂与谋叛等同科。乞令削去,祗从海行法,遇两赦或非次赦听原」。公尝极陈民困之由,上问其故,公曰:「且以平江府论之,二十年前归正添差等官岁用五万缗,今乃数倍,支移折变之数日有所增,齐民安得不困?此特其一尔」。上为之怅然。进呈湖北月桩钱数,公曰:「固出于不得已,亦须平时有以存恤。去岁旱荒,若非陛下先事赈救,禁戢苛暴,何以免流殍之苦?舒州汪革始谋不善,若如前代失军民之心,则乘灾唱乱,必致蜂起,彼亦安肯束身自归于司败?所贵得民,正为是耳。此非仓猝所能成,其来有渐矣」。上大以为然。上尝谓枢密非古官,公奏:「在唐止司传导,五代始置崇政院,分宰相之权。神宗亦有意废并,圣谕可谓尽善。但二百年官制难以骤改,不若且令二府互领,更加熟虑」。有恃长乐之援求为郎者,上俾谕给舍。公奏:「台谏给舍与三省相维持,岂可谕意?不从则失体,从之则坏法。命下之日,臣等自当执奏」。上曰:「卿等肯如此任怨」。公曰:「当与而不与,则有怨,不当与而不与,何怨之云」?上叹曰:「此所谓任责非任怨也」。上尝言《唐鉴》一书兴衰治乱之理甚明,公奏:「祖禹著书,皆可备乙夜之览,篇篇即是谏疏」。九月,除知枢密院事。上曰:「卿才堪其任,三省本未可辍。卿每见难处之事,卿以数语决之,可谓敏矣」。上谓公如统制官之类,可时与之接,以观其才。公因奏:「雷世贤说淮南地形缓急,欲守滁。臣谓不然。庐、和则当其冲,滁沮山林,可自守而不可以禦敌」。楚州旧屯军八千,雷世方乞止差镇江军五千人。公奏:「山阳控扼清河口,韩世忠实屯重兵。今无故减戍,他时或增,必致敌疑。扬州武锋军有众八千,本屯山阳,若岁拨三千同戍,诚为两便」。十年,奏:「白气自西南亘天,宜为兵备」。上曰:「日脚之气,冬常有之」。公言:「此日官相宽之词,然有备乃能无患」。上尝叹养兵费邦赋之八,公奏:「自古未有五十年屯兵不解。古者讲和则罢兵,今既有岁币而兵不敢彻,所以倍费」。文州蕃部劫杀二汉人,吴挺止申照会。公请:「督其根治,使知朝廷事必留意,不敢忽略。日有万几,不察于微,弊不胜救」。上曰:「自昔多因不防其微,驯致祸败」。温州军士喧悖宪司,欲先定汪义端刻削之罪,仍正纪律。公奏:「此风不可长,恐兵愈骄」。郭杲请移江陵万二千人,与其孥永屯襄阳,公言:「止当以兵之半分戍」。杲谓襄阳为要地,而江陵亦在江北,为吴楚喉衿,争辩甚力,乃许万人,且令骑兵尽行。上眷公益深,尝奏事退,特命中使赐御笔:「卿临事明敏而有决,朕每嘉之」。宣谕:「金主避暑寿安,所徙器用倍多,且分诸子出镇。或谓欲至东都,秋间议过上京」。公奏当豫为之备甚详。上称公:「通练军政,深副朕擢用之意」。公谢曰:「臣本以文墨受知,岂能晓畅武事?误蒙任使,不敢不勉。彼方恫疑虚喝,正恐我或先动。所当精择边将,镇之以静」。上曰:「朕尝戒臣下以公心,人自无说」。公曰:「所以私者,欲收人情,其来无穷。得者寡,不得者众。若不裁以公道,恐誉者不若毁者之多。以陛下圣明,臣等智虑所不及则有之,何敢有所欺也」。十一年,奏:「广中盐法既更,州县空乏,事势可忧。詹仪之、胡庭直皆贤而才短,故锐于革弊而不能计其后」。已而果然。公言:「赵汝愚在福州百废具举,孜孜国事,殆不多得。王希吕缓急可当一面,彼小廉曲谨,虽无瑕可指,却恐误事」。上曰:「如赵雄、汝愚、希吕,皆帅才也」。义胜军皆契丹、渤海汉儿慕义来归,屯于兴元,御笔以金、商山险,欲移襄阳用骑之地。闻其营砦遭火,因以迁之。公奏:「路经金、洋,当先计人马之数,使郭杲于襄阳豫办,方可议迁。更令彭杲具以此意深察众情」。
签书枢密院事赠资政殿大学士谥节悯王公神道碑 南宋 · 楼钥
呜呼,靖康之祸惨矣!自古所未有也。而一时伏节死义之士,绝无而仅有之人,皆以为祖宗涵养几二百年,不应至是。殊不思自熙宁时,当国者惟务变更,尚同忌前,风俗大敝。至章、蔡用事,日甚一日,凡忠臣义士,禁锢困苦,不容立于世,如是者有年矣。一时攫取美官,当事任者非谄佞奸宄,则阘茸贪黩之人,祸变忽起,搏手无策,首尾衡决,庙谟颠倒,甚则卖国抵巘以图身利,安知所谓主辱臣死之义哉!当是时,而有奋身犯难,国尔忘家者,自非豪杰之士,不待文王而后兴者,安能及此!建炎以来,募有能使绝域,蹈不测之渊者,冠盖相望,然亦多以高爵重禄所诱。若夫捐躯尽瘁,机智勇辩,忠义出于天性,而又有以济国事,及其事出仓猝,执节抗敌,卒徇以身,如节悯公者,比之前后诸公,又其卓然者,其可无传乎!公讳伦,字正道,世为大名府莘县人。六世祖祜以文章起家,事太祖、太宗为名臣,是手植三槐者也。终兵部侍郎,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追封晋国公。生三子,仲子文正公旦,相真宗,而王氏益显,始居京师。季子讳从九从日,官兵部郎中,赠太尉,则公之五世祖也。曾祖端,通议大夫,赠太子太保。妣李氏,赠秦国夫人。继李氏,赠魏国夫人。祖元,朝请大夫,赠太子太傅。妣赵氏,赠福国夫人。继晁氏,赠定国夫人。父毅,朝散郎,赠太子太师。妣李氏,赠庆国夫人。太师在政和间,尝上疏论蔡京罪恶,乞正典刑,因是得罪。然则公之气节,有自来矣。公生于礼义之门,而少有大志,不护细行,喜立奇节,轻财好施,贫而无悔。读书见古人义概事,必慨然慕之。往来京洛,浮沈俗间,颇以侠自任。闻士夫之贤者,倾心事之。宣和之季,知天下将乱,欲入庐山为道士。靖康寇犯京城,公以太平日久,官军骄惰不可用,于是上书言民兵之利,欲使贫富相资,以弭内忧。书奏,召对,翼日授迪功郎,充都大提举守禦使司干办公事。敌先攻通津门拐子城,公说统制官郑建雄选健卒缒而出战。敌失利,小却,录立功姓名,为之谒都大守禦使孙傅。傅欲置籍次第之,公曰:「首战获捷,行赏岂可缓耶?愿以便宜从事」。傅从之,士气十倍。是以一拐子城,敌攻之两旬不能下。十二月戊申,敌自宣化门入,公往丽景门,见统制官渠慥曰:「事亟矣,请速分兵扈法驾」。上召见公宿禁中,乞命慥将兵保东华门。班直蒋宣等率众,声言奉皇帝夺万胜门以出,实欲劫内帑。公复乞以慥兵三百与左言俱入,斩蒋宣等,馀皆股栗听命。或云始公欲入而未得,日扫李丞相邦彦之门。会有旨,前宰执赴殿廷议事。公又恳曰:「此某效鸣之时也」。李携以入,忽于殿下嵩呼。钦宗愕然,使问之,即大言曰:「臣真宗朝故相王旦之孙也。有致君泽民之术,无路自进。比岁尝上书言大辽不可灭,女真不可盟,果如臣言。今无他策,京师豪侠臣皆识其人,平日能服役之,当募死士数万,奉陛下侍上皇挟诸王决围南幸」。钦宗忠之,慰劳甚厚。解所佩夏国宝剑以赐,命整齐六军,召募死士,且以片纸批曰:「王伦事成,可除尚书兵部侍郎」。既拜赐以出,次日再对,自言:「已得数万人,悉愿效死,幸陛下勿疑」。且请上御祥曦殿,慰安中外。时有劝上幸青城者,宰相何㮚已主和议,将用其说。上以问公,公曰:「此必误国,非臣之所敢闻」。上悟曰:「伦之言是也」。㮚进曰:「万一误国,臣当伏死」。公怒发冲冠,㮚叱曰:「若何人,敢至此耶」!公亦叱曰:「尔何人,乃至此耶」!又面斥其「不材寡谋,必误大计。或至天子蒙尘,虽诛相公数百辈,何益」!㮚怒谓:「狂生言既不用,恐为乱」。请上诛之,且乞就令卫士执之。上意未决,公执御批立于从班中以免。又次日,㮚画旨送御史府,将置之死地,赖上全护获免。用事者乞换公左武大夫、吉州防禦使,带御器械。公皆不拜,止循修职郎,已得间出都矣。二圣北狩,公见张邦昌,问:「国玺安在?何不赍迎大元帅康王」?同韦拱侍渊得玺遂行。会闻大元帅已次南京,即与渊倍道奉玺劝进。高宗移跸维扬,公走行在,上书自伸前志,乞使沙漠,问二圣起居。时高宗正思择人,即转朝奉郎,借朝议大夫,试尚书吏部侍郎、河东大金军前通问使。制词略云:「胄出公侯,资兼智勇。朕方俯同晋国,命魏绛以和戎;汝其远慕侯生,御太公而归汉」。金帅粘罕凶焰炽甚,公与之抗辩,旁若无人。金帅愤怒,留之云中。从行者多不堪,公谈笑自若,勉以节义。然尚未知两宫安否,日祷于天,以朝通夕死为言。有商人陈忠告使臣杨永亨曰:「二圣太后在黄龙府」。公以语副使朱公弁及洪公皓曰:「此天所赞也」。即遗之金,使达上意。由是两宫始知本朝中兴,而江南之信通焉。一日粘罕使乌陵思谋至驿,尤为桀骜,公藐视之。语及契丹事,公曰:「我道君皇帝与大金先大圣结盟海上,约为兄弟,大金与契丹相持,师老粮尽,使使告急,即遣兵进援于委顿之时,使成云中之功,岂非有重恩于大金耶?契丹已灭,大金之臣屡请南下,先大圣恐败盟约,终身不从。后忽称兵,至使二圣北狩,生灵涂炭,但知贪目前之利,天地神明安可欺也?大金累年丧失人马,不可胜计,殆先大圣冥冥之中必有所不佑。比渡江深入,崎岖败衄,可见我朝德泽深厚,人未厌宋。今主上法令一新,贤才并用,必图复雠。盍为远谋,归我二圣、太母、天眷,复我土疆,讲兄弟之好,使南北赤子免肝脑涂地之苦?幸为赞成大计」。思谋沈思曰:「侍郎言是也。当达此意」。明年春,粘罕忽来,盛陈兵卫,延入问曰:「使人来者数辈,于吾所问皆未知对。今乃遽欲议和,决非南朝实情,直侍郎私意尔」。公曰:「主上临遣,若非寻盟,来复何为?人众能胜天,天定亦能胜人,惟公裁之」。粘罕不知答。绍兴改元,乃以公归议事。二年秋入境,有旨趣觐。具奏羁留曲折,敌情底蕴,天语劳奖,特转右朝议大夫,充右文殿修撰,主管万寿观,赐银绢二千匹两,官其二弟一从子。公之将归,曰:「洪皓母老,请以所议付之」。粘罕不从,遂携皓弁书归奏,各授其家。时刘豫犯边,和战未决。三年,韩肖胄使还,金遣李永寿王诩踵至,骄倨不可告语。上闻之,曰:「非王伦不办此」。召问之,公曰:「彼性贪,但邀赂耳」。上问几何,时在御书院,奏曰:「但得案上物足矣」。上听取去。凡笔格镇纸之属,皆精金为之。公袖之,拜以出,径入驿,与道云中时事,且曰:「主上喜公等远来,故加劳赐,宜拜以谢」。二人不自知膝之屈也。借左朝议大夫、尚书吏部侍郎充送伴使。庙堂拟除边帅,公谓:「前在敌境,知兀术几为我禽,山东河朔久望王师,机不可失」。力陈进取大计,词意剀切,觊上亲征。大臣难其请,主管江州太平观,居会稽。七年春,徽宗皇帝、显肃皇后讣至,除公徽猷阁待制,借直学士、左中大夫、枢密都承旨,充迎请梓宫使。至南京,伪齐授馆于鸿庆宫,移文取国书及使指。公曰:「国书当纳金主,使指无他,报谢讣音,迎护梓宫而已」。明日又来,曰:「大金与齐一也,国书当赴齐相府验实,递至军前,俟得报然后可进」。公曰:「有死无二,愿勿复言」。再三迫取不遂,顿鑴饩廪,增兵围守,莫不失色。公曰:「无能为也」。金遣接伴以九月渡河,见金帅挞辣于涿州。问过淮已久,何来之迟。公备言刘齐邀索住睢阳者数月,因言:「豫在本朝曾擢台谏,外朴内奸,营私掊刻,民怨神怒。方欲吞噬两朝,能保他日不为大国之患乎?恐妨远图,敢布腹心」。问曰:「若将豫与南宋,能制之否」?公曰:「皇帝圣孝神武,卧薪尝胆,志在恢复,但以天下为度,不忍轻以动兵。豫之父子忘背国恩,孰不愿食其肉?倘欲驱除,何难之有」?痛言利害,泪满茵席。挞辣顾谓兀术曰:「江南有忠臣如此,何虑不能立国」。越夕,使人导意云:「侍郎少休,已驰奏矣」。是冬废豫,使谓公曰:「归报皇帝,强梗扫去,自此和议无复间沮。但有当议者,须不倦以终之」。于是仗节来归。上在建康,嘉叹累日,好赐特异,径除所借职任。明年又往见挞辣于祁州,出诸军招诱蜡弹旗榜八百馀通,诘公:「南朝欲和,而沿边日获奸细,文字语言无理。奉使只是款兵相陷耳」。公曰:「奉命三至,专以讲信修睦。诸将徒见往返犹豫,各欲乘时求尺寸之功。若和议一定,朝廷明降约束,岂复敢尔」?二酋相视无语。初,公之族有留京师者。季父存欲结太行义士,径捣敌巢。闻公拘云中,密以书来。公大喜,报曰:「某自恨疲驽,无以佐中兴,辱示正惬素心,幸竟斯事」。未及发而谋泄,捕存党,囚之地窖。至是知为公之族,押存付公。存既还,改合入官。金遣张通古、乌陵思谋报聘,使者朝谒,进止详华,曲尽臣礼。上因赐之酒,思谋从容进曰:「陛下知刘齐之废否?始因王某极言,遂了此事,真口伐也。北朝将相重之如山斗,真社稷臣也」。上欣然领略,于公益加信任。御札令公筹度,别以金器、龙脑、茶具赐思谋。公亦拜赐。复借龙图阁学士,为迎奉梓宫使,兼请太母渊圣祖宗山陵。上念东朝之归尤切,丁宁告戒,曲尽圣情。公泣拜以辞,期于必济。既见挞辣,具宣上旨,愿亲见郎主叩请。挞辣曰:「非不欲侍郎至阙下,但九州之外荒寒殊甚,恐不堪疲劳」。公请益力,明日遂行。既见金主,谢其废刘豫,且伸祈请。金主喜公之来,抚存加厚,且曰:「山川太远,不易跋涉」。公曰:「今日获遂所请,少效使臣之职。虽死之日,犹生之年,讵敢以登顿为劳」!嗟异良久,宴犒连三日,遂决大议。归奏,上大悦,除龙图阁学士、侍读。金遣萧哲、石庆元来,及境而不肯进,扬言曰:「此非他使之比,岂可用平时礼数相待」?邀索百端,迓客者无如何。副使蓝公佐密奏乞命公一行,借端明殿学士、侍读充计议使。哲等闻之,即日渡淮,相见有惭色,曰:「何烦端明远来」?既就馆舍,公索副书及议朝见。哲愕然,既不肯道所以,欲损朝仪。公曰:「如此则当再诣河北军前议之」。退,取旨欲行,以足疮未能陛辞。哲问馆伴使:「两日不见王端明来议事,何耶」?上闻之,即俾公力疾入,令子弟扶掖赐坐,命以调护。哲问:「连日何不一见」?公曰:「签宣不遵故事,已被命再行。当少须,回日议定」。二人作番语久之,徐谓公曰:「不决于此,远去何为」?公曰:「既不相听,何惮一行」?哲方肯启国书,割地讲和,许还两宫及梓宫。既入见,起居进书如仪,上下喜怿。九年春,真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赐进士出身,充迎护梓宫、奉还两宫、交割地界使,兼东京留守。公既交河南,宽恤疲民,大发仓庾以赈穷乏。兀术留数百人取伪齐留赀,名落后司,公闻其纷扰,尽逐之,民始安堵。兀术一亲信人见公,若欲有言。公屏人问之,遂言兀术有害挞辣之意。公厚遣之,即密奏乞令张俊守东京,韩世忠守南京,岳飞守西京,吴玠守长安,张浚建督府,尽护诸将,以备不虞。上以示大臣,持不行,连促北去。六月,渡河北,至会宁府,闻向之主和者尽为兀术所屠,事皆变矣。既见金主,令耶律绍文作宣勘官,传言问公:「还知元帅挞辣等罪否」?答以「不知」。又问:「交了许多疆界而略不及岁币,却欲一一如请,只知有元帅,不知有北朝耶」?公曰:「前日萧哲等赍书至本朝,许割河南,归梓宫太母渊圣,天下皆以金国不忘海上之盟,庶几与民休息。行人则往来通两朝之好耳,岂有他哉」!是日风雪寒苦,诘难数十反,公忠愤激烈,辞气不少沮,见者为之丧胆。归馆,又遣绍文就驿受辞,公对如初。度必不得归,通夕密语副蓝公佐曰:「前过汴都,已知事变,亟奏上矣。知閤若归,乞检前奏,急命诸将分守所归侵疆,无令轻失中原。敌至今日,已如强弩之末。兀术不达时变,贪而无亲,将自取毙。往回幽燕父老谈道本朝,未始不泣下。咸知君明臣良,必大恢复,忍死以待太平。金之贵臣往往输诚相结,众叛亲离久矣。他日若来请和,当尽复土疆,则可与议。又去年尝禀宰执,乞不发归正人,切无苟且,以失后图」。自是,四旬无所闻。十一月庚辰,绍文至驿,传言问公:「向拘云中,本无还期,曾不知恩,反贰我君臣。今遣副归,留以待报」。将分驿,与公佐酌别,云:「区区悉已前白」。无一语及其私。留河间六年,金以公为平蛮三路转运使,公力拒之。驱迫日甚,公曰:「君命无贰臣之节也。贰而苟官爵,伦实耻之」。又胁以威,且曰:「受命则生,不受则死」。公乃振衣冠,南望行阙再拜稽首,厉声言曰:「先臣文正公旦勋业炳然,臣为国将命,猥被拘留,复以伪命见逼,敢爱一死,上孤国恩,以辱君命」?于是大恸,斥骂使者,听其绞死,寔十四年七月戊午也。是日秋宇澄霁,忽阴云晦冥,风雹雨雪,咫尺不相睹。城郭内外,地皆震裂,数日不已。河间人惧甚,亟立公祠,家绘公像以奉之。明年,公之讣始闻,天子震悼,特辍视朝,报其家。赠左通议大夫,赐银绢各千,敕就平江府安葬,仍令有司应办。享年六十有一,娶陈氏,封安康郡夫人。二子:述,朝请郎、通判光州军州事,赠奉直大夫。逸,朝请大夫、主管华州云台观。述之子五人:朴,承奉郎;棣,承直郎,监三省枢密院激赏库;杞,修职郎,监行在打套局;楠,中奉大夫,守将作监,兼知临安府、主管两浙西路安抚司公事;枢,将仕郎。曾孙五:焕、炎,从事郎,新监衢州都酒务;炳、郯、剡。女七。逸之子四人:梓,通直郎;机,文林郎、新临安府观察推官;棠,迪功郎、新光州录事参军;枃,迪功郎、新监常州薛堰犒赏酒库。曾孙八:焯,从事郎、隆兴府分宁县主簿;焌、煜、燧、爚、熺、煇、灿。女九。公之亡也,时相专和戎之功,又忌公之死节,令公家止称在金身亡,故恤典有未尽。孝宗淳熙初,搜访知之,始命𣏌、楠、机皆为将仕郎。述自闻凶问,擗踊号绝,勺饮不入口者五日。是冬,冒万死与从兄遵同北方豪侠访得公之骨于河间,归葬于长洲县阳山大石坞之原。呜呼!古之肤使止以专对为能,若公前后五反,兀术、粘罕、挞辣等皆贪如狼,暴如虎,未易以口舌辩也。性根忠义,藐视凶酋,随宜应对,悉中事机,以济大事。投身鼎镬刀锯之间,气不少詟,智意横出,他人莫及。临死生之际,又洞达勇决如此,非烈丈夫能之乎?述等摭公言动及使事始末,惧祸,久不敢出。郎中钟离公松尝为使属,知公尤详。乾道间,始敢状公之行。绍兴元年,请谥于朝。礼部尚书倪公思为太常博士,议以「节悯」易名。钥时在考功,为之覆谥。又二十有二年,当嘉定之四年,公之诸孙求铭,距公之亡盖六十八年矣。比岁权臣妄开衅端,横挑强邻,以为功在旬月。兵连祸结,始谋讲解,无敢行者。楠时为城南厢官,帅臣言其有异才,又自以大父之志未展,被命辞母而行。至再至三,卒就和议,可谓不忝其先矣。擢帅淮西,进尹京邑,皆有声绩,其进用未艾也。于是列公之节,请于朝,特赠资政殿大学士,庙号「忠肃」,而公之名益显矣。钥妻祖工部尚书俣实与晋公分派,居宛丘,公最后出疆之时,语尚书曰:「此归当讲宗盟」。而竟不还。两家寻此盟久矣。闽舶淹,公之从孙行也,与钥缔婚,又助之请。钥生晚,窃慕公之节义有年矣。谨摭行状之大概,参以《槐庭济美集》、《中兴小历遗史》、雪溪王公铚所作《御剑铭序》与其子明清《挥麈录》及网罗旧闻,以就此碑,大惧骫骳之文不足以发潜德之万一。抑闻之,韩信不顾郦生之烹,李靖以唐俭为安足惜,故使绝域者,惟恐其用兵于后。公每先以郦生唐俭自处,将行,必请戒饬诸将练兵备器,脱有可乘之机,不必以臣为虑。虽閒居于外,时时贻书宰相,请措置两淮山水寨,以陕西弓弩手法行之沿边,以俟大举。间有召命,家人相贺,则泣曰:「大将富贵俱极,谁肯进讨!见上必倾尽愚直,又将触怒大臣,未知死所,何贺之有」!然则公之志,岂专以求和为功哉!呜呼,天未悔祸,强寇尚存,九京之英必有遗恨,此忠臣志士所以痛愤而不能自已也。一时假吏必取通儒与之俱,其有才智,可与同患难者,虽屠沽所不废。自以品秩虽微,事君以人,不敢不勉。闻有欲以货取者,辄笑曰:「是岂所以遗子孙耶」!及其被留,士子十馀人竞愿从,公止许留七人。有蜀士张大时者,年最高,且多病,终不相舍,其能得士心又如此。兀术之犯顺昌也,逆风暴雨,戎垒深泞,大为刘公锜所破。兀术轻骑宵遁,行一舍间,知不雨,始稽颡三叹曰:「小人不信王端明说,南朝国富兵强,徒亏和好,咫尺不雨,是天不容南牧,而小人违天也」。乃折箭,誓不复敢轻举。三日驰至韩州。刘公后亲以语公之长子,且曰:「画淮之约,何遽如许!苟绎公之言,徐与之议,则版图归复,何止河南而已」?刘公之言必不苟。呜呼!此尤非人力之所能为也。公初自奋于稠人中,骤膺钦宗之眷,后又身任南北之议,其事日伟。及其死节,则虽有异议者,至是翕然叹服。惟公之终始,天下喜闻而乐道之,而登载于书者,各诵所闻,不能齐一。今特表公之大节,以厉世之为臣子者。其间小有异同,尚可略云。铭曰:
三槐之王,族系繁昌。衣冠鼎盛,名德相望。公生其间,不扶而直。少慕奇伟,人未之识。干戈云扰,忽逼神都。主忧臣辱,颠倒庙谟。奋由布衣,亲上方略。钦宗忠之,赐剑予橐。徒手一呼,得数万人。欲奉两宫,决围南巡。谋不及用,出狩于北。奉玺劝进,求使绝域。高皇圣孝,五以节行。凶酋虓暴,望者震惊。惟公忠勇,以死自誓。视之无如,而夺之气。随机肆辩,出古入今。得其要领,以副上心。事成功高,忌其大用。晚遭囚拘,疑有阴中。欲啖以官,死生立分。痛哭怒骂,卒殉以身。天作风雹,地为震裂。或者蔽之,使不上彻。有子死孝,终归其骸。恤典虽颁,烈士所哀。公之有行,请益兵备。机有可乘,虽烹何畏!分驿之际,语不及私。死轻鸿毛,了无异辞。公亦勤止,万里往反。全躯之臣,尚糵其短。迨其执节,无不心降。鬼必厉贼,公乎不亡。孙有祖风,捐躯将命。屡探虎穴,和议以定。帅淮尹京,得请于朝。隆名世祠,宠数孔昭。我作铭文,会稡众说。万世臣子,仰止忠烈。
宝谟阁待制赠通议大夫陈公神道碑 南宋 · 楼钥
嘉泰三年,集英殿修撰陈公告老于朝。天子叹曰:「此吾旧学,且书命之臣也」。除宝谟阁待制。遗奏闻,赠四官,录其后,所以饰其终者如故典。门弟子哭之失声,里人聚而相吊,四方士夫闻之,无不衋伤者。盖非他人云亡之比也。公讳傅良,字君举。其先自闽徙温州瑞安县帆游乡湗村里,至公八世矣。曾祖靖,祖邦,父彬,皆不仕。父以公贵,累赠朝请大夫,妣徐氏赠令人。朝请邃于《易》,教授乡里,以笃行称。公天分高胜,其于学问心悟神解,而苦志自勉,精力亦绝人。隆师亲友,有不可解于心者。兴化刘复之朔以南省第一人来为司户参军,摄教官,得公程文,以为绝出。公之年甚少也,而名已高,开门受徒于仙岩僧舍,士子莫不归敬。薛寺正士龙见公问所安,公曰:「毋不敬」。士龙曰:「比参倚如何」?公释然增进,归心薛氏。后又相从于滆上,读书一日千里。其为薛氏祭文云:「我昔自喜,壁立倚天。见兄梅潭,忽若坠渊」。梅潭即仙岩也。伊洛之学,东南之士自龟山杨公时、建安游公酢之外,惟永嘉许公景衡、周公行己数公,亲见伊川先生,得其传以归。中兴以来,言理性之学者宗永嘉,惟薛氏后出,加以考订千载,自井田、王制、司马法、八阵图之属,该通委曲,真可施之实用。凡今名士得其说者,小之则擅场屋之名,大可以行于临民治军之际。公游从最久,造诣最深,以之研精经史,贯穿百氏,以斯文为己任,综理当世之务,考覈旧闻,于治道可以兴滞补敝,复古至道,条画本末,粲如也。本朝名公钜卿,不可缕数,自韦布而名动宇内者,不过数人。公自为举子业,其所论著如《六经论》等文,所在流播,几于家有其书。蜀中文学最盛,读之者无不动色,文体为公一变。至传入夷貊,视前贤为尤盛。乾道六年始入太学,士无贤不肖敛衽下风。八年,公之高弟蔡公幼学为省元,公次之,徐公谊又次之。薛公叔似、鲍君潚、刘君春、胡君时等,皆乡郡人,非公之友,则其徒也,尤为一时盛事。既登甲科,朝野想望风采,授泰州教授以归。参政龚公茂良帅江西,以书币招之,愿与定交。公曰:「此古人羔雁之礼,不行于世有年矣」。善辞之,未赴。会太学录阙,求之者众。龚公实行宰相事,奏孝宗曰:「待次不改阙,初官不堂除,陛下良法也。太学录一阙,而睥睨者众,臣欲择取名儒,为士林所推者,越拘挛而用之,则人自服矣」。上问为谁,以公对,上曰:「是朕所素知者」。除命一下,果无异辞。就职几月,车驾幸学,改承奉郎。龚公既罢政,亦寖有相嫉者,添差通判福州。帅相梁公克家得公,喜甚,以政委之。公悉心裨赞,不事形迹,卒以专擅论罢,时淳熙七年也。寻主管台州崇道观,起知桂阳军。閒居八年,始赴郡。提举荆湖南路常平茶盐事,就迁转运判官,改两浙西路提点刑狱。公在桂阳,蠲除宿负,罢弛斜科,仓司则补籴诸郡米至十万斛,漕司亦蠲钱数万缗。力讲荒政,所及者广。进登极银三千两,属方救荒,力不能办,申请减额,损三之二,实惠遂及一方。以服勤使事,尝感寒疾,至是以奏事再入脩门,须鬓如雪。丞相留公正一见,叹曰:「几年陈君举,尚可使外补耶」?奏留为吏部员外郎。初对,上曰:「卿去国几何时?朕欲见卿久矣。知卿学问深醇,有所著书进来」。时上临朝渊默,罕有圣语。公敬谢而退,以《周礼说》进。擢秘书少监,训词曰:「朕日御便朝,延见郎吏。有郎白首,色夷而气温,傧者赞其名,则汝傅良也」。朝列传诵,实黄公裳之词也。兼实录院检讨官。皇子嘉王府妙选官寮,以公兼赞读。未几,除起居舍人兼权中书舍人。期年,始迁起居郎。绍熙末年,龙楼问寝不以时。自大臣而下更进谠言,从班多连名腾奏,或同班叩请。公自以受不世之遇,必欲身任其责,请对直前,几无虚月,剀切痛愤,指陈利害,无所不用其至。盖尝赞嘉邸为中宫言之。又尝奏疏谓:「臣等在王邸,于古今父子君臣之际,人之大伦,天地之正义,以开导贤王,而会庆阙上觞之礼,长至亏称贺之仪,区区口耳之感,必不能胜躬行之化,纸上之习必不如家传之法。今既上失三宫之欢,则臣等讲读皆为空言矣」。其馀骨鲠之言,有敌己以下所不能堪者。上终不加谴,而言亦不用。一日奏云:「陛下屡许臣以出,又令传旨于庙堂,而复不然。臣贪恋厚恩,未忍决去。容臣遂思补过,更图入奏。若不垂听,则有致为臣而去耳」。又从而草奏,曲尽事节,犯颜极论,度上意不回,遂上挂冠之奏。上虽不受,玉音赐可。公即申省乞致仕,宰辅留之不可。既行,授秘阁修撰、嘉王府赞读。皇上御极,以中书舍人召还。兼侍讲、兼直学士院、实录院同修撰,谓可行素蕴矣,而言者指其学术不正,罢为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庆元二年,复劾其在太上朝奏对狂率,降三官,罢祠。嘉泰二年,叙复元官,再畀祠禄,遂除泉州。以病力辞,除集英殿修撰。病革谢事,遂有次对之命。十一月十有二日,终于里第,享年六十有七,积官至朝议大夫,爵永嘉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娶张氏,名幼昭,字景惠,主管礼兵部架阁文字孝恺之女。以妇德著闻,先公九年卒。子男二人:师辙,迪功郎、安丰军寿春县主簿;师朴,承务郎。女七人:长适迪功郎、监镇江府凌口酒库潘子顺,次适从政郎、新福州连江县丞薛师雍,次适迪功郎、处州州学教授林子燕,次适迪功郎、新福州连江县尉徐冲,次适进士张绍,次适进士张畴。一尚幼。令人葬于前山,开禧元年三月庚申,二子奉公之丧合焉。呜呼!以公之抱负伟杰,学博而精,观书别有高识,作文自出机杼,类非今人所可企及,求之古人,亦未易多得也。受知三朝,掌内外制,经帷史馆,不为不遇,而名高多忌,卒不得究其经世之学,为可痛也。公行谊著于乡曲,述作擅于当世,不待屡书。敢摭其论奏之大者列之,然后知其非谀墓之词也。公之赴郡,免奏事而去。归觐光宗,以旧欲奏之孝宗者陈之。盖公忧国之心,泽民之具,其说不易。谓:「艺祖创业垂统,无非可传之法,而深仁厚泽裕我后人,则专以爱惜民力为本。考之故牍,自建隆至景德四十五年间,南征北伐,未尝无事,而金银钱帛、粮草杂物七千一百四十八万计,在州县不会,古所谓富藏天下者也。诸道上供,随所输送,初无定额。留州钱物,虽尽曰系省,而不尽取。大中祥符元年,三司始奏立上供税额。熙宁用事者始取艺祖之约束,一切纷更之。新法既行,增上供之额一倍,至崇宁遂增数倍。此特上供耳,其他杂物,熙宁则有令项封桩,元丰则有无额上供,宣和之经制,绍兴之总制、月桩,皆至今为额,而折帛和买之类不预焉。茶引尽归都茶场,盐钞尽归榷货务。秋苗以十之八九为纲运,是皆不在州县。于是取之斛面,取之折变,取之科敷,抑配赃罚,而民之困极矣。方今之患何但夷狄?盖天命之永不永,在民力之宽不宽。岂不甚可畏哉」!上曰:「莫急于此,但以处置为难」。公奏第三劄子,乃是处置之说。既奏,褒美再三。其大略曰:「嗣位之初,诏为宽民,置局讲究,而民穷如故。盖以裁抑细微,或蠲空张之数,未有以称明诏,慰民望也。国家财力竭于养兵,又莫甚于江上之军。故每欲省赋,朝廷以为可则版曹不可,版曹可则总领不可,总领可则都统司不可。以谓之御前军马,虽朝廷不得知,谓之大军钱粮,虽版曹不得预,中外势分,职掌不同,事权不一,施行不专,虽欲宽民,得乎?使都统司之兵与向者在制置司时无异,总领所与向者在转运司时无异,事出一体,而后可议宽民力矣」。转对,又论:「艺祖治大而不治细,以上书人文字令知制诰看详,升降以闻,次对章奏下尚书省参详。人主所自择,不过台省长官,岂不甚易行哉」!又尝论役法,谓:「免役钱者本以恤民,使出钱雇役而逸其力也。自罢募户长壮丁而取其钱,今隶总制之类,于是役者白著而法不得不坏。保正长催科,是以保甲法乱役法而行之也。熙宁自有役法,五等簿是也。自有保甲法,鱼鳞簿是也。五等则通县计之,鱼鳞以比屋计之。保甲但以稽察盗贼,与免役初不相关。熙宁七年始以保丁充甲头催税,而耆户长、壮丁之属以次罢募,利其雇钱而封桩之法起矣。元丰遂著为令,以甲头同大保长催科。元祐匆匆复旧,随即纷更。至绍圣二年,催科悉用大保长,役法转而为保甲。嘉祐以前,固无此法,至此又非王安石之旧,特章惇为之。今士夫耻言安石之为人,指章惇为罪魁,而方世守其变乱之馀,以为成宪,万古设法,一安石能改之,章惇能力行之,此斯民最大之害,乃若出于三代之旧而莫敢议。有议之者,则付之有司,不过检坐见行条法,申严行下。此臣尤所未喻也。诚能不以保甲法乱役法,虽未足以尽宽民力,亦可谓至恩矣」。进故事,以真宗诏两浙、福建、荆湖身丁钱并特除放,其论尤详。以为减折帛不如身丁切于穷民,此皆公平时考古验今,可举而行,非若泛然美观之言,卒不得见于用。若其封还词头,遇事辄发,未易悉数。如请还黄裳给事中,则引唐吕元膺、绍兴程瑀以为比。论张子仁之建节,则请先处分留正之去,留吴挺之除代。而其甚难者,莫如陈源与率逢原二者。源之贯盈,幸不及诛,忽除内侍省押班,琐闼摄事者缴章五上,人皆传诵。大臣力请,触雷霆之怒,几不自全。一为书行,公议沸腾,党与凶焰不可向迩,而公独当之。逢原粗暴,恃有奥援,所至凶横。其在池阳,几至军变,为总领郑湜所发,按其偏裨。上命枢臣镌戒,方待罪间,自副统制升都统,公又论之。源供职自如,而词命不行,终不得俸。逢原先被宣劄,已自书衔,而公于二者执奏再三,终不奉诏,以至乞身而去。公去未几而内禅,子仁讫不得节钺,源亦罢去,逢原以病废。惟此三事,无敢婴其锋者。公神色不动,来则缴奏,旁观者为之寒心,而外间罕知之者。钥与公同生于丁巳,少我九日。自分教东嘉,为布衣交,义兼师友。后虽一同朝迹,而情义日笃。一旦同在西掖,同摄北门,相与如弟昆然,至于同寅协恭,尤非他人之比。艺祖东向宗庙大典集议至再,始正百年之礼。而台谏有异论,钥极论之。丞相赵公宣旨,钥又执不可。公从旁力赞其决,而事遂定。谢知閤渊以太母之弟有旨,请给等依禄格全支。公已书行,而钥駮之。再命特与书行,公上奏,先具钥之駮章,且曰:「楼钥委是允当,始知臣失于点检,不及论奏。若更书行,臣有三罪:一则迎合圣意,不敢执奏。二则冲改旨挥,使有司无所凭守。三则耻过遂非,无见善则迁之义。欲望追寝御笔,仍正臣卤莽之罪」。其事遂已。呜呼,孰有负重名于时,致身至此,而服义引慝,同济公议如公者乎!汲引人才,如恐不及。在湖南,应诏荐宋文仲、吴猎、蒋砺、杨炤,在朝则荐朱熹、叶适、吴仁杰、王明清修史,苟知其贤,不复以私嫌为忌。其他成就延誉,使就声名者,不知其几也。博极群书,而于《春秋左氏》尤究极圣人制作之本意,左氏翼经之深旨,著《春秋后传》、《左氏章旨》二书。盖经止获麟,孔子卒,传止韩魏反而丧之之后,殆未有此书也。愿见不可得,则曰:「此吾身后之书」。近既得之,诵读不已,不揣而为之序。其门人遂以铭为请。钥欲述公行事,或恐有触忌之嫌。自以投閒十有三年,已挂衣冠,视荫几何?知公为最详,若畏避而没其实,岂不负吾亡友!会稡未集而病,深恐溘先朝露,不究此志。小愈,遂扶惫而毕之。公风度高远,动辄过人。诗律之精深,字画之遒媚,登览高致,吟讽低昂,亲之则使人意消,王谢韵度,尚可想也。方主上在宫邸时,寮寀以诗为寿,惟翊善黄公与公之诗皆有讽谏。上为置酒,各亲书所上诗谢之。公后尝奏知,以御札登诸石而跋其下。以其稿示钥,未及刻而公归。访求此藁不可复得,犹记其略云:「季札观乐歌颂,而曰哀而不愁;太史公读《虞书》,至于君臣相敕,维是几安,未尝不流涕也。成王作颂,推己惩艾,可不谓战战恐惧,善守善终哉!盖颂者不专于美盛德之形容,皆敕戒之义。秦斯以来,此义殆绝」。钥读之,为之感咽。呜呼,此又先儒之所未发也!铭曰:
温居瀛壖,儒学之渊。间气所钟,挺生斯贤。舒向金玉,游夏渊源。群书博极,本末贯穿。退然布衣,名震八埏。晚登周行,帝席为前。典刑具存,训词是专。王邸螭陛,史馆经筵。独当雷霆,刀欲回天。经世泽民,赍志终焉。天之生才,夫岂偶然?储神毓秀,其必有年。宦匪不达,受才则全。道之不行,赖有遗编。后有百载,复见儒先。哀哉止斋,见此铭镌!
宝谟阁待制献简孙公神道碑 南宋 · 楼钥
开禧三年,岁在丁卯,余以衰疾引年,幸而得谢。因自念以凡才叨近列,一时同朝多君子寮,投閒以来,相忘道术,遂隔死生者多矣。忽得故吏部侍郎孙公从之之子新瑞金西尉燧之书,寄示从之行述,且曰:「先公不幸,薨于庆元五年四月之丁丑,葬未有铭,因仍八九年。重不幸二兄俱蚤世,凛然门户之托,惟先友有以碑于隧道,以惠顾九京,以少赎不孝之愆」。余执书以泣曰:「方公之薨,余方遭严谴,不得致生刍于前。已而又自遭内艰,忧苦无生意,以至于今,悲愧多矣。老而学落,本不足以铭公,义激于中,有不容已」。阅五年,始克谨摭行实之大概,序公平生而系以铭。公讳逢吉,从之其字也。先世居南兰陵,五季避地于吉之太和。五世祖德弼奉其父银青霸之命徙名数于龙泉,今为邑人。曾祖文,妣李氏。祖叔遇,通经博古,倜傥有奇节。雅不喜王氏学,弃科举不就,尤为里人所推。晚以经旨授诸孙,卒昌其家。公以按行阜陵恩特赠承务郎,妣李氏。考宜文行尤高,两上礼部而不及禄。以公贵,累赠奉直大夫。妣罗氏,赠令人。奉直三子,公居长,次逢年,终上犹令。季逢辰,终袁州守,俱中儒科。里人有三杰之称。公生于绍兴五年,时方俶扰,学士解散。公就学虽晚,而资实俊迈,课艺颖出,父祖奇之。自弱冠三荐于乡,隆兴元年擢进士第,调左迪功郎、郴州司户参军。乾道四年,校试长沙,场屋喧动,同列踰垣避之。公谕以义理,众方帖息。尚书沈公介为帅,给事黄公钧领漕计,相与爱敬。沈公留寘幕府,御吏刚严,无敢迕其意者。公自以受知之深,知无不言,未始一语诡随。始若难合,终必垂听。豪民匿罪越诉,捕之不获,吏执其子于岳麓书院。沈公怒甚,既得其父,必欲并杖之。公独不佥书,且曰:「父有罪,子不知情,何可从坐」?争之数日而后得,因力辞摄事而归。沈既荐公关升,既而又畀以京削。或谓公未可用,沈公曰:「但知举贤,安知其他」?归欲力荐于朝而不果。七年,升左从事郎。黄公还朝,荐于庙堂,欲处以学官。公以二弟游宦,惧阙子职,授常德府教授。会侍郎李公焘出守常德,以史局自随。熟闻公之该洽,先以书约,见于公安。倾盖之顷,质以数疑,公了辩如响,恨得之晚。且曰:「仪曹有京削,留以待乡人,今日不可失士」。亟以畀公。枢密刘公珙、少司成郑公伯熊、刘公焞皆有重名,荐章交上,初不识面。淳熙五年,改宣教郎。太令人春秋高,不忍去左右。阅两岁,令人强之,始授袁州萍乡县。公以学道爱人为心,不为赫赫名,而惨怛惠利之政出于至诚。值岁大祲,待哺者数万,荒政皆有实惠,不为便文逃责事。已而得雨,又教民芟旱苗,养禾孙。是岁饥而不害。例有添给,别贮之,久而盈溢,辍四十万市谷,创社仓以济贫乏。择贤士主之,民赖其利。催科不亟不徐,行雨露于膏火中,民亦乐输。县计既裕,稍蠲其馀,还以予民。邑之西北土瘠民窭,受役甚苦。公与钱市田,教之义役。县苗税素重,为裁酌而损其额,又以馀力代贫民之赋,为钱四百馀万。马驿三在境内,岁有缮修刍藁之扰,事又不集。公既葺其陋,又籴粟以给之,遂有经久之计。修学市书,督课诸生,身为之师,士风大振。公之政直可比古之循吏,非有矫饰求名之心。而邑当孔道,谣诵蔼然。起居舍人吴公燠出使湖阴过县,贻书江西诸司曰:「部有贤令如此,虽欲蔽贤,可乎」?诸台竞列上治最,有旨籍记,士民亦至今歌之。代还,丁内艰。服阕,家居又久之。十三年,干办行在诸军审计司。十五年九月,迁国子博士。十六年,光宗覃恩,转朝奉郎,赐绯衣银鱼。六月,除司农寺丞,兼实录院检讨官。绍熙元年五月,徙秘书郎。八月,兼皇子嘉王府直讲。二年二月,雷雪交作,诏求直言,公疏八事以献。一曰去蔽谀,二曰亲讲读,三曰伸论駮,四曰崇气节,五曰省用度,六曰惜名器,七曰拔材武,八曰饬戎备。明白剀切,深中时弊。轮对,论今岁初郊,请遵用隆兴二年诏书,节用惠民,以当天心。上谕公曰:「圜坛不尚华饰,亦事天简素之意」。又曰:「中外支赐合从减省」。复劝上容纳狷直,并论和买折帛之弊。上喜,悉可其奏。会谏官邓驲请增谏员,即擢公右正言。首奏:「帝王经世之学根于一心,大而阴阳寒暑之变化,小而人民事物之统纪,皆系于此心之运。此心融彻,发之政事,则天地可位,万物可育,举无难者」。其言甚备。时营缮寖广,一第之建,撤民居数百,咨怨者众。公力言其弊。公自以受天子特达之知,思欲补报,切磨治道。七旬中章二十上,多人所难言者。期于不负所学,无复顾忌,故亦不得久居其职。临安守潘景圭交结谋进,邓公疏其罪,反以计倾之。邓移大匠,公曰:「名为优迁,而罢其言职,后不可为矣」。两疏不报。再对,复论:「言路壅塞,谏臣结舌,天下利害无由上闻。愿留神于逆心逊志之戒,则虽失之于前,尚可收之于后也」。并论景圭胁持台谏,蔑视纪纲,连章劾奏,竟逐之。未几,公亦有迁官之命。大臣奏:「践阼以来,屡易谏臣,非所以示中外。若以二监处之,必不肯留」。遂除国子司业,辞不拜。上谕旨曰:「士论所推,此师儒之选也」。不得已就职,而求去愈力。公之初除,或议其弱,丞相留公正曰:「是有仁者之勇,上之亲擢,得人矣」。及是丞相曰:「某有献替,上岂能一一垂听?然不敢以是求去也」。公对曰:「宰相与谏官不同,宰相平章国事,不能无可否。官以谏为名,是专以言为职业也。不得其言而不去,人将狗彘我矣,乌可与丞相比哉」!君相知其不可夺,九月,遂除荆湖南路提点刑狱公事。两学之士数百人出祖关外,人谓中兴以来才一再见。公褰帷入境,风采凛然。守法度,识大体,不专按刺,傅经决狱,多所贷宥。案牍盈几,披阅参考,决遣如流。未数月,文书为清,民亦自以为不冤。尤笃意人物,太府卿项安世、吏部吴镒、方铨、工部徐应龙,皆所荐也。五峰胡先生宏之子大时、元城刘先生安世之曾孙孝昌俱隐衡岳,公请官之,以继贤人之世。事虽不行,闻者韪之。两摄漕事,通融有无,深得计度之体。衡之茶陵秋输特重,公曰:「昔祠官使臣大军仰给于邑,不免加赋,今则咸无焉。尚取赢,可乎」?量出计入,蠲十之三,令下,欢声如雷。邑人相与作佛家道场三昼夜以报,伐石刻词,至今尸而祝之也。爱惜公帑,不以毫发自奉。诸台月馈随以还之,一无取焉。参政陈公骙首疏六名士,公在其中。上亦念公久外,尝曰:「孙逢吉好士人」。三年九月,召为秘书少监,训词有「当今第一流人物」之褒,承上意也。五年,朝谒重华不以时,公数具疏,援引古谊深言之,又率同馆列名以进。七月,主上受内禅,登用旧学。越三日,擢公兼权尚书吏部侍郎。初,公入谏省,翊善黄公裳曰:「孙直讲问学醇正,劝讲多益,今遂失助」。上曰:「言路得斯人,尤可庆也」。又言:「所论有不乐者」。上曰:「既为言事官,岂可不使之尽言」?盖上之在嘉邸知公已深,至是首陈初政,有曰:「陛下嗣膺大宝,盖非得已。愿起敬起孝,数申温凊,抚接宗戚,俾之开释太上,推明陛下之本心。乃若建立长秋,推恩随龙人之属,皆可缓也」。又请:「进学以养其明,揆事以审其断,凡立政造事,皆明以先之,断以辅之,则守经事而得其宜,遭变事而达其权,天下可运于掌矣」。上欣然纳之。覃恩,转朝奉大夫。九月,除权尚书吏部侍郎,赐金紫服。明堂恩,封庐陵县开国男,食邑三百。尝告丞相以和买折帛之价太重,宜因初政稍议蠲减,庶可固结民心。丞相举行之,然止限以三年,非公之本意也。十月,擢兼侍讲。公在嘉邸,尝集群经格言以献,至是请讲《论语》。盖公平日潜心此书,有自得之趣,欲以遂格君之志也。差充孝宗𣪁宫按行使,朝方议撤秘书省以为寿康宫,而以东宫为馆阁,公毅然力争,谓于理非顺,地狭屋敝,不可以奉慈极,事亦竟止。待制朱公熹在经筵,持论切直,忽奉祠而去。公于上前争论甚苦,因讲《权舆》之诗,反覆䌷绎以为讽。上曰:「朱熹所言多不可用」。公曰:「熹论祧庙独与众论不合,他所说皆正理,未见其不可施用。愿留之以重经幄」。冬有震雷,诏求阙失,公言过失所当谨者二:曰奉亲,曰亲儒。阙违所当讲者二:曰谨爵禄,曰节用度。又论:「治体之要曰治化之原,肇于宫壸,而达于外廷。宫壸严则内外之禁肃,外廷正则上下之职修。后妃之家多启私谒,嫔御或养私身。愿择老成宫嫔佐六宫之政。内侍本备扫除,自阁长而上,愿遵旧制,选年四十以上者知内省之事。枢宰之职论道经邦,愿万几之暇,从容与之议政。近习之臣,职在禁密,愿全其恩数,勿使预事」。上深然之。十二月,假焕章阁学士,提举万寿观,兼侍读,充馆伴金国贺正使。金使需竹牛角之属,期以必得。公奏:「皆难得之物,戎心无厌,当遏之于初」。大珰王德谦典司国信所,密请匪颁,公卒却之。庆元元年正月,兼实录院同修撰使。事毕入对,因奏:「臣比缘馆伴,刺求北事,窃闻自孝宗上宾,寖有轻视中国之心。比年公卿习安,将帅习媮,士卒习惰,风俗习侈,上恬下嬉,无复有枕戈复雠之意。愿陛下拔材贤,旌循良,核名实,蓄财用,选将帅,简精锐,城要害,备器械,讲求孝宗内治外攘之策」。上尤嘉纳,而公于是时已有不见容者矣。待制朱公熹之去,公力救之。侍郎彭公龟年补郡,又论不应为近习而逐正人,忤韩侂胄之意。又尝扈跸,有马上回揖之者,公独不顾,彼又以为简驩也。一日,会食部中,或报王喜除閤门祗候,公曰:「此乃优伶,尝于内廷效朱侍讲容止,以儒为戏者,岂可以污清选?当抗疏力争,否则于经筵论之」。有飞语上闻。五月,内批与郡,而王喜之命亦寝。或以为出于误报,而公忧国爱君之心亦云至矣。潜邸恩,转朝散大夫。七月,除知太平州,累章丐祠。九月,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三年,转朝请大夫。五年三月,起知赣州。言者始疏前事沮之。公素有德量,未尝语人以去国之由。杜门深居,时事一不挂口。书史自娱,不以得丧介意。至是以言者传播,公之直节愈显,而公已属疾,上章纳禄矣。终于里第,寿六十有五。五月,除集英殿修撰致仕。嘉定五年,上以公旧学,轸其遗忠,特赠宝谟阁待制,仍度越彝典,赐谥「献简」。娶李氏,累封令人,与公相继而卒。子男三人:銶,承奉郎、监鄂州在城盐税务;錤,迪功郎、新临安府馀杭县尉;季即燧也。女五人:进士李三聘、李拓、罗沂,迪功郎、前临江军司户罗晟,通直郎、前知南康军都昌县事胡杙,其婿也。孙男四人:涣、溱、𤂸、𣹷。女一人尚幼。六年十一月乙酉,葬公于万安县龙泉乡绵津之原。公资禀醇澹,于外物一无所好。惟刻意经史,不可解于心。自幼至老手不释卷,务为有用之学。尤精于国朝典章事物之源委,宦族之谱系,除拜之岁月,与夫前代疆理卒乘之法,封国行河之利,参贯融液,无不通流,修世教,植治道,诚有志焉。发为文词,以理为主,以意为先,体制具备,关键严密,简而有法,不为绮丽之习。晚岁自号「静阅居士」,有文集七十卷,外集三十卷,藏于家。左规右矩,言笑不妄,恂恂似不能言。遇人无贤愚、贵贱、少长,咸接以礼。平实诚悫,表里如一,修身践言,乐于闻过。逊贤达善,心无媢忌。喜怒不形于色,而正大刚方之气,有临大节不可夺之风。以钥平昔之所见闻,考之胡君之行述,不隐不诬,足以传远。而瑞金必欲以铭见属。老复病瘁,岂敢言文?念公之三子而失其二,余亦视荫几何,有不能已者。与公为同年,初未相知。晚幸定交,情义至笃。为少司成则实为交承,出入从班,又为寮于讲读之官。余与给事林公大中于晚讲之次论救吕祖俭之贬,公从旁赞言尤力。尝论日食事,谓上即位未久,多有阴翳。一得明照,必有背气等变。三月朔,去正阳之月一间,先一日大雨,谓必以阴云不见。至朔日乃瞭然,使万目见其剥蚀,天之示戒如此。公又奏曰:「至次日则又雨」。此虽片言,为助多矣。当绍熙、庆元之间,上既隆宽,下亦多尽言,余幸周旋其间,固有激于忠愤,不容不言。惟公天与谅直,事君不以犯颜为难,与同列不以忤意为惮。刘德秀为谏官,以私意劾左史刘光祖,公谓之曰:「人君寄心膂于宰相,寄耳目于台谏,皆当以天之心为心。倘任私以害忠良,如彼苍何!愿自此三思而后行」!其尽言类此。居之不疑,惟义所在。呜呼!斯人而在谏争论思之列,可谓天下选。时非不遇,位非不至,而道卒不行。任以史事,尤为当才,相与论修史之规模甚备,汗青无日而身去矣。呜呼!殄瘁之悲,识者所同,孰知余心之悲有在于此乎!铭曰:
帝王之兴,四门以辟。无人不言,犹恐不力。官以谏名,惟言是职。视古已狭,言又不得。忧世之士,所共太息。孰为敢言,为紏邪慝?矫矫孙公,古之遗直。学为有用,博闻多识。其处友朋,直谅三益。幕中之辩,不为婉画。一登谏垣,身任言责。有犯无隐,撄鳞之逆。天姿则然,不动声色。鲠论日闻,不容煖席。召还蓬山,上方御极。首擢从班,宠光赫奕。经帷史馆,人望丞弼。遑遑靡宁,期补君德。飞语中人,又成去国。命非不通,而道之塞。不容何病,为天下惜。铭以昭之,后人斯式。
中书舍人赠光禄大夫陈公神道碑 南宋 · 楼钥
公讳希点,字子与,处州青田人。陈姓出于有妫,其来远矣。九世祖名师讷,吴越王时为银青光禄大夫,积勋上柱国。曾祖圭,赠宣奉大夫。祖汝锡,擢绍圣四年进士第,仕至左朝请大夫,秘阁修撰,知绍兴府、两浙东路安抚,赠中奉大夫。高宗驻跸会稽,朝廷草创,赖弹压办护之力为多,威名甚耸。直道自将,不能与时高下,一斥不复,士论惜之。父棣笃学有贤行,奉议郎,通判潭州,赠中太夫。妣叶氏、冯氏,俱封孺人,赠硕人。公叶出,硕人石林先生从兄之女也。公承家训,少有场屋声。入太学再预荐,连丁内外艰。淳熙八年,以南省第六人登甲科,授从事郎、平江府观察推官。枢密丘公崇为守,屡以职事争辩,丘公或凭怒折之。公退立屏息,俟其少霁,执论如初,至于再三,竟不能夺。自尔公所书拟望而许之。枢密罗公点以浙西提举兼府事,举两司事无大小,悉以属公。行荒政,修水利,决积讼,皆公左右之。除主管尚书吏部架阁文字,再岁迁国子正,日进诸生问难经史而严私谒,所拔多宿学有行谊之士。时重华寝疾,光宗亦不豫,省觐阔疏,或夙戒而中止,物论纷然。公谓上实被疾,而间其心者得以肆其邪说,因疑成畏,遂至猜阻,上疏备言之。读者以为辩而不激,直而有礼,深体父子之至情。又尝代从班两疏,反覆至数千言,皆剀切,出于衷诚,言及则悲伤感泣,不能自已,爱君忧国其深切类此。寻迁太学博士。上即位之初,轮对,首陈三事:曰畏天命,曰法祖宗,曰结人心。敷叙详明,用故事不纳副封。时宰以公尝出其门,不以间见,固已不乐。至是以为轻我,且曰:「是不尊庙堂也」。奏令赴吏部铨。上独喜公所奏,迁大理寺主簿。人为之愤,公曰:「上知我矣」。欣然就职。素不读律,而原情引经,法家自以为不及。丞将作监。又几年,丞司农。大农除江浙十一州运米外,馀仰和籴中籴以助岁计。淳熙初,州郡岁额籴降本缗钱计一百六十八万,是时年丰楮重,未至迫蹙。后又议宽减,加以虚额及收马料等,凡减去二十馀万有奇。中熟仅可支吾,一或不登,则廪廪有乏兴之惧。公与同列究弊源,权轻重,为之少裕。时权倖方张,公不少屈,迟回久之。丐外,知泰州。陛辞,陈农寺四弊三策,且曰:「此其在有司者耳。弊在朝家,有大于此者。乾道二年,一岁除马军一司二十二万石之外,实支一百三十八万馀石。马司既已移屯,而绍熙以来不下支一百六十万,此臣所未解也。愿究昔之所以省,今之所以多,力图而痛革之,然后采三策而去四弊,庶几国计稍可为,官吏亦得以任责」。上从公言,方议施行,而不乐者益众。言者有未作县不当守边为辞。公上祠请,改知衢州。州当舟车之冲,讼繁事夥,将迎无虚日。公谓财裕则可以行志,首阅岁入之籍,痛节浮费,力裁厨传。用既不阙,时有蠲减,得以裕民。寓公服其风裁,军士犒给无阙而惮其严。爱民如子,惜官钱不啻己私。或用至数十缗,拊心叹息曰:「此皆民之膏血,箠楚所取,安可轻用耶」?秩满,视帑藏元额馀十四万缗,吏请上闻,公曰:「吾岂以羡馀取世资者」?止以少过旧数申发,留其赢,以宽征取。召赴行在,首奏:「农寺和籴岁歉价增,富商大贾反操其权,以邀厚利。不若乘此粒米狼戾之时,广行收贮,积及三百万,则可以备凶年之急矣」。又言:「役法之弊,欲以限田,视品秩为等,限以止法。三品以上自依旧法,四品至六品止于曾孙,七品至正八品止于孙从,八品止于子,八品而未尝历任与九品止于本身。一依宣和旧法,子孙自致通显者别计,庶官户既有限节,下户可以少宽,诡寄之弊,亦可渐革」。除户部右曹郎官。嘉泰四年,都市大火,延燔省部,家人进馔,公辍匕箸曰:「主上无失德,皆奸邪致此」。言毕流涕。会求直言,遂极论弊事,大略谓:「西汉之末,人主无甚过行,徒以上下偷安,风俗脂韦,寖成衰弱」。并论:「赃吏债帅及士风日偷,州郡数易,皆阙政之大者」。又言:「晋之南渡,未尝主和,故不弛备,而战亦不慑。今上下恃和为安,将骄卒怨,敌势虽衰,未易乘也」。迁右司郎官。时权臣专制政柄,贪相浊乱朝纲,公与今知枢密院雷公弥缝其间,一裁以法。虽尽所职,而念去已深。迁军器监。平章之初,方观众情向背。公一见,首求外补,旁观者为公危之。公曰:「去意已久,非容心于矫也」。遂以直宝谟阁为福建路提点刑狱。讼诉萃于宪司,明恕而行,处决不倦,人以不冤。时方用兵,征求益繁,建有饥民钞略,逮系百数。公谓皆迫于乏食,不足深治,取为首数人寘之轻典,馀悉纵遣之。召还,论边事,皆深长之思,切中时务。复归旧著,不数日,元恶就诛,遂除中书门下省检正诸房公事。未几,擢起居舍人兼太子侍讲,进兼侍读、兼左谕德。公讲读之际,至人道大纲,治乱大端,祖宗立国之本意,必反覆陈述,太子为之起敬,听者耸然。立螭之初,首陈西蜀兵事,谓:「重兵驻汉沔,东南禁旅不能为之轻重。成都者,汉沔之根柢也。今汉中三大军无虑十万,而成都之兵不满百,何以制末大之患?逆曦之变,至无敢抗者。谓宜如扬、卢帅司增置亲兵,仍增募属县之卒,庶足以镇一方,缓急可以倚仗,策无便于此」。嘉定初元,当兵荒之馀,久旱飞蝗,人情惶惑,或谓成肃丧制未终,主上不应亲出祷雨。公直前奏谓:「出而于逸于畋于观则不可,若循仁皇祷西太乙故事,亲屈万乘,为民一出,则人人皆知陛下闵雨之切,人心悦而天意解,孚应必矣」。上为之感动。越三日,车驾祷于太乙宫,甘雨随车,都人欢呼,岁亦中熟。进起居郎。未踰月,兼权中书舍人,寻为真。公既代言,词尚体要,随职戒谕,不为虚美。遇有缴奏,身任其责。奏或未下,不惮继入。事关大体,渐不可长者,必痛抑一二,以警其馀。末节细故,亦不屑屑也。诏求时政阙失,公言:「太上知天,其次畏天,其下慢天。知天者兴,畏天者存,慢天者亡。请以周事明之。文王知天,故以之兴,成王、宣王以畏天而存,厉王、幽王以慢天而亡。累圣继承,祈天永命,中更变乱,而天命人心弥久弥固者,在此也。陛下即位十有六年,恭俭之心,敬畏之诚,上通于天,下信于民,是陛下有其心矣。夫有其心者必有其政,有其政者必有其事。苟德意未宣,政事多阙,是殆未知推其所为而已」。公前后论奏于天命人心之际,必反覆开说,指切事情。虽不尽见于施行,而立论率可称述。公素多疾,至是以久次,方拟进擢,而公之病病矣。二年十二月壬午卒于位,享年六十有六,积阶至通议大夫。遗奏闻,赠宣奉大夫。以皇太子册宝恩,赠光禄大夫,爵青田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先三日,设榻正堂,至是敛襟危坐而逝。问以家事,一无所答。识与不识,莫不伤正人之云亡。上深惜之,赙赠加礼。赠官之制,首引唐文皇之言曰:「收也若在,当以中书令处之」。亦足以见眷遇之深矣。皇太子尤为恻然。三年二月,诸孤奉公之柩以归。十二月甲申,葬于鸣鹤乡慈明之原。公娶同邑朱氏,封硕人。子仲堪,迪功郎、福州罗源县主簿。仲埴,承务郎。仲垍,国学生,先公九年卒。仲垓、仲坊,将以公致仕遗表恩,补承务、通仕郎。女二人:文林郎、新汀州州学教授孔梦符,迪功郎、镇江府延陵镇税兼烟火公事盛立礼,其婿也。孙男女五人,尚幼。公性素刚,交际简淡。其不为阿附,人以为难,公盖优为之。慕王陵、汲长孺为人,少作《见刚录》以寓意。其哭知枢密院胡公晋臣文曰:「朝有正臣,其国乃重。汉曰汲萧,唐称魏宋。谊形于色,贲育其勇。或招麾之,亢立不动」。其抱负如此。三登朝著,二十馀年,终以落落,不为当路所知。自博士左迁,远迹清要。更化以来,始遂向用。以世道为己任,尝曰:「世之不治,非谓无法,法乱之弊也。救时之相,固不易得,苟得平心守法者,其庶几乎」。盖自许也。孝友勤俭,得于家传。硕人能承公意,谨奉甘旨,既毕葬送,弟妹婚嫁谨奉先志,事兄如事父。春冬赐帛,必先奉其兄,而后入私室。既又推所遗田宅,悉以予兄弟,自奉如未遇时,所居才蔽风雨。作诗虽多,录其得意者。文尤简古,字画端方,如其为人。公静默严重,出于天资,儿时已如成人。及长,左右规矩,风标益峻。起居饮食之处,终始如一。喜愠不见于辞色,虽家人莫窥其际。笑语有度,使人意消。读书观大略,苟有会心处,则涵泳充广,必使心通意解,达于践履。执丧哀慕之馀,一意探讨。免丧,始登东莱吕太史之门,一见契合,相与质疑辨惑,由是闻见益明,而所守愈定矣。有《淡斋笔谈》、《淇渌遣兴》、《璧水杂著》、《西掖类稿》、《经筵讲解》及《奏议》,各藏于家。此皆右史王公介状公行之词也。仲堪等求铭于钥,自念及识潭州,已服其贤厚。与公同朝,相好非一日。挂冠复来,恩及三世,一岁间封赠至三四,训词皆出公手。知钥家世之详,叙述委折,使自为之,亦不过是也。殄瘁之叹,倍于他人,故不敢以固陋辞。铭曰:
诵诗读书,孰非儒雅?悠悠千载,未见刚者。我重彼轻,恶圆喜方。祸福度外,乃全吾刚。惟公不群,尚友陵黯。持志养气,明目张胆。天分既高,学力尤深。阅世多变,秉吾一心。进退以义,落落难合。更化始用,论思献纳。西掖代言,训词温淳。东宫横经,辅道谆谆。折而不挠,人望公辅。一疾困之,遂隔千古。鹤溪之原,父祖相从。孰有如公,一节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