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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半山诗 宋 · 汪藻
《半山别集》有诗百馀首,表启十馀篇,乃荆公罢相居半山时老笔也。
祝邦直作淮南学事司属官时摹印,甚精。
德兴建节乡人周彦直,旧从荆公学,亦用此集印行。
余皆宝之。
过江以来二十年,求之莫获。
顷见徐师川,云黄鲁直读此诗,句句击节。
公器之不可掩也如此。
近观《临川前后集》,犹识其在集中者数十首,因择出录之。
而表启不存一字,可惜也。
然录者极多舛误。
非不知其非真,但不敢擅下雌黄耳。
今人谓荆公诗皆其少作,而此老笔无人辨之,尤怅然也。
长兴周如愚殖斋说(1135年) 宋 · 汪藻
余少时喜之垄上,与知田者语。
其始过焉,苗之芃芃然者,若孺子之起而欲立也;
其再过焉,稼之嶷嶷然者,若成人之愿而欲进也;
三过焉,穑之肃肃然者,若壮夫之材而欲试也。
于是余三过而三有得焉。
曰:「嗟乎,物化之速也如是哉!
其天时地利之得乎」?
农者曰:「吾于此致力焉,进乎天时地利矣。
吾自土膏之作,未尝食顷舍田而嬉。
于孺子也,惧其仆,日再视焉;
于成人也,惧其汩,日三视焉;
于壮夫也,惧其摇,日五视焉。
天时有雨旸,雨之过也,能腐之,旸之过也,能槁之,吾而节之以畎浍之盈虚。
地利有肥瘠,肥之过也,能淫之,瘠之过也,能耗之,吾而时之以菑畬之深浅。
于是乎有稂莠之伤,螟螣之灾,吾諰諰然防之,甚于盗贼之操戈入吾室也。
故吾常得岁焉。
良农之耕,其穫三,勤也;
常农之耕,其穫半,怠也。
吾力田于兹数世矣,而未尝知水毁木饥火旱之变」。
汪子闻而叹曰:「善哉!
吾闻力田而得学者日新之道焉。
闵子马曰:『学,殖也』。
岂欺余哉」!
长兴周如愚辟便坐于其居之旁,而求名于余,盖有志于学者,故余篆其楣曰「殖斋」,而并书其说以告之。
张光祖改名字盈之序 宋 · 汪藻
古之言立功名者,必曰才与识。
然处之以贫贱则歉然而不满,引之以投重委难之地则郁然而不释,及其得富贵,则又酌然无以容之也。
如是而能引重致远者寡矣。
然则功名岂才与识之所能独济乎!
盖才能用于有为而不用于所不为,识能用于有见而不能用于所不见。
至于深沉宏大。
非浅中能窥识者,其唯量乎?
然天下之量固相远矣。
阴阳水旱不为之消长,风涛潮没不为之动摇,纵纳百川不为之变者,海之为量而无所待者也。
虚焉则欹,满焉则覆,中焉则正者,欹器之为量而无所待者也。
然量之有所待者,能慎而持之,则无所待者可以循而至其所以待者。
然有道乎?
养之以气而锄其骄,节之以礼而鸣其谦,盖将有大者焉。
孔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大受而可小知」。
孟子曰:「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以我之浩然而使在彼者莫能挹,何往而不可受哉」!
非孟子之至刚大,不能为孔子之大受。
受大者,其在于既盈之际乎!
乃若夫至大者,则自善持积之而已。
故志功名者,不可不学也。
婺源张君从予游,秀整可喜,求更其名,故名之曰大盈、字持之,而告之以量之说。
范文正公祠堂记(绍兴九年六月)(1139年3月15日) 宋 · 汪藻
孟子之言气曰:「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之间」。
夫直之为言,大公至正之道也。
以大公至正之道,固守而力行之,不为富贵贫贱威武之所摇夺,虽乘田委吏之卑,亦必尽吾诚、充吾职,卒而至于立国家、定社稷、安边境、服羌戎,其功烈与日月争光,而精神折冲万里之外,谓之气塞乎天地之间可也。
后世见古人功名之盛,以为类出于偶然,不知公正素定于胸中者,未尝无所从来,而其铭鼎彝、书竹帛者,非一日之积也。
文正范公自未第时,已慨然有天下之志,不以死生祸福动其心。
逮遭明天子有为于时,其立朝如史鱼、汲黯,其忧国如贾谊、刘向,其守边如马伏波、羊叔子,虽庸人孺子,莫不知之。
独筮仕之初,有卓然大过人者,国史失其传,故不得而不纪也。
公以进士释褐为广德军司理参军日,抱狱具与太守争是非。
守数以盛怒临公,公未尝少挠,归必记其往复辨论之语于屏上。
比去,至字无所容。
贫止一马,鬻马徒步而归。
非明于所养者,能如是乎?
狱官有亭以公名之者,旧矣。
公卒二十年,而高邮孙觉莘老为广德军,始以诗志公之事而刻之亭中。
又六十九年,丹阳洪兴祖庆善来守,读莘老之诗而慕之。
初,广德人未知学,公得名士三人为之师,于是郡人之擢进士第者相继于时。
庆善乃求公遗像,绘而置之学宫,使学者世祀之,而属余记其事。
呜呼!
公之盛德,岂待文而后传,而藻亦岂记公者哉?
昔段秀实尽忠于唐,世徒以为一时奋取功名之人,而不知居官必有可书之事。
柳宗元为摭其实,上之史官,今所以知段太尉逸事者,宗元发之也。
秀实固不足以拟公,而余幸从庆善得公之详,与夫徵夏无且画工为无所愧,安知后世不采此以补史官之阙乎?
然庆善为政而首及公,可谓知所本矣。
柔亦不茹,刚亦不吐,文正公有焉;
好贤如缁衣,庆善有焉,其不可以不书。
绍兴九年六月记。
严州高风堂记(绍兴九年六月)(1139年3月15日) 宋 · 汪藻
古之王者,取天下而天下归之,盖其功成志得之时也。
以功成志得而视士大夫皆可以爵禄致,必有轻天下之心。
于是岩穴之间,有人主不得而臣者出焉。
以唐尧之圣,犹不能屈颍阳之高,况其他哉?
夫士之所以自重如此,非区区为其身谋也。
于以厉世,则百年之风俗系焉。
汉之二祖皆以布衣取天下。
高祖之时,有若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世祖时,有若严子陵,皆人主不得而臣者也。
园绮四人,避秦之乱,入商雒山待天下之定。
以高祖轻士善骂,义不为汉臣。
帝虽高此四人,召之莫能致也。
严子陵亦厌新室之暴,不肯辱其身,逮光武立,犹披羊裘钓泽中,虽三聘仅能一致,而卒不为帝留。
是五人者,其出处岂不相类哉?
然园绮之徒,晚从太子之招,为太子画自安之策,正国本于谈笑,而史不记其所终。
故西汉之士,闻其风而慕之者,以计行为得,而风节减于功名。
子陵本帝故人,既物色求之而来,高卧不朝,帝为亲幸其馆,漠然不应。
谯三公若奴隶然,望印绶麾而去之,终其身退耕于野。
故东汉之士闻其风而慕之者,尚风节而以功名为不足道。
大抵园绮之徒学伊尹,子陵学伯夷。
伊尹耕于有莘之野,曰「我何以汤之聘币为哉」?
卒以忧世,幡然而从汤。
伯夷遭周武王之君,犹以为薄,竟不食粟,饿死首阳之山。
故孟子曰:「伯夷圣之清,伊尹圣之任」。
又曰:「闻伯夷之风,顽夫廉,懦夫有立志」。
子陵世家富春,既归耕于家,后人名其钓处为严陵濑,奉祠千馀年不衰。
今钓濑并台俱存,而富春之境析为严州。
绍兴七年,吾友董棻令升为是州,期年政成,乃为堂于州治之左,日从宾客觞咏其上,而名之曰「高风」,以景慕子陵之贤。
且立文正范公所述祠堂之碑于其旁,而求予文为记。
令升可谓能尚友千古矣。
令升清介有守,观其所慕,足以知其为人。
故余述子陵出处大概以告令升,而使并刻之。
绍兴九年六月记。
翠微堂记 宋 · 汪藻
山林之乐,士大夫知其可乐者多矣,而莫能有。
其有焉者,率樵夫野叟、川居谷汲之人,而又不知其所以为乐。
惟高人逸士,自甘于寂寞之滨、长往而不顾者,为足以得之。
然自汉以来,士之遁迹求志者不可胜数,其能甘心丘壑,使后世闻之翛然想念其处者亦无几人。
岂方寄味无味,自适其适,而不暇以语世耶?
至陶渊明、谢康乐、王摩诘之徒,始穷探极讨,尽山水之趣,纳万境于胸中。
凡林霏空翠之过乎目,泉声鸟哢之属乎耳,风云雾雨纵横合散于冲融杳霭之间而有感于吾心者,皆取之以为诗酒之用。
盖方其自得于言意之表也,虽宇宙之大,终古之远,其间治乱兴废、是非得失,变幻万方,日陈于前者,皆不足以累吾之真。
故古人有贵于山水之乐者如此,岂与夫槁项黄馘、欺世眩俗者同年而语哉?
吾宗发之以豪自喜,读书彊记,谈笑多闻,颇欲以事业文章见世。
一旦悉弃去不学,学所以治心养性者,买田三灵山之阳,前瞰大川,旁眺诸岭,筑翠微堂以居,艺兰种竹其下,日与宾客饮酒赋诗,徘徊周览,盖将老焉。
其意以谓世之有声有色者,未有不争而得,亦未有不终磨灭者。
惟山水之娱人,无事于争,且庶几可以长存,故吾有以取之。
盖不学渊明而暗与之合。
余既以仕为家,老于忧患,引领林泉,有不可及之叹,而发之沈酣餍饫且十年于兹矣,盍求其馀,结茅翠微之侧,以休吾老乎?
吾恐发之不得擅而有也,故遗书以问之。
若夫山间之四时朝暮,可喜可愕,他日与发之共之者,酒杯流行,尚能赋其一二为翠微故事,兹不复叙云。
画绣堂记(1139年) 宋 · 汪藻
自古人物与山川相为轻重。
崧岳生甫申,淇澳生卫武,山东出相,山西出将,此人物以山川为重也。
莘野以伊尹闻,磻溪以吕望闻,隆中繇诸葛亮而显,曲江繇张九龄而大,此山川以人物为重也。
故为名山大川者,不以生明堂大辂之材、九鼎之金、照乘之珠。
连城之璧为贵,而以毓英贤为贵。
为王公大人者,不以功业载旂常、铭钟鼎、书竹帛、流管弦为荣,而以归故乡为荣。
此古人所谓富贵而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者,言得志而行乎四方,人孰见之?
必至吾父母之邦,然后为可乐也。
新安自吴为郡,今千馀年,山水峭厉而清深,故长材秀民之出,视东南为最。
繇唐以来,擢高科、登显仕者,固不为无人,然未有居将相之位者也。
宋兴百七十年,而大丞相汪公出焉。
公以诸生,徒步起家于京师数千里之外,为时伟人。
遭明天子艰难之中,总州符入侍,出奇谋秘策以辅成中兴之功,遂自枢臣相天子。
其精忠如金石,赫然为佐命元勋。
而新安之名一日闻于天下,此新安之荣也,岂独公之荣哉?
绍兴九年,公自七闽入觐,以保信之节来镇宣城。
宣城、新安、鄱阳,三州相望,皆百馀里。
公乃卜居鄱水之上,将归老焉。
建画绣之堂,而命藻记之。
藻曰:公以迈往之资,应期遇运,乘风云、依日月,而正宇宙于立谈之间,虽释位而去者十年,天子未尝一日忘公也。
乃建旄秉钺而兼师傅之官,亦可谓布衣之极矣。
公今七十馀,精明如五十许人,将复三居廊庙,坐筹帷幄,取河朔山东六十馀州归职方图籍,奉乘舆还宫阙,然后退从赤松子之游。
其功名益新,则新安之名益大,藻将不一书而为天下国家庆也,又岂特为新安之荣而已哉?
虔州神惠庙记 宋 · 汪藻
政和二年,江南西路转运副使臣临、臣根、提点刑狱臣景修、提举学事臣闻、提举常平臣迈言:「惟虔州地卑薄,章贡水出其中,泄发不时,辄冒城郭、败庐舍,民之仰食于田者户十万,俗呰窳,无堤防畎浍之储,岁时丰凶,以雨为节,故十县方千里,常以旱乾水溢为忧。
惟灵顺昭应安济王庙在洪州吴城山,别祠之隶虔者三,负城之西北隅者尤绝显异。
政和元年四月,水至城下丈馀,雨昼夜不止,吏民惴恐。
臣景修率官属祷祠下,辄应。
越六月,民穑在田,天则不雨,有艰食之忧。
臣景修又祷,则又应。
暨冬,盐筴之役兴,而常旸涸流,舟不得漕。
臣根又祷,则又应。
臣等窃伏思,雨旸天事,虽有智者莫能力致。
今乃取必于神,如责券探囊,无不如意。
民既足食乐生重犯法,得以其力,出赋租给公上,而吏亦因此省治讼,兴事功。
是神有功于国甚著,有德于民甚厚。
虽三被封爵之崇,而像设不严,名号不新,无以揭虔妥灵。
愿诏有司,议所以褒崇,俾民奉承,永远无怠。
臣等谨昧死请」。
制曰:「可,其以神惠为庙号」。
初,提点刑狱张公治虔,嘉神之休,徯上之赐,而致民之思也,乃即故基,筑宫而大之。
土木之功,崇庳叶中;
丹垩之饰,华质合度。
于是神降庙之筵门,委蛇蜿蜒,顾享牲酒,屈伸中仪。
及庙成而命书至,邦人骏奔,相属于道,公遂命藻记其事。
藻以为古之王天下者,出命令,主神人,明则职之人,幽则职之神,各致其能,无相渎也。
故人之能兴利除弊者,时则赐之明;
神之能致福弭灾者,时则锡之幽。
有显号徽称以昭明也,属之祠官,世世不绝,谓之报功。
宋受命极天,所覆罔不臣妾,上方以道德怀柔百神。
肆虔之为州,去京师数千里,而神之受职,如躬坛场之间,手圭币之荐者。
虽王之威神,南放洞庭,西及淮汳,可谓盛大,亦不敢以遐方为间,服天子之宠灵。
而部使者又能悉条其功,请命于朝,夸大显融,垂示无极。
是三者皆可书也,藻敢以固陋为辞?
乃作诗曰:
帝受天命,悉主百神。
假神之休,以锡尔民。
惟此南服,介于大川。
负江而城,即山而田。
十日而雨,民忧为鱼。
十日而旸,时则狼顾。
雨旸在天,人则必之。
匪人之能,神则节之。
嗟嗟神龙,执造物权。
变化莫测,恩威在颜。
宠灵自天,惟帝之渥。
峨峨新宫,赣民所作。
酒牲在堂,神则戾止。
蜿蜒诎信,陈乎燕几。
惟王威神,永有此都。
屏翳陪后,风伯前驱。
厉鬼螟蠈,却除不祥。
俾我远氓,跻于乐康。
迄千万年,保兹崇极。
享帝之诚,是谓受职。
洪州右狱尽心堂记 宋 · 汪藻
世称皋陶以刑事舜,其后封于蓼六,至春秋时,其国先亡,以为用刑者之戒。
余独以为不然。
汉于公、袁安、郭躬,皆以决狱,阴功遗福,子孙至取卿相,封侯累世,孰谓皋陶明允笃诚而以刑乏祀哉?
盖君子常患泽不得施与施焉不遽及物,若持法之平,司人之命,不择位小大,皆得以行其志者,惟刑为然。
使吾听讼如召伯,折狱如子路,哀矜如曾子,君子怙焉,小人惧焉,虽世世获福可也。
然君子亦岂先虑己祸福,议人之生死哉?
期无愧而已矣。
吾友萧适用,恢疏乐易人也。
始吾与之游,得温厚之气于眉睫间。
每讯报爰书,不以诿吏,平反决谳,必以其情,诸罹文法者皆不恨,余知其以刑受福也。
他日斸废圃,立屋数楹,列美荫于前,为亭对峙,而求说于余。
余以为《王制》:刑者,侀也,一成而不可变。
故君子尽心焉。
禹思天下之溺,犹己溺之;
稷思天下之饥,犹己饥之。
盖古之君子于人,无所不用其志。
今吾与子一杯相属,于此亦思有向隅悲泣,满堂为之不乐者乎?
亦思有箠楚之下,何求而不得者乎?
亦思有禁系之中,寒不得衣、饥不得食者乎?
古之循吏鲜不以仁成名,酷吏鲜不以刑取祸。
轻视民命,以喜怒行之,几何其不挽弓自射也?
故余书以遗适用,并告后之君子,毋为舍福取祸,必无愧于心,然后可以乐此。
镇江府月观记(绍兴九年十一月)(1139年11月) 宋 · 汪藻
京口以江山名天下,其来尚矣。
而为国屏蔽,尤重于晋、宋、齐、梁之间。
观其千嶂所环,中横巨浸,风涛日夜,驾百川而东之,其形势之雄,实足以控制南北,岂直为骚人羁客区区登览之胜哉?
州治之西有楼焉,并城而出,名曰「千秋」者,考诸图志,始于晋王恭之时。
繇楼西南,循城百馀步,忽飞檐曲槛,崒然孤起于城隅之上,望数百里,见之者可观也。
绍兴八年,吴兴刘岑季高来刺是州。
州承废乱之后,公私扫地,无复故时。
季高以精明彊敏之才,易民观瞻于谈笑之顷。
既府寺闾井,鸠集经营,悉复其初,始暇遑于游息之地。
乃即月观之址,辑而新之。
客有登而叹曰:呜呼壮哉!
未之见也。
前此颓甍圮栋,芜没于苍烟灌莽之中,虽江山不与时变迁者亦莫吾觌。
今晨霏夕霭,晴岚暖翠,复得于几席之上;
而风帆浪舶,离鸿落鹜,毕陈于尊俎之前。
如客得归,如蒙得发也。
季高于此,可谓能矣。
非政有馀,力能致是哉?
或曰,是未足言季高之政也。
季高劳于侍从之事,出分天子顾忧,方时艰难,此州实为襟要,其经理规模,必有足大者。
尝与予四顾而望之,其东曰海门,鸱夷子皮之所从逝也;
其西曰瓜步,魏佛狸之所尝至也;
若其北广陵,则谢太傅之所筑埭而居;
而江之中流,则祖豫州之所击楫而誓也。
计其一时英雄,慷慨愤中原之未复,寇敌之末擒,欲吞之以忠义之气。
虽狭宇宙而隘九州,自其胸中所积,亦江山有以发之。
今揽而纳诸数楹之地,使千载之事了然在吾目中,则季高之志可知矣。
然自有天地,则有山川,其阅人多矣,而山川胜处,非人不传。
襄阳岘首,以羊叔子传;
武昌南楼,以庾元规传;
蜀之筹笔驿,以诸葛武侯传。
吾知月观与季高之名,籍籍天下矣。
为书其本末,以补京口故事之遗。
使后人知此观复新,自吾季高始,岂不益可喜耶?
季高曰:「可哉」!
绍兴九年十一月记。
何氏书堂记(绍兴十年十月)(1140年10月) 宋 · 汪藻
吴兴环城皆水,独西南冈岭相属十馀里,而得浮图氏之居二焉,东曰道场,西曰何山。
何山立于宋元嘉中,道场近出于唐末五季之初。
然道场踵相蹑得人,法席雄盛,钟鱼殷殷,声闻东南。
何山败屋数椽,残僧数辈,望之萧然,游者弗顾也。
虽其兴先道场五百馀年,而衰陋反出其下远甚。
绍兴初,余守吴兴,得二禅老,曰慧林、曰居慧,使分居二山。
慧居何山数年,剪薙榛芜,易其圮腐而一新之。
于是游道场者,如入王侯之家,其隆楼杰阁,足以吞光景而纳江湖。
已而过何山,则草树葱茏,轩窗窈窕,经行之地,皆雅洁幽深,如造幽人隐士之庐,至者忘归,不知雄盛移而为清胜也。
寺有何氏书堂,图记相承以何氏为晋何楷,楷尝读书此山,后为吴兴太守,以其居为寺而名其山。
颜鲁公书杼山碑,亦曰寺西南有何楷钓台,则楷尝居此山无疑。
然楷之姓名,于晋史无所见,惟《宋书》言何子平曾祖楷,为晋侍中而已。
唐林宝《姓纂》亦云何睿渡江生楷,为晋侍中。
《晋书》称睿有子五人,独充、准有传,而不及其馀。
又《括地志》谓楷为吴兴太守,《宋书》乃以楷为晋侍中,岂沈约见《晋书》,充尝除侍中,因误谓充为楷?
抑为吴兴太守,后亦至侍中耶?
皆不得而知也。
以余考之,寺有宋《禅幽寺碑》云:元嘉十四年,创立精舍于金盖山,初不言楷时有寺。
且何山之名,于梁吴均诗始见之。
疑楷尝学于此山,其名迹在人,后人慕之,即其处为精舍耳。
谓楷以其居为寺者,非也。
《禅幽寺碑》至唐会昌时已断裂。
无几,有张道规者,以为式道人书,识而龛之。
今碑亦不复见。
呜呼!
晋之士大夫,可谓求志而得其志矣。
其退也,处山林而以读书为乐;
其出也,居城府而以治民为事。
或出或处,不过乎数十里之间,其人物风流可以想见也。
楷距今几千年,此寺之废兴屡矣。
世以为可久者,莫如金石之传,既金石罄灭,而此山之名独存。
则谓人物风流,非士大夫所先,而虚名无益于后世者,非陋欤?
余老矣,方买田若溪之上,则此山将皆为吾杖屦所有,其可不留语山中,为吴兴故事乎?
乃订其本末而并书之。
绍兴十年十月记。
长兴刘林宗养浩斋记(1135年) 宋 · 汪藻
「养浩斋」者何?
长城子刘子燕居之室也。
曷为名之以「养浩」?
先君子之志也。
先君子之志奈何?
子刘子先君子以直道事三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虽雷霆作于其侧,震风凌雨交于其前,未尝少降色辞。
卒以是贬死,不惟不悔,而将终又以养浩然之气属其子,故子刘子以名其斋。
奚取乎浩然尔?
夫浩然者,人所受于天地之气也。
所以使之常浩然者,学问也。
夫气存乎方寸之地,而至乎充塞天地之间,可谓盛矣。
使物得以贰之,岂复有气也哉?
故以我胜物,则所以为刚大者在我;
以物胜我,则所以为刚大者在物。
胡不观诸水乎?
水,天下之至柔也,而驰骋天下之至坚,非以其物万折必东,而物莫之能禦故耶?
此君子贵乎有所养也。
子刘子养之以何道?
子刘子年二十馀,家苕溪之上,有屋数椽,先畴数百亩,父书千馀卷。
居其屋,食其田,读其书,惟圣人之道是求,先人之志是承,非其事不问也,非其人不交也。
积之岁月,庶几其常浩然乎。
然则浩然之气何以见之?
夫贫富、贵贱、死生、祸福,是八者皆足以入吾胸中,而为吾浩然之寇。
今子刘子年甚富,气甚锐,方出游乎万物之间,其亦慎所择哉!
苟明于所择而先有以待之,异时立乎朝廷之上,正色乎人主之前,招之不来,麾之不去,决是非邪正于立谈,使人皆曰刘氏有子,则浩然之气见矣。
噫!
此目子刘子所有也,予曷为记之?
曰:子刘子之先君子,予之畏友也。
子刘子以为先君子殁,而予尝闻其一二,书其言于座右,则如见其先君子焉。
故属笔于予,而予亦因以自警也。
镇江府重修州学大成殿记(1139年) 宋 · 汪藻
古之有天下国家者,其世之长短,视积累之厚薄;
其祀之隆替,视子孙之兴废。
何则?
吾之所以有天下国家者,以吾有息争已乱之道,而足以庇民也。
民知吾有息争已乱之道,而利加其身,则世世戴其子孙事之。
此吾所以处其庙祧之尊,而飨其岁时烝尝之奉也。
苟为无以承之,祀从而隳矣。
惟夫子则不然,未尝有尺地一民之封也,而教实行乎天下之间。
所谓息争已乱之道者,与万世共之。
天下用吾说则治,不用则乱。
既不用而乱矣,朝用吾说,夕治如初。
天下复相率而祀之,其祀益修而严,则其道益尊而明。
此三代之子孙,于今为庶,而夫子之祀,与天地相为终始也。
夫子之没,千有馀年,守文之君,当涂之士,所以讲求而祀之者不为不至,然未有如本朝之盛者也。
方其盛时,庙学之兴,溢乎四海之外。
虽蛮夷戎狄之国,莫不知吾夫子之尊。
镇江有学,在州之城东南隅,经始于太平兴国八年。
后五十七年。
新而广之者,文正范公也。
艰难以来,镇江适当兵冲,故学宫坏为垒舍。
徽猷阁直学士、新安程公来牧之数月,大成殿复及于焚。
一日,公过而叹曰:「嗟乎!
释老二氏,吾儒操戈而逐之者也。
今道宫、佛刹,圮于戎马之馀才几日耳,已纷然相望于国都,其徒志坚而材足以有立故也。
吾夫子息争已乱之道,有功于世如此,而吾徒又奉明天子之命司教于此,反熟视而不为,可愧也」。
乃谋费于州人。
会州豪及浮屠氏有以其赢来献者,于是鸠材庀工,诹日之良,而郡丞韩中通、葛祐之,教官邹全嗣,实左右其事。
未数月而台殿成,屹然起于江山形势之中,与之相称。
其室筵屏摄、阶序门庭,与夫像设器陈,又皆秩秩绳绳,无不应图合礼,他州之祠莫及也,于是人以程公为贤。
呜呼,学校之事,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况出于干戈之后乎!
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诸侯之筑宗庙、宫室、台榭、门厩,莫不为其国史所书。
而以学校见于六经者,鲁之頖宫、郑之乡校而已。
岂当时以力政相高,而不暇及此耶?
抑公卿士大夫知此为治乱之本者少也?
程公以经术决科,饰吏事以儒雅,而所至皆可师,宜知所本矣。
学将成而公去,其属刘颍士、王炳以诸生之请来告曰:「愿书以贻后人」。
乃为叙而诗之。
诗曰:万物一气,统于乾元。
夫子之道,与之并尊。
峙山行川,莫地之厚。
夫子之尊,与之并久。
惟昔旬始,彗于紫微。
簠簋弃道,学门雉飞。
坐令此邦,祀不蠲肃。
伊谁新之?
自我贤牧。
爰彻灌莽,列为飞甍。
京口之宅,曲阿之城。
弦歌在堂,一洗锋镝。
曲阿之城,京口之宅。
伟矣兹举,非公孰能?
嗣我文正,百年而兴。
左江右山,输秀于此。
为邦生材,以笃王纪。
靖州营造记(绍兴二十一年四月)(1151年4月) 宋 · 汪藻
国家承六世积累之馀,开拓土疆,过成周广轮之数,于是极楚越之南陬,皆列为郡县。
熙宁九年,增筑唐之城州为渠阳军。
建中靖国二年,又移军于渠阳江之西,赐名靖州。
初,夷人散居溪谷间,各为酋长。
及上版图职方氏,为王民,与彼之山川壤比疆连,犬牙相入也。
虽岁久声教所覃,去椎结之俗而饰冠巾,转侏离之音而通字画,奉官吏约束,一如中州。
然此州实初郡,新民庶事,漫无纪律,重以连遭饥馑之灾,斗米千钱,弄兵之民,乘时抢攘,五十年间,凡六七作,发卒击之而后定。
为民上者,救过不给,间于忧虑,则趣办目前而已,遑暇及市朝道巷门渠之制哉?
绍兴十九年,大梁刘侯临是州,营丘王侯为通守。
二侯,今之材吏也。
相与戮力,不鄙夷其民,有惠有威,抚善良如赤子,去奸慝如稂莠,州人翕然信服。
渠阳旧为茇舍板屋,虽官居帑庾亦然,侯一新之,聚材瓦于场,募工于市,又以三者非渠阳所出,经营于数百里之外,其勤可谓至矣。
绍兴己巳孟冬,遂甓州之通衢七百馀丈。
行者免于崎岖沮洳之艰,而望之绳直,循之砥平,为无穷之利,咸欣然相告曰:自有此州,阅府守丞不知其几,莫克为之。
今一朝谈笑而成,非二侯之泽欤?
且是役也,不期年毕工,其费出于二侯唱始之俸,与四方乐输之金,无秋毫及民。
集其事者,进士陈大有、僧世遂、祖能也。
尝谓天下事无大小,如不萌苟且之心,鲜不成者。
鲁叔孙昭子所馆,虽一日必葺其墙屋,去之日如始至,《春秋》称其贤。
况分符竹为州,有社稷人民之寄,师旅之屯,宾客之奉,而通衢者憧憧往来之会,肩摩毂击,朝夕是由,其可漠然不加之意乎?
故薛惠为彭城令,桥梁邮亭不修,兄宣知其不能;
陈道茀不可行,单襄公知其必亡。
政之能否,国之存亡,皆于此而见。
则二侯经渠阳者,其泽岂不远哉?
后人求营造之因,当有所稽考,盖不可以不书。
绍兴二十一年四月,左大中大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汪藻记。
信州郑固道侍郎寓屋记 宋 · 汪藻
彭城郑固道,厌直承明而归,得爽垲于上饶龟峰之下,种花莳竹,若将老焉。
以书谓余曰:「吾营吾居于此,数年而成,今欲名之曰『寓屋』,子意以为如何?
子为我言其意」。
余曰:人生天地之间,万古在其前,无穷居其后,其与物浮沈者,不过百年之顷,而百年之期,又少有至者。
则虽吾形骸之内,皆谓之寓焉可也,而况于屋乎?
吾尝怪陶渊明作《归去来》,托兴超然,《庄》《骚》不能过矣。
而卒章乃曰「寓形宇宙复几时」,何渊明知之晚耶?
渊明既尔,而固道又取之名其屋,不几更晚于渊明乎?
然谓是身为蘧庐者,其谁不知?
而世独称渊明为千载人者,以渊明不但知之而已也。
独不见昔人有攀琅琊之柳,泫然流涕者乎?
有记平泉之草木,而与子孙为誓者乎?
是二人者,虽贤否不同,然皆一世之豪,而非智不足以知之者也。
一为物之所移,而其愚遂至于如此,人之度量,岂不相远哉?
故渊明之方出也,不以田园将芜为忧;
其既归也,不以松菊犹存为喜。
视物聚散如浮云之过前,初未尝往来于胸中,盖知夫物我之皆寓也。
此其所以为渊明,而为吾固道之欣慕欤。
固道少以功名自喜,为人英伟,笑语轩然,视世间小儿皆欲卧之百尺楼下。
今虽老矣,借不得坐筹帷幄如张子房,犹当据鞍矍铄为马伏波。
顾卷藏豪气于数亩之宫,萧散于茂林脩竹之下,放怀于诗酒之间,了然知身外之物,无秋毫可恋著者,故随其遇乐之,略无留吝之意,而其乐至于不可胜计。
非有得于渊明者,能如是乎?
固道名望之族,今为徽猷阁待制、提举江州太平观。
永州柳先生祠堂记(1145年) 宋 · 汪藻
先生以永贞元年冬,自尚书郎出为邵州刺史,道贬永州司马。
至元和九年十二月,诏追赴都,复出为柳州刺史。
盖先生居零陵者将十年。
至今言先生者,必曰零陵;
言零陵者,亦必曰先生。
零陵去长安四千馀里,极穷陋之区也,而先生辱居之。
零陵徒以先生居之之故,遂名闻天下。
在先生谓不幸可也,而零陵独非幸欤?
先生始居龙兴寺西序之下,间坐法华西亭,见西山,爱之,命仆夫过潇水,剪薙榛芜,搜奇选胜,自放于山水之间。
入冉溪二三里,得尤绝者家焉。
因结茅树蔬,为沼沚台榭,目曰「愚溪」,而刻《八愚诗》于溪石之上。
其谓之钴鉧潭西小丘、小石潭者,循愚溪而出也;
其谓之南涧、朝阳岩、袁家渴、芜江、百家濑者,溯潇水而上也。
皆在愚溪数里间,为先生杖履徜徉之地。
惟黄溪为最远,去郡城七十馀里,游者未尝到。
则岂先生好奇如谢康乐,伐木开径,穷山水之趣,而亦游之不数耶?
绍兴十四年,予来零陵,距先生三百馀年。
求先生遗迹,如愚溪、钴鉧潭、南涧、朝阳岩之类皆在,独龙兴寺并先生故居曰「愚堂」、「愚亭」者,已湮芜不可复识,《八愚诗》石亦访之无有。
黄溪则为峒獠侵耕,嶝危径塞,无自而入。
郡人指高山寺口,此法华亭故处,而龙兴者,今太平寺西瞰大江者是也。
其果然欤?
周衰,言文章之盛者,莫如汉唐。
贾谊驰骋于孝文之初,时汉兴才三十馀年耳。
其谈治道、述骚辞,已追还三代之风如此,自是踵相蹑有之,末而至于刘向、扬雄,益精深不可及,去古未远故也。
唐承贞观、开元习治之馀,以文章显者,如陈子昂、萧颍士、李邕、燕、许之徒,固不为无人。
东汉以来,猥井之气未除也。
至元和,始粹然一返于正。
其所以臻此者,非先生及昌黎韩公之力欤?
故以唐三百年世所推尊者,曰韩、柳而已,岂非盛哉?
先生虽坐贞元党,与刘梦得同,梦得会昌时犹尊显于朝,先生未及为时君所省,而遽殁于元和之世,事业遂不大见于时,可深惜哉!
然零陵一泉石、一草木经先生品题者,莫不为后世所慕,想见其风流。
而先生之文载集中,凡瑰奇绝特者,皆居零陵时所作。
则予所谓幸不幸者,岂不然哉。
零陵之祠先生于学、于愚溪之上,更郡守不知其几,而莫之敢废。
顾未有求其遗迹而纪之者,余于是采先生之集与刘梦得之诗可见者,书而置之祠中,附《零陵图志》之末,庶几来者有考焉。
永州玩鸥亭记(绍兴十七年正月)(1147年1月) 宋 · 汪藻
余谪居零陵,得屋数椽潇水之上。
既名为僇人,人罕与之游。
又地承凋瘵之馀,无可游者,故一年而病,二年而苏,三年而心乐之,四年而视我如人,视人如物,休休焉不知忧乐之所在。
屋临大川,愚溪之水注焉。
因结茅茨为亭,面愚溪之口,有群鸥日驯其下,名之曰「玩鸥」。
客有过而问焉者,曰:「玩鸥之说,闻之旧也。
今子之鸥,信可玩乎」?
余曰:「我与物同见于天地之间者以形,而我之知物、物之知我者以心。
使吾以心有以胜物,则李广之石可使为虎;
使吾为物所胜,则乐令之弓亦能为蛇。
是二者,无情之木石也,徒以人心之故,使之若出于有情如此。
苟吾心反如木石而无所示焉,则鸥莫得而窥矣,何为而不可玩哉」?
余少迂疏狷介,自知于世无一相宜者,颇欲全生养性于麋鹿之群,以终其天年,而遂吾平生独往之志。
盖漫仕二十馀年,虽三仕三已,而人不吾嫉也。
无何,脱下泽之鞅,入承明之庐,佩会稽之章,则几微见于言面者多矣。
故近者聚而尤之,远者趋而和之,一斥而置之三千里之外,此正群鸥舞而不下之时也。
吾于是杜门息交,朝饭一盂,夕饮一尊,日取古今人书数卷读之,怠则枕书而睡,睡起而日出矣。
幸无疾病,则复饭饮读书如初,此外无一毫入于胸中,颓然不知天地之大而环堵之隘也。
庶几所谓心如木石者,则鸥之驯也固宜。
然俛而啄,仰而四顾,物之常情也。
今鸥忘其常情,而与吾相从于此,固乐矣。
安知他日无欲取鸥而玩之者哉?
幸鸥无忽。
客笑曰:「书之壁以告来者,可乎」?
余唯唯。
绍兴丁卯正月,新安汪藻记。
为德兴汪氏种德堂作记 宋 · 汪藻
天可必乎?
蹠也而寿,回也而夭,庆封也而富,原宪也而贫。
天不可必乎?
臧孙贤而有后,邓攸忍而无子,仲尼匹夫而世祀,庞公耕者而子孙安。
故曰人定者胜天,天定亦能胜人。
世常疑天以为不可知者,皆指未定言之也。
然君子亦岂屑屑然常置盛衰兴废于其胸中哉?
知修吾身以待其定而已。
胡不以种木观之乎?
百围之木,其始生也,数寸之蘖耳。
所谓蔽日月、扰云霓者,固已萌乎其中。
如使足可搔而绝,手可擢而拔,牛羊践之,斧斤伐之,夫岂有木也哉?
此以人胜天也。
苟吾有以封殖之,润泽之,养之以风霜之坚,待之以岁月之久,顺其取受于天者而条达畅茂之,则蔽日月、扰云霓者,有时而至矣,非天定胜人而何?
汪氏世家新安,当唐宋五季干戈纷扰之时,衣冠散处诸邑之大川长谷间,率皆即深而潜,依险而居。
迨宋兴百年,无不安土乐生。
于是豪杰始相与出耕,而各长雄其地。
以力田课僮仆,以诗书训子弟,以孝谨保坟墓,以信义服乡闾,室庐相望,为闻家。
子孙取高科、登显仕者,无世无之,而汪氏尤其章章者也。
汪氏之居石田者,数世皆有隐德,而训子弟尤力。
石田之先君子尝抚其子弟而叹曰:「吾不愧于天,而无以见世矣。
天其或者将使汝曹大吾家乎」?
乃筑堂于其居之东偏,名之以「种德」,曰「此吾所以志也」。
未几,果有乘驷马高车而归者,里人以为荣。
昔王祥、王览,当东汉之末,兄弟隐居者三十馀年,以孝友著名于世。
及晋而子孙极蕃以大,更六朝讫隋唐数百年,至谱牒不能传而后已。
故谚曰「淮水竭,王氏灭」。
淮水固无可竭之理,而王氏至今有人也。
石田南临大溪,去江百馀里,而山水清奥,非秀民接踵而出,不足以当之。
今汪氏其为王氏乎?
种德之报,未易量也。
汪氏之子逮字及之,能世其家者,求余文为记。
于是乎书。
石头驿记 宋 · 汪藻
自豫章绝江而西,有山屹然,并江而出,曰石头渚者,世以为殷洪乔投书之地。
晋史记及《世说》称洪乔为豫章太守,去都日得书百馀函,次石头,悉投之江中。
逮今且千载,而洪乔之名与此山俱传。
石头于他书无所见,以图志考之,唯唐武德中尝以豫章之西境为西昌,俾县令治其地,盖今石头是也。
及观韩退之《次石头驿寄江西王中丞》诗,则自晋以来知其为石头,至退之时又知其尝为驿也。
豫章据吴楚会冲,扼瓯闽交广之吭,故古今为刺史治所。
凡南方之人往来吾州,与夫属州之吏受约束太府者,肩相摩而袂相属也。
而石头阻江,负城十里而近,至此者非风涛之不时,则薰沐以俟见。
或使客之迎劳,冠盖之留连,其栖息徘徊,不可无所,而驿之故基仅存,草莱生之,刍牧所廛,为屋数楹,以更传递而已。
大观三年,转运使彭城刘公行府事之明年,当县官置帅东南,百废具兴,公既以方略授其人,使之缮城,陴联走集,加兵戍守,为江湖形胜,而又间以其材图驿之旧,撤而新之,且刻退之诗壁间,使踌躇兴废者有考焉。
盖役不更时,调不及民,而所以为行李居处饮食之安者,皆具称其为江山俯仰之盛也。
公名敦,字厚之云。
谯楼记 宋 · 汪藻
政和三年,德兴县令缺,诏以通仕郎丰城黄君诚为之。
君通经术,长于政事,又善知风俗所宜。
凡蒐情饰貌者,至于庭辄得之,若身居其间为之计议者。
故人人畏服,相与语:「勿违君令」。
君亦抚以善意,若父兄之诏子弟然。
居无何,部告无事。
先是县治有门,施重屋其上,岁久缮完不时,几无以绝风雨霜露之气。
前为令者,熟视莫敢治。
君至,叹曰:「夫门所以时启闭,谨出入,且今县例得为楼于门,颁天子之号令以戒朝夕,其可不虔?
余将改作之」。
于是民知君意所向,咸欢趋之,百役之需,不戒而具。
君因为之区处,不陋不奢,悠久是图,丕亟不迟,恬安是务。
经始于四年之春而落成于八月。
君使来求记。
盖昔者门阙之制,自诸侯之下不详见于经,学者无考焉。
独记礼者谓夫诸侯台门,《春秋传》邾子在门台临庭,诗人之刺郑,亦曰「佻兮达兮,在城阙兮」。
孔颖达以《尔雅》释之曰:「观谓之阙」。
则先王之时,自子男而上皆得为台门观阙之制。
虽区区邾、郑之国,不敢废焉。
今县,子男之邦也,有人民社稷之寄,而教条狱讼在焉,其施重屋于门以为观美固宜。
异时尺椽寸甓之役,县常听之州,州常听于部使者。
吏幸岁月可引而去,则曰:「吾尝有请矣,如不我报何」?
其以怠而止者十尝四五也。
否则厉民以逞,付托于下,并缘为奸,至谤讟兴而无以禦之,坐是惩创,不敢复为。
其以惧而止者十尝八九也。
惟君才足以信上,故以请则从;
诚足以信下,故以令则劝。
善具美并,遂任登临。
然大江之东,岁以士荐之于京师者,其州十而饶为最;
环饶之境,岁以士荐者,其县六而德为最。
虽其好学使然,抑山川有以相之。
今楼审面势之宜,而一邑之山川可坐而得也,将使秀民于是焉出,以称吾天子风励学者之意,则君之为政可谓知所先后矣。
虽不吾请,犹当执笔以俟,况其请之勤耶?
乃为之书。
按:同治《德兴县志》卷九,同治十一年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