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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刑部侍郎赠端明殿学士程公神道碑(1128年) 宋 · 汪藻
靖康元年冬,金人再犯京师。
明年春,天子在野。
敌索金缯无艺,府库不足,以民财继之。
诏尚书梅执礼、侍郎陈知质、程振、给事安扶督民输。
一日敌帅坐城闉,猥谓四人者曰:「吾国赋羊马于民,率比屋相甲乙。
若甲输而乙否,则执而诛之,谁敢违者」?
意民穷且变生,将投隙而逞。
四人同辞而对曰:「今天子蒙尘,臣民皆愿前死,虽肝脑不计也,于金缯何有哉?
顾诚无有塞责」。
敌帅大怒,问:「官长安在」?
欲加以罪而置其馀。
程公恐尚书坐之,遽前曰:「皆官长」。
敌帅不胜忿,四人皆死之。
建炎初,上即位,哀其忠,降玺书褒叹,各进官七等。
于是程公自承议郎进朝议大夫,官其子若亲属二人,下饶州给葬事,遣官护视,厚赙其家。
言者谓未足酬公,复以端明殿学士告其柩。
公讳振,字伯玉,饶州乐平人。
大王父承宪、大父溥、父翱,世业儒为闻家。
翱以公故,赠朝请大夫。
公少有轶才,未冠,求师友四方。
入京师,游太学,必秀出其辈类。
一时名士如张商英、陈瓘、张廷坚、邹浩,悉见之迎门。
崇宁三年,车驾幸孔子祠,见诸生太学,公以高第补将仕郎,除和州州学教授,留为辟雍录。
久之,迁博士。
会诏近臣求人材可用者,或以公闻,召至政事堂,擢太常博士。
以亲老丐外,得提举京东西路学事。
秩满,复留居东州。
五年,奏立孟子冢祠,以公孙丑、万章从祀,皆见听。
改京西南路提举常平,入尚书为膳部员外郎。
逾年,拜监察御史。
时大臣崇党相轧,若水火然,一时士大夫鲜不附丽。
公孤立行一意,屹然其间,人服其正。
迁辟雍司业,兼太子舍人,改国子。
初,见太子东宫,言「古者大祭祀,登馂受爵,必以上嗣。
既礼备载,且元丰彝典具存。
昨上有事明堂,而殿下不预,非所以尊宗庙、重社稷也」。
太子瞿然曰:「初无人及此」。
由是骤加奖重。
后每进说古今治乱,辄向纳之。
迁左司员外郎,兼官如故。
时方腊暴浙右,声摇京师,公从容为宰相王黼言:「宜乘此时言天下弊事,庶几稍革,当天意、顺人心」。
黼怏然不悦曰:「上且谓黼挟寇,奈何」?
公知黼忌其言,不答,趋出。
然太子荐公甚力,外廷莫知。
会两省官缺,上曰:「程振老成忠实,必以为给事中」。
黼衔前忿不能平,白公资浅,且雅长辞令,止除中书舍人。
已而中书侍郎冯熙载黜知亳州,黼怨熙载,甚欲公劾奏,且以丑言诋之。
公不从,黼大怒,风言者论公有党,谪提举武夷山冲佑观,时宣和三年也。
明年,复集贤殿修撰。
丁内艰,寻除徽猷阁待制、中书舍人,皆力辞不拜。
无几何,太子受内禅,是为渊圣皇帝。
渊圣念公久,趣还旧班,对便朝,问劳甚渥。
俄诏自中出,除尚书吏部侍郎。
公以大臣不协,议论多驳,诏令轻改,失其事机。
如金人拿兵且半年,而至今不解者,以或和或战之说未一也。
裁抑滥赏,如黑白易分,而数月之间三变其说者,以庙堂不能忘私而多与其党为地也。
今日一人言之,以为是而行;
明日一人言之,以为非而止。
或出圣断隃度而不暇畴咨,或用大臣偏辞而遂形播告,所以动未必善,处未必宜,乃辄为之反汗焉,其势不得不尔也。
乃闻敌寇河北,力请合诸路兵掎角击之,以牵其势。
且曰:「彼猖獗如此,陛下犹欲守和议,而不使之少有所惩创乎」?
渊圣虽美其言,而夺于大臣,卒不能用。
连抗章求去,优诏不从。
以吏部铨综有声,滋欲试之民事,除开封尹。
先是大辟情或可矜,多取旨原贷,祖宗行之岁久,好生洽于民心。
崇宁以来,议者谓辇毂先弹压,凡情不当法,率巧请杀之。
公奏宜一准祖宗故事,遇得旨即著为令,令不载者,许援其比而行。
自此天府之囚,全活者不可胜计。
已而诏捕亡卒,获数千人,公请充入步军司而除其罪。
步军司请论如法,法当尽诛。
公以多事时,一日而杀千人,民必大骇,且未决,当系有司,宁无反侧之患?
渊圣大以为然,卒如公请。
除尚书刑部侍郎。
久之,敌邀天子幸其营,公亟白宰相何㮚,思所以折敌之语,告于上而却之。
㮚忽宣言翌日车驾出城,群臣失色。
已而敌求金不已,朝廷莫知所为。
公冒死直前,卒与祸会,寔靖康二年二月二十五日也,得年五十有七。
初,公为中书舍人,王黼以客沈积中帅河朔,欲觇敌图燕。
公语积中,当思异时覆族之祸。
积中佩公戒,至所部首以书谢公,盛言其不可之状。
公具以积中语告诸朝。
洎公左迁,童贯、蔡攸卒兴是役,致变起肘腋,而公罹其凶。
故闻公之丧,士无贤愚,皆为之出涕。
公天资乐易,与人谈笑,极酝藉风流,至论事则挺然不可回夺。
宣和中,上皇崇道家之说。
公至东宫,渊圣问焉,公对甚悉。
其略曰:「周公作《鸱鸮》之诗,孔子以为知道,其言不过『迨天之未阴雨』、『绸缪牖户』而已。
老子著《道经》,亦曰『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
盖老氏与孔子合者如此。
今不固根本于无事之时,而徒事目前土木之工,非二圣人之意也」。
他日渊圣为太上皇道之,太上皇颇欲去健羡,疏左右近习之臣。
而杨戬方兴龙德太乙之役,惧不得肆,因谗家令杨冯将辅太子幸非常。
上皇震怒,执杨诛之,而渊圣之言亦废。
及靖康中,公尹天府,言利者颇欲离间两宫,公心独鄙之,每调娱父子之间,甚有恩意。
如诏鞫龙德宫近侍梁忻之类,特宽其文,由是纤介之疑不行,闻者无不叹服。
公居乡,专趋人之急,以急抵公者,未尝辞。
族有五丧,积年不能举,命其子迈一日办之。
盖公之于书,无所不观,亦无所不学,属文敏赡,下笔不能自休。
书记翩翩,千里如对面语。
见之者把玩无斁,争藏弆为荣。
著《义语》及诗文七十馀卷,藏于家。
妻董氏,封硕人。
子迈,承务郎,传公学。
次未名,生公卒之某月。
迈以建炎二年十月辛酉,葬公乐平县嶂岭原太夫人茔之左,从公卜也。
呜呼!
士方平时,剧谈抵掌,以祸福死生自任,而谓人不能此直易耳。
及一旦临利害仅如秋毫,鲜不丧厥心而移其所守。
若夫规以身免而推祸于人者,比肩接迹也。
闻公之风者,亦可以少愧哉!
藻少以同郡登公之门,知公之详,宜莫如藻。
迈以国子司业程瑀之状来请,谨叙公之平昔而系之以铭。
铭曰:
惟祝融之苗裔兮,公鼻祖曰伯休。
越汉唐而南徙兮,家洎川之上游。
天既予公以修能兮,又重之以姱节。
冠切云而事君兮,景忠精之前哲。
氛祲忽其蔽日兮,神龙荡而失渊。
众惮殃而逭祸兮,公踽踽而直前。
左欃枪而右窫窳兮,公胡独罹此患!
苟杀身而成仁兮,齐死生于夜旦。
纷众美曾不概见兮,独令名其庶几。
伟荡阴之节死兮,吾将从昔贤之所归。
宋故宣奉大夫显谟阁待制赠少保汪公神道碑 宋 · 汪藻
公讳澥,字仲容,姓汪氏。
惟汪氏世次绵远,古有汪罔氏者,当三代时国于封禺之山,其人皆魁梧寿考,汉张衡所谓跨汪氏之鱼龙是也。
或曰汪姬姓也,鲁成公支子食采于汪,因氏焉。
故哀公十一年,童汪锜死齐师之难,为孔氏所褒。
自汉讫陈,漫不见史。
隋唐之际,始班班有人。
曰华曰纲,率以武显,而其人皆本黟歙。
公,宣城新建里人也。
宣城于黟歙为近,岂其族蕃大,岁久而迁焉?
公曾祖文戬、祖元亨、父衮,皆未尝出仕。
衮以公故,赠朝请大夫。
自秦绝学,六经无全书。
至汉诸儒,各以颛门相传授,然泥于训故,后世疑焉。
宋兴百馀年,王文公安石以经术辅天子,于时学者满天下,非王氏不宗。
方训释之初,公寔与其议,又首传其说,故命世则为醇儒,立朝则为名臣,居官则为循吏。
非师友渊源有所自者,能如是乎?
公结发嗜读书,当嘉祐、治平士未知经之时,已能专意义学,手笔口诵,昼谈夜思。
闻吴兴胡瑗有大名,提《易》书以往,得其所学。
既从王氏游,遂于诸经无所不通。
会初成大学,增弟子员,求人可为诸生领袖者,独公与李图南分录学事,人莫不荣之。
自是天子闻公名,书于屏间,有用公之意,而神宗弃天下矣。
公年四十馀,始以元丰八年登进士第,调舒州怀宁主簿。
丁内艰,丧除调鼎州司理参军。
时太守兴学,闻公至,喜曰:「为诸生得师矣」。
繇是方湖湘千里间,学者趋之,经公指授,皆有师法。
荐者交章,迁瀛州防禦推官、知歙州黟县。
专用静治,教条皆可师。
若辨伪券以擿民欺,筑长堤以除水害,至今为邑所祀。
召为太学正,改宣德郎,升博士。
以病不乐留京师,得佥书奉国军节度判官。
还朝,授太常寺主簿。
属徽宗亲政事,选用人材,除公秘书丞,以朝奉郎充诸王府翊善,迁国子司业。
皇子为王,诏择端亮鲠直有文学政事之人为王府属,以公应选,兼记室。
寻对便殿,赐绯衣银鱼。
大观二年,迁国子祭酒,兼定王、嘉王翊善。
逾年,擢中书舍人,累迁朝议大夫。
久之,大司成阙,宰相未知所议。
时公摄右史侍傍,徽宗顾公曰:「汪澥可也」。
未几,以议学制不合,除显谟阁待制知婺州。
上惜公远去朝廷,留知颍昌府。
推行钱币如诏旨,进中奉大夫,移陈州。
明年,移寿州。
未几,又移应天府。
慨然曰:「吾可以归矣」。
即抗章以闻,除提举西京嵩山崇福宫。
舟行及盱眙,遂请老。
未受命而卒,春秋七十有五。
积官至通议大夫,诏赠宣奉大夫,官其四孙,从优数也。
公行与学为时所尊,平居退然,与物无竞,至辩论经义,则毅然以身任之。
自布衣录天子学事,及为博士司业,以至任大司成之官,官以儒名者几三十年。
朝廷法度更张,公未尝不与。
每诸儒商榷,公援古义而言,从容折衷,闻者亡不厌服。
故绍圣中修学制,则为编类官;
崇宁中置讲司议礼局,则为检讨详定官。
洎为侍臣,又必兼劝讲之职,其言涉规戒者,天子未尝不改容而听焉。
公亦自谓得圣人指归,所至喜为持论,方吏州县,部使者或受业焉。
晚岁为州,时时诣学宫为诸生讲说,至忘食饮,虽老不衰。
为记室时,妃嫔有以王书句读属公者,公辞非其职,不听。
及出守将行,又请公释其音,遣中贵官饷物甚厚,公一不受,人方知公名闻禁中。
公虽喜谈经,而言语妙天下,少从有司试,必处其尤。
至奏赋崇宁中,又为天子嗟赏。
其掌帝制,温厚闳深,一篇出,人争诵之。
然雅非其好,不自以为能也。
遇人无贵贱长幼,一本于诚。
居家未尝问有无,所临州郡,稍廪之入,率取其薄,而痛裁其赢。
然亲旧恃公为生者,至不可胜数。
所著书有《诗书讲义》六卷、《孟子句解》十四卷、《诗义释音》三十篇《、诏诰》三卷、《乐章》一卷、《文集》三十卷,藏于家。
绍兴九年,公之葬泾县钱冲之原也,二十四年矣。
公之子伯虎以书抵其同宗汪藻而告曰:「先公之葬有年,虽铭诗已纳诸幽室,而墓道之碑未立。
惟子从先公最旧,可辞」?
当是时,公以伯虎恩屡赠少保,令人胡氏亦累封庆国夫人,子伯龚为宣教郎、知江州瑞昌县,伯虎为朝奉大夫、监榷货务都茶场。
诸孙:汝则,为朝散郎、通判绍兴府;
汝嘉,通直郎、通判通州;
汝文,脩职郎、广阳军汉阳县簿;
汝言,迪功郎、处州青田丞;
汝舟,将仕郎。
伯龚、汝文、汝言,虽已前卒,而汝成、汝立、汝弼、汝励、汝修皆有行能,嶷然向立而未艾也,公之后何其盛欤!
藻以子姓出公之门,书公平生,职也。
然其辞已载幽室之刻,故姑掇其大者而述焉。
铭曰:
孔氏既没,六经中微。
士守章句,失其指归。
熙宁喟然,兴以义学。
公承厥传,为世先觉。
国有大义,法当罢行。
孰能授经,繄我老成。
进陪贤王,奉以师友。
退程行能,亦训其胄。
遂入禁闼,掌王赞书。
始终儒官,垂两纪馀。
政事文章,虽不汲汲。
出为数州,人莫能及。
在昔贤哲,耻崇空言。
公奚不穷,恃有本原。
子孙绳绳,盛德之后。
丰碑所临,过者回首。
检校少傅、保信军节度使、知宣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营田使、新安郡开国公、食邑五千二百户、寔食封二千一百户汪伯彦题额,显谟阁学士、左中大夫、提举江州太平观、德兴县开国伯、食邑九百户、赐紫金鱼袋汪藻撰,右朝散大夫、新改差知台州军州兼管内劝农事、借紫金鱼袋吴说书。
施氏节行碑 宋 · 汪藻
孺人施氏,四明人,故府君周公讳良史之妻,故宣德郎、赠少师讳弁之母。
今台之宁海县东四十里,有岙介于数山之间,清溪周其前,大海环其外,水石参错,桑麻杂植,其中多周氏居,盖其故第也。
施氏于四明为望族,孺人有容色性行,其家慎择所配。
时府君虽不事官学而以能文称,居乡慷慨有器度,喜周给,人颇推长老,故施氏以归之。
周之先尝纵大舶出海上,府君至府,不肯离其家。
纳孺人之明年,侍其父适日本国,去二月而生少师,后七年而府君哀讣至。
少师生,府君既不及见,而孺人年二十二,孀居家贫,其父母欲夺而嫁之,毅然守志不可回。
先此闾里未知读书,而孺人始教其子。
有怜之者则曰莫若使田,富贵焉可必;
有诮之者则曰是见钱迟,其穷可立待也。
孺人则自信不疑而教之愈笃。
乃遣就舅家,求良师友以训诲之。
少师少苦疮疡,累年不能疗,孺人亲自抚视,至达旦不寐。
方是时,家惟四壁,而孺人一寡女子,倚少师为命,而少师又多病,人莫不为孺人危之。
少师每学于他郡,或驰赴京师,行之日,饭素祷于家,俟其还无恙,乃为肉食。
自学以至仕,装橐悉自办,不取诸邻里,至鬻衣奁以资之。
有宾客至,必亲为之执爨具食,无少倦。
故少师益得以结贤士大夫,就成其业。
年十八,荐于乡,三荐登进士第。
先是台州举进士者旷岁不得一人,至少师而以文章取高第,于是乃知孺人为善教子也。
嘉祐六年,少师释褐主越州会稽簿,迁建之松溪、婺之武义、黄之黄陂三县令,得以禄及其亲者十有九年。
孺人以元丰三年七月初五日卒于黄陂之官舍,享年七十有四。
后十三年,宣德郎卒于官,诸孙始迁孺人之柩与少师葬于江宁府上元县金陵乡紫金岭。
政和三年冬,孙炳、炜援元圭霈恩,叙孺人起家本末,乞封于朝廷。
朝廷审其不诬,加以今号,乃降训词曰:「朕荷天景贶,嘉与宇内共承兹休。
汝胚胎吉祥,庆钟来裔,二孙沥恳,祈涣异恩。
朕方笃孝治以一天下,锡此命书,其克歆享」。
呜呼!
孺人夙有淑德,中外所知,郁而不彰,存殁为恨。
一旦朝廷恩逮九泉,发徽音于数十载之后,命下之日,闻者荣之。
孺人性刚,动有法度,接宗族乡里以和孝闻。
饬身俭约不妄,孀居五十馀年,未尝出闺阁。
而家悉自主之,不以累其子,使得悉志于学。
洎少师登第,孺人年五十六矣,犹教诸孙亹亹不已,而炳、炜最早被诲育,以故同年登第。
炳任左中大夫、知琼州军州事,炜任右中大夫、知汾州军州事。
炤、琼、灿、爟,皆举进士。
炬,右迪功郎、池州青阳县主簿。
曾孙道,右承议郎、知化州军州事。
造,右朝请大夫、知泉州军州事。
苯,文林郎、抚州司士曹事。
芊,右从事郎、真州六合主簿。
萃,右承直郎、监杭州军资库、两浙东路安抚准备差使。
庠,右迪功郎、建州松溪县尉。
蓁,右从事郎、监潭州南岳庙。
玄孙彭,右从事郎、黄州军事判官。
彤彰、之美,右迪功郎。
其馀举进士者又二十馀人。
源深流远,子孙诜诜,久而益盛,实由孺人起艰难、守节义,慨然保育其孤,以致今日。
异哉!
孺人生有伟节,没有荣闻,刊之琬琰,垂之简册,可以劝慈母而励节妇矣。
然不得鸿儒大笔,表千载殊特之遇,则埋光泉壤,何以诏天下后世!
是用备述孺人显著之迹,与夫宗族之景仰称道者,以俟异时史氏之所采择。
庆元二年春三月。
故徽猷阁待制致仕苏公墓志铭(绍兴十年五月)(1140年) 宋 · 汪藻
苏氏自唐许公,世有人,其后分居闽之泉山。
真宗时,有讳仲昌,负文武材,召试贤良方正,属六科罢,举进士。
既策名矣,以小失有司程度,补三班官,非其志也。
仕至左屯卫将军,提点荆湖南路刑狱,历知宣、邵、复三州以殁,赠太师、福国公。
生绅,复举进士、贤良方正科,入翰林为学士,知河阳,年未五十而卒。
生颂,相哲宗,元祐间守观文殿大学士、太子太保致仕,与翰林皆赠太师、魏国公,始葬润州之丹阳。
公讳携,字季升,丞相季子也。
幼庄重,举止如成人。
丞相自开封尹知濠州,赴御史台诏狱,公年十三,随至京师,僦舍御史府前,朝夕入问起居状。
间衣举子服,诉其诬于待漏院,宰相吴正肃、王文恭见其警敏,召至前与语,奇之,事由是得白,而公亦以此知名。
用父任为瀛州防禦推官,调监澶州河北仓草场。
既少年得声誉,益亲师友、力学问、为词章。
当路交荐之,复辞荐书不受,而请授同僚之贤者。
故一时名士,皆屈辈行与之交。
秩满,授武成军节度推官。
丁内艰,免丧监润州织罗务,会课改宣德郎。
以丞相春秋高,请閒就养,得管当南京鸿庆宫。
徽宗皇帝立,转通直郎,赐绯衣银鱼。
丞相薨,服除,缘兄入党籍,差监兖州东岳庙。
寻除丹阳县丞,会令阙,行令事。
陈力二年,如实为令者。
徙通判庐州,民便安之,去郡,相与遮留,为之罢市。
中丞蒋公猷荐为御史台主簿,迁光禄寺丞,改大宗正丞,尚书仓部郎中。
经郊祀恩,赐三品服,擢卫尉少卿。
久之,移光禄。
靖康初,寇至京师,公昼夜乘城。
素羸,不胜暴露,寇退即求去。
渊圣皇帝雅知公名,谓执政曰:「如此等人,可使之去朝廷耶」?
命降堂劄留之,非故事也,时以为荣。
数月复求去。
进直龙图阁、知明州。
金人渡江,浙东西皆震,独四明罢乡兵、省科调,民恃以安。
俄请奉祠而归,寻避地闽中。
以坟墓在丹阳,由海道往来闽浙间者数岁。
绍兴初,召赴行在所,除宗正少卿、中书门下检正诸房公事,皆不拜,复主管临安府洞霄宫。
起知温州,亦不拜。
召为太常少卿,力辞于朝,不可,则见上以辞。
翌日,诏权尚书刑部侍郎。
居无何,得微疾,上章请老,除徽猷阁待制致仕。
数日,以不起闻,上嗟悼之。
得年七十六,时绍兴十年正月九日也。
积官至右朝议大夫,赠通议大夫。
公退然如不胜衣,与人言,惟恐伤之。
然刚正敏明,凡事亲、居官、治民、与人交,一出于诚,非今人可及也。
所至必先问职当如何,见有利害可论,必孜孜建明,不为苟且,而卒归于忠厚。
若摧彊去恶,则忘其身为之。
其发擿奸伏如神,人不能秋毫欺也。
以此自州县历台省至为侍从,五十馀年,无一事不可纪者,隐然为国名臣。
由嘉祐、治平以来,公卿之后能守家法者,莫公若也。
官武成时,行县,吏送之郊,顾谓吏曰:「某盗二人,于情于法皆可生,胡不谳」?
吏曰:「诺」!
及归,守迎谓公曰:「官吏无赖,至擅出人于死,既曰彊盗矣,有可悯者乎?
幸吾二人不预也,亟治之」。
公曰:「使纾此狱者,某也,某当坐耳」。
且为言其所以生之之状。
守大怒,将并案公,公不为回,而二人卒不死。
丹阳当东南舟车之冲,异时高句丽入贡,吏并缘掊取,方数百里骚然。
公为区处于未至前,既去,民不知其使者之尝经由也。
岁饥,行赈济法,公曰:「循虚文,忘实惠,可乎」?
乃乞米于有司,有司以为难,请之再三,必得米,则朝夕临视,汲汲然惟恐其不均,虽邻邑之归者,亦受而不辞,所全活以千万计。
方国家兴学校、新祠庭之时,京口号为多士,又三茅山在其提封,生徒之不逞者,凭藉为非,视州县蔑如也。
公一切以法绳之,旁观为缩颈而公处之泰然,人知其不可犯也,无不屏息,丹阳大治。
合肥俗喜告讦,为匿名书,至有窃乘驿以驰者。
公行州事,得何人书于讼箧中,物色久之,释然悟曰:「此老吏某人所为也」。
立遣人捕之,则已亡去,索于田间,得之。
叩头首服,寘诸法以徇,由是其书遂绝。
曲院亡曲数万斤,觉,曲官与狱官通,猥归罪于持衡者,以为私其赢于酒官,因使之亡去。
公语曰:「持衡者交私,不过铢两之赢耳,能积而至数万斤乎?
且负担者几何,人岂无可会之数耶」?
狱官不得对,果曲官纳磨户金而授之虚券,曲材未尝入也,左右大惊。
仓部尝请于朝,岁漕冬初不至者,监司若州县官皆坐之。
吏持符请书,公袖符见长贰曰:「今兹漕至者未半也,吾符一下,坐者无虑数百人。
禋祀止数十日间,士大夫当得恩数者皆阁矣。
若稍引一两月之期,俟礼成而下,则彼将何辞」?
长贰从之。
士大夫欢传曰:「苏季升仁人之言也」。
建炎赦至,明州戍卒数百人还,据地求卸甲钱。
公大怒,叱去,而阴勒牙兵为备。
未及门,果噪而还,趋库授甲。
公不为动,徐禽为首者数人戮之,而置其馀不问,一州为之肃然。
盖公之过人者,类皆如此,难以一二记也。
公虽精于吏事,而未尝一日去书不观。
有文集五卷,尤长于诗。
韩驹、崔鶠,以诗名者,每读公诗,曰:「苏季升未尝言诗也,每一篇出,高妙敷腴,吾不能及。
古人不以多为贵者,其谓是乎」!
初娶元氏,章简公绛之孙。
次娶曾氏,资政殿学士孝序之女。
继室复以其妹,相敬如宾,四十馀年,后公月馀卒。
皆封恭人。
子孟容,右修职郎、两浙路转运司干办公事。
孙箴,登仕郎。
公卒之五月,孟容奉公葬于镇江府丹阳县长冈之原,以曾恭人祔。
藻从公游最久,得公之典刑名理非一,会孟容来速铭,义不得辞。
铭曰:
苏氏胙许,繇唐迄今。
蝉联再兴,实始翰林。
绵庆既远,乃生魏公。
辅佐泰陵,功名始终。
帝想风烈,聿求其人。
曰汝是似,为吾近臣。
似之伊何,忠孝直清。
流辈尽矣,岿然老成。
入侍禁严,于祢有光。
年及黄发,祉非不长。
无缺亏者,人胡叹嗟。
岂德之厚,报犹未遐。
大江西来,龟筮叶占。
万古之宅,先茔是瞻。
右中奉大夫直徽猷阁知潭州陈君墓志铭(绍兴十三年十月)(1143年) 宋 · 汪藻
君讳兖,字景渊,姓陈氏,世家阆中,昭陵宰相文惠公尧佐之曾孙。
文惠事具国史。
生述古,为正议大夫,赠少师,于君为祖。
生知祥,为朝奉大夫、知德州,赠宣奉大夫,于君为父。
君少英发机警,方事纷糅,诸老生未能言之时,已洞然了其微处。
及出语,人皆厌服。
以父任为陈州商水县尉。
知隆德府潞城县,县胥为奸利,持前令短长告郡。
郡守惑之,君调护令使善去,而寘胥于法,闻者快之。
以亲嫌,移滑州韦城县,改宣教郎、通判常州。
盗发清溪,浙西诸郡皆震,常当其冲,君亲属夫增陴浚隍,盗知有备不敢犯。
宣抚司上其状,迁承议郎。
坐小法免,起主管西外宗室财用,提举福建路市舶,通判大原府漳州,皆不赴。
寻通判泗州。
时金人寇京师,泗居东南咽喉地,邮传不通者百馀日。
盗王嗣拥众数万将及城,君白守收民入保。
民玩安不知兵,坌入君舍,谋为乱,君正色折之,众逡巡引去,而围亦解。
顷之,淮桥戍卒与李丞相纲所留兵无虑万五千人,寓城中,守以无储,懔懔然欲亡去。
君请五日除其忧,即夙夜营度,如其所须饷之,逮元帅府檄书至,乃已。
擢尚书膳部员外郎,积劳至朝散大夫、知通州,迁朝请大夫。
通既远行朝,守兵单外无援。
金大帅引兵十馀万环之,君先士卒捍城,至食水藻四十馀日,卒使不能近城而去。
通人德之,家绘君像以祠,饮食必祝。
后数年复过之,则父老迎君境上,罗拜马前十馀里不绝。
未几,宣抚使周望提兵屯姑苏,与通夹江而军。
江北人岁以薪贸江南米,至是宣抚司遮之不得渡,淮人大饥。
君请会籴于福山,且籍城中能食者日给之,通人滋以为德。
擢直秘阁、淮南路转运副使。
以分镇,请宫祠,得主管江州太平观。
除广南西路转运副使。
会宣谕使明橐询民间利病,君请罢州之为寨者四,置栅者三,废栅者二,并请置检察官以收鬻盐之利,罢免丁钱以招材武之人,毁七星寨以防敌人对垒之奸,岭南人便之。
复主管江州太平观,改差两浙西路安抚大使司参谋。
大使司罢,召赴行在者再,迁朝议大夫、三京等路招抚处置使参谋,迁右中奉大夫,除淮南东路转运使,进直敷文阁、知扬州,赐紫衣金鱼。
君至维扬,帑庾无一钱一缕一粒之储,而负公私逋者万计。
居无何,两朝议和,邻使往来相属,太母奉梓宫还阙,当供亿者复万计。
君不请于朝,不取于民,上下充给,流民之归者亦数万口。
异时典方面而长于理财者,皆推君之为,自以为不及。
进直徽猷阁、知潭州。
君之得长沙也,训词甚宠,思所以报上者,将种种加意,一路八州之人,亦想见其风采。
然到官而君病矣,一日视事如平时,忽持脉曰:「吾其不起乎」!
以绍兴十三年七月丁卯,卒于官,年五十九。
君精明勤俭,居官有大过人者。
凡陈请于朝,必为可久无穷之利。
不媮安于目前,不规合于时好。
善任人,明于财计,下有奸伏,发之如神。
故数经艰危,及当大事,无不谈笑而办。
加以持己廉平,经宗祀恩,不任其孙而任其从兄之子。
丞相杜充守建康,金人猝至,其属陈兴宗以金一箧委君。
已而兴宗陷敌中,君辗转贼间,宁舍己橐而保兴宗之金,访其子归之,人以为难。
娶胡氏,文恭公宿之曾孙,封令人。
二男四女。
男曰兴祖,右从事郎,前卒。
曰绍祖,右迪功郎。
君为帅时,皆以恩书写机宜文字。
女适迪功郎王拯,馀未行。
一孙曰注,未官。
绍祖以其年十月壬寅,葬君衡州衡阳县慕石乡石门里。
藻与君游最旧,且君无恙时,若欲得余文传之不朽者,会绍祖来乞铭,不得而辞。
铭曰:
土之发身,惟志与才。
得时得年,又奚足哀?
呜呼景渊,有是三者。
独于其年,天不之假。
在昔文惠,克勤王家。
再传及君,大振厥华。
少而激昂,晚益精敏。
如临霜空,忽见孤隼,盘错必用,所临有声。
凡今立朝,谁踰仲卿?
精神折冲,未老而没。
君何存亡,哀此人物。
奄宅异县,祝融之峰。
后人过之,尚式其封。
尚书礼部侍郎致仕赠大中大夫卫公墓志铭(绍兴七年)(1137年) 宋 · 汪藻
建炎三年二月,上自维扬狩临安,慨然思中兴献替之臣。
一日顾宰相黄潜善、汪伯彦曰:「卫肤敏安在?
趣以来」。
时乘舆新渡江,人皆南骛,道路充斥,公独昼夜北行,及上于平江。
上闻之,喜顾御史中丞张澄、谏议大夫郑瑴曰:「卫肤敏至矣」。
公见上泣,上亦泣曰:「卿在谏省,朕知卿忠,每以卿言为信,今宜知无不言,有请不以时对」。
公顿首谢曰:「臣顷在维扬,数为陛下言维扬非驻跸地,请早还建康。
今临安亦非帝王居,宜须事定亟还」。
因陈所以守江之策,上首肯曰:「是吾心也」。
翌日再对,归即遇疾,犹扈跸至临安。
拜尚书刑部侍郎,未拜,闻明受之变,恸哭舟中,疾益侵。
上章请老,不听。
乞舆医秀州,从之。
进尚书礼部侍郎,寻上印绶。
卒,年四十九。
书闻,上叹惋移时,特赠大中大夫。
他日见其同贬中书舍人汪藻曰:「卫肤敏可惜」。
其为上眷知如此。
公讳肤敏,字商彦,少力学问。
宣和元年,以太学上舍生奏名,徽宗亲擢为第三人,而称其文明白赡美,授文林郎、南京宗子博士。
越数年,同年生王俊乂入对,徽宗忆公姓名,问今何官,俊乂以实对。
徽宗曰:「尚吏州县,当时岂不堪学官耶?
今行召之」。
翌日召公,既见,改宣教郎、秘书省校书郎。
时国家新与金人和议,遣生辰使,宰相拟十馀人,徽宗以公为可,假给事中往聘。
公言:「金主生辰后天宁节五日,今未闻金遣使而吾反先之,于威重已缺,万一不至,为朝廷羞。
请至燕山候之,彼若不来,则以币置诸境上」。
上以为然。
洎至燕山,金人果不来,置币而返。
七年,复遣舒宏中往,已陛辞矣,上改命公。
道逢贺嗣位使许亢宗,亢宗言敌且大入,止公毋行,公不听。
及燕报愈急,众凶惧不敢前。
公叱曰:「君命也,其可辞乎」?
及疆,知金渝平,益不为屈。
金人答书,欲以押字代印章,公曰:「押字施之臣下可也,岂所以待邻国哉?
北朝立国,当以礼义,今修好不以礼,交邻不以义,将何以国乎」?
拒之旬日,卒易玺书。
及授书,责公双跪,公曰:「此北朝礼也,行人何为」?
金主大怒,观者为股栗,公处之晏然,终莫能夺。
由是不悦,羁留中道者半年。
至涿州,与斡喇布遇,请公相见,公辞不可,则问相见之仪,敌以例对,公笑曰:「所谓例者,非趋伏罗拜乎?
皇子虽贵,人臣也;
使人虽贱,亦人臣也。
两国之臣相见而僭君,是一国二君也,不祥无大焉」。
乃长揖而入。
既坐,出誓书示公。
公曰:「某使万里,去朝廷久,此书真伪不可知」。
因纵言及军中事,公连挫敌几,复被留。
渊圣皇帝受内禅,始还。
进官三等,迁尚书吏部员外郎。
于是高丽入贺,以公为宣问使,假太常少卿迓之而杀其礼。
公曰:「国家厚待高丽久矣,今一旦镌薄,恐失其心,不若如旧便」。
从之。
至明州,顾时多艰,凡缘客及民者,率以便宜从事,所过无秋毫扰。
初,诏使人春见,其冬金人逼京师,诏令不通,使人坐馆淹久,日费以万计。
公度俟诏而遣,则失风潮之期,留之经年,东南之饩牵竭矣。
乃以币易金缯,厚饷其使而移文遣之。
建炎元年还朝,归矫制之罪。
上大嘉赏,迁卫尉少卿。
公言:「属者敌犯京师,乘舆保金汤而居固善;
知敌已弃去,秋必复来,而尚婴孤城,此大臣不知变之过也。
今两河诸郡幸皆坚守,谓宜阴以帛书许其世封,使人知自爱,不为贼有。
其陕西、山东、淮南,则令增陴浚隍,以训齐其人,而择大臣镇抚之。
车驾姑即建康而居,势万全矣」。
擢起居舍人。
又言:「方今二圣未还,陛下于宫室衣服饮食之奉宜痛节损,虽郊庙亦不用乐,庶精诚有以感动天地」。
拜右谏议大夫,兼侍讲。
既就职,首劝上以守法度、慎爵赏、正纪纲。
因指陈时政之失,有崇宁、大观、宣和之弊未尽革者十馀事,言甚卓至,上皆罢行之。
又请以承庆院营缮之役付扬州,升旸宫造作之事归有司,禁中差除须索必关三省;
其不合天人之意、戾祖宗之法者,许大臣执奏,大臣不正救者显诎之。
先是公论时政,上曰:「崇宁、大观以来,所以乱祖宗法者,由宰相持禄,惟恐失人主之意,故于政事无所可否,驯致前日之祸,自今当以为戒」。
故公因此以坚上意。
时中贵人李志道以赦复保庆军承宣使,添差入内内侍省都知容机亦落致仕,公论执再三,皆朝奏暮罢。
二年春,拜中书舍人。
公前劝上守法度,会邢焕以后父除徽猷阁待制,孟忠厚以太后侄除显谟阁直学士,公力言非祖宗制,焕寻改观察使而忠厚自如。
公以骤自谏省除舍人,疑有因,乃奏曰:「昔司马光论张方平不当参知政事,自御史中丞迁翰林学士,光言『臣言是则方平当罢,若以为非,则臣当贬。
今两无所问而迁臣,臣所未谕』。
臣虽不肖,愿附于司马光」。
上令宰相谕公曰:「朝廷以次迁,非论事也」。
公犹不拜,居家待罪者逾月。
至忠厚易承宣使,乃出。
公以中书政事本,命令有不当,辄封还之,风采振一时。
而宰相滋不说,乃以事出公,除集英殿修撰、提举杭州洞霄宫,议者为不平。
未逾年,上思公,召还焉。
公上世齐人,唐末避乱徙钱塘,又徙华亭,故今为华亭人。
曾祖至,祖九思,父公望,公望赠奉议郎。
元室、继室皆朱氏,封宜人。
三子,仲英、仲杰、仲巡,而仲巡早卒。
仲英、仲杰,皆右承务郎。
一女,适右迪功郎、详定一司敕令所删定官王崿。
公为人刚明,邃于经术。
与人交,退然若不能言者。
而遇大事,一见其当然,决意行之,虽祸福死生陈前,莫能移其所守。
故使异域、馆远客,天子必以属公,而公亦必得其要领。
在人主前论事,衮衮援据,精详切中,其忌讳皆人所难言者,人主未尝不改容嘉纳。
遭时变,故上慨然起公于流落之中,意岂浅哉?
使天假之年,其施设当如何?
方向用公,而公以不起闻矣,宜天子追思不忘,而形于屡叹也。
公卒以建炎三年四月丁卯,葬以其年七月甲申,其地在湖州乌程县戴坞之原。
既葬八年而仲英遂求余铭不已,余从游最旧,在西掖时又与公同贬,知公为最详者,是宜为铭。
铭曰:
自古臣主,鲜逢亟乖。
公于三君,展也必谐。
厥谐伊何,一以忠荩。
遭时屡更,吾见其进。
始事徽考,飞英下僚。
以节归报,靖康之朝。
建炎中兴,公首褒用。
知无不言,莫若公勇。
帝不知我,吾宁尽规。
谓不剀切,帝胡见思?
气吞虎狼,万里之外。
死生关身,曾不少概。
当馈兴叹,诏追而来。
来而不年,亦孔之哀。
葬虽异州,同此泽国。
刻贻无穷,曰宋遗直。
左朝散大夫直徽猷阁刘君墓志铭(绍兴八年八月)(1144年) 宋 · 汪藻
君讳峤,字仲高,吴兴刘氏。
吴兴之刘,其传盖远。
熙宁间有讳述、知御史杂事者,正色立朝,与宰相争是非,宰相盛怒,至欲逮治之,不为屈,卒夺御史。
司马温公称其道胜名立,东坡苏公为之赋《吴兴丈人》之诗,一时名士,慕而宗之,所谓刘孝叔是也。
于是吴兴之刘闻天下。
卒官尚书吏部郎中,累赠金紫光禄大夫。
中兴,又特授秘阁修撰。
生握,为朝请大夫,赠通议大夫。
通议生钦止,为承务郎,赠通奉大夫。
生君,皆世其家而有贤子。
君少以文名,端方厚重,不妄交游。
范忠宣之子正平,凛然有二父风,君从之数年,尽得其学。
由是操修益进,贤于人益远,为乡里所尊,闻其行于朝,擢政和五年上舍高弟,除陈州州学教授。
丁内艰,免丧调监尉氏税,非其好也。
会徽猷阁待制赵公鼎臣镇邓,闻君名,辟司仪曹事,一府高其文,部使者交荐之。
居无何,争进者比而谗君,君推其能于人,一不之校,人皆服君长者,而谗者反愧谢。
君迁宣教郎、睦亲广亲南北宅大教授,历开封府仪曹少监、少府少监、尚书比部员外郎。
君为郎六年,阅辈流登台省者无虑数百人,未尝以荣滞关怀。
当国者贤之,擢大理少卿、枢密院检详诸房文字。
出,提点福建路刑狱。
君内为廷尉,外为绣衣直指,于决谳重轻必平反曲折,得其情而后已,不以爰书诿吏,故中外翕然称之。
使闽时,尉诬民为盗,帅幸尉迁,力主之。
君知其冤,引囚物色非是,释囚而黜尉。
帅,贵人也,不悦。
会贵人还朝,君知其憾不释,力丐奉祠,得提点洪州玉隆观。
居数年,以疾请老。
卒,年六十二。
积官至左朝散大夫、直徽猷阁。
时绍兴八年三月某甲子也。
初室信安郑氏,继室开封朱氏,皆封恭人。
二男子。
曰坰,右迪功郎、怀宁县主簿。
曰瀼,将仕郎。
一女子,未行。
一孙,曰某。
坰等以其年八月某甲子,葬乌程县某乡某山之原,以郑恭人祔。
君同产三人,长曰崧伯高,仲即君,其季前吏部侍郎岑季高也。
君事伯高如父,而季高又以君之所以事伯高者事君,兄弟之懿,士大夫谈之。
伯高少旷达,不以世务经心。
通奉公早世,母夫人嫠居而贫。
君于内外干蛊之责,与郑恭人分任之,而遂伯高于閒适,以宽太夫人之忧。
及伯高疾废,药必亲尝,饮食必亲馈,以终其身。
故君之卒,季高哭之,过时而哀。
既葬,季高知君与藻善也,来求铭。
会藻以语言得罪,斥居南荒三千里潇水之上,焚笔砚不复为文。
而季高每书必以铭为言,諰諰然惟恐君之不得其传也。
藻于是为之太息曰:嗟乎!
季高尽诚于君,固今人所无也。
然能使季高不能忘君如此,则君平日所以处兄弟之间者于此见矣,铭其可已乎?
铭曰:
嗟仲高,名一世。
学精深,行尤异。
位九卿,非不试。
车方驰,忽思税。
归里闾,友兄弟。
合埙篪,为乐地。
谓当还,以经侍。
甲子周,奄然蜕。
相山川,考龟筮。
望先茔,窆于是。
刻幽堂,诏来裔。
朝请大夫直秘閤致仕吴君墓志铭(绍兴四年十二月)(1134年12月) 宋 · 汪藻
君讳懋,字禹功,姓吴氏,其先义兴阳羡人也。
世以儒名家,而不求仕。
至君之父诰,始光大其门。
有三子,皆授以经,其材竞爽。
伯仲同时擢进士第,又同时为县令,以治行闻。
士大夫言义方者,予吴氏。
伯曰愈,仲即君也。
诰卒,龟山先生杨时识其墓,后以君宦达,赠朝散大夫。
君少有立志,风骨颀秀,望之嶷然。
尝与儿曹集外家,有以博具遗君者,君正色叱之曰:「死老奴,敢污我耶」?
坐客大惊,知吴氏有子矣。
及长,嗜学问,从先生长者游如不及。
入太学,籍籍有声。
既擢第,调当涂县主簿。
时郭祥正、李之仪会当涂,皆知名士也,负才气轩轾人,不少借,一见君诗文,曰「我辈人也」。
会岁饥,官出粟,籴者万人,坌集于场,他吏无术,至相蹂践以死。
州以命君,君布灰于地而疏其行坐,彊者东,弱者西,以五十人为甲,使听令。
间指其一曰:「给彼」。
民趋而前,左受粟而右输金,各以序进,未晡而周,无一人哗者,当路交荐之。
县有圩田,民生理寓江,中秋大雨,圩且决,君朝夕暴露治其防,民赖以济。
既去,父老指防而叹曰:「微此,吾其鱼乎」!
移宿松令,以简静为政。
凡追逮,书县门而予之期,民信畏之,其至不差晷刻,田里间未尝识游徼啬夫之面也。
由是讼更十数令不能决者,皆立谈决之。
未几,宿松大治,门不夜阖,狱囚屡空。
一日,部使者按旁郡,民遮道言愿以事决宿松。
使者曰:「县各有治,汝舍汝令而从他令,岂有说乎?
且道远奈何」?
民叩头曰:「吾邑可否,视吏色辞,彼邑有令在堂,吏不能秋毫欺也,虽远奚惮」?
察访使赵默、舒州守孙杰驭下如束湿,所至人重足事之,盛威临君,君不为动,然此两人者亦卒不能使君屈也。
用荐,改宣教郎。
丁外艰,服除知庐江县。
盗刘五囊橐庐、寿间,方鼓行出山,去县裁一驿,其锋锐甚。
或止君毋遽行,君笑曰:「男儿当斩贼平戎,此鼠辈何为者!
今行缚之」。
盗闻君来,不敢入其境。
后群盗得,吏疑独遗庐江,曰:「彼有人焉,不可图也」。
召监延丰仓、知扶沟、长垣县,寻除诸王府记室兼讲书。
渊圣皇帝受内禅,金人至京师,三上书言便宜,不报。
后皆施行,略如君策。
入尚书为礼部员外郎。
会金人立张邦昌,法当郎草笺奏,君度不可拒,将引绳自裁,有倖非常者儳曰:「仆请为之」。
君由是获免。
已而王时雍用事,坐政事堂,君发愤骂时雍曰:「反贼,吾独不能击汝如段秀实耶」?
时雍面颈发赤,不能对。
君因以疾求罢,不听,遂称笃病于家。
今上即位,病即日愈,乃请老而归。
岁馀,起公复故官,寻除司农少卿,不拜。
近臣交荐,擢知明州。
州承喋血馀,守将屡易,公私埽地,万目睢盱,君一调而细大咸举。
于是卫兵留戍者步军三万,陈思恭领之;
水军万艘,张公裕领之。
将騃卒骄,凌藉官府,求取无度,变生不可期。
君能得榷酟之赢,给其稍廪,岁终赡足,民不知兵,治声流闻。
加直秘阁,以代归,坐小法贬秩。
朝廷察其枉,擢荆湖北路转运判官。
未行,改知吉州。
道得病,到官病益侵,即上还印绶,六日卒,年五十五,寔绍兴四年五月某甲子也。
积官至朝请大夫。
其迁多以劳能,而不以岁月。
君气豪语直,遇事有不可,辄愤盈于中,虽贵人必斥其忌讳面折之。
然胸次实洞然,无城府关键,以故深中之人多不乐,而贤士亦以此归之。
亲没分财,独推所得之居居其寡嫂。
恩当任子,不上其子而以其弟之子上之。
内外族姻与夫平生党友,饥者食、寒者衣,病者医、死者葬、嫁其女、字其孤,至不可胜数。
有《荆溪集》及他文合三十馀卷,豪壮而赡蔚,似其为人。
娶同郡杨氏,封安人。
两男四女。
男曰师尹、师说。
师尹好学而喜文,再任以官,再不受,其志非苟且目前者。
人谓君必有后者,其在兹乎。
女曰琚,适左修职郎陆景瑞;
曰瑢,适左迪功郎元盥;
曰瑶,适右承务郎胡辨;
曰琬,继陆景瑞之室。
师尹以君卒之年十二月某甲子,葬君其县铜棺山南笔塔之原。
以藻与君厚善,来求铭,乃辑君之行治而铭之。
铭曰:
呜呼禹功!
世乘波以流,君嶪岌也。
人视荫以偷,君汲汲也。
文雄而气刚,见者立也。
所临必恩,遗老泣也。
君门洞开,胡过而不入也?
宁羸厥躬,尚后人之及也。
左中大夫致仕吴公墓志铭(建炎四年十一月) 宋 · 汪藻
崇宁初,制诏以尚书左丞为丞相,天子虚己而听焉。
丞相因得操其权,进退天下士。
诸附丽者,自布衣不旋踵至大官;
或舍己而从他,则中以危法。
于是一时嗜进之徒,莫不希其声光于顾盼间,諰諰然惟恐不得当也。
当是时,太仆寺丞吴公点雅为相所知,相敬畏焉。
耻以其党进,力从之求去。
相嘻笑曰:「君欲首为去国之人耶」?
嗛之。
自是相持国柄二十馀年,士大夫不堪其专且久,挠节从之多矣。
惟公卒不求合以死,天下莫不高之,虽阿相之人,亦自以为莫及也。
公字圣与,其上世占籍光州,于唐为闻家,后徙闽之邵武。
至公之高祖沇,仕南汉为循州军事推官。
曾祖汉卿、祖颙,皆以行高其州里。
皇考诏益务修饰,教诸子以经。
子四人,踵登进士科,兄弟竞爽,知名当世。
累赠其官,为少师。
公少持重寡言,人未之奇也。
总角以文见乡先生黄履,进退如成人,问皆可观,履叹赏弥日,曰:「子必为令器」。
闻王文公修经金陵,负笈从之,繇是学益进。
元丰五年,擢进士第,调舒州司理参军。
年少,人或易之,有市医砭人死,系月馀莫能决,公一见曰:「此非律所谓误不如方者耶」?
老吏相顾大惊。
移英州真阳令。
岭海去朝廷远,吏多版授,守率以胥遇之。
始至,风公庭趋,公不为屈。
守大怒,欲诬以事,久而知其贤,反荐诸朝。
丁内艰,免丧监建州买纳茶务,守正无所阿徇。
用荐者改宣德郎。
韩宗道知杭州,奏知富阳县,政绩为一路最。
时孙杰察访东南,官吏重足事之,独荐公为可用。
徽宗登极,转奉议郎,赐绯衣银鱼,签书常州判官厅公事,州倚以为重。
擢太仆寺丞,相憾其去,出通判婺州。
行未半涂,差拨发福建路钱物。
凡当是选者,事已必归报求美官。
至陈留,以记白曹,不见宰相而去。
相滋不悦,下除通判睦州。
秩满,移越州,遂请老。
贫不能归,客婺州兰溪,四壁萧然,处之晏如也。
御史中丞吴执中知其贤,起之再任,公不得已至京师。
会同年生在庙堂,欲以公见上,公固辞曰:「吾尝谢事矣,岂可复见上乎」?
得通判洪州,径出关不顾。
时茶法初下,责有司奉行,郡以丞领之,敢议者斥,吏奔走不暇。
公独条不便于民数事上之,人为寒心,公不恤也。
已而朝廷施行其说,至今赖焉。
秩将满,报政或欲召公,公闻,即以病告,得提点衡州露仙观,继领亳之明道宫、建之冲佑观、南京之鸿庆宫,奉祠十馀年,卧家不复出,赐三品服。
渊圣皇帝受内禅,转中大夫,擢知漳州。
于是公无意于世矣,复请老。
以建炎四年十一月某甲子卒于家,春秋七十有四。
官自宣德郎十一迁至中大夫。
有文集三十卷。
娶同里黄氏,封令人,先公二十年卒。
二男四女。
男曰延年,朝奉郎。
次早卒。
女适从政郎广德县汪诗、迪功郎长沙县尉张某、朝散大夫徐敏中、朝散郎直徽猷阁范浩。
孙男女各一人。
男曰祐,迪功郎、南剑州司户参军。
女适从政郎、建昌军教授李汝翼。
公退然如中人,而操履刚方,其坚如金石。
与人言,虽面目严冷,而衮衮皆可书绅。
少清苦,一毫不取诸人。
其举进士、出京师也,仆遭疠焉,人皆恶之,欲委诸道,公辍己舆以载,徒走千里而归。
晚读佛书,益翛然有遗世意。
其于简淡,盖往复而身安之。
凡世间所谓矫揉以钓声名者,公无以焉。
呜呼!
慕富贵而仕者,固人之常情,守道而不求,亦士夫之所当务也。
然利害陈于前而为举世之所熏灼,其不从者几希。
若夫屹然如砥柱,立于颓波之中,久而不为之动,盖今人所未见。
至终始完洁如公者,殆百年所无也,可不谓贤哉?
藻少从公游,服膺最久。
延年既以公卒之年十一月葬公于其居之西若千里王公岭之下,乃属藻识其墓,藻于是叙公之实而为之铭。
铭曰:
古之仕者惟己责,于遭穷通我何择?
世衰鄙夫乃求获,相时射利规什伯。
伟哉吴公挺松柏,力排冰霜傲堙阨。
世方贤愚糅黑白,朝为之徒暮隆赫。
幸公来游重其客,疾趋而逃远瑕谪。
终身轩裳不能迫,浮沈数州下膏泽。
晚归遐陬与世隔,竟全孤高返真宅。
向来公卿愧方册,揭兹铭诗告阡陌。
户部尚书许公墓志铭(政和六年九月) 宋 · 汪藻
政和五年四月甲寅,中大夫、提举洪州玉隆观许公卒于袁州。
公以文学起家,以材力结人主之知,为世名臣。
当朝庭建立法度之时,所更皆其要剧。
凡事纷于前,众人圜视莫知所为,公独从容处决。
初若不以经意,退而视其规模,条析明甚,有深思熟虑不能至者。
用此四历大镇,五为户部侍郎,一为尚书,官至中大夫,职至枢密直学士。
虽间用言者数出,然天子思公,不逾时辄召。
故卒之日,贤士大夫皆衋然悲伤,以用公之材为未究。
公讳几,字先之,世居饶之馀干,至高祖始占籍信州贵溪,故今为贵溪人。
曾祖待用、祖尧卿,皆不仕。
皇考宗举,举进士,卒官秘书丞,以公故赠光禄大夫。
公儿时有大志,出语惊人。
大丞相韩公琦镇大名,公在大名以诸生见,独伟视公,为加礼,遣诣太学。
未冠,擢上第,调筠州高安主簿。
光禄公间往视之,会摄邑事,规画良善,光禄喜曰:「儿能尔,吾何忧」?
为之信宿而去。
丁光禄公忧,起主饶州乐平簿。
已而为其令,大兴学校,课士习经,亲与之酬酢,虽旁邑亦遣子弟从学。
浚陂池利于民者,责其寮分任之;
独练湖之役为大,则躬按行其地,为之区处,溉田无虑万计,民刻石纪功,治行为江东第一。
用荐者改宣德郎、知宣州南陵县,还民之托僧尼为奸者数百人。
勾当开封府右厢公事,尹高其能,虽府事亦关决公。
会复常平官,大臣首荐公,擢提举京西南路常平等事。
奉使有旨,为开封府推官。
丁普安太夫人忧,免丧除虞部、金部、户部员外郎,赐五品服。
今上即位,有以永兴等路馈饷为言者,遣公驰视,数月毕,财以不乏。
馆北使,除大府少卿。
先是吏俸不时得,贫者患之。
公能使利无遗入,用品秩高下,分日而给,未几以均足闻。
为提举南郊事务官,除将作监。
吏与工比为奸,盘结牢甚,如斲削涂塈丹雘之工,当以次用,而吏于役初,概给其廪,故浮耗不赀,且閒剧不均,诉者纷然。
公以楹数逆为之程,使未役其役者不食其食,费省而功倍,遂为永法。
除大理卿,改太仆,马政蕃息,入户部为侍郎。
公前为郎多在户部,其财用出纳敛散,铢分缕析,皆有成法。
及莅官左曹,益当天下之剧,夙夜尽瘁,讲求利病罢行之。
其大者必反复议论,务合熙宁、元丰之法,毅然不可回夺。
上亦知公忠,乃多见纳用,议者以异时居大农无与公比。
除显谟阁待制、知郓州、充京东西路安抚使。
盗倚梁山为薮,害所被甚众。
公籍渔者十人为保,晨肆其出,夕责其归,否则同保以闻,自是穷治无脱者。
汶上多衣冠,其嚚子憸孙,惟怙势横闾里,善良苦之。
公刑其尤者以徇,风俗为变。
迁显谟阁直学士、知成都府。
入见,除户部侍郎。
以子丧乞外,上曰:「卿宣力久,其少安」。
复除直学士、知成都府。
言者以公摇泉布法,降充待制、提举亳州明道宫。
既投閒,筑室饶之东湖,尽江山之胜。
大观三年秋,亟召,除工部侍郎,数日改户部。
岁有大礼之费且倍,经人为公虑,公不取于下,不贷于中,前期而办。
会开封府李孝称领诏狱,以公摄尹事,剖决精明,廷中皆指相示曰:「是故为厢官者,其可犯耶」?
稍稍引去。
拜本部尚书,兼详定一司敕令。
公练习邦赋,每檄在京库务及移文诸路,口授吏曰,某所为钱若干,某所为物若干,某费当取彼,某储当给彼,吏且听且书,莫知其端。
及覆视案牍,无一不如公言者,人人骇服。
言者以公治染院事不实,除龙图阁直学士、知婺州,俄降充天章阁待制。
已而事白,除枢密直学士、河东路计度转运使。
公屡辞不获,则请广籴以绝豪右射利之奸,从之。
改真定府路安抚使,兼知成德军。
未逾月,徙河东路经略安抚使,兼知太原府。
河东被边,绵地数千里,公尽护诸将,纪律赫然。
及其暇时,修垦田法以利兵农,谨烽燧、明斥候,奸不得发。
或报衙头招集亡命,公用防秋法戍境上度兵官牛宗可,使用防城法,布鹿角、坏道路、为陷马坑,贼知有备,讫公去不敢窥边。
有恶少数人,结死党,号弟兄,其一犯法,悉捕治之,而流其为首者。
边郡例以抚养库钱易货他郡,公为盗欺,至乾没不可计,莫能擿其奸。
公一追偿,无敢隐。
以其赢劳将士,皆得其死力。
坐户部时裁减吏禄非是,夺枢密直学士,提举杭州洞霄宫。
寻谪授永州团练副使,袁州安置。
公屏居杖履,翛然无流落之叹。
既二年,上立皇太子,复中大夫、提举洪州玉隆观。
命未至而公卒,享年六十二。
公于父母兄弟,慈祥孝友。
乐振人之急,成人之善。
其于宗族,振之尤厚,于乡里成之尤力。
遇恩不任其子,而任其弟畿。
及帅河东,辟畿自随。
终公身,五子其官者一人而已。
故人陈于扬越客死,公为归其丧,具本业,其家至今赖之。
盖节义如此者甚众。
公聪明强记,任气敢为,状貌雄伟,议论轩然,见者竦动,知其为非常人也。
居官无小大久暂,要为不苟。
不以吏追民,不以狱诿吏,然民亦劝趋无敢怠,吏亦莫能窜其奸也。
故去乐平、南陵且三十年,父老至今诵公怀之。
于驭军理财知大体,遇事纤悉必有法度,后人用之辄享其便,虽欲出意变更,然卒不能出公之意外也。
喜读书,为文立成,不属藁,亦未尝引以自名,专用缘饰吏事,故其所施为卓荦过人如此。
有文集三十卷。
妻赵氏,清献公抃之孙,封安康郡君。
男六人。
曰璹、曰球,皆前卒。
琰,承奉郎。
馀尚幼。
女五人。
适某官胡干化,亦前卒。
馀未行。
琰将以政和六年九月某日,葬公饶州鄱阳县某乡里之原,以藻世姻,知公为悉,使来问铭。
故掇公平生行事之大者书之,而系以铭。
铭曰:
天之生材,不妄付与。
惟与伟人,则莫量数。
公方妙龄,即以材著。
两乘轺车,三帅戎旅。
五司邦财,最久其所。
事之纷来,众色疑沮。
惟公怡然,麾以笑语。
孰幽无明,孰废无举。
烨如星旋,浩如川注。
旁观叹嗟,缩手无措。
出入践更,咸有誉处。
虽班中台,十未施五。
官三纪馀,卒以才赴。
彭蠡之南,是谓平楚。
冈峦属连,气象吞吐。
筑宫其间,龟筮咸许。
非公之英,孰配兹土?
朝请郎龙图阁待制知亳州赠少师傅公墓志铭(绍兴九年)(1139年) 宋 · 汪藻
崇宁间,钩党之论起,元祐以来士大夫为世指名者,悉堕党中。
故一时盛德精忠之人,往往赍志以没。
既没矣,子孙惧及,率秘其阀阅不敢传。
逮靖康党禁除,人人争言嘉祐、治平以前事,于是昔之悼不幸土中者,咸振耀于时。
公虽没于崇宁之初,为不预其祸,然用事者犹指公为党人。
至绍兴九年公之卒葬也,三十八年矣,而墓碑未立。
公之子七人,惟诒度在。
诒度以书来乞铭,藻少仰公名,以不获拜公为恨,今乃得执笔次公之行事,幸矣。
然藻去公几四十年,更士大夫以言为讳之时,公之行治,其详不可得而闻也。
谨掇其灼然在人耳目者,序而铭之。
公讳楫,字元通,姓傅氏。
傅氏系出北地,自祗、亮世仕江南,子孙因散处江淮间。
有居光州者,遭广明之乱,从王潮奔闽;
数世而至公高祖仁瑞,又徙居兴化军仙游县,故公今为仙游人。
曾大父献、大父称、皇考滋,皆以地远京师,不求仕。
而皇考尤有信义,为里人所宗,以公故赠朝奉郎。
公少庄重如成人,甫七岁,从乡先生学,已能痛自刻厉。
他儿戏旁哗笑,如不闻,反并取其书诵读。
未冠,试广文馆第一,其文天下传诵之。
既不第而归,有贵人欲留公使子弟学焉者,公曰:「吾方求师友,资身未暇也」。
闻孙觉、陈襄有学行,抠衣从之。
襄门人有许安世、江衍之流,皆尝以文艺冠多士,襄不之取,独称公曰:「傅元通金石人也」。
以其女妻之。
擢治平四年进士第,调扬州司户参军。
守遇僚属暴甚,屡以难集事诿公而促其期,公裁决如流,未尝希意苟合,至捕其从者寘诸法。
守虽彊听而不能平,乃欲以繁剧困之。
会天长令缺,檄公摄承。
公发伏擿奸如神,猾吏恶少年皆屏迹褫气,天长大治,更以最闻。
丁外艰,归里中。
里中事有不能决者,悉从公折衷,或望公门罢讼而归。
调福州福清丞,帅曾巩负材倨视天下士,独与公钧礼。
改苏州录事参军。
复丁内艰,免丧授太原府太谷令,白诛徙乡而还为民害者一人。
于是公之仕也二十年矣,犹在吏部选,处之怡然,未尝以穷达介怀。
会曾布帅太原,谒入,大惊曰:「是福清傅丞,为吾兄所知者耶」?
率部使者交荐,且以书言之朝廷公卿间。
改宣德郎、知吉州龙泉县。
时孙觉为御史中丞,谓公曰:「朝廷欲用公,幸少留,除书且下矣」。
公曰:「仕所以乐居中者,免外台督责之辱。
今頫首权门,与外台奚择?
且外官我所当得也」。
径出国门不顾。
道除太学博士,所至学者阗门。
官太学四年,足未尝及宰相执政之门。
秩满,即日诣曹。
曾布知枢密院,与其副林希共荐之,宰相亦雅知公名,除太常博士。
公长礼学,自神宗时议祠北郊,至是有诏复议。
议者多持两可,公独援经据古,损其车服、仪卫、赏赉之类,使悉得其中上之,后卒施行如公议。
绍圣二年,徽宗由遂宁邸就资善堂学,诏大臣择德行老成人为傅,宰相以公名闻,除诸王府说书。
旧制,诸王课学书属文而不及经,公言王当以德义为先,区区翰墨非所急,请先讲经史以懋王德。
从之。
明年,徽宗封端王,就除记室参军。
又明年,为侍讲。
又明年,为翊善中人。
执事王府者,例与宫僚昵,公独正色不与亲。
虽一府以为介,而悉严惮之,王亦为之加礼。
阅五年,移官者四而不出王府。
同僚或岁中屡迁,公未尝一语及之。
会谏臣邹浩以言事谴,公厚赆其行,坐是免所居官。
裁两月,徽宗即位,首问公安在,即除直秘阁,进尚书司封员外郎,擢监察御史,权殿中侍御史。
论内侍都知刘瑗恃宠专恣,不报。
移国子司业,迁起居郎,召试中书舍人,徽宗面称训词有西汉风。
于是曾布当国,以兄弟于公有汲引恩,冀其助己。
公岿然守正,凡朝廷命令有可疑,进退人材有不厌众望,如救王古、范纯礼之类,皆人所难言者,必极论之,虽屡却不为之回夺。
布每以为言,不合者因是中伤公,公不恤也。
徽宗顾公潜邸旧,见必咨访,公每以遵祖宗法度、安静自然为献,语宰相亦谆谆及之。
归则削藁,虽至亲莫得而闻。
一日李清臣劝上清心省事,徽宗曰:「近臣惟傅楫为朕言此甚详」。
然后人始知公所以启迪上心者,其卓至皆此类也。
建中靖国秋,见时事寖更张,窃叹曰:「祸其始此乎!
不去,楚人将钳我于市」。
闻者莫不甚其言,公笑曰:「后当以吾言为信」。
遂求补外,诏不许。
恳祈不已,最后中书舍人邹浩为请,乃听除龙图阁待制、知亳州。
到郡数月,属疾,易衣趺坐而卒,年六十一,寔崇宁元年二月五日也。
公于孔孟之学,精思而力探之,不臻其极不止。
又天资简淡,于世事无一可关心者,专用经史自娱。
聚书至万卷,平居正衣冠,如对大宾,否则瞑目燕坐,不妄出一语。
虽在闇室,无秋毫之欺。
故能死生祸福不入胸中,视进退穷通若梦幻然。
虽当是之时,直道立朝,不为无人,若夫先见如龟蓍,卓然引去者,惟公一人而已。
大观中,大臣屡欲以公入党籍,徽宗念公旧学之臣而止。
后每因事必及公姓名,而卒不为大臣所右,故公之没,恤典不加焉。
公之葬在今常州宜兴县善拳山之原,累以诸子恩赠少师。
妻陈氏,亦赠越国夫人。
子谅友、谊夫,皆擢进士第。
谅友,仕至奉议郎、尚书膳部员外郎。
谊夫,朝请郎、尚书兵部侍郎。
谦受,朝奉大夫、夔州路转运判官,与诒微、去病、誉处,皆相继前卒。
诒度,今为朝请大夫、主管台州崇道观。
有文集三十五卷,藏于家,简古而精深,世以为法。
铭曰:
道有所寄,千年一儒。
世得而用,一人万夫。
公承丘轲,知学元本。
匪惟知之,亦践其壸。
用此玉立,直哉惟清。
世无可娱,以道死生。
晚登王门,帝实知我。
擢跻近臣,初不求可。
正色凛凛,倾忠上前。
宁非大刚,吾道则然。
帝知虽深,时不我与。
奉身而行,世莫能禦。
竟脱党祸,归安九原。
世评既公,盛德乃尊。
闻风而兴,百世之下。
我为铭诗,以诏来者。
尚书刑部侍郎赠通议大夫周公墓志铭(绍兴十年)(1140年) 宋 · 汪藻
故尚书刑部侍郎周公既葬之四十年,其嗣子石聚族之长老而谋曰:「先君以清节直道事三帝,隐然为国名臣,今墓槚成阴矣,而墓碑未立,其何以饬来裔?
若求当世能言者,揭其一二而显诔之,岂不足以慰先君地下而宠绥周氏之祧」?
皆曰:「然」。
遂相与来请。
藻读其书,曰:「噫!
吾先大夫同年进士也,于藻为丈人行,铭其可辞?
然吾生也后,不获拜公,公之平生,藻莫得而详也。
今班班在人耳目者尚多有之,姑掇其大者识之,可乎」?
石再拜曰:「幸甚」!
乃书以授石,使归而刻之墓上。
公讳之道,字觉民,世家吴兴长城。
曾祖父铤、大父仁皓、父亨,皆以修谨闻里中。
亨用公恩为光禄寺丞,赠大中大夫。
公少寒苦,刻意于学。
年十三,以文谒安定先生胡瑗,瑗奇之,因留受业。
擢皇祐五年进士第,调主杭州钱塘簿。
转运司治钱塘,吏习倨骄,视州县蔑如。
转运使元绛委公督租,吏胡通者,绛任之,有田邑中,租过期不入,公执通归,杖而徇,一邑大惊,他租不日而办。
绛大喜,帅使者荐诸朝。
移歙州祈门令,有政迹。
改著作佐郎、知江宁府江宁县。
县素剧,更数令不能治,公视讼牒如流,庭无留事。
守知其敏,虽府事亦以委公。
于是田苦下潦与江通,公筑圩数千丈,民赖其穫,至今以公名其圩。
秩满,知遂州录事参军,改通判戎州。
初,王文公安石奉使江东,祁门其属邑也,熟知公治状。
已而寓居金陵,得公尤详。
居无何,文公当国,绛亦预政,皆言公可用。
召对,擢知开封府司录参军。
当是时,朝廷更法令如毛,诏之关府者日十馀下,公随事酬酢,悉得其宜。
且摘隐发奸如神,吏为屏息。
他日以事众见,上独目公,曰「卿决狱非畏忌顾望者」,公顿首谢。
除京西路转运判官。
丁外艰,服除,复提举其路常平,移成都府路转运判官。
会御史朱服言参知政事章惇交通台臣,踪迹连公,诏有司覈实,虽不尽如服言,公犹坐免所居官,废斥者累年。
元祐初,直前谩,留为大理寺丞,已而迁正。
以母老丐外,得提点江南西路刑狱。
入尚书为刑部员外郎,以母忧去。
久之,还故职,升郎中。
出为江南东路转运使,移淮南。
岁旱饥,有司责民输如令,他官熟视莫敢言。
公至则除其半,民以苏息。
召为大理卿。
异时决狱者株连无辜,牢户皆满。
公有所讯鞫,择其诖误者先释之,廷尉省爰书,盖自公始。
擢尚书刑部侍郎,日阅具狱数百纸,无倦色。
至死生疑似之际,必反复加意,不啻如利害关身者。
每奏谳上前,或未当于法,必为上别白其是非,往往多见听。
否则抗论力陈,至漏下数刻,犹固争不已。
以此出入省寺十馀年,坐狱事镌官者三,未尝有悔色,而全活者不可胜数,其详盖莫得而记也。
疾革,姆抱幼子侍前,麾而去之,曰:「吾起布衣,致位三品,尚何求」?
翛然无恋嫪之意。
卒,年七十一,寔元符三年四月甲寅也。
积官至朝散大夫,累赠通议大夫。
以其年十一月乙酉,葬其县东北五里平望乡雉山之原。
娶同邑袁氏,封永和县君,先公十五年卒。
三子。
曰厚,从事郎。
曰原,朝奉郎、通判抚州。
皆前卒。
曰石,今为通直郎、知常州武进县。
女二人,嫁承议郎吕必强、显谟阁待制吕益柔。
孙男女合八人,曰冲、曰凝、曰沆、曰沇、曰汜。
冲今为承议郎、知平江府常熟县丞。
而朝散郎曾纶、朝奉郎莫伯舆、承务郎章奎文者,其女之所适也。
公清约廉平,胸中乐易,平生未尝以喜怒加人。
初,公被诬而复为使者也,陆佃给事中,格其除书不下。
洎公奉使淮南,佃适为郡守,隶焉,佃不自安。
公至,则释怨与交欢,且阴佐其政事之不及者。
既殁,佃哭之恸曰:「此公真不可以意量者,世岂复有斯人耶」!
乡闾寒隽,汲引尽诚,不进不止。
故卒之日,知与不知,皆为之出涕,可谓厚德君子矣。
铭曰:
自古盛世,必多名卿。
典刑百年,如见老成。
熙宁有为,公适逢世。
以材结知,终始三帝。
惟始受学,得其师承。
摅而及民,久乃济登。
出乘轺车,入秉丹笔。
为邦持平,断以经术。
心本忠恕,辅之敏明。
谳书满旁,为汝得生。
雷霆或愆,必犯颜也。
谆谆靡回,帝屡旰食。
白首三尺,跻荣近臣。
能使四海,岁无冤民。
矧夫持躬,清约直谅。
不名一体,当世师仰。
归閟窀穸,今兹几时。
封木岑蔚,子孙似之。
于、张之仁,天岂忘报?
镵词于阡,来者是告。
徽猷阁待制致仕赠少师谥僖简庄公墓志铭(1132年) 宋 · 汪藻
宣和二年九月壬寅,通奉大夫、徽猷阁待制致仕庄公卒于常州宜兴县之里第。
讣闻,天子嗟悼,诏赠光禄大夫,赙之加等。
越明年八月某甲子,诸孤奉公葬其县西南三十里厚山之原。
既葬,太常上其状,尚书谥曰「僖简」。
又十馀年,其子左朝请大夫安常有秩于朝,累赠公为少师。
于是安常与其宗老谋曰:「惟我公以经术起家,显于朝廷,尊为士大夫,寿与祉并,官至二品,殁而墓碑未刻,其何以饬来裔?
盍求能言者显书之,以垂无穷,而宠绥庄氏之祧」。
乃使来请,藻辞不获命,则叙公族出官爵,与夫平生之行治而铭之。
君讳徽,字君猷,世家扬州之江都。
曾祖馀庆、祖允明,皆居乡,称善人长者。
父询,始南渡,徙居于宜兴,以公贵赠通议大夫。
通议卒时,有子四人。
夫人某氏,贤躬门户,而纵诸子于学。
由是公兄弟三人同时荐于有司,至礼部,独第公文为高等,中元丰二年进士乙科,解褐调主江宁之上元簿。
王文公居金陵,四方英隽阗门,公一与之交,而非其人未尝往,繇是名声日闻。
授安州安陆县令,县多彊宗大姓,以侵渔闾里为能,令不之从,则持其短长以逞。
公至,一切以法裁之,诸豪皆怒,合为飞语撼公,公不为变。
既久,知其不可幸而肆也,皆靡然而服。
蔡公确以故相守安,遇僚属简严,无许可者,独期公远大而首荐之。
改宣德郎、知单州砀山县。
砀山在穷谷中,地偏民野,公怜其陋而以静治之,至阅旬无一人讼于庭者,与诸生终日谈经义而已。
蒋公之奇尹京,辟右军巡判官,以非其官不就。
无何,章丞相惇荐公于上,召对,擢提举秦凤路常平。
遭成夫人忧,免丧除提举广南西路。
象山令郑子渊,妄人也,姗常平新法,连以书抵公,有言及宗庙者,公不敢隐而以闻。
上曰:「远方使者能然,兹得人矣」。
命中书记其名,擢尚书司封员外郎,寻移金部。
上以承平久,曹多诿吏,吏缘为奸,诏左右司取诸郎勤惰各一人殿最之。
于是司金号为冗剧,公课居优,进官一等。
力求补外,得提点河北西路刑狱。
真定府判官刘曾录人阴私,为不法,至郡守监司无敢按之,公悉条具奸赃上之。
曾令其子白冤,诏遣台臣就鞫,无一不如公言者,即抵曾罪。
一路闻之懔然,或望风投劾而去。
入为尚书度支员外郎。
未几,除司农少卿。
复求补外,除江南西路转运副使。
未行,移两浙路。
公领漕事四年,馈饷为东南之最,褒赏沓至,赐紫衣金鱼,进官者再。
明年,除直秘阁。
又明年,除太府卿,遂除徽猷阁待制、知兴仁府。
兴仁为辅郡,四方之戍,杂居而屯,颇悍骄难制,前为守者,惴惴然常有意外之忧。
公以拊摩弹压之术,时其缓急而兼用之。
会偏裨刻其军,声言将为乱,阖城凶惧。
公钩得其情,取为首者二人治之,馀置不问,谈笑而定。
徙知平江府,郡豪朱勔挟宠张甚,视州县蔑如。
且中贵人缘勔而使者,冠盖相望,皆能祸福人于牙颊间,官吏无不倾身事之,至郡守亦有出其门者,独公不少贬。
勔辈虽惮公之正,不敢谗,而讫公去,赏亦不及。
方勔盛时,造乘舆服御之珍,设官于浙西诸郡。
一日,上知其奸利,诏守臣悉罢之。
令下,郡人欢呼,而旁郡方迁延幸其必复。
公曰:「此天子盛德事也,人臣当奉承之不暇,乃顾望乎」?
即日结罢如诏旨,识者皆叹以为不可及。
留平江六年,丐閒,优诏不许。
久之,除提举杭州洞霄宫。
公虽七十馀,而彊健敷腴,如五六十许人。
人谓公且复起,副明天子所以委任之意,而公已翛然忘世,敕诸子勿以家事相关,筑大第荆溪之上,时从宾客倘徉溪山之间而已。
以通奉大夫、徽猷阁待制致仕,得年七十八而终。
娶吴氏,京口大族,有贤行,封越国夫人,先公十一年卒,祔公而葬。
三男。
伯曰志行,季曰安上,皆以公任为从事郎,亦先后公数年而卒。
仲曰安常,擢进士第,为太常博士,历持节分符之选,今为左朝请大夫、主管台州崇道观。
三女,长适左朝散大夫、尚书左司员外郎王冈,次适右承议郎、通判太原府方笈,次适左朝奉大夫、尚书吏部员外郎董将。
孙男女合十四人。
公敦厚高明,遇人无亲疏贵贱贤不肖,一本于诚,委曲周旋,惟恐其不至。
及于义当为,则其守确然,虽祸福在前,莫能为之摇夺。
其使秦凤也,成夫人以远不能行,公朝夕慕怀,至忘食事。
洎执丧,癯瘁骨立,筑室冢旁,终丧而后归。
晚年得君,褒擢无虚岁,然居中则请外,居外则请閒,淹速未尝置于胸中。
平生无嗜好,所至左右图史,帘阁萧然,故历官四十馀年,无秋毫之累,以令名始终。
少喜释氏书,晚而弥笃。
疾革,呼子孙甥妷至前,人与之诀,无一语之乱,非有得于中者,能如是乎?
呜呼,其贤于人远矣!
藻,公妷婿也,得公之详,固无如藻者。
铭曰:
在元丰世,英材毕臻。
数十年间,国为有人。
以经术进,公当是时。
圣考遗我,帝其用之。
用公伊何?
维德敦厚。
学为人师,材则多有。
出入四纪,绩皆可书。
儒雅饰吏,盖公之馀。
遂升迩联,出殿藩服。
惟皇懋功,非我求福。
终始一意,诚于事君。
视富与贵,乃如浮云。
浩然而归,说此眉寿。
蝉联未央,公且有后。
松槚岑蔚,与家相望。
尚千万年,记公之藏。
滕子济墓志铭(1138年) 宋 · 汪藻
滕,姬姓,文王之昭也。
春秋时,以小国介齐、楚之交。
汉、魏、晋,世不乏人。
至唐有讳令琮,为国子司业者,子孙蝉联,绵十馀世,谱牒相传。
曰尧臣,任卫尉寺丞,于公为曾祖。
曰公绰,任宣德郎,于公为祖。
曰友,任朝请大夫,于公为皇考。
以公贵,皆赠东宫师傅官,妣、祖妣皆封郡夫人。
公讳康,字子济,应天府宋城人。
年十六,补太学生,俊迈绝人,诸老生皆屈辈行与交。
既冠,擢崇宁五年进士第,调通州司理参军。
秩满,升晋州观察推官。
试学官,中之,除兴元府府学教授。
首冠词学兼茂科,入秘书省为正字。
公以轶材进,滞儒馆三年有馀,人为公不满,公处之裕如。
久之,迁著作佐郎、尚书工部员外郎。
入对,敷奏详明。
徽宗喜曰:「顷得卿词学,程文甚敏」。
盖有意用公,而不为当路所右。
岁馀,裁移礼部。
又数年,为国子司业。
连丁内外艰,服除,而靖康二年,金人至京师,时上开元帅府济州,即以檄召公,有「词学精赡,明习宪章」之语。
公至济州,率先群臣劝进,请筑坛如高邑故事。
乃除公太常少卿,相登极礼仪。
其告天及肆赦之文,皆出公笔,词旨激扬,闻者无不感动流涕。
寻擢起居舍人、权给事中,进起居郎,兼讨论祖宗法度检讨官,试中书舍人。
公忠精出于天性,平时临事,未尝诡随。
及居论思之地,知无不言,见有未合,公论者必反复开陈,蒙上听纳而后已。
显谟阁直学士孟忠厚,乞用父任减年,转朝奉郎。
公因言:「忠厚,隆祐太后之侄。
太祖、太宗以来,无母后兄弟之子班侍从者,故日者给舍交章论列,乞换忠厚右列。
陛下方色难以奉母后,故未即施行,其如中外之情未厌。
愿少垂省览,以毋违祖宗成宪」。
从之。
武义大夫康义用登极恩迁遥郡刺史,公封还词头,力陈「陛下即位以来,凡发号施令、立政造事,必法祖宗彝宪。
惟能法祖宗,故能得人心而当天意。
邢焕,中宫之父也,孟忠厚,隆祐太后之侄也,犹曲从人言,易戎班之秩。
康义何人,乃敢紊彝宪如此?
义者,内侍康履之父也。
自古召乱之源,不出于外戚之挠法,则出于内侍之干政,汉、唐可鉴。
登极恩各迁官一等,天下之至公也,祖宗以来,未之或改。
康义乃以御宝批降特旨迁一官,而暗升五等之秩,观此有异于墨敕斜封之时乎」?
凡再降旨令行下,终不从命,人莫不重公有守。
后军统制韩世忠以不能戢军赎金,公言:「世忠偏裨,无赫赫功,祗缘捕盗微劳,躐官数等,位亚节旄。
人所以未有言者,以方群盗充斥,姑责其后效。
比卒伍背叛,至夺御器,逼谏臣于死地,恬不知罪,致臣僚论奏,乃止罚金,将何以惩后」?
世忠降一官。
知江州陈彦文,用刘光世保奏,录其守城功,迁龙图阁待制。
公以光世之章,前后牴牾,阁而未下。
宰相力主彦文,趣公行词,公言:「给舍缴驳,命以次官,行下两省,故事也。
陛下以臣言为是耶,当更下监司覈实,次第推赏,先及城守官兵,而后彦文进职。
以臣言为非,循国家故事可也」。
论列谆谆不已,大失宰相意。
会有布衣试后省者,不合体式,而公以文理优长取之。
谏官李处遁迎合论奏,遂除公集英殿修撰、提举杭州洞霄宫,众论为之不平。
未几,车驾幸平江,再除中书舍人。
及陛对,奏疏乞寅畏天命,固安人心。
其略曰:「去岁郊礼前数日,太阳示变,验之图史,为异甚大,而日官不以闻,廷臣不知告,使陛下修厥事以应天者未至。
比逆臣敢萌不轨,天之示象,前已著明,惜朝廷不知先事而戒也。
陛下即位,行再岁矣,恩倖敛怨而几蹈覆辙,奸宄犯顺而未即授首,陛下盍察人心所向,而少留圣意乎?
今恻怛爱民之政徒为空言,而百姓不以为恩;
哀痛责躬之诏不著事实,而四方不以为信。
忠佞并驰而多士解体,刑赏失当而三军沮气。
臣愿陛下取建炎初元以来所下诏书、所举政事,熟思审度,得无一二类臣言者,望参稽得失而罢行之」。
上褒谕有谏臣之风,除左谏议大夫。
公在谏省旬日,封章屡上。
上称其知大体,遂有意登用,擢翰林学士,面奖再三:「卿言甚忠,非卿孰为朕言者」?
翌日,除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
建炎三年,天子反正,宰相吕颐浩建幸武昌为趋陕之计,既还建康,又建欲尽弃中原,焚室庐,徙居民于东南。
公力持不可。
时在谏省,语御史中丞张守曰:「吾曹当以死争」。
既执政,又恳言之,上悟而止。
颐浩叹曰:「公真执政之才也,孰能受命二日而决此大计乎」?
谏官袁植请诛黄潜善、汪伯彦,公言:「傥如植言,伤陛下好生之德矣」。
上首肯久之,即批出罢植谏职。
翌日见上曰:「昨日观罢袁植之命,有『忠厚之言未闻,杀戮之事可戒』。
大哉,王言也!
太祖以来,未尝戮一大臣,国家历祚绵长,过于两汉者,此也」。
上大悦。
李成遣属官至金陵,力求淮南,吕颐浩欲从之。
公曰:「此养虎遗患也。
成已命知徐州,迁延不赴,莫若趣其之任,使远迩闻之,知朝廷之命必行。
成既情得,靡然退听」。
陕西进马,上择其一良者独赐公,且诏应恩数并依同知枢密院事。
无何,诏恭请太后奉神主之江表,以参知政事李邴权知三省枢密院事,公为资政殿学士,同之从卫以行。
邴辞疾,则又命公权知,刘珏为贰。
赐公亲笔手诏,凡百四十六言,极褒嘉之辞,许缀宰执班奏事,寓治都堂。
公从卫至洪,刘光世统大军为屏翰。
光世不能守,金人渡江,乃退保虔州。
殿中侍御史张延寿不知曲折,极口诋公,于是落职,提举亳州明道宫。
延寿言之不已,又责授秘书少监,分司南京,永州居住。
未期年,许自便。
其年九月,复左朝请大夫,依前宫祠。
绍兴二年九月某甲子,薨于江西,春秋四十有八。
元室常氏,赠右谏议大夫安民之女,封咸宁郡夫人。
一子曰珙,某官。
二女,为某官管镇、某官梁兴祖之妻。
孙男女六人。
有文集二十卷、《翰墨丛记》五卷、《韶武遗音》三卷。
绍兴三年四月某甲子,珙奉公葬平江府吴县至德乡华山。
绍兴八年三月,追复龙图阁学士。
藻与公同为建炎元年中书舍人者也,闻公立朝吁谟献替之馀,莫详于藻。
谨择其大者书之,而系之以铭。
铭曰:
自古明盛,繇臣纳忠。
靡怀不陈,无壅不通。
在贞观世,贤哉郑公。
封章敢言,日沃帝聪。
政否斯替,卒成治功。
至诚爱君,夫孰与同?
公兴其后,独绍乃风。
造膝衮衮,略无隐衷。
言听谏行,帝旌匪躬。
遂参兵柄,颇牧禁中。
折冲销萌,应变不穷。
国以兴起,宛如镐丰。
上方畴咨,分陕忽东。
天胡中夺,年未及翁。
邦国殄瘁,筹帷一空。
应期而来,神复返崧。
琢词于阡,用赫厥终。
左朝请大夫知全州汪君墓志铭(绍兴十三年十二月)(1143年) 宋 · 汪藻
新安汪氏,见于隋末唐初。
五季之乱,有自黄墩徙婺源者,以赀雄饶、歙间。
数世而至君之高祖讳某,擢进士第,起家为秘书丞,赠光禄少卿。
曾祖讳某,官至尚书都官员外郎,赠中大夫。
祖讳某,官至奉议郎,赠少傅。
三世踵相蹑登进士第,世有清德,为江南闻家。
皇考讳槃,少傅长子也。
以少傅春秋高,就养左右不求仕,而纵其弟藻于学。
藻复与君连取科第,里人荣之。
皇考以君赠大中大夫。
君讳恺,字伯强。
少奇颖浑厚,甫冠,为有司所推,入太学为诸生,有能文声。
绍圣四年,解褐调常州晋陵县主簿,用荐者升通仕郎、为宣州太平县令。
坐小法免,授岳州录事参军。
丁大中忧,服除监泗州军资库。
会盐筴兴,朝廷选君监泰州海安镇盐场。
课最,改宣义郎、知淮阳军宿迁、宣州宁国县。
丁太硕人王氏忧,服除添差通判饶州,除知常州、汉阳军、吉州,未行,移处州。
到官未几,复移知抚州。
期年请奉祠,得主管江州太平观。
秩满,起知袁州。
于是资政殿学士叶梦得、给事中胡交修以十科善治财赋荐君,擢提举两浙东路盐香、江南西路转运判官。
莅事两月,除知江州。
请奉祠,得主管台州崇道观。
久之,起知全州。
君之官簿如此。
岳州平江民以竞渡斗死。
狱上于州,守恶令,欲深探其狱,株连数百人。
时大暑,牢户皆满。
君止系其当罪者数人,馀悉平反出之。
守大怒,君引法力争,守不能屈。
太平有为五斗米道者,相传能致雷雨,迕者立死。
县檄尉捕,尉辞。
君不俟众,躬造其庐,人为君惧,卒禽之置于法。
靖康初,朝廷诏令未通,饶州酒官郝升者,出军伍,怙勇挟奸,持郡短长,郡守不能制而深怨之。
会盗侵旁郡,举城皆奔,升之子亦佩剑出城,为关吏所录,守即诬以叛,并共械于狱,将斩之。
君曰:「急装时以刀剑自卫,人情也,可尽诛乎」?
持之数日,升与其子皆免。
君之将如处州也,敌已至会稽,人皆劝君毋行,君不听。
既而溃兵四集,君求所以绥驭之术,至不解衣而寝者两月。
寻移抚州,未行间,王𤫉、马俊兵入属邑,州之南北数百里皆震,新守入境不敢行。
民挽留君,君曰:「此吾心也」。
乃调护其众,使出疆,而民初不知。
未一月,盗宫仪焚处州,于是人人思君,至于感泣。
抚州民许以女归其邻久矣,既而悔之,一日白官,女死于兵半年,请公署为异日之信。
君立械其人于狱,僚属愕然。
君笑曰:「女诚死,不白官也,必女家不良,其父欲盗吾判耳。
请为诸君致其女」。
明日而女果出,人以为神。
绍兴十二年八月某甲子,以疾卒于饶州德兴县所居之第,春秋七十有三。
积官至左朝请大夫。
君刻意学问,欲直造作者之域,而不乐为科举之文。
未第时,见秦少游于括苍,少游奇其文,以手书勉之,然未尝引以自名。
平居孝友清修,日以慕古人、追前辈为事,循循然有德君子也。
及守官临民,则精明刚正,人不能欺,亦不能夺,而卒归于忠厚。
方大中无恙时,承数世清德之后,家贫不能自如,君之所以养志周旋者,无所不至。
时二妹未行,大中以为忧,君继纳两妇,皆公卿大家,乃尽举其嫁时衣珥分遣之,不名一钱。
及官至五品,遇恩当任子,而首任其弟,人以为难。
先是君恬于进取,数免稀迁,居閒之日多。
洎大中与太硕人弃诸孤,家徒四壁立,无置锥可耕。
君合兄弟数房,同食其所得之俸。
他人见之,若不堪其忧,而君绝甘分少,于长幼亲疏必均,未尝以一介取诸人。
客至,饭蔬相对,清淡终日,出于至诚。
乃并其家仆隶儿童,亦怡然无不满之色,可谓贤也已。
故卒之日,无不出涕。
凡三娶:初室吕氏,次蒋氏,次李氏。
朝散郎、赠通奉大夫吕全、宣德郎蒋珍、中散大夫李演之女,而观文殿学士蒋之奇、枢密使李咨之孙也,皆封宜人。
三子。
曰尧举,右迪功郎、铸钱司催纲官。
曰舜举,右修职郎、漳州龙岩县尉。
曰仲举,未仕。
一女,适进士俞允恭。
尧举等以十三年十二月丁酉,奉君葬饶州德兴县龙溪源少傅墓南三里。
藻虽于君为诸父,而少君九岁,少同学,长同仕也,是宜为之铭。
铭曰:
呜呼!
人皆乐其所忧,而君独忧其所乐;
人皆丰其所约,而君独约其所丰。
以孝友纯诚懋其本,以康宁寿祺赍其终。
故所居人慕之,所莅民思之,无秋毫愧怍于其中。
盖古之德人,今之循吏也,尚千万年,勿毁其宫。
朝请郎陶君墓志铭(绍兴二十一年) 宋 · 汪藻
陶氏自征西将军为东晋名臣,数世而靖节先生继之,遂为著姓。
然世家江州,不知居吴兴者何别也。
君讳瓬,字季成,吴兴人。
曾祖浚、祖谨,世以诗书教子。
父彖,进士起家,卒官承议郎、通判鄂州,以君故赠朝议大夫。
君少孤力学问,欲名宦必自己致。
中元符三年进士乙科,调陕州司理参军。
童贯用兵陕西,请君从,君辞军旅非所学。
贯遣客谕君,幕府综文书而已,矢石非所及,又固辞,而贯亦不能彊也。
知邢州任县,坐小法免,为台州军事判官、润州司兵曹事,改宣义郎。
时卿寺丞掾号美官,寒士得之尤难。
当路有知君者,欲以此留君。
君度食贫,留京师非便,求金坛令以归,其不汲汲于进取如此。
罢金坛如京师,即日诣曹,以己所当得者调官。
于是又知郑之管城、婺之东阳、杭之富阳,低徊数邑几二十年。
晚于吏部之格稍升,而君不堪久次,宁贬损以从其所安。
在东阳时,俗喜斗,家藏铠仗,闾里苦之,更数令莫能禁。
君痛惩之,风俗为变,人皆按堵,至画像祠君。
盖君不以希世为心,故临事敏明,毅然敢为,所居可纪,他人莫之及也。
积官至朝请郎,赐五品服。
年六十四,卒于富阳。
当政和、宣和间,士大夫尚奔竞,苟秋毫之利可以关身者,必巧谋捷步以取之。
君独怡然静退,甘心州县以老,略无几微见于言面,所谓安于所遇者,如君非耶?
元室吴氏,次室郭氏,皆封安人。
一子曰定,今为从事郎、知潭州善化县。
一孙曰迁。
建炎四年六月癸酉,定奉君葬湖州乌程县法华山之原,合安人吴氏之墓。
后二十一年,定来求余铭。
铭曰:
世竞驰之,己静持之。
世依违之,己勇为之。
仕虽柅之,志则起之。
杼山竁之,蓍蔡宜之。
隧而碑之,诗以系之。
赠左大中大夫致仕陈君墓志铭(1135年) 宋 · 汪藻
左大中夫致仕陈君彦恭既葬之五年,其子袤令衢之龙游,以书抵君之故人汪藻而告曰:「先大夫之没,不幸葬于兵间,不暇求能言者识其墓。
今不肖孤老矣,惧一旦先狗马填沟壑,使先人之平生泯泯然无以见世。
惟夫子哀而赐之铭,以振耀陈氏,使死而不朽,先大夫实宠嘉之」。
君奉使九路时,治江南之番阳。
藻归番阳,与君游最久,熟知君行治,铭君固宜。
君讳彦恭,字子愿,其上世家闽之莆阳,后复徙居姑苏,今为姑苏人。
曾大父绛,举贤良方正,景德间卒官左司谏。
生动之,为秘书丞,赠银青光禄大夫。
银青生侗,以文行为富韩公所知,出入册府二十馀年,更熙宁、元丰,无所附丽,历朝奉大夫、卫尉少卿以殁,赠金紫光禄大夫。
金紫于君为皇考。
君少力学,落笔过人,父友苏轼、孙谔,皆器而勉之。
中元祐某年乙科,调太平州司法参军,擢编修敕令所删定官,改宣教郎,出通判保州。
先是编修敕令官蔡京以事属君,君不应,衔之。
及是代还,京当国,除提举河北东流物料,不拜。
复通判巩州。
巩被边,官吏习用库钱,无所忌。
君洗手奉法,不以一钱假人,且条其宿赃十馀万,其风为变。
熙州帅姚雄请以弓箭手垦田实边,宣抚使童贯忌雄,阴沮之,州县莫敢迕。
君推行自如,岁得米九万斛。
贯之至巩也,守率其下属櫜鞬拜道左,君独朝服揖贯,贯滋不平,人为君惧,君处之晏如,会罢归以免。
除提辖河东路坑冶铸钱,蔡京以其党转运使王桓兼之。
桓欲增监鼓铸,其数倍经,君曰:「山泽之利不可竭,祖宗之额不可踰,以此病民,吾不忍也」。
桓怒以闻,罢君归吏部。
久之,除提点九路坑冶铸钱。
九路地绵百馀州,异时居官者,惮江湖岭海之艰,率家居可否事。
君周行万里,冒风波瘴疠而前,至课赢十馀倍。
入大理为正,拜尚书刑部郎中。
京师水,环城浩然,上以为忧,命君出按。
使还合旨,除户部郎中。
户部议留炭场,朝廷以为非。
不乐君者谗曰:「陈某实为此」。
君受诬不言,黜监滑州酒。
事白,差知眉州。
丐閒,得提举江州太平观。
还朝,宰相欲以君为光禄少卿,君曰:「吾不用于世久矣,里除岂吾事哉?
得方数百里,为天子牧民,足矣」。
语闻,除知寿春府,移泗州,复还寿春。
会金人寇京师,王室来告难,君读诏书泣下,悉禁旅而西。
或曰:「世乱如此,空一府无兵,可乎」?
君曰:「陛下安在,而守臣欲留兵自卫耶」?
以其师皆出。
东诸侯闻之,无不愧服。
是冬,诏令不出国门,群盗纷然,旁郡光、黄等州皆陷。
叛将李安提兵及疆,鼓声闻于寿;
剧贼李全亦环城宵掠,城中汹惧。
公以计招安,安许诺,即单骑叩安营,为之陈逆顺祸福。
安不意君来,矍然下拜。
君知二寇不复合也,乃声言讨贼,安以兵会之,临阵斩全,馀党皆殪。
师还,厚犒安等,趣其兵西,安畏威不敢留,夜半引去,州以无事。
岁馀,复请祠而归。
属金兵南渡,避地辗转数州,至会稽请老,以疾终焉,春秋七十有二,寔建炎三年十月某甲子也。
以某年某月某甲子,葬君平江府光禄山祖宗之原。
妻令人梅氏,龙图阁学士挚之孙,先君四月卒。
四子:长曰高,蚤世。
次曰袤,奉职郎龙游君也。
次曰裒,宣义郎,出后君之长兄某,亦前卒。
次曰袤,授承直郎、绍兴府观察判官。
三女,北海簿杨符、右承事郎梁庭诲、迪功郎彭熚,其婿也。
君肝膈洞然,平生不以一语欺人。
服继母刘夫人丧,哀毁骨立。
王室在难,语辄流涕。
忠孝纯诚,盖其天性。
闻胜流奇士,必先就见,以身倾下之。
苟非其人,虽在势视之蔑如也。
坐此连蹇四十馀年,虽老而衰,犹不少贬,所至称长者。
居官不立奇,不钓声誉,既去,后人以为法。
其守寿春,活人以千万计,相与图君像事之,至今寿春人尚奉祠不衰云。
铭曰:
国风中微,士习浮伪。
惟谖之臧,以直为否。
陈君慨然,自别兹世。
持身治人,一用其至。
彼权者夫,威福惟意。
吾躬可摧,宁汝轩轾?
以兹数穷,材不容试。
君何悔追?
精白弥著。
莫荣有终,莫乐无愧。
后人求君,视此铭志。
左朝请大夫主管台州崇道观庄君墓志铭(绍兴十七年三月)(1147年) 宋 · 汪藻
君姓庄氏,讳安常,字子尚。
曾祖曰允明,世家广陵。
祖询,始徙宜兴。
宜兴之庄,逮君三世矣。
皇考曰徽,以进士起家,事永祐陵为通奉大夫、徽猷阁待制,赠少师,谥僖简。
而君之祖,亦赠通议大夫。
僖简于时为名臣,君世其家学,入太学,为英俊所推。
僖简任子次及君,君不愿也。
政和二年,赐上舍第。
胪传庭中,徽宗识之曰:「是庄徽子也」。
󲦤绅荣之。
调青州益都县主簿,改监惠民局,擢广亲宅宗子学正、太学录、太学博士。
时朝廷以三舍法颁天下,学官号一时人物之选。
又择老成厚重者使诸路,黜陟勤惰,以广上意,首用君提举京西南路学事。
遭僖简公忧,免丧知南剑州。
靖康初,金人犯阙,诸道兵戍京师。
福州军行不满意,戕其帅,道将出南剑,部使者莫知所为,厚糗粮金缯幸其去。
君移书显责之曰:「王室方艰,日夜望天下兵至,今此军甫授甲,已无顾忌如此,尚敢望其冒万死为朝廷用乎?
不痛惩艾诛,其人将悉效尤而起,祸有不胜言者,公等忍坐视其乱耶」?
不听。
贼鼓行而来,所过残蹂,南剑空一城皆欲亡去。
君豫有以镇抚之,而阴为之备,贼顿城下,出丑语摇城中,君不为动。
至留月馀,秋毫无所得,反虞君袭之,则来告曰:「首乱者,某人也。
愿执于公,假道以行」。
于是缚二十馀人来献,君率僚属坐溪上受之。
君既得罪人,即遣其馀出疆,悉以手加额而去,无一人敢哗者,繇是闽之八州皆安。
无何,南剑受代,交印符,而代者以忧去。
适建州兵乱,州人挽君不得行,乃相与乞部使者留君。
君不得已,复留三月,阖境无犬吠之警。
南剑人德君,歌思至今。
久之,知处州,处州大治。
请外祠,得主管台州崇道观。
起知抚州,寻辞之,复食崇道之禄。
绍兴十六年十二月己亥,卒于镇江府金坛县其子之官舍,得年七十五,积官至朝请大夫。
初室张氏,继室石氏,皆封宜人,石氏亦先君卒。
六男子。
曰璹,右宣教郎、知镇江府金坛县,后君逾年卒。
曰琯,监潭州南岳庙。
曰玙,婺州兰溪县主簿。
皆迪功郎。
曰玠、曰璋、曰璠,皆将仕郎。
四女子,右承务郎蒋庆祖、左奉议郎仲并、右从政郎王直谅,其婿也,季未行。
君浑厚疏通,于经术得其指归。
与人交,一于至诚,未尝用趋舍为疏数缓急轻重厚薄也。
平居笑语呴呴,若儒生于世事不经意者,及变出非常,关豺狼之口而夺之气,虽久临方面而老于应变者不能为,人以是服君。
君自南剑归,翛然自放于溪山之间,日从诸子质问经义,口未尝挂除书。
虽暂出,不旋踵而归,然享静退清康之乐者二十馀年。
自渡江,士大夫终始无愧,少君比者。
十七年三月乙亥,诸孤奉君葬宜兴县君山乡紫花坞,以石宜人祔。
玙等来乞铭,铭曰:
德本于诚,学本于经。
隐然振其家声,为后学之师承。
遭变而得豺虺之情,立谈而弭一方之惊。
早休而与世无营,享黄发庞眉之龄。
所遗子孙者非满籯也,君之后其皆有成乎!
左朝奉郎知处州江君墓志铭(绍兴九年正月)(1138年) 宋 · 汪藻
崇宁初,余入太学为诸生,始识兰溪江安中。
望其容粹然而温,听其言款然而诚,与之谈经,超然得其指归,及议论反覆,确然莫可回夺也。
余于是定交焉。
自此间数年必一相从,见于婺源、于会稽,而婺源为最久。
绍兴戊午,余居吴兴之长城,与安中不相闻者三年。
一日,其孤䩚以状来告曰,六月壬午安中卒矣。
余为位以哭,曰:嗟乎,安中之材而止于是哉!
非予铭安中而谁欤?
君讳惇提,安中其字也。
高祖澄,以赀雄其乡,重功名,省器识,厚币致四方贤者,使与其子游。
数十年间,诸孙登进士第者十馀人,繇是兰溪之江闻天下。
祖逊,赠朝请郎。
父术,以奉议郎致仕,赠朝散大夫。
君少沈厚秀整,长七尺,美须眉,闭门读书,不关世事。
游太学,以俊伟称。
大观三年,擢进士第,调湖州司法参军。
丁内艰,筑室墓左,终丧而归。
授歙州司士曹事,婺源令阙,州以属君。
县居山谷间,民喜讼,凡令至皆谢病去。
君曰:「是不足与为治耶」?
涖以至诚,俗为之变。
除郓州州学教授。
以父忧,居家。
会方腊之党陷兰溪,求官吏甘心焉。
或执君以献,适用事者婺源人,识君,曰:「此吾邑江令君也,其可杀耶」?
趣释之。
移处州丽水令,增城陴于群盗喋血之馀,至今为邑人所纪。
以功改宣教郎、权衢州江山丞。
叛苗傅兵溃,王师蹑之。
县以不前知,官吏皆遁去,君攘袂曰:「贼趋闽且得险,攻之引日,今追兵之机,间不容发,为州县者,当亟索所有迎饷,奈何尺寸纸耶」?
即扩廪赍粮而前,师赖以济,士大夫服其知变。
金人渡江,傅崧卿为防遏使,君以客从。
时溃兵踵降,州县无见储,或请取诸民以给。
君不听,悉发封桩钱粟赋之,所过无秋毫扰人。
乘舆还阙,千里晏然,君力为多。
迁奉议郎、通判宣州。
州承废乱之后,流冗系道,君抚纳有恩,人争图君像事之。
会监察御史刘大中宣谕江南,诏求人材可用者,大中异之,至州察君而信,首以君应诏。
迁承议郎,诏诣行在所,入对合旨,除知处州,迁朝奉郎。
未行,卒,年六十。
娶胡氏,封安人。
二男一女。
男曰䩚、曰𩊭。
䩚,求君铭者也。
女未行。
君襟量冲夷,与之游者未尝见有喜怒之色。
为文简劲,似其为人。
平居退然不能言,遇事刚决,率出人意表,又裁处悉得其宜,故当多事时,数以功显。
甫中寿而殁,用不极其材,闻者惜之。
诸孤以绍兴己未正月己酉,葬君其县龟坑之原。
其铭曰:
古儒者,学不虚。
出逢时,乃发舒。
逮世庞,异古初。
以儒名,类阔疏。
反卿相,出戏车。
嗟安中,少凛如。
取儒科,始一摅。
属民间,去里闾。
曰予吏,责在予。
起创残,已喟歔。
果遄追,觐帝居。
达虽晚,出有旟。
谓功名,当特书。
曾甲子,不少馀。
孰君藏,俯故庐。
学士藻,识厥墟。
朝散郎致仕王君墓志铭(建炎二年) 宋 · 汪藻
建炎元年,朝请大夫、秘阁修撰王愈以书走广陵,属其邑人汪藻曰:「愈不天,不能事亲。
先人弃诸孤,将以明年某月某甲子,葬德兴县灵湖之王塘。
惟先人束发读书立训,故为后学宗,抱能不施,以不大振耀。
惟不肖孤材下,不能嗣事,使其名声显闻。
今既返九原,若不刻藏,惧日远日忘,终泯泯无闻。
惟夫子赐之铭,以宠绥其殁,假王氏无穷之休,敢请」!
藻曰:「噫!
是吾邑老成,望其貌如东郭顺子,听其言如仲长公理,叩其学如皇甫士安者也。
铭其可辞」?
君讳某,字公权,其先琅琊王氏。
晋渡江,居江南。
讫唐广明之乱,有徙名数于婺源者,于君为九世祖,以力田遗子孙。
至君大父,始释耒为儒家。
君儿时颖甚,得书敏视若流。
游太学,籍籍诸生间。
以父老丐归,从乡举,州再上其名,再不中。
父丧,既除,即慨然有高世意。
或勉之仕,泣曰:「吾所为汲汲者,以亲在也。
今亲逝矣,奚仕为」?
乃杜门息交,著书数万言,言覈而理申,要必自己出,不借他人一词。
愈用君学,擢绍圣元年进士丙科,调建昌令。
时江南荐饥,县无储,独经廪厚藏,吏守文不敢发,君亟以书抵愈曰:「令活民而黜,职也」。
愈禀行之。
由是建昌之民居数千里,流殍少间,不知其无岁。
已而愈守信,会贼方腊寇城,危甚。
君索橐得白金数千两,间道资愈饷军,且戒之死,闻者无不感奋。
以故兵焚残十馀州,惟信屹然无秋毫之失,盖君明于事机以成其子者类如此。
建中靖国初,以进士久次得官,不赴。
用愈恩,累官朝散郎,赐五品服。
以某年某月某甲子,卒于家,春秋八十有三。
曾祖某、父某。
妻余氏,封安人,先公卒。
二男子,其一愈也,次曰慎。
孙六人,德昭,迪功郎,馀尚幼,而德昭前卒。
君居乡,博施兼容,岁折券以为常,而与人未尝校。
于治心养性,皆得其要,盖不读释老之书,而闇与之合。
古所谓耄期称道者,如君非也耶?
铭曰:
晋之王姓两族蕃,至唐独有琅琊孙。
公家江南乃其昆,以学自表为清门。
著书上与千古论,材虽不施闻则尊。
遣子出仕乘朱轓,叶膏既沃还流根。
暮年章绂荣诏恩,奄蜕寿骨归丘原。
灵湖有阜如鹄鶱,君手自竁非承言。
我书其实要不烦,刻著玄石期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