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诗后集序 北宋 · 王安石
予考古之诗,尤爱杜甫氏作者,其辞所从出,一莫知穷极,而病未能学也。世所传已多,计尚有遗落,思得其完而观之。然每一篇出,自然人知非人之所能为,而为之者,惟其甫也,辄能辨之。予之令鄞,客有授予古之诗世所不传者二百馀篇。观之,予知非人之所能为,而为之实甫者,其文与意之著也。然甫之诗其完见于今者,自予得之。世之学者,至乎甫而后为诗,不能至,要之不知诗焉尔。呜呼,诗其难惟有甫哉!自《洗兵马》下,序而次之,以示知甫者,且用自发焉。皇祐壬辰五月日,临川王某序。
灵谷诗序 北宋 · 王安石
吾州之东南有灵谷者,江南之名山也。龙蛇之神,虎豹翚翟之文章,楩楠豫章竹箭之材,皆自山出。而神林、鬼冢、魑魅之穴,与夫仙人、释子恢谲之观,咸附托焉。至其淑灵和清之气,盘礴委积于天地之间,万物之所不能得者,乃属之于人,而处士君实生其址。君姓吴氏,家于山阯,豪杰之望,临吾一州者,盖五六世,而后处士君出焉。其行,孝悌忠信;其能,以文学知名于时。惜乎其老矣,不得与夫虎豹翚翟之文章,楩楠豫章竹箭之材,俱出而为用于天下,顾藏其神奇,而与龙蛇杂此土以处也。然君浩然有以自养,遨游于山川之间,啸歌讴吟,以寓其所好,终身乐之不厌,而有诗数百篇,传诵于闾里。他日,出《灵谷》三十二篇,以属其甥曰:「为我读而序之」。惟君之所得,盖有伏而不见者,岂特尽于此诗而已。虽然,观其镵刻万物,而接之以藻缋,非夫诗人之巧者,亦孰能至于此!
按:《临川先生文集》卷八四。又见《文献通考》卷二四五,《永乐大典》卷九○八,《文章辨体汇选》卷二九九,《名山胜概记》卷二五,《古今图书集成》文学典卷一九八、山川典卷一四八、经籍典卷四八六。
伴送北朝人使诗序 北宋 · 王安石
某被敕送北客至塞上,语言之不通,而与之并辔十有八日,亦默默无所用吾意。时窃咏歌,以娱愁思,当笑语。鞍马之劳,其言有不足取者,然比诸戏谑之善,尚宜为君子所取。故悉录以归示诸亲友。
唐百家诗选序 北宋 · 王安石
余与宋次道同为三司判官,时次道出其家藏唐诗百馀编,诿余择其精者,次道因名曰《百家诗选》。废日力于此,良可悔也!虽然,欲知唐诗者,观此足矣。
善救方后序 北宋 · 王安石
孟子曰:「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臣某伏读《善救方》而窃叹曰:「此可谓不忍人之政矣!夫君者,制命者也;推命而致之民者,臣也。君臣皆不失职,而天下受其治。方今之时,可谓有君矣。生养之德通乎四海,至于蛮夷荒忽不救之病,皆思有以救而存之。而臣等虽贱,实受命治民,不推陛下之恩泽而致之民,则恐得罪于天下而无所辞诛。谨以刻石,树之县门外左,令观赴者自得而不求有司云。皇祐元年二月二十八日序。
张刑部诗序 北宋 · 王安石
刑部张君诗若干篇,明而不华,喜讽道而不刻切,其唐人善诗者之徒欤!君并杨、刘,杨、刘以其文词染当世,学者迷其端原,靡靡然穷日力以摹之,粉墨青朱,颠错丛庬,无文章黼黻之序,其属情藉事,不可考据也。方此时,自守不污者少矣。君诗独不然,其自守不污者邪?子夏曰:「诗者,志之所之也」。观君之志,然则其行亦自守不污者邪,岂唯其言而已!畀予诗而请序者,君之子彦博也。彦博字文叔,为抚州司法,还自扬州识之,日与之接云。庆历三年八月序。
先大夫集序 北宋 · 王安石
君子于学,其志未始不欲张而行之,以致君,下膏泽于无穷。唯其志之大,故或不位于朝。不位于朝,而势不足以自效,则思慕古之人而作为文辞,亦不失其所志也。二帝三王群圣人之时,贤俊并用,虽穷处岩穴,亦扳而在高位,其志莫不得施,而文之传于后者少矣。后之时,非古之时也,人之不得志者常多,而以文自传者纷如也。先大夫少而博学,及强年,有仕进之望,其志欲有以为,而遽没,其于文,所不暇也。一日,诸子阅橐中,乃得旧歌诗百馀篇。虽此不足尽识其志,然讽咏情性,其亦有以助于道者,不忍弃去也,辄序次之。呜呼!公之诗,君子视之,当自知矣,不敢赞也。
相鹤经 北宋 · 王安石
鹤者,阳鸟也,而游于阴,因金气依火精以自养。金数九,火数七,六十三年小变,百六十年大变,千六百年形定。生三年顶赤,七年飞薄云汉,又七年夜十二时鸣,六十年大毛落,茸毛生,乃洁白如雪,泥水不能污,百六年雌雄相视而孕,一千六百年饮而不食,胎化产,为仙人之骐骥也。夫声闻于天故顶赤,食于水故喙长,轻于前故毛丰而肉疏,脩颈以纳新故天寿不可量。所以体无青黄二色,土木之气内养,故不表于外也。是以行必依洲渚,止不集林木,盖羽族之清崇也。其相曰:「隆鼻短喙则少瞑,露睛赤白则视远,长颈竦身则能鸣,凤翼雀尾则善飞,龟背鳖腹会舞,高胫促节足力」。其文,李浮丘伯授王子晋,又崔文子学道于子晋,得其文,藏嵩山石室,淮南公采药得之,遂传于近代。熙宁十年正月一日,临川王某笔。
题王逢原讲孟子后 北宋 · 王安石
逢原在常江阴时,学者有问以《孟子》,而逢原为之论说,是以如是其详也。未几而逢原卒,故其书才终于一篇,而考之时不同,盖其志犹未就也。虽然,观其说,亦足以概见之矣。若逢原,所谓见其进未见其止也。其卒时年二十八,呜呼惜哉!逢原卒于嘉祐己亥六月,后七年讲义方行。
读孟尝君传 北宋 · 王安石
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力哉!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按:《临川先生文集》卷七一。又见《皇朝文鉴》卷一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九七,《历代名贤确论》卷二九,《崇古文诀》卷二○,《古文真宝》后集卷七,《事文类聚翰墨大全》甲集卷一,《文章轨范》卷五,《文章类选》卷三八,《名世文宗》卷二三,《文翰类选大成》卷一六一,《文编》卷四○,嘉靖《青州府志》卷一八等。
读柳宗元传 北宋 · 王安石
余观八司马,皆天下之奇材也,一为叔文所诱,遂陷于不义。至今士大夫欲为君子者,皆羞道而喜攻之。然此八人者,既困矣,无所用于世,往往能自强以求列于后世,而其名卒不废焉。而所谓欲为君子者,吾多见其初而已,要其终,能毋与世俯仰以自别于小人者少耳,复何议彼哉!
读江南录 北宋 · 王安石
故散骑常侍徐公铉,奉太宗命撰《江南录》,至李氏亡国之际,不言其君之过,但以历数存亡论之。虽有愧于实录,其于《春秋》之义、⑴箕子之说⑵,徐氏《录》为得焉。然吾闻国之将亡,必有大恶,恶者无大于杀忠臣。国君无道,不杀忠臣,虽不至于治,亦不至于亡。纣为君,至暴矣,武王观兵于孟津,诸侯请伐纣,武王曰:「未可」。及闻其杀王子比干,然后知其将亡也,一举而胜焉。季梁在随,随人虽乱,楚人不敢加兵。虞以不用宫之奇之言,晋人始有纳璧假道之谋。然则忠臣国之与也,存与之存,亡与之亡。予自为儿童时,已闻金陵臣潘佑以直言见杀,当时京师因举兵来伐,数以杀忠臣之罪。及得佑所上谏李氏表观之,词意质直,忠臣之言。予诸父中旧多为江南官者,其言金陵事颇详,闻佑所以死则信。然则李氏之亡,不徒然也。今观徐氏《录》言佑死,颇似妖妄,与予旧所闻者甚不类。不止于佑,其它所诛者,皆以罪戾,何也?予甚怪焉。若以商纣及随、虞二君论之,则李氏亡国之君,必有滥诛,吾知佑之死信为无罪,是乃徐氏匿之耳。何以知其然?吾以情得之。大凡毁生于嫉,嫉生于不胜,此人之情也。吾闻铉与佑皆李氏臣,而俱称有文学,十馀年争名于朝廷间。当李氏之危也,佑能切谏,铉独无一说。以佑见诛,铉又不能力诤,卒使其君有杀忠臣之名,践亡国之祸,皆铉之由也。铉惧此过,而又耻其善不及于佑,故匿其忠而污以它罪,此人情之常也。以佑观之,其它所诛者又可知矣。噫!若果有此,吾谓铉不唯厚诬忠臣,其欺吾君不亦甚乎!
⑴ 《春秋》,臣子为君亲讳,礼也。
⑵ 周武王克商,问箕子商所以亡,箕子不忍言商恶,以存亡国宜告之。
书李文公集后 北宋 · 王安石
文公非董子作《仕不遇赋》,惜其自待不厚。以予观之,《诗》三百,发愤于不遇者甚众。而孔子亦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盖叹不遇也。文公论高如此,及观于史,一不得职,则诋宰相以自快。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言不可独信久矣。虽然,彼宰相名实固有辨。彼诚小人也,则文公之发,为不忍于小人可也。为史者,独安取其怒之以失职耶?世之浅者,固好以其利心量君子,以为触宰相以近祸,非以其私则莫为也。夫文公之好恶,盖所谓皆过其分者耳。方其不信于天下,更以推贤进善为急。一士之不显,至寝食为之不甘,盖奔走有力,成其名而后已。士之废兴,彼各有命。身非王公大人之位,取其任而私之,又自以为贤,仆仆然忘其身之劳也,岂所谓知命者耶?《记》曰:「道之不行,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夫文公之过也,抑其所以为贤欤?
书刺客传后 北宋 · 王安石
曹沫将而亡人之城,又劫天下盟主,管仲因勿倍以市信一时可也。予独怪智伯国士豫让,岂顾不用其策耶?让诚国士也,曾不能逆策三晋,救智伯之亡,一死区区,尚足校哉!其亦不欺其意者也。聂政售于严仲子,荆轲豢于燕太子丹。此两人者,污隐困约之时,自贵其身,不妄愿知,亦曰有待焉。彼挟道德以待世者,何如哉?
孔子世家议 北宋 · 王安石
太史公叙帝王则曰「本纪」,公侯传国则曰「世家」,公卿特起则曰「列传」,此其例也。其列孔子为世家,奚其进退无所据耶?孔子旅人也,栖栖衰季之世,无尺上之柄,此列之以传宜矣,曷为世家哉?岂以仲尼躬将圣之资,其教化之盛,舄奕万世,故为之世家以抗之?又非极挚之论也。夫仲尼之才,帝王可也,何特公侯哉?仲尼之道,世天下可也,何特世其家哉?处之世家,仲尼之道不从而大;置之列传,仲尼之道不从而小。而迁也自乱其例,所谓多所抵牾者也。
书洪范传后 北宋 · 王安石
王某曰:古之学者,虽问以口,而其传以心,虽听以耳,而其受以意,故为师者不烦,而学者有得也。孔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夫孔子岂敢爱其道,骜天下之学者,而不使其蚤有知乎?以谓其问之不切,则其听之不专,其思之不深,则其取之不固,不专不固,而可以入者,口耳而已矣。吾所以教者,非将善其口耳也。孔子没,道日以衰熄,浸淫至于汉,而传注之家作。为师则有讲而无应,为弟子则有读而无问。非不欲问也,以经之意为尽于此矣,吾可无问而得也。岂特无问,又将无思,非不欲思也,以经之意为尽于此矣,吾可以无思而得也。夫如此,使其传注者皆已善矣,固足以善学者之口耳,不足善其心,况其有不善乎?宜其历年以千数,而圣人之经卒于不明,而学者莫能资其言以施于世也。予悲夫《洪范》者,武王之所以虚心而问,与箕子之所以悉意而言,为传注者汨之,以至于今冥冥也,于是为作传以通其意。呜呼!学者不知古之所以教,而蔽于传注之学也久矣。当其时,欲其思之深、问之切而后复焉,则吾将孰待而言邪?孔子曰:「予欲无言」。然未尝无言也。其言也,盖有不得已焉。孟子则天下固以为好辩,盖邪说暴行作,而孔子之道几于熄焉,孟子者不如是,不足与有明也。故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夫予岂乐反古之所以教,而重为此譊譊哉?其亦不得已焉者也。
题张忠定书 北宋 · 王安石
忠定公没久矣,士大夫至今称之,岂不以刚毅正直有劳于世如公者少欤?先公年十七,以文见公,实见称赏。遂易字舜良,时在升州也。窃观遗迹,不胜感恻之至。
题燕华仙传 北宋 · 王安石
燕华仙事异矣,黄君所为传,亦辩丽可喜。十方世界,皆智所幻,推智无方,幻亦无穷。必有合焉,乃与为类,则王夫人之遇,岂偶然哉!
书金刚经义赠吴圭 北宋 · 王安石
惟佛世尊,具正等觉,于十方刹,见无边身,于一寻身,说无量义。然旁行之所载,累译之所通,理穷于不可得,性尽于无所住。
按:《金刚般若波罗蜜》为最上乘者,如斯而已矣。
题旁诗(仲子正字) 北宋 · 王安石
旁近有诗云:「杜家园上好花时,尚有梅花三两枝。日莫欲归岩下宿,为贪香雪故来迟」。俞秀老一见,称赏不已,云绝似唐人。旁喜作诗,如此诗甚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