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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表章闻过则改疏 南宋 · 杨简
臣不胜惓惓,有当今第一急务告于陛下。
今朝廷于帅守监司寖寖乎选择矣,于贤能寖寖乎召除矣,比岁告稔五谷廉平矣,大胜于前矣,大臣亦已虚己求言曰闻过愿改不惮矣。
观此势状,渐可以举明主于三代之隆矣,而有切紧利害。
世俗常情,喜顺恶逆,故其相与,率多奉承不敢违;
其于同官,亦每每奉顺不敢违。
虽明知其过,而不敢言,恐拂其意,终将害我。
习以成风,牢不可破。
故舆论虽明知吏部注授不问贤不肖,不肖者扰害吾民不可胜言,而不敢革吏部之弊法,恐拂不肖者之情也;
虽明知择贤久任之为上策,而不敢行,以员多阙少,恐不贤者不任而拂其情也。
以至中外狱吏以箠楚取赂,以直为曲,曲为直,冤苦无告。
当职官多惮烦,受成吏手,同官拱默书名,不复审听囚辞。
州县承贴,吏卒困苦,小民万状,同官虽知,不敢告;
虽长官闻之,亦或视以为常,或恐拂其属,姑容之。
设有言者,亦不敢深言。
上官或有刚德,始案奏之,其漏网者多矣。
民怨吏,卒怨官,遂怨及朝廷,朝廷何由而知?
臣大惧中外积怨之久,一夫大呼,从之者如归市。
今圣朝虽有善政,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节节盗起,皆乘民怨。
愿陛下明谕大臣,有长官能受逆耳之言,有小臣喜于闻过,或自知己过而能改,特表章之,布告天下。
切勿以为此小善而忽之也。
能改过者千无一,万无一。
尧舜大圣,犹舍己从人;
成汤改过不吝;
曾子曰「我过矣」。
「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改过,天下之善,唯孔门深知之,后世罕知,近世尤不知。
非朝廷特表章之,布告天下,使天下改观,则人终以改过为耻。
此诚治乱安危所系。
人性本善,又得朝廷重赏导之于前,御史监司绳之于后,庶几愿闻过求忠告者多,尽扫喜顺恶逆之私情。
官师相规,工执艺事以谏,中外官咸知改过之为大德。
善政尽举,弊政尽除,民怨自销,祸乱不作,国祚益灵长,不独周过其历。
天命可畏,民情大可畏。
臣不胜惓惓恳恳切切之至。
论济民弭寇安社稷疏(嘉定元年) 南宋 · 杨简
臣不胜痛心疾首以告陛下。
亦知近在都城之内外,民有饿而夺市食者乎?
又知有父子俱饿,知必不能俱生,遂沈其子女于江者乎?
臣所闻已不一,而况于所不闻乎?
都城之东,有其妇悯舅姑之饿,曰:「妇当鬻身助给」。
姑闻其言,自经死。
舅知姑死,舅又自经死。
子归,知父母死,又自经死。
妇以舅姑及夫俱死,又自经死。
又有取小儿烹食之者。
呜呼,痛哉!
近在辇毂之下,而饿死者至于此极,而况于远者乎?
又况于淮民相食,妻食其夫尸,弟食其兄尸,至于父子相食其尸。
陛下为民父母,而有此,群臣之罪也。
孟冬之月,臣闻朝廷有所忘浙西桩积米仅二十万斛,臣亟请于前左丞相钱象祖,乞尽以给助淮民,象祖吝不与。
今闻淮民啸聚,得非前者吝米所致?
虽二十万斛未足以尽活淮民,而淮民知朝廷赈恤诚意所及,或不至大乱。
近虽未有急报,然朝廷岂可不亟为之图?
望陛下急诏大臣,痛切为民为国,集群臣详议,先根刷诸路常平及凡桩积米数。
复别议利害,或命百司各竭谋虑,询访以闻。
今徒聚百官于行都,扰扰焉往来,泛泛焉从事,循循焉度日而已,不使之出其胸中所藏,道其所尝见闻,共议共计。
内外多少财用陷没于赃吏之手,郡县多少财用徒费于迎新送旧,而不思择贤久任。
内外多少财赋费坏于三年之科举,取浮薄昏妄、背理伤道之时文,驱士子为不肖,使害民,坏国家。
诸军虚籍不知其几,以虚籍之数济饥民,何为乎不可?
又闻淮民之饥者欲渡江,江上郡守有遏之者。
结怨饥民,是激之使为乱。
又闻有赈济官以淮上饥民啸聚,申上司至于累累,而上司杳不报。
为上司者昏缪至此,而朝廷未闻黜陟,臣大惧养寇危社稷也。
臣思执政大臣必患乏才,乏才因于拘资格。
臣稽古昔,未尝用资格。
人才难得,幸得一人,而又以资格废,则何以济民?
何以弭寇?
何以安社稷?
望陛下力谕执政,唯择贤才,毋限资格,务循古道,以济民弭寇安社稷。
臣不胜惓惓。
论择贤久任疏 南宋 · 杨简
嘉定元年冬十有二月,臣获轮对,三劄奏陈,不胜痛切,未蒙施行。
臣幼承父训,毋执己见,改过从善,臣著于心不忘。
使臣所言非,则何敢固执己见而不改?
臣自知学以来,今行年七十,熟复其思,无以易此,陛下试取臣三劄复观之。
陛下虚明如日月之照临,是非坦然。
且今江、淮、湖、湘之寇并作,由贤不肖混淆,监司守令而下多非其人,是非颠倒,尅虐不恤,下民怨咨,故聚而为盗。
近陛下下明诏,非不谆谆告戒,而群臣或窃议,往往监司亦视为具文如昨。
陛下今当行诏旨所言而已,精择众所推服、正直不暴不挠之士,巡行以黜陟天下之监司守令,贤则久任,不可轻易。
知人甚难,不可求备,略其小过,大过必黜。
若用臣前者轮对三劄施行之,可使群盗无作罗日。
愿无变,即致治安。
先正范仲淹、富弼亦言,委逐路自择知州,委州自择知县,仍久其官守,其有异政者就与升擢。
臣自习举子事业至于今,不知其几思几虑,深念时务条件虽多,皆莫先于择贤久任,而后次第可行。
欲弭寇盗,莫先择贤久任。
欲移风易俗,莫先择贤久任。
欲巩国祚,莫先择贤久任。
愿陛下与大臣图议,勿循旧例,自取祸乱。
力行范、富之说,及下采臣言,以弭祸乱,以安社稷。
若虑员多阙少,久任则无阙可处士大夫,则臣谓所任既贤,其馀不肖乃害民败国之人,不足深恤。
臣不胜为国轸忧,不胜惓惓。
论改过服义疏 南宋 · 杨简
臣尝观尧舜舍己从人,禹以益赞而班师,汤以改过而称圣,武王闻《旅獒》之谏而不讳。
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曾子曰:「我过矣」。
汉高帝犹曰,吾不如子房,吾不如萧何,吾不如韩信。
唐杜淹建议,而封伦折之,淹默然,太宗曰:「何不申执」?
淹曰:「臣服其议,又何言」?
此不惟当时太宗悦之,臣于数百年之后亦深服淹之大公不私,到于今念之不忘。
淹虽有他过,而于服义一节,臣心服之。
近代以来,改过服义之心寖衰。
王安石本有非常之誉,后诸贤竞议新法,咸决于去位,安石岂不动心致疑,而决策不回者,耻于改过也。
故其末流至于小人类进,祸及国家。
今朝廷遇大事必集议,大公无我,取法唐虞三代。
臣深惟改过乃圣贤之大德,而近世士大夫或未至明白,多以改过为耻,故人亦不敢忠告。
臣愿陛下取群臣之改过服义者表章之,升擢之。
力障文过饰非之颓波,彰明大公无私之正德。
使群臣凡百建议,不遂非饰辞,以服义为大善,则集众智归于一,是国家何事不办,而尧舜禹汤之大道,复大明于今日矣。
臣深念近世士大夫知改过服义为圣人之大德者,诚所罕见,臣不胜念念。
惟陛下留神,大明斯道,以幸天下,以成大功,以垂法万世。
臣不胜惓惓。
论六军命将疏 南宋 · 杨简
臣闻庆历之末,有亲从卒夜入禁中之变,是时士大夫殊不少省其所以致此者何由,亦无所改为,循循仍仍。
至高宗初,又有苗、刘之变,士大夫又不省其所以致此者何由,又无所改为,而循循仍仍。
至近者又有吴曦之变、韩侂胄之变,士大夫又不省其所以致此者何由,又循循仍仍。
臣今告陛下以所由,致节节祸变者,为夫不循古制也。
古者六军军将皆命卿,今诸将率从事武勇,未熟复乎古先圣王之训典,未践修乎诗书礼乐之实德,则其训齐诸军亦不过射刺击战之术尔,罕能训以礼义。
夫授以杀人之器,日习乎杀人之术,可畏哉,可畏哉!
古者赳赳武夫皆可以为公侯腹心,执讯言言,攸馘安安,其有德见诸容气者如此。
今陛下宜精择文武俱通之儒,法古司马之官,以尹正之、训导之。
赏诸卒之孝者忠者善者,则恶者潜化,愈久愈化,愈化愈安。
祈天永命,巩国祚于泰山之安,在此而已。
今不改为,是措火积薪之下,火未及燃,又将有庆历及侂胄之变,悔将无及。
臣日夜长虑,无路告陛下。
今得一见吐露,自此何时再见,惟陛下念之不忘。
今文武通儒至不易得,然不可谓无其人。
殿司十三军太盛,宜析小半,益以马司馀卒,以备三司,则其势均,可以防后患。
虑患当重复,虽择贤儒立法,自亦不过于此。
论当今急务疏 南宋 · 杨简
臣闻北使不恭,国家不遽进讨,而犹养威持重。
庙谟深长,非小臣所敢窥测,而区区有不能自已于中者,辄敷陈之,以助成大美,以助成万全之功。
臣窃惟当今急务有二:其一曰,国家举大事必上当天心,上帝以为可战则战,上帝之心以为未可战则勿战。
何以知上帝之心可不可?
《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
上帝视南北之民一也,惟无道之甚者则诛之。
未至于甚,人心犹未尽离,则犹有敌者。
苟亟战,则使南北无罪之民肝脑涂地,岂上帝之心哉!
必彼无道至甚,民心尽离,如独夫纣,则帝乃震怒,前徒倒戈矣。
是为汤武之师,是为万全之功。
故古志曰:「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有所不为」。
《公羊》九世复雠之论,非《春秋》本旨。
臣私忧过计,惧书生执《公羊》之说以进急于战,而犹未当乎上帝之心。
陛下自有汤武之心,臣愿陛下成汤武之事业。
其二曰,将如父,卒如子,而后可以成功。
窃闻军帅多尅剥,诸军怨讟,溢于听闻。
又闻有军众大会,当声喏而忽不声喏,旁观大骇,以为变在顷刻矣,仅幸而免。
臣闻此,不胜为国家恐惧。
犹恐传闻失实,未必有是;
果有是事,则岂可不亟罢其帅?
陛下近施行其偏裨之尅剥者,其军帅当少警,然军心积怨,恐终未平。
危哉!
措火薪下,虽未及燃,岂不大可惧?
陛下何不亟罢尅剥之帅,乃择不以官职为意,不受私谒之人,使诣彼,集军众而点摘其人;
至前,辟左右而问之曰:「军中何人可以为帅」?
如此点问于再,于三,至于十百,其所言同,则其人可用矣。
用斯人为帅,则岂不大胜旧帅?
则三军鼓舞,士气百倍矣。
又得元帅大贤大智,习知将略者训治诸军,数年后,庶其可用。
然又有大患二:其一曰,内外官司犹未尽得其人,得其人又当久其任,久任而后有事功。
今官司如传舍,小民穷困,思乱者多。
今盗或起,虽闻沿边守禦脩治,若守令与其属未皆贤智,设皆贤智而不久任,则何暇治安民事业?
何以治民兵,使固守以禦大敌?
他日何以助成大功?
其二曰,国初用兵,取一大国,行赏不过人数百。
向者都督张浚厚赐诸军,大踰常度;
后财用不继,至于说厚积之家,使之献纳,计亦穷矣。
虽军情大悦,到于今思之不忘,而后人不可继。
茍赏不逮,则军心已不满矣。
必也训之以义,使诸军明知国家财用有限,赏赉渐复典常,以正理开谕,则军心久而自服,乃肯用命。
臣区区愚朴,惟陛下财幸。
论治道疏 南宋 · 杨简
恭惟陛下圣政日新,海内改观。
近又霈无穷之惠于两浙,永免丁输。
自今以往,不知减朝廷缗钱几亿万万,筹算所不能尽。
臣不胜大喜,不胜大慰。
睹此规摹宏阔,甚有寖寖可以跻治乎三代之势。
臣请为陛下敷陈三代之道。
道甚易知,甚易行。
天下惟有此道而已矣,天以此覆,地以此载,日月以此明,四时以此行,人以此群居乎天地之间而不乱。
是故得此道则治,失此道则乱;
得此道则安,失此道则危;
得此道则利,失此道则害。
由此道而行,有治无乱,有安无危,有利无害,此万古断断乎不可易之理。
而自汉以来,大率本以霸王道杂之。
夫所谓王道者,道也,纯乎义者也。
所谓霸者,非道也,杂乎利者也。
利害动乎前,霸者不知道,故不知道中之大利,不知道中之味,惟苟目前,遗患在后。
故自汉而下,治日少,乱日多。
所以乱者,本以霸故也;
所以略治者,王道杂之故也。
小失乎道则小乱,大失乎道则大乱。
今夫里巷群居,其情状大可见。
其相与忠信正直,则彼必服;
相与不忠不信,不正不直,则彼必不服。
苟不合乎道,虽惠利之,面虽感恩,退有后言,其心终不能服。
十事九合乎道,人服其九,亦不服其一;
虽微不合乎道,人亦微不服。
甚矣夫,此道之灵也!
甚矣夫,此心之灵也!
此心即道,故舜曰:「道心明,心即道」。
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
孟子曰:「仁,人心也」。
此心无体状,虚明无际畔,惟起乎意则失之。
故孔子曰「毋意」,禹曰「安女止」,明此心本静止,惟安之勿起而已。
至哉圣言!
此心虚明,如水如鉴,如日如月,无思无为,而无所不照,贤贤否否,是是非非,自无差乱。
苟起意测之,反昏反差。
夫意不可以微起,而况于大起乎?
起利心焉则差,起私心焉则差,起权术心焉则差,有所作好焉则差,有所作恶焉则差,凡起思为之心焉皆差。
所差少者其害少,所差多者其害多。
又有我虽微不安于心,似未害,而天下乃以为大不可者。
然则其大小多少亦难于定,惟不起乎意,如水如鉴,如日月,则能照知。
盖三才共由此道,有不由焉,则天心之所不与,鬼神之所不与,天下之所不与,而欲免祸患,良难,不见于今,必见于后。
用此以观自古以来治乱安危利害之应,如影之随形,响之随声。
孔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夫德非有奇谋秘计,而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如众星之共北辰,此道之灵应如此。
士大夫观此,往往大疑,而臣深信其如此。
愿陛下即此虚明不起乎意之心,以行勿损勿益,自无所不照,贤否自辨,庶政自理,民自安自化,四夷自服。
此即三王之道,即尧舜之道,即天地之道。
愿陛下毋安于汉唐规摹,臣尽心于此数十年矣,见此甚明,信此甚笃,愿陛下毋谦逊。
臣不胜切实惓惓之请。
论择郡守县令疏 南宋 · 杨简
臣又痛切告陛下:今之郡守县令所至多害虐小民,远郡远县益甚。
民被害虐,积怨积忿,久将乱生。
一日有变,荡然溃散,不可救也。
今守令多昏而听吏,多怀私而徇利。
词讼一是一非,反是为非,反非为是,使饮恨含怨,无所告诉。
今日某人受抑屈,饮恨含怨;
明日某人受抑屈,饮恨含怨。
积而满,积而溢,怨极忿极,一夫大呼,从乱如归矣。
二税已纳者复追,执赤钞以呈示无欠,不受其税,勒使复纳。
不伏则囚则絣,讯民户以诬。
追所欠之数不多,念将诉于上司而益费,含怨白纳。
纳已,吏卒需赂,不赂不释。
民贫无告,或举债,或鬻产,甚者鬻妻卖子。
陛下试思,民情至此,其怨当如何!
重以今岁旱蝗,所收无几,而郡守多不肯蠲税,民饿而不救。
郡县害民,弊政不可胜纪,此不择贤之故也。
又在外官司,以污为常。
有每晨县吏昼卯历,共纳数百,供知县市买之费,习成典故,则其馀赃污可知已。
公取窃取,不可胜计,溢于听闻。
对送互送,一会有送千缗。
缗钱不至,唯送空书,彼此本库自支。
生辰有送,私忌有送,生子若孙有送,子弟又有送,不可胜纪。
今国家患无财,束手无策。
得贤,则官库无公取窃取之盗,财不可胜用矣。
此又不择贤之故也。
曩自元凶妄肆,小人道长,风俗大坏。
今虽诛殛,而馀风未殄。
畿邑犹有登科者,身居亲丧,而青巾紫袍,辄位于父之上。
今日不有其亲,他日何有乎君?
陛下以科目取士,而得此等恶逆。
恶逆盛则敢于为乱,社稷危矣。
陛下若不痛革虚文取士,不考行实之弊,又不革士大夫释服而紫,使遂忘其亲。
不孝则不忠,吴曦之乱,韩侂胄之乱,皆不忠不孝之为也。
吴、韩之变,朝野震惧。
今幸社稷再安,陛下宜汲汲为计,勿从士大夫庸庸之论,勿从茍安目前之说,而不思后祸。
臣自知学以来,熟思治务,到于今凡数十年,不知其几,思惟有一策,每路择一贤监司,使监司各辟本路诸郡守,守辟诸县令,守令又各辟其属。
先于本贯择人,本贯则可以久任,本贯无人乃及外邑贤者,必不私于本贯亲故。
或士人为邑里推重,亦在所择。
既得其贤,必久其任。
择贤久任则百事成,不择贤久任则百事废。
择贤久任则社稷安,不择贤久任则社稷危。
士大夫无不服此论,惟不肖者心知其不利于己,故不主此说。
又士大夫悯亲故之失所,虽不肖者,亦思所以周之。
至闻其贪墨害民,发叹而已。
不思结怨小民,积怨生乱,将危社稷。
宰执台谏知社稷安危在此,共坚守此。
茍内外有徇私不公,必罢必罪,不可以亲故私情,败国家公义。
所辟或非其人,并罪举主。
陛下举宰执台谏开心吐诚,共誓共守,以安社稷。
此令一下,人知仕进之路悉本于行实,不用虚文,则人心丕变,舍恶从善,舍伪从实,吏奸顿扫,民悦财丰矣。
自此因保甲而渐脩比闾族党之制,书其孝弟睦姻有学者,书其敬敏任恤者,书其德行道艺,兴其贤者能者,肆成人有德,小子有造,举明主于三代之隆矣。
郡县各自为永守计,有金城万里之固矣。
天子有道,守在四夷矣。
如大臣未能骤行,则姑自行都始,即有明效。
论赵汝愚之忠书 南宋 · 杨简
昨者危急,变骇不可具道,军民将溃乱,社稷将倾危,陛下所亲见。
汝愚冒万死易危为安,人情妥定。
汝愚之忠,陛下所心知,不必深辨。
臣为祭酒属,日以义训诸生,若见利忘义,畏害忘义,臣耻之
「变骇不可具道」,原无,据《宝庆四明志》补。
⑴ 《宋史》卷四○七《杨简传》。又见《宝庆四明志》卷九,《宋史新编》卷一五五。
永嘉劝农文(1211年) 南宋 · 杨简
古者舜大圣人也,而耕。
伊尹圣人也,而耕。
耕者常情之所贱,君子之所敬,尤为本朝列圣之所敬,故守令皆以劝农系衔。
今争田之讼累累,岂有田而不肯耕?
然大患有二:其一风俗好奢,故虽耕而终贫。
其二风俗好争,以好争,故虽耕而终于贫。
人情岂恶富而喜贫哉?
风俗之所习尚,举一世皆以奢侈为美为荣,父子兄弟意向,州闾邻里意向,无不趋于奢,无不羞于俭。
今欲改奢而为俭,其势固难,但奢则坐见贫困,邻里罕能救,虽至亲亦罕能救。
审思至此,则泛泛羞俭喜奢之浮毁誉何足顾恤。
颜子箪瓢,垂芳万世;
崔烈虽富,人谓铜臭。
愿父老训谕子弟,勿循羞俭喜奢之浮毁誉,自取贫困。
颜子有负郭之田六十亩,尚箪食瓢饮,今田家未必人人有田,岂可不计度?
孔子曰:「君子无所争」。
老子曰:「天道不争而善胜」。
人情率喜争,岂以争为美德?
私意作于中,好己胜而耻于下人,故争。
不思争则非君子,争则为小人,争则违天道,上帝所不与,祸灾随之,故好争者多败家遭刑。
愿父老训谕子弟切勿争,败家遭刑,自取贫困,自陷于小人之域。
戒之戒之!
小人以求己胜为荣,君子以求己胜为辱,以求己胜者小人也。
「天道亏盈而益谦,人道恶盈而好谦,鬼神害盈而福谦」。
谦即不争,谦反尊而光。
今不与尊光而取亏害,利害甚明。
愿父老从容暇日,审思详虑,与子弟共议,切勿以奢为荣,当以颜子箪瓢为荣;
切勿以好争为荣,当以不争退逊为荣。
勿以老太守谆谆为虚文非真情,此实老太守爱汝辈切至之实情。
乐平县学讲堂训 南宋 · 杨简
按「学」古字为「」,「」即今「孝」字。
一字而两音固多,盖古所以「」为「孝」音,又为「学」音,于以见古始造字意,以谓学者孝而已矣,自孝之外,无他道也。
时有古今,道无古今。
时有古今,性无古今。
时有古今,学无古今。
于孝之外复求学,是有二道,有二性也,无乃不可乎?
夫孝,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
推而放诸东海而准,推而放诸西海而准,推而放诸南海而准,推而放诸北海而准。
以孝事君则忠,以孝事长则顺,朋友不信非孝,战陈无勇非孝。
断一木、斩一斗不以其时,非孝。
仁者仁此,义者宜此,礼者履此,信者信此。
乐自顺而生,刑自反而作。
夫道一而已矣,名虽不同,学则无二。
德惟一,动罔不吉;
德二三,动罔不凶。
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斯乃先圣一贯之道也。
回曾熠书(一) 南宋 · 杨简
某咨定远契好:长书细楷,远以见示,备著深情。
跋语及《大学》,某所未安。
《大学》非孔子之言。
定远曰体察,曰隐诸内心,是未信此心之即道,故更体察,更隐也。
体察与隐皆起意,孔子戒学者毋意。
曰内曰外皆起意,此与《大学》同病。
曰止曰定,曰静曰安,皆意也。
孟子曰「勿正心」,而《大学》曰「正其心」,又曰「先诚其意,先致其知」,又曰「在格物」,皆意也。
益可验者,篇端无「子曰」。
定远更需馀言,然《己易閒居解》亦详矣,略复不缕缕。
某咨。
回曾熠书(二) 南宋 · 杨简
某咨定远契好:兹又得手帖,备见问辨,不卤莽。
然定远谓「汩没斲丧,所存者几希。
待其胶扰之暂息,清明之复还」,是定远犹未自觉自信。
《易》曰「百姓日用而不知」,日用岂无胶扰?
《易》曰「变化云为」,胶扰乃变化,即天地之风雨晦冥。
君子见善则迁,有过则改。
孔子曰「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此皆道心之变化。
定远岂自旦达暮皆为邪?
改邪足矣。
孔子曰「改而止」,邪改即止,不可正其心,反成起意,是谓揠苗。
所谓芸苗,乃去恶草,即改过。
《己易閒居解》并收已。
四月廿三日,某启。
学者请书(一) 南宋 · 杨简
某尝读《大戴》所记孔子之言,谓忠信为大道,某不胜喜乐,不胜喜乐,乐其深切著明。
某自总角承先大夫训迪,已知天下无他事,惟有此道而已矣,穷高究深。
年三十有二,于富阳簿舍双明阁下侍象山先生坐,问答之间,某忽觉某心清明,澄然无畔,又有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之神。
此心乃我所自有,未始有间断。
于是知舜曰「道心」,明心即道。
孟子曰「仁,人心也」,其旨同。
孔子又曰:「心之精神是谓圣」。
某知人人本心皆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同。
得圣贤之言为證,以告学子,谓吾心即道,不可更求。
曾子谓:「夫子之道,忠恕而已」。
程伯淳求之太过,曰「忠譬则流而不息,恕譬则万物散殊」。
某谓忠信者与忠恕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即吾庸常平直之心即道。
孔子曰「主忠信」,谓忠信即主本。
渡河丈人亦曰:「吾之入于波流,忠信而已;
其出也,亦忠信而已」。
孔子使二三子识之。
呜乎至哉!
即吾与人忠、不妄语之心即道已。
丈人当日之言未必果曰忠信,往往曰:「吾出入于波流,吾心如是而已,无说也,无术也。
始吾之入也如是而入,其出也如是而出」。
世以如是而往,实直无伪,谓之忠信。
忠信措吾躯于波流之中,而不敢用其私焉,故能入又能出也。
此措非措此,不敢无意露,学者每熟静,纵谈惟心悟。
后读《大戴》所记孔子忠信为大道之言,益喜得圣言为證,證平常实直之即道。
孟子亦以徐行后长即尧舜之道。
箕子曰:「无有作好,遵王之道。
无有作恶,遵王之路。
无偏无党,王道荡荡。
无党无偏,王道平平」。
人心至灵至神,虚明无体,如日如鉴,万物毕照。
故日用平常,不假思为,靡不中节,是谓大道。
微动意焉,为悲为僻,始失其性。
意消,则本清本明、神用变化之妙固自若也;
无体无际,范围天地,发育万物之妙固自若也;
即视听言动,即事亲事君,兄弟、夫妇、朋友,慈爱恭敬,喜怒哀惧爱恶欲,未始不妙,固自若也,而实不离庸常。
圣人曰「中庸」,所以昭示万世,深切著明矣。
而学者犹曰「我未有道」,吁吁!
学者请书(二) 南宋 · 杨简
孔子曰:「主忠信」。
诸儒未有知其旨者,盖意谓忠信浅者尔,非道,舍浅而求深,离近而求远,置忠信于道之外。
不知道一而已矣,忠信即道,何浅何深,何近何远?
又有学者知忠信不可浅求,遂深求之。
推广其意,高妙其说,谓忠信必不止于不妄语而已。
吁,其谬哉!
舍不妄语何以为道?
人心即道,故《书》曰「道心」。
此心无体,清明无际。
直心而发,为事亲,为从兄,为事长上,为夫妇,为朋友,仕则事君临民。
其爱人曰仁,其处事得宜曰义,其恭敬曰礼,其不欺不妄曰忠信。
视听言动,喜怒哀乐,无所不通,无所不妙。
孔子即不欺不妄而言之,曰此即主本。
主本者,乃道之异名,非忠信之外复有道也。
离此不欺不妄实直之心而外求道者,斯乃妄也。
先圣之言如此明白,而学者尚疑其有他焉,学者自起意起疑,自蔽其清明。
不起意起疑,则日用庸常,神明清明,无体无际。
原始不知其所始,反终不知其所终,其妙无穷。
先圣病学者率离此而求深,故曰「中庸」。
庸,常也,言不可求诸高深也。
又曰「王道平平」,又曰「百姓日用而不知」。
此心无体段,无际畔,不可测知,故学者谓之高深。
孔子又曰:「言忠信,行笃敬」,「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
忠信笃敬无二心,无二道。
孔子告人皆开明人之道心,而学者率以忠信为浅者,大孤负圣人启告之本旨也。
今学者莫妙于无思无为,其不欺不妄之时何思何为?
自旁者观之,但可以言变化神明而已。
如此发明,可谓昭然了然。
而学者犹疑贰,更起意求深,入荆棘,入坎陷,吾未如之何也已。
过庭书训 南宋 · 杨简
世谓王逸少书为天下第一,吾谓逸少书俗字尔。
异日尝以白象山先生,先生惊曰:「何故」?
予是时对曰:「乡间有一富户为桃枝细器,寸盈二十篾,缘以小黑漆,诚极精巧。
里人或识之,曰,是某家器物也。
故士大夫耻效之。
今逸少之书何以异此?
孔门安得如许暇逸用力于字画也」?
先生笑而无语。
予又曰:「逸少如倾国之色,丽则丽矣,而少庄敬中正之容,君子所不道」。
故吾字画惟方正古朴和平,近于隶。
盖今之楷即隶之讹,隶者篆之变。
篆极善,隶庶几,楷犹庶几,至于草,去古远矣,孔门之所恶。
今世通行之书不用篆隶,故予为楷而似隶,庶几乎三代庄敬中正之遗风不遂泯绝也。
欧阳正矣,和矣,而不古,病在于不方而媚。
虞、柳病与欧同,而又弱。
颜方正庄敬古质,善矣,所少者和尔。
蔡与欧、虞、柳同。
凡是去取,非吾一人之独见,乃万古默同之心。
其自晋以来,学王之徒,其中心之隐当亦默同。
此默同之心即道心,顾知之者鲜。
女既知之矣,其敬之戒之,毋荒坠。
庆元二年仲冬之十三日付恪。
汪文子请书 南宋 · 杨简
文子界纸求书所欲言。
某思古「学」字为「𡥈」,「𡥈」即今「孝」字,本音孝,借音学。
于此见古者造字本旨,以为学者孝而已矣,自孝之外无他道。
后世始加两羽之习,又加冖象学舍焉。
孔子曰:「夫孝,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
然则晨省昏定,出告反面,无非道者,即天之经地之义也。
适父母之所下气怡声,视食问衣燠寒,无非道者,即天之经地之义也。
父母杖屦祗敬之,无敢近,卮匜非馂无敢用,无非道者,即天之经地之义也。
应唯敬对不敢哕噫,嚏咳欠伸不敢唾洟,痒不敢搔,无非道者,即天之经地之义也。
学者不知道,往往求道于孝之外。
孔子曰:「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
以此事君则忠,以此事长则顺,以此于夫妇则有礼,以此与朋友交则信,以此使下则惠,一以贯之。
闻文子于事亲之间有省焉,敬之敬之,兢兢孜孜,毋忽!
詹亨甫请书 南宋 · 杨简
《论语》谓孔子每每教学者忠信,今学者当思其旨。
圣人岂姑以浅者教人哉!
曰「主忠信」,谓忠信者主本也。
答樊迟问仁,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
答子张问行,曰:「言忠信,行笃敬」。
所谓非于忠信之外复有其道也,即是心而已矣。
是心之不欺罔,谓之忠信;
是心之不放肆,谓之敬。
不放肆之心即不欺罔之心,乃庸常平正之心。
古先圣人深明此心之即道,故曰「中庸」。
庸,常也。
又曰「庸德之行,庸言之谨」,又曰「王道平平」,初无高深幽远。
孔子又谓是忠信笃敬,「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
呜呼至哉!
兹所见者岂思虑之云乎?
忠信笃敬,不欺罔,不放肆而已矣。
不假思虑而后能荡荡平平,融融混混。
大禹谓之「安女止」,非止之也,人之心本自静止也。
喜怒哀乐变化云为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
其事亲名曰孝,其从兄名曰弟,其恭敬曰礼,其羞恶曰义,其是是非非曰智,其虽千变万化而常明曰仁,百姓日用而不知不省。
庸常正平之即道,离心求外,去道反远,殊可惜也。
千尤万过,皆生于离心而起意。
谓之「安女止」,谓之「忠信」,谓之「笃敬」,谓之时习之学,谓之「中庸」。
子思谓之「至诚」,夫忠信即诚实而已矣。
殆不必加「至」之一字。
加「至」一字,则是于平常诚实之外又有至焉者,无乃不可乎?
是犹未信百姓日用之即道。
子思,贤者之言也;
孔子,圣人之言也。
胡不观孔子曰「夫孝,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夫孝,事亲而已,人往往不信其为天经地义。
惟自信本心之虚明无限际,天者吾之高明,地者吾之博厚,日月四时吾之变化,万物吾之散殊,而后自信吾之事亲即天之经地之义,吾之忠信即天下之大道,而非有未至焉者;
而后信孔子曰「吾道一以贯之」,而曾子谓之「忠恕」。
忠即忠信,恕即恕物。
先儒乃曰「忠,譬则流而不息,恕譬则万物散殊」,是犹未信忠信宽恕之即道,未信忠信宽恕自广大通融,故为是譬喻推广之说。
呜呼!
忠信之心无精粗,无本末,无内外,无所不通,但微起意即失之矣。
亲家詹亨甫以象轴累纸命某书所欲书,某谨书某日用进学之大略,愿与同志者共讲之。
王子庸请书(一) 南宋 · 杨简
钱塘王子庸,予为浙西抚属时已识其人。
予究其胸中义理之谈无不晓析,而自谓其疑。
予告之以不假更求,本无可疑者。
子庸曰:「非不知之,而终疑」。
自是或对语,或致书,无他问端,所志惟在道,所问未尝不疑,盖曰积十八九年矣。
忽二月之二十三,因见阳辉跃然,如脱如释,于是乎洞然,自是不复如前之疑矣。
予闻其言,喜不能自已。
予得罪去国,将行,子庸请益,从容问其情,乃犹意其犹有未尽。
予告之曰:「习气之未易消释也如此!
犹有未尽者,意也,先圣之所止绝也;
止绝此意者,又意也,又先圣之所止绝也。
即疑即意,何思何虑;
纵心尽意,匪动匪止。
孝于亲,友于兄弟,信于友,恂恂于乡里,自先圣曰吾无知也,而某亦安得所知以告子庸也」?
庆元二年三月朔书于江皋之旅次。
王子庸请书(二) 南宋 · 杨简
孔子曰:「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亲丧乎」。
致之为言至也,人未有自至乎道者。
至于丧亲,如天地崩陷,人子不复知有身,此身死亡犹不计,而况于他乎?
百无所思,纯一哀痛,此纯一哀痛即道也。
子庸亲履此境,已至于道。
顺达敬养,无放无逸,自然为礼,为义,为忠信,为众善百行。
其处家应物,事事有条理,得已即已;
不得已,则知微知彰,知柔知刚,一一中节矣。
人心即道,日用不知,因物有迁,至丧亲而复始,纯一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