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法 南宋 · 杨简
军法本于伍法。五人为伍,四人四隅,长居其中,长即四人之将也。以此推之,击其左则左应,击其右则右应,击其后则后应。以后为前,以前为后,四头八尾,触处为首。此不可败之法也。孙子谓「纷纷纭纭,斗乱而法不乱;浑浑沌沌,形圆而不可败」,似矣。而又曰「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非也。垓下之陈,韩信得此法,故胜;项羽失此法,故败。五伍为两,两有司马,即此法也。四两为卒,卒有长,亦此法也。整于百人,易于算也。自此而上皆五,五卒为旅,旅有帅,五旅为师,师有帅,五师为军,军有将,皆伍法之推也。
赏罚 南宋 · 杨简
吴子谓能使众整者,智将也。诸葛武侯之师止如丘山,进如风雨,整也。能使诸军不畏敌,则整矣。诸军之爱敬主帅如父兄,又赏信以诱于前,必斩以俟于后,则不畏敌矣。必教习熟而后可。
生直 南宋 · 杨简
孔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谓夫不直者当死,其不死者幸而免也。异哉,衰世之言兵也,曰「兵者诡道也」。诡而胜者幸胜也。适值夫彼之不善也,非常胜之道也。不直,鬼神之所恶也,上帝之所恶也,不即死者幸也,祸在其后也。孔子曰「好谋而成」,非谋为诡也。正直之道中,自有深虑远计。诸葛武侯不用诡,而司马仲达畏之如虎。李靖之取突厥,止用正兵。善谋者审诸此。
先生谓汲古曰:「武备曾讲究否」?汲古曰:「愚陋未能尽达,惟知战守之要,当以将帅为要,得人为先。虽坚甲利兵,高城深池,不足恃焉。汉有飞将军,则匈奴避之而不敢入境。唐有王佐才,则能提孤军以取定襄。汲古又尝闻高宗皇帝圣训云:『选用将帅,下至偏裨,必审知其才能,然后用之』。将兵之官所系非轻,岂可不选择」?先生曰:「建炎间如岳都统,欲有所举,必尽召诸兵官环坐饮食之,而与之谋。先谋夫敌之所以败我者至于六七,详备乃行,故有胜无败。又如德安守陈规备禦有方,具见于《守城录》。向者陈待制初镂版于九江,知某喜此书,遂取以纳东嘉郡库,即命为帙,分遗士夫,以广国家武备」。汲古曰:「有是人则必能成是事,但患无若人也」。先生曰:「是」。
纪先训(一) 南宋 · 杨简
吾家子弟,当于朋友之间常询自己过失。此说可为家传。
吾少时初不知己有过,但见他人有过。一日自念曰:「岂他人俱有过,而我独无耶?殆不然」。乃反观内索,久之乃得一。既而又内观索,又得二三。已而又索吾过恶,乃如此其多,乃大惧,乃力改。
贤者检身不暇,又岂敢见人之过?
心吉则百事皆吉。
闻过而意不逆,百无一二,千无一二。喜于闻过,岂非君子之人?
人间以争为事,吾家当以不争为事。
所亲者君子,吾即君子也;所亲者小人,吾即小人也。小人多佞,喜承顺,君子则耻之。所亲近未可不察,岂可舍其违意,而取其顺己?
人皆知有一死,而实不知,果知之,谁敢为不善?
人处不善之久,复安于不善,而不以为异。
人戒节要先于味,盖味乃朝晚之事,渐渍夺人之甚。于此淡薄,则馀过亦轻。
君子处心尚恕,不恕,则与小人一间耳。
吾遇事则审而求其理,不敢遽以私见定其去取,故少过误。
损人即自损也,爱人即自爱也。乐人之凶,彼未必凶,而己已凶矣。
人有不善,习于性成,其坚如铁。惟学者自觉能破此坚,不然,则其坚牢日甚。
迩日人精神多在外而不藏,盖奔竞利名所致,观之足以自警。
不善之心起,则一身不及安,一家不及安。
门首变易之资,若己有资,则宽与之直,不可既欲其物,又计较不已。彼身即我身,彼得即我得,彼失即我失。
奢则财散,俭则财聚,此理也。用度当俭,不当奢,亦理也。
学者要无我,出干喜晴喜雨,此则庸流之情。
过则人皆有,未足为患,所患在文饰;傥不文饰,非过也。志士之过,布露不隐。
贪则有害于子孙,而人且以是为子孙计,不胜其误矣。
喜谈人短,乃下俚气味,吾家不可有此。
处世免人怒,责己为幸事,安可责他人?
凡可怒者,以其小人也,然怒或动心,则与小人相去一间耳。
人为景所夺,则有喜不喜之心,其喜在清风明月,在画堂花烛,在玳筵绮席,在异香美色,饥时饮食,寒时衣裘,炎暑风凉,凛洌火阁。其不喜者天色晦昧,人情背违,柴门茅舍,恶衣恶食。不美人意处更省之,此二者之心无自而生。
贪味则多饥,贪财则多贫。
此身尚非我有,外物亦何足道?
逐物之久,犹如醉梦。
人在颠倒中,以美为恶,以恶为善,以苦为乐,以乐为苦,则为学不劳矣。
吾家子弟,当急亲贤。
广置田园,不如教子为善。
三代之治天下,欲使民无失其善性而已,更无二说。
时人心中自谓今且如此度日,俟他时如意,当取快乐。不知今日无事,即是至乐。此乐达之者鲜。
读书意或在名利,则失圣人之意。
善学者以平昔所见屏之千里之外,视己空空,绝无所知,而读圣人之书,则所学正矣。
怒人而人不畏,以其失理也。未怒而人已畏,以其得理也。
人关防人心,贤者关防自心。天下之心一也,戒谨则善,放则恶。
学者或未见道,且从实改过。
自己有道,则人自化。
颜子箪瓢,人知其贫,谁知其富?此箪瓢中万事皆足。
学有进,则知人间言语多失,作事多失。一言不敢妄发,一事不敢妄为。
为物所逆而动心,此怨天也。
学者以平昔所见置之千里之外,故能舍己从人。舍己从人,未易见,以己见根固而不自觉也。
人为舍宇等物遮了眼,朝晚区区,而不自知。
吾遇心忙,则自行罚,今已见作效。
人之大患在乎自满,而以己为贤,故终其身学无所成。
善学者观彼贤,则知己之不肖。彼远大,则知己之褊小。彼有勇,则知己之懦弱。于此有耻,则所学未有不成。
学者行己足矣,无求于外,此学之要说。
近来学者多伪,至于临死亦安排。
学道不可作儿女态。
慈爱恭敬,可以脩身,可以齐家,可以治国,可以平天下。安富尊荣,由此而出。
为学及五分,自休不得。
吾今为学,自己之善恶与学力之多寡皆自知之。此自知,由吾初学深究无我所致。盖无我则虚明,不以自己之恶为善,亦不以学力之寡为多。曩时观彼学者自谓无我,实未无我。观彼省此,深有畏焉。故今日有所济。
不如意事,人皆有之,然善学者不以为意。吾因片言戏谑自悔。
世间忙学者,欲到不忙处。
吾深究无我已二十年,今日见此患犹如山岳,殆有甚焉。吾乃自觉,多以为幸。
学者有志气,无问性愚,冲击而开矣;无问气习,冲击而散矣。
学道贵专一,一事未尝遽然干预,一言未尝遽然出口,使胸中闲静,静极明生,其道自见。
此心即道,一体二明。
吾家子弟或忝科第,未可遽入仕。必待所学开明,从而自试,上不误君上任委之心,下不失民人倚赖之意,九泉乃祖于此无憾矣。
世间如梦,时人非不知,但见煖热,又且去矣。自古煖热处,误却多少人。
学者当先虚己。自古有误认臆度为道,浪度光阴,蹉跎实学,不知其几。东坡投老,顾以养生为先。追想其情,使人恐畏。微细习气,人不自知,学者当审而求之。吾为学至此,亦不自知。自前岁一病方知之,今岁一病又知之。吾觉此病非病,乃教诲我也。
世间多材多艺者不少,学者回顾己之愚拙,未可以为愧。材艺之士,多为材艺所惑,不能进学,未若愚拙,有心于道。
贤者德重则服人也众,德轻则服人也寡。观服人众寡,知己德之重轻。
世间谁不被人瞒?不甘被人瞒者亦少矣。
外事不可深必,凡得失,奉天命可也。动心则逆天命,祸将至矣。
先圣为鲁司寇,遂能使齐归侵疆,沈犹氏不敢朝饮其羊,公慎氏出其淫妻,慎溃氏越境而徙。学者回顾己德,宁无愧怍?
福莫大于无祸,今无事已是享福;如不自知,将恐祸患生。
近世学道者众,然胸中常带一世间行,所以不了达。
学道者多求之于言语,所谓知道者,只是存想。
大人君子兴言立教,皆奉天命,岂有己意哉!
「一堕人欲,念虑颠倒,举止轻浮」,此语可谓甚善。
必欲使人从我者,岂智者哉!周公、孔子天下后世皆归之,非使其归也。
正欲说,教住即住得;正欲怒,教住即住得,如此即善。
孔子拱而尚右,载之古书,则知夫子常拱。今人多忽之,吾家当习熟。
君子有所养,处富不骄,处贫不忧,无得失,无逆顺,其心常一,应酬不乱,无所不容。
众人中有存天焉,可从众则从众。
学者虚己如无知,遇事则谋于人。如此者三年,大智必发。
近世惟尚词章,而夺其正学,是以家国乏人材。
惟小人喜声誉,夫大人者量含太虚,天下如家,声誉复炫耀何人。
君子恭敬之心在内,人皆知之,禽兽亦知之。
人意思,举动随生。衣服时有衣服意思,饮食时有饮食意思,语默静动皆然。似此意思,役尽时人光阴也。意中有新有久,有喜有厌,相生无穷。坐久则厌,以行为喜;行久则厌,以坐为喜。触目睹景,无非意思,皆由失己。
圣贤垂训,盖使人求之己也。
人贫贱则忽之,事微细则不谨。若此者,人以为常。君子于此战战兢兢,敬心无二。
学者成则无我,欲如何,不欲如何,但由理而行。盛暑有待秋凉之意,隆寒有待春和之意,好学者不如此。
处世取法于贤者,则不费力。一事贤则取法一事,积则成功,不必问细大。
利名即富贵崇高之事,贪则为利名,不贪则为富贵崇高。
迩日知学之不可缓,至于寝食不安,以此却得气习日销。
男女婚嫁,人之大义也。薄俗语及婚嫁,意多不正。
心无所求则乐生,此非亲到者有所不知。
世间劳役,朝而复暮,戕贼其心,人欲惺惺。
闻过则喜,是乃翻小人为君子,在瞬息之间。
学者或与小人较,则所学已见其不远。
吾自幼年以生计不足为忧,复思古者乐贫之士处贫必得其理,因读《论语》有若言「盍彻乎」,每每在怀。一日忽有所得,夫盍彻,正而已矣。宿昔之忧日见消释,而动止轻清。盖得理则无所施而不利,复何忧哉!
古人以奢为耻,今人以不奢为耻。
古人急于求友,近世于此颇缓。
吾尝诲骨肉,家中虽窘束,其使人以礼,其待人以实。
天地之间,钧陶万物而变化无穷者,以其正也。正之为义大矣,无所施而不可。
学者常带我行,所以见道之难。
吾置物,酬价不过,往往心不安。盖以于理不安,理即己也。
为学之门固不一,茍逐迹则泥矣。惟敬一门,无迹可逐,不容有所泥,学者往往多忽之。诚能养之以敬,则日仁矣。
人之趋向为熟所夺,茍或有学,则熟者不熟,生者不生。是以自己于庶物之中,作得主宰,无贪恋,则自然见道。虽夫子不易吾言。
此身乃天地间一物,不必兜揽为己。
曾子谓「堂堂张也,难与并为仁矣」。颜子无此等言语,盖有所未暇也。颜子志大,惟好学耳,是以寡言。非特地也,颜子亦自不知。
好学者处世但欲了事耳,与人交每怀宽恕,靡争靡竞。以其好学之笃,心不逐物,自然如此。
处高堂则气宽,居茅屋则气隘,对风月则气清,当晦昧则不爽。类皆如此,以其有我也。
「叵耐」之语起于心,已失道矣。
人有过,尚有改一路。有过得改,犹晦昧之得风,大旱之得霖雨。当天地阴阳不和之时,而为之一新,亦若此。或者不达,过作则惟恐人知。安有不知之理?设或不知,潜伏于中,此过必毒害己益甚。过既不去,使己终身为小人。学者试思,即以此断其是非去留,庶使改过之心自勇。既改之,则便可无愧。
或无公论,必任私意。顺之则喜,不顺之则不喜,是使人皆无公论也。在家无公论,则一家无公论。在国无公论,则一国无公论。家国欲治,其可得乎?
人生一世,只忙迫一场便休。
人爱儿女太过,其后翻成怨恶者,盖爱极则怨生,乃自然之势。善养儿女则以理,不以私意。
或谓儿女奴婢由我所治,此乃无识之人所见。治之不当,自己既已失言,岂能治人?吾处世不敢辄嗔人,亦不憎恶人,常爱人,常敬人。
造器用不必徇时俗,求巧丽而劳心。巧丽则器俗,劳心则人俗。
自觉之功大矣,虽不善,一能自觉,亦难停留矣。
不能舍己从人,则智识日昧,处世常见其难,故人常在难中。
学欲得要,则学不劳而成。
文词为学道之蠹。
立家不在求富,求富则家贫。立国不在求富,求富则国贫。至于学道,或务高求大,则道愈远。
财物太多,反害子孙,人罕知之。
为己之学,有所不顾,有所不恤。如目前无人,是以不求名,有过不隐。难名位高,敢北面再拜师于人,以其实而有勇。
娶妻生子,学周公、孔子。衣服饮食,学周公、孔子。
吾有公论,于学大有所济。凡吾所见不正,皆被公论收下。
好学之心一兴,则凡在吾身之不善自消,至于面目尘埃亦去矣。
以实待人,非惟益人,益己尤大。
至诚则百行并生。
以实待人,人必感动。犹爱妻子,虽无言,妻子必知之。
人生不可被一区宅子、几亩田园贮却自己。安静之人饱多饥少,由静以养气。
人之举心,神物即知。
耐事而未免胸中有停留,未为尽善。
人心不明,互有得失,贤者所以尚恕。
矜伐有害于己,而今人以为先。
世之才能尽争,惟有道之人无能胜者。
自己不得党蔽他人。
不贪则百祥来集,贪则众祸生。
胸中无贪染,目则明,耳则聪。
吾见人好问则喜。
人惟颠倒故多忧,不颠倒则常乐。
人有过,旁人觉知者众,人不敢言者,虑其意逆也。学者能使人无以意逆惮吾,则庶乎善矣。
好学之味,言之不尽。恶去善兴,佳况寖生。
吾饮馔不敢尝时新,衣服喜补绽,于器用亦然,无求新弃旧之意。吾得此意,敢保老景不为人所厌。
好学之心,人皆有之。其间所以不成就者,有待来年之失也。
人以善归己,以恶归人,盖欲己之胜也,然卒于不胜。
少年性或敏慧,诗书一览,自谓尽得之。恃此而不求师,乃人之大患。
财物是末事,爵位是末事。知此几事是末,则知本矣。
为学当以心论,无以外饰。
人心至灵,惜乎错用却。
即事,即学也。即此下笔处,即学也。
吾之本心澄然不动,密无罅隙,时人自己尚不识,更向何处施为?
人知逐物之乐,不知不逐之乐。
大中至正之道,近在日用,见于动静语默,不必它求。
吾往者尽恃思量与夫言语,今日顿觉前非,盖以驰求于外,而不反本也。
君子无所欲,亦无所不欲,第由理而行耳。
人之处世何如此之难,兹盖独任己智,倚于一隅,不得自然,而与天理相违之所致也。学者当如何?未若以自己私见屏于千里之外,使胸中了无所有,则所谓天理者见矣。天理即吾心也。
人方饥,思三杯殽馔,莫被他谑。盛暑炎燠,风亭水榭,荐杯以沈李浮瓜,偃息以纱厨湘簟,莫被他谑。朔雪飘○,入红炉画阁,笑语之馀,浅斟低唱,莫被他谑。皆为物所转,故不能逃有无难易。
人以目逐物为见,以耳逐物为闻,谓之分明,不知乃大大不分明。
学者以所得填塞胸中,中毒之深,复不自觉。颜子屡空,还有此否?
畏天命则无所求,而享安逸矣。茍未及安逸,则知贪求心未尽。贪求心未尽,则知未识天命也。君子胸襟常无事,常悦乐。
事即学也,事学有二,则学亦劳矣。
人切忌被人顺了,切忌被人不说。
吾往日常在昏昏中,而不知衣服时,亦不知饮食时,亦不知行住坐卧时,皆在不知中。自谓吾了了惺惺,后因觉此不知即非不知。
近世多贪逐利名,彼此营营,遂成风俗,故不长人才。
凡有家者或栋宇可以居,谷粟可以食,更有园蔬足用,若此则已属于富矣,惜乎人有所不知也。是以人间得知足之乐者鲜。
纪先训(二) 南宋 · 杨简
道非言语之所及,非思量之所至。
学者言多则散学力。
学有进时,如龙换骨,如鸟脱毛,身与心皆轻安,享福无已。
人知学进,其处世如享醇酒,怡怡融融。
有志可以夺造化。人或有志,学无不成,无问智愚利钝也。
人之举动,皆有妙用。
不夺于味,饮食自然甘美。不从事于味,则己作主;从事于味,则物作主。
处世采取众人之善而用之,则不劳矣。
君子以国为先,祖宗次之。居官以民为先,子孙次之。
食不语,为学到日,自然如此。
万事由理耳,人言由我,故失。
立家有法度,人不敢慢易。
交易之道,我之心如彼之心,则平矣。货一物者其价增,置一物者其价减,物初无补,徒置身于小人之域。
外国使命乃宾客也,宾客之义有爱敬焉。至于论国事,亦自有理。以理从事,则优游不迫。或有忌心,或有胜心,则与理相违,故劳神,故招祸兴戎。
言语不可以化人,惟心可以化人。
学问贵于见端的,或者望风承受,盖为聪明所累。
知人而善用,其人固可嘉矣。然知自己而善用其己,则学尤高。非无我则不能也。
学欲至于无疑惑之地。
动静语默,皆天性也。人谓我为之,是将黄金作顽铁用耳。
学者涵养有道,则气味和雅,言语閒静,临事而如无事。
处世遵承法度,不失大人君子之体。夫有变更者,莫不虑其有失。然遵承法度,纵失所失亦轻。或出于私见而有失,则所失重。大人君子于法度有变更者,盖不得已。
不逐物而得理,此时如丸珠在盘,无所凝滞。
善教人者今日能善其类,他日国家取而用之,则泽及天下。
善治国者必以德教,德教行则治道成。彼忧财用与畏夷狄者,不足语此。时论有以夷狄为畏,财用为忧,先公曰:「宰相优劣,但以此考验」。
实心无所往而不可,盖实心一也。可以应天下之万变。
大舜之心即瞽瞍底豫之心,瞽瞍底豫之心即大舜之心。
人以念虑为心,是致为学疲劳。或自觉,则见本心矣。
吾往者质甚不美,每以小人自目。所幸者有志,复不自执己私,有公论。虽气习如山岳,如胶漆,而常自觉。一日气习分离,如岩崖崩倒。如是者三日,自后身寖轻矣。
天下之事惟一理。哀公以年饥用不足问于有若,有若对以「盍彻」。夫盍彻,正而已矣。四时正则万物生,人伦正则天下治。事无巨细,凡有所成,皆成于正。子路亦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子路茍不以财用养民,焉能臻此?后人之常患财用之不足,故不以有若、子路求之乎?君子不以财用未足为忧,而以此理为虑。达之则超出物表,而足以宰天下事物,治道不足患。
欲言之时与无言之时同,则学精矣。
有智则好问而乐,无智则自用而忧。
中国伐夷狄,当出于不得已,如使长子杀季子也。为安天下之民,天使我伐之则伐之。锋刃之下有所杀伤,如割己体。
常情喜,一人未必可喜,但与吾合则喜也。怒,一人未必可怒,但逆吾意则怒之耳。
家事处置了则休,不必留滞在心。
字画虽小,亦欲端谨。閒书当与特书同。
道会是不会。
立家有道,则邻里悦而归之,以是为验。
学者或无志,久久与流俗同。
女子不可多言笑。
事无大小,有志者皆得之。窃盗取地窟,一锹复一锹,不敢作声,不敢思量他事,但一心求彻。学者似之,不患所学不成也。
古人每事廉谨,无求于人,谁得此真味?
虽小儿,不可令观戏玩。
恶心未萌时,与学成就时一般。
惟无憎恶人之心者,乃能劝戒人。有憎恶人之心者,其劝人必不服。
古制散亡,因论丧礼,曰五服一也,知一乃能知五;知五知一,乃能分别等差而不乱。
吾家稍整丧礼,不必恤外议。缌麻小功有疑,则服大功。
一日閒步到蔬园,顾谓园仆:「吾蔬间为盗者窃取,汝有何计防閒」?园仆姓余者曰:「须拚少分与盗者乃可」。先公因顾某欣然曰:「余即吾师也」。吾意释然。
子弟读礼,不可以世俗讳忌,特缺其礼。令某书之册,以示人。
君子仕宦或有升擢,自顾其材不足则辞之,于义为当,于身则荣。才不称职,君子耻之。
汝辈谋屋,先须筑一片基址。且道如何是基址?务廉谨是基址,学安静是基址,此一片基址极好。若欲将钱急于营图架屋,便错。
因及娄师德唾面自乾,语曰:「且道唾面从那里来」?有对者,俱未当意,徐曰:「从动心处来。此心才动,唾即劈面而来也」。
人之本心本自寂然。
乡土无雁,好事者婚礼必欲致雁。使天地间都无雁,则圣人定礼亦必欲奠雁乎?当别有物也,但以义通之耳。
受人寄托,必周留神。
一日以墨汁泼粥,而食粥罢,谓某辈曰:「吾向来恶粥色黑者,今日微黑耳,便起恶心,故浇以墨」。
治人不在威,得理则人敬服。如四三伯,临事通变寡怒,人自不犯。死之日,邻里下泪。
不独大底是学,小底亦是学。一语之差,一事之不中,虽极微小,吾以为其大如天,何故?道却无大小。
后生不可呼长上字,虽非当面亦不可。
吾向者尝恨己过难除,知他几番泪下,几番自拳。
子弟可游山,不可下棋。小儿许用胡哮,不可放纸鸢。他皆仿此。
奴婢病,常令照管汤药饮食。
儿女不责备他聪明。
小儿渐长,欲行约束,不可遽。明年欲行,今岁先谕之,以宽为贵。
道无大小,何处非道?当于日用中求之。衣服饮食,道也。娶妻生子,道也。动静语默,道也。但无所贪,正而不邪,则道不求而自得。
傥有志于学,见贤者亦学也,见不贤者亦学也,喜乐亦学也,忧苦亦学也。学至此,学乃吾之全体。
智,我所自有,不患无智。此心不动,日用常情,物至自明,事至自应,如明镜止水,毫发无差。
万事无非天命,不达,则止见人为处世劳苦。孟子曰:「臧氏之子焉能使余不遇哉」!
女子字人,能敬夫,能奉祀,事舅姑有道,则为父母之荣。
往者申屠一郎以孝闻于乡里,丰清敏诸人多访之。母在堂,未尝不冠带,衫止皂带。
有家者起不可不早,食不可不齐,于此可以观家之兴衰。
使财物宽馀,当置产业一顷,以充接延贤者与夫给助之费。
吾家命新生乳名不可务尖新。
吾今之乐,不可量也。
尝被窃盗,其明日食罢,从容曰:「吾夜来闻婢惊告有盗时,吾心止如此。已而告所亡物多,吾心亦止如此。今吾心亦止如此」。
近世有以小道与其门人讲习,学者宗仰,语录流行,人服其笃行,遂信其说。其说固多矣,而害道者亦多,遗患颇深。
坒槛坠地,他日语人曰:「我当正坠未及地时,吾心怡然甚安」。
先公平时常拱手,拱而寝,拱而寤。一日偶跌仆,拱手如故,神色不动。
某自少便见先公轻财好施,他日语次某曰:「大人轻财好施惠,乃出于天资」。先公曰:「不然,吾资吝啬,后知非而改,故然」。
淳熙十三年家书云:「汝勉吾为西湖之游,吾已尝游。今日无处不西湖,无时不西湖。人朝夕区区,皆由有己。及问其所以为己,却又不识。人好思量,于此思量」。
向有郡守以善听讼称,有哑者执白纸,遽令枷项示众,乃密使人伺之道路。有云:「哑者诚屈,昨日遭某人拳,今日却枷项」。伺者以言入,遂直其讼。太守以为得计,郡中亦称之。吾窃不取,是使部民习诈,非善教也。
人心本自清明,本自善;其有恶,乃妄心尔。因其不达,执以为我,被客来作主,迷失本心。达「血气」二字则无我矣。
贤者干事,谨终如始,一事未毕,彼事不为。彼事功虽倍,亦不顾。十百千万,皆本于一,一事办,则十百千万存乎其中。
人之溺见,在庸愚犹轻,在高明之士则重。此溺见不自觉,惟他人知之。近有一高明之士,著《地理图志》,文书浩繁,亦善,第恐颜子未暇及此。
先公尝言:「吾少时忿懥甚,知非力改」。某自童稚已见先公凡百容耐,其后见有极微之人无礼,先公怡然不以介意。
使有牧童呼我来前,曰:「我教汝」!我亦敬听其教。
尝置小箧,实豆其中,以记过念多少。
每自置多言之戒,晚年益简默。拱而行,拱而坐,湛然终日,几于无言。每曰:「吾今日一无思虑」。
举足不敬,即为不敬。拈一草不敬,即为不敬。
人皆有一我,故不见道,虽名士难逃此患,遂以聪明为道。释氏谓之认贼为子。夫尧舜为天下,后世知其名,而尧舜所以为善。今人点妆贤者之名归己,于尧舜有异矣。傥得尧舜之心,则无我,无我则自然日进,不待修为。
吾家当行七事:好善、平直、谦虚、容物、长厚、质朴、俭约。此可以成身,可以成家,而道在其中(《慈湖先生遗书》卷一七。)。
用心太过,则事不成。见利□处必有祸。
贤者处世,□为货利□□要与心论,全胜高谈。
为学者,观彼贤,则知己之不肖;彼远大,则知己之疏□;彼有勇,则知己之懦弱。于此有耻,则所学未有不成者也。
学者或与小人较,则所学已见其不远。
吾才不足。虽然,才不足,则使人进学。
迩日知学之不可缓,至于寝食不安,以此故得气习日销。
处世自有理,□用不必太自尽。
识□则所学成就。
自蔽者寻不见。
为学当与心论,无以□□□□论,乃为己学也。
□与味合,此则性也。心□□□□遂成贫。
尚志□□观□求友□□实。
觉得念起便休。
孔子閒居解 南宋 · 杨简
孔子閒居,子夏侍。子夏曰:「敢问《诗》云『凯弟君子,民之父母』,何如斯可谓民之父母矣」?孔子曰:「夫民之父母乎,必达于礼乐之原,以致五至,而行三无,以横于天下,四方有败必先知之。此之谓民之父母矣」。子夏曰:「民之父母,既得而闻之矣。敢问何谓五至」?孔子曰:「志之所至,诗亦至焉。诗之所至,礼亦至焉。礼之所至,乐亦至焉。乐之所至,哀亦至焉。哀乐相生,是故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志气塞乎天地,此之谓五至」。子夏曰:「五至既得而闻之矣,敢问何谓三无」?孔子曰:「无声之乐,无体之礼,无服之丧,此之谓三无」。子夏曰:「三无既得略而闻之矣,敢问何诗近之」?孔子曰:「『夙夜基命宥密』,无声之乐也。『威仪逮逮,不可选也』,无体之礼也。『凡民有丧,匍匐救之』。无服之丧也」。子夏曰:「言则大矣,美矣,盛矣,言尽于此而已乎」?孔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之服之也,犹有五起焉」。子夏曰:「何如」?孔子曰:「无声之乐,气志不违。无体之礼,威仪迟迟。无服之丧,内恕孔悲。无声之乐,气志既得。无体之礼,威仪翼翼。无服之丧,施及四国。无声之乐,气志既从。无体之礼,上下和同。无服之丧,以畜万邦。无声之乐,日闻四方。无体之礼,日就月将。无服之丧,纯德孔明。无声之乐,气志既起。无体之礼,施及四海。无服之丧,施于孙子」。子夏曰:「三王之德,参于天地,敢问何如斯可谓参天地矣」?孔子曰:「奉三无私,以劳天下」。子夏曰:「敢问何谓三无私」?孔子曰:「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奉斯三者,以劳天下,此之谓三无私。其在诗曰:『帝命不违,至于汤齐。汤降不迟,圣敬日齐。昭假迟迟,上帝是祗,帝命式于九围』。是汤之德也。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清明在躬,气志如神。嗜欲将至,有开必先。天降时雨,山川出云。其在《诗》曰:『嵩高维岳,骏极于天。维岳降神,生甫及申。维申及甫,维周之翰。四国于蕃,四方于宣』。此文武之德也。三代之王也,必先其令闻。诗云『明明天子,令闻不已』,三代之德也;『弛其文德,协此四国』,大王之德也」。子夏蹶然而起,负墙而立,曰:「弟子敢不承乎」!
礼乐之原即五至,五至即三无,三无即五起,五起即能先知四方之败者。道不可言,孔子欲无言,不得已而有言,曰「原」足矣,何必言五至?五至多矣,又何必言三无?子夏沈溺于文义之渊薮,断非一语之所能晓,敷而明之,曲而畅之,庶几或触其机也。何谓至?人皆有心志,即志即至,无所复至。凡志之有所思焉,有所感焉,思亦何所思,感亦何所感?思无所思,人自以为思;感无所感,人自以为感。倏然而思,思无所起;思而又思,思无所止。人自以为止,所止者何所?厥思亦何物?执之而无得,视之而无睹,莫究厥始,莫穷厥终,莫执厥中,是之谓大同。倏然而感,感无所起;感而又感,感无所止。人自以为止,所止者何所?厥感亦何物?执之而无得,视之而无睹。或曰气,气亦中无有。或曰心,心亦无本体。莫究厥始,莫穷厥终,莫执厥中,是之谓大同。若然,则由志而为诗,诗亦然也。发于礼仪,礼亦然也。于是乎乐生,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则乐亦然也。人情亦岂能终月乐,终年乐?亦有哀焉。有所恻焉则哀,有所伤焉则哀。或哀焉,或乐焉,哀乐相生,其变万状。于戏,至哉!孔子曰,此虽使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哀虽至于哭颜渊,恸矣,而不自知。乐虽至于孟子喜而不寐,亦不可见,不可闻也。哀乐必有物,非不可见也。哭笑必有声,非不可闻也,而圣人断然曰「不可见,不可闻」。众人之乐皆不可见,不可闻也,而众人自以为可见可闻也。众人之哀皆不可见,不可闻也,而众人自以为可见可闻也。哀与乐名也,闻与见亦名也,惑其名者失其实也。是名即实,是实即名,名与实亦名也,惑其名者失其实也。志即诗,诗即礼,礼即乐,乐即哀。志气即天地,谓之充塞,非过论也。谓天地合德可也,谓范围天地可也。其曰「充塞」,乃因人心狭,固井蛙不可以骤语海,姑为是言也。圣人之言,不可以一定论也。或曰礼乐之原,或曰五至,或曰三无,或曰致,或曰行,纵而言之,错而论之,无不可者。圣人曰五至,吾曰六曰七可也。圣人曰三无,吾曰四曰五可也。诗与礼与乐类也,忽继之以哀,何也?深明夫一体无二,纵而言之,错而论之,无不可者。是故无声之乐即无体之礼,无体之礼即无服之丧。乐未尝无声,必曰无声,非无声也,即声也。礼未尝无体,必曰无体,非无体也,即体也。丧未尝无服,必曰无服,非无服也,即服也。声即无声,体即无体,服即无服,本无所异,何必言同?惟人徒执其声,故曰无声;徒执其体,故曰无体;徒执其服,故曰无服。《诗》曰:「夙夜基命宥密」。命何所基?命何所始?始无所始,无所穷际,谓之极宽极宥可也。不可得而见,不可得而闻,不可得而思,谓之至密可也。曰基,曰宥,曰密,皆名也。惑其名者,失其实也。声即无声,天下之至实也,而徇名与声者惑之。圣人曰无声,所以破学者牢不可破之定见也,非以无声为定论也。又虑学者无从而求之,使穷其本,始得其始,则得其终矣。曰「基命」,所以原始也。原声所始,始无所止,莫究厥始,莫穷厥终,莫执厥中。无声之乐,日闻四方,果日闻四方矣。无声即声,无体即体,无服即服,无本末,无粗精。威仪实无体,其曰「不可选也」,是诚不可选也。「凡民有丧,匍匐救之」。是固无服之丧也,即齐、斩、功、缌之道也。于父斩衰,于母齐衰,兄弟期,降而功、缌。哀诚有等差,皆一心之为也,即匍匐救丧之心。以丧其亲,则为齐、斩,为擗踊,为毁瘠,一也。非人之所为也,天也。天即人,人即天地,即日月,即四时,即鬼神,即礼乐之原。原无所本,亦无所末。本末之名,因人心而生。本末之实,不以人心而异。人谓之本,则亦姑从而谓之本。人谓之末,则亦姑从而谓之末。人谓之天,则亦从而谓之天。人谓之地,则亦从而谓之地。人曰日月,吾亦何得不谓之日月?人曰四时,吾亦何得不谓之四时?人曰礼则曰礼,人曰乐则曰乐,人曰人则曰人,人曰道则曰道,曰气则曰气,曰志则曰志,曰有曰有,曰无曰无。号名纷然,意虑杂然,而未尝不浑然寂然也,人自以为纷然杂然也。故曰即哀乐之相生,而实不可见,不可闻也。此非徇名者之所知也,亦非徇实者之所知也。实无所徇,实无所实。弃名而求实,非实也;弃实而言名,非名也。实非学者之所知也,名亦非学者之所知也。知则不知,不知则知。知则乱,则昏,不知则清明,则无所不知。孔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文王「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子贡以为多学而识之,圣人以为非。孔子又曰:「天下何思何虑」?学者茍有意焉,夫子必曰毋有必焉,必曰毋有固焉,必曰毋有我焉,必曰毋微有意象,如云气之蔽太虚矣。四方有败,安能先众人而知之?先知四方之败者,必其不识不知者也。孔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而亦自先觉,何也?意虑不作,而本清本明之性自无所不照故也。此非口舌之所能道也,此非思为之所能到也。人心自清,人心自明,人心自无思无为,人心自寂然不动。思未尝思,人自以为思。为未尝为,人自以为为。清也,明也,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也。知也,不知也,皆名也,惑其名者,失其实也。子夏闻三无之论,曰:「言则大矣,美矣,盛矣,言尽于此而已乎」?是子夏未领吾圣人之旨也,圣人之旨非美盛所可得而言也,亦非言所可得而尽也。故孔子又启之曰,君子之服之也,又有五起焉。服而念之,畅而明之。五起,非有五者之不同也。五起犹五节,加焉而六可也,损焉而四亦可也。纵而言之,错而论之,无不可者。无声之乐,气志不违。气志即乐,匪异匪违。无体之礼,威仪迟迟。威仪迟迟,不可度思。无服之丧,内恕孔悲。其恕其悲,孰得而知?无声之乐,气志既得。得匪有得,亦匪无得。无体之礼,威仪翼翼。威仪翼翼,顺帝之则。无服之丧,施及四国。三者一旨,三者一德。无声之乐,气志既从,何异何同,昭明浑融。无体之礼,上下和同,此敬此恭,何所不通。无服之丧,以畜万邦,有安无危,有福无殃。无声之乐,日闻四方。人皆闻之,而曰不知。无体之礼,日就月将,不勉不强,从容有常。无服之丧,纯德孔明,皓皓精白,礼乐同情。无声之乐,气志既起,斯起斯止,变化不已。无体之礼,施及四海,此道大通,无远弗届。无服之丧,施于孙子。礼亦如此,乐亦如此。三王之德如此,天地之德如此,日月之明如此。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人无私喜怒。天地日月即人,人即天地日月。以为异者,耳目思虑之所及也;以为同者,非耳目思虑之所及也。非是有非,非及不及。天人无违,故帝命之。人而违天,私意作之,故天命去之。得此道者谓之圣。圣无不敬,敬非人为,是谓日跻,为则堕矣,莫克进矣。进亦匪进。人言曰进,姑亦曰进。是进无思,是进无为。自然昭明,自然暇怡。寂然浑然,融融迟迟。所以顺帝则者在斯,所以作式于九围者在斯。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寂然浑然,其教我也昭然。自地而上,莫非神气。神气之可指者如风霆,风霆作而芽甲形。庶物露生,寂然浑然,其教我也昭然。其在我也,为百骸,为九窍,为视听言动,为气志嗜欲。寂然浑然,又何其清明,又何其如神也。即人即神,姑曰如神,何以验其神?嗜欲将至,有开必先。天欲降雨,山川先云。宣王未出,而临莅天下也,而岳先降神,生甫及申。何为乎其神至如此?道通为一,其心甚神。神无方体,《易》曰「范围天地」,天地在吾心量中也。子思曰:「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万物者圣人实发育之也。此道非圣人独有而众人无也,天下之所同也。自此而上,千万亿年皆此心也。自此而下,千万亿年皆此心也。天者,宣王之高明。地者,宣王之博厚。山川,宣王之流峙。云雷风雨,宣王之震动散润。嵩岳,宣王之嵩岳。申甫,宣王之申甫。在古不为先,在今不为今,在后不为后。浑然寂然,昭然不澄,治而常清,不思虑而常明。何独圣人为然?又何独宣王为然?乐平有老士王者,曩数年梦令遣胥致命,俾成先圣之宫。且召之食,期日二十有七。至是默符曩梦,期日正同。故王老感异,捐金特盛。此亦王老之有开必先也。于戏!人皆有是至灵至神、古今一贯之心,即天地之道,即礼乐之原,即文武之德,即三代之德。而不知自贵,不知自爱,殊可念也。能自知者,千无一,万无一。自知诚鲜,而常知常明者又鲜。自知者,孔子谓之「知及之」;常知常明者,孔子谓之「仁能守之」。自知非意虑之所及,亦非舍意虑之所为。意虑交作,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人皆有是明德,而不能以自明。能自明而又不能常明,有时乎昏,则不可以为仁。仁者觉之谓,医家者流谓四肢不觉为不仁。先儒尝举此以明仁无一物之不觉,无一事之不觉,无斯须之不觉。如日月中天,如水鉴昭明。常觉常明,自觉自明,昼夜通贯。颜子进乎此,故曰「其心三月不违仁」。其馀日月至者,如仲弓之徒,亦可以言仁,惟日月之外亦昏亦违,可以言仁,不可以言尽仁。颜子几于尽仁矣。孔子六十而耳顺,则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慈湖先生遗书续集》卷二。)!
此篇之前原尚有语录二则,其一则「学者当先读孔子之书」已见《遗书》卷一五《汎论学》篇,今删;另一则「先生曰勿尽信非圣之书」今亦移于《汎论学》,此处删。
申义堂记 南宋 · 杨简
嘉泰四年春,昌国葛令君访某于慈溪之石鱼,对语从容。及邑学,忽作而言曰,名学之堂以「申义」,愿某申之。某欣然奉命。令曰:「此人心所自有,惟申而明之尔」。某于是益喜其言至当,厥明叙而书之。孔子曰:「人者,天地之心」。又曰:「心之精神是谓圣」。孟子亦每道性善,又曰:「仁,人心也」。大哉斯言,启万世人心所自有之灵。人孰不爱敬其亲,有不爱敬其亲者非人也。人孰不知徐行后长,有不后于长者,非人也。此心,人所自有也,不学而能也,不虑而知也。「心之精神是谓圣」,果如吾圣人之言也。其有不然者,非其心之罪也。惟民生厚,因物有迁,感于物而昏也。心之精神无方无体,至静而虚明,有变化而无营为。禹曰「安女止」,明其本静止也。舜曰「道心」,明此心即道也。夫孝,天之经,地之义,人之事亲事长,乃天地之心,列圣之道,可不自知,可不自敬乎?
内讼斋记 南宋 · 杨简
孔子曰:「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今见其人矣,先公有焉,仲兄有焉。某亲见先公自悔自怨至于泣下,至于自拳,如是者数数。仲兄亦深入其趣,尝告某曰:「吾今而后知古训所谓『内自讼』者,予有过,实自讼,是以『内讼』名斋」。亦如今国学有斋曰自讼,有大过则居焉,士耻之。而仲兄乐之者,深入其趣也。大哉,改过之道乎!有过而惮改者,不能自讼也。惟贤者为能自讼,惟贤者为能改过。圣人不贵无过,贵改过。成汤之圣,改过不吝。子路大贤,闻过则喜。子贡曰:「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人皆见之;及其更也,人皆仰之」。仲兄不特内讼而已,又书以名斋,人皆仰之之道也。此周公之道,成汤之道也,此孟子之道也,此先公之道也。夫道一而已矣,此天地之道,日月之道,四时之道,万世百圣之道也。某起敬起恭,谨发其义。庆元元年正月,书于行在所仙林寺之北官舍。
莫能名斋记 南宋 · 杨简
四明杨某为浙西抚属,淳熙十一年八月朔,既领事,而僦宅隘陋,外高中卑,无宴息之所,客至不可留,不可以奉亲。偶得在官僧屋于宝莲山之巅,帅君雅礼士,为更其居,又使某惟意规摹之。乃创书室于高爽之地,东江西湖,云山千里,幽人骚士来其上,无不曰奇哉,曰壮哉快哉,且曰:「是不可不命名」。某思所以名之。东望大江,巨涛际天,越山对揖,衮衮如画,风帆飞鸟,夕阳烟芜,朝暮晦明,变态百出,于是名之乎?如此命名,不惟游逸颠迷,沈溺外景,要不可谓真识江山。西望钱水,玉洁如镜,茂林奇峰,楼观辉明,烟蔼翠蒙,模写不可。于是名之乎?如此命名,不惟游逸颠迷,沈溺外景,要不可谓真识湖山。反而即诸本真,敛其放情,落其外慕,穷灵窟之幽微,探玄珠之杳冥。不则事理两融,曲畅傍通,百川会同,归宿于中。又不则悠然无事,惟意所之,无所造为,乐亦熙熙。于是名之乎?如此命名,不惟游逸颠迷,沈溺外景,俱不可谓实识本真。周思天下古今名言,无一可以称此。又岂惟某莫能名,正恐尽万古明智绝识之士,竭意悉虑,穷日夜之力,终莫能名,于是榜曰「莫能名斋」。然则终不可得而名之乎?曰有能名之者。是斋之南,高松扶疏,微风过之,萧然有声,是能名吾斋矣。是斋之东,洪涛驾风,怒号翻空,是能名吾斋矣。是斋之西,湖光翠迷,云飞鸟啼,是能名吾斋矣。是斋之北,廛与其麓,鳞比万屋,人物往复,啾啾碌碌,是能名吾斋矣。有嘲曰:「既曰莫能名,又曰是能名,何其立说之无常」?某曰常。淳熙乙巳仲春,杨某记。
咏春堂记 南宋 · 杨简
昔曾皙莫春沂水之咏,学者熟视不见泰山之形。恪也请书「咏春」以铭堂,又请敷明其旨。予曰:「入而事亲,其旨也。出而事君,其旨也。兄而友,弟而恭,其旨也。夫妇之别,其旨也。朋友之信,其旨也。其视其听,其旨也。其言其动,其旨也。儆戒兢业,其旨也。喜怒哀乐,其旨也。思虑详曲切至,其旨也。春秋冬夏,风雨霜露,其旨也。风霆流形,庶物露生,其旨也」。如是敷明,可谓至明白,至详尽。或者犹疑焉,予又曰:「其疑者亦是旨也。乐哉!是宜曾皙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也」。他日,恪又请铭其堂之东房曰「时斋」。唐虞而上,道之名未著,惟曰「时」,尧曰「畴咨若时」。时,是也,以不可得而名,姑曰如是,又咏春之旨也。请铭其西房曰「勿斋」。凡动乎意皆害道,凡意皆勿。孔子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意之状大槩无踰斯四者。入斯室者能寂然不动如天地乎,则无庸服是药矣。又请铭其东院曰「熙光」。光如日月之光,无思无为,而万物毕照。《易》曰「知光大也」,又曰「笃实辉光」,又曰「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又曰「君子之光」。缉熙斯道,不动乎意,熙和而理,亦咏春之旨也。其左曰「昭融」。昭明融一,即熙光。其右曰「修永」。修其永永而无息者,即熙光,即昭融,即咏春之旨。又其别室曰「喜哉」,舜作歌曰「股肱喜哉」,斯喜不可思也。曰「止所」,《易》曰「止其所」也。斯止非止,斯所无所,是谓止得其所,皆咏春之旨也。斯止非难,无劳兴意。斯旨非远,无劳索至。斯止在笔端,光照天地。嘉定三年敦牂相月书于慈湖。
参前记 南宋 · 杨简
循理斋长及同舍求两字于斋前坛上,仍求记。某书「参前」二字,又记曰:子张问行,孔子告以「言忠信,行笃敬」,「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夫所见者何也,言而忠信,实直无他,无意也,无说也;行而笃敬,无或敢慢,敬而已矣,无意也,无说也。此无意无说之妙,虚明纯白。曾子曰「皓皓」,即文王「不识不知」,即孔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即孔子曰「纯德孔明」。诗曰「学有缉熙于光明」,《易》曰「光大」、曰「辉光」、曰「光明」,《书》亦曰「光」,皆谓如日月之光,无思无为,而无不照。知所谓见者,见此也。此见非思非为。动意焉,则支则离,则放逸,则怠荒,则伪,则欺。不动乎意,则日用平庸。以此事亲,事亲纯白;以此事君,事君纯白。利害愈明,是非愈白。大哉圣言!某深感圣人所以指诲学者如此切的著明,故奉同舍之命而书。嘉定二年壮月,同舍生具位杨某记。
达庵记 南宋 · 杨简
慈湖杨某一日访达庵赵仲礼,从容语及进德之序,自谓幼侍严君,朝夕翼翼惟谨,不知岁月之流。久而有乐,融融怡怡,则于今不知始终也。某不胜起敬起爱,曰:「斯心即天之所以清明也,即地之所以博厚也,即日月之所以明、四时之所以行、万物之所以生也。即古今圣贤之所以同也。名庵曰达,斯其所以为达也」。仲礼言:「庵依祖茔,群峰拱翠,寿亲大观;又时节展墓,策杖周旋,足倦则憩于亭,扶侍先后」。猗欤善哉,变化之妙至于此!此举万世百姓之所日用而不自知者也。虽然,先圣学不厌,又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知及而仁又守也。某虽鲁朴,而日夜之所不敢怠荒者,此也。此学非意也,兢兢业业,而非思非为也。某欲与仲礼同进斯学于无所终穷也。仲礼屡属某为记,某于除夜之前一日谨记。
昭融记 南宋 · 杨简
循理郑同舍命某铭其所居之室,并属记其说。某铭之曰「昭融」,取诸《既醉》之诗「昭明有融」。大哉圣人之言乎!此诗其周公所作乎,非圣人安得有此言?人皆有此昭融之光,而不自知。今夫目视耳听,手持足行,口言心思,自备五常。君亲忠孝,兄弟悌良,夫妇倡从,宾主迎将,应酬交错,不可胜穷。而其实澄然寂然,变化孔彰。斯妙也,自古谓之心,又谓之神。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此心无体,虚明洞照,如鉴万象,毕见其中,而无所藏。惟动乎意则始昏,作好作恶,物我樊墙,是非短长。或探索幽遐,究源委,彻渊底,愈乖张。故孔子谆谆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所以箴学者之膏肓,敛其雰雾,出其昭明融一之光。嘉定二年阳月四明慈湖杨某书。
绝四记 南宋 · 杨简
人心自明,人心自灵。意起我立,必固碍塞,始丧其明,始失其灵。孔子日与门弟子从容问答,其谆谆告戒止绝学者之病,大略有四:曰意,曰必,曰固,曰我。门弟子有一于此,圣人必止绝之。毋者,止绝之辞。知夫人皆有至灵至明广大圣智之性,不假外求,不由外得,自本自根,自神自明。微生意焉,故蔽之;有必焉,故蔽之;有固焉,故蔽之;有我焉,故蔽之。昏蔽之端,尽由于此。故每每随其病之所形而止绝之,曰毋如此,毋如此。圣人不能以道与人,能去人之蔽尔。如太虚未始不清明,有云气焉,故蔽之,去其云气,则清明矣。夫清明之性,人之所自有,不求而获,不取而得。故《中庸》曰:「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孟子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固有之也」。何谓意?微起焉,皆谓之意;微止焉,皆谓之意。意之为状,不可胜穷,有利有害,有是有非,有进有退,有虚有实,有多有寡,有散有合,有依有违,有前有后,有上有下,有体有用,有本有末,有此有彼,有动有静,有今有古。若此之类,虽穷日之力,穷年之力,纵说横说,广说备说,不可得而尽。然则心与意奚辨?是二者未始不一,蔽者自不一。一则为心,二则为意;直则为心,支则为意;通则为心,阻则为意。直心直用,不识不知;变化云为,岂支岂离;感通无穷,匪思匪为。孟子「明心」,孔子「毋意」,意毋则此心明矣。心不必言,亦不可言,不得已而有言。孔子不言心,惟绝学者之意,而犹曰「予欲无言」,则知言亦起病,言亦起意,姑曰「毋意」。圣人尚不欲言,恐学者又起无意之意也。离意求心,未脱乎意。直心直意,匪合匪离,诚实无他,道心独妙。匪学匪索,匪粗匪精。一犹赘辞,二何足论?十百千万,至于无穷,无始无终,非众非寡,姑假以言,谓之「一贯」。愈辨愈支,愈说愈离,不说犹离,况于费辞?善说何辞,实德何为?虽为非为,我自有之,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周公仰而思之,夜以继日,非意也。孔子临事而惧,好谋而成,非意也。此心之灵,明踰日月,其照临有甚于日月之照临。日月能照容光之地,不能照蔀屋之下。此心之神无所不通,此心之明无所不照。昭明如鉴,不假致察,美恶自明,洪纤自辨。故孔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夫不逆不亿而自觉者,光明之所照也,无以逆亿为也。呜呼!孔子亦可谓善于发明道心之妙矣,亦大明白矣。而能领悟孔子之旨者有几?鉴未尝有美恶,而亦未尝无美恶。鉴未尝有洪纤,而亦未尝无洪纤。吾心未尝有是非利害,而亦未尝无是非利害。人心之妙,曲折万变,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何可胜穷,何可形容!岂与夫费思力索,穷终身之力而茫然者同!何谓必?必亦意之必。必如此,必不如彼。必欲如彼,必不欲如此。大道无方,奚可指定?以为道在此,则不在彼乎?以为道在彼,则不在此乎?必信必果,无乃不可?断断必必,自离自失。何谓固?固亦意之固。固守而不通,其道必穷。固守而不化,其道亦下。孔子尝曰:「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又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可不可尚无,而况于固乎?尚无所知,而况于固乎?何谓「我」?「我」亦意之我。意生故「我」立,意不生「我」亦不立。自幼而乳,曰我乳。长而食,曰我食。衣,曰我衣。行,我行。坐,我坐。读书,我读书。仕宦,我仕宦。名声,我名声。行艺,我行艺。牢坚如铁,不亦如块?不亦如气?不亦如虚?不知方意念未作时,洞焉寂焉,无尚不立,何者为我?虽意念既作,至于深切时,亦未尝不洞焉寂焉,无尚不立,何者为我?盖有学者自以为意、必、固、我咸无,而未免乎行我行、坐我坐,则何以能范围天地,发育万物?非圣人独能范围,而学者不能也;非圣人独能发育,而学者不能也。圣人独得我心之同然尔;圣人先觉,学者后觉尔。一日觉之,此心无体,清明无际,本与天地同,范围无内外,发育无疆界。学者喜动喜进、喜作喜有,不堕于意,则堕于必,不堕于固,则堕于我,堕此四者之中,不胜其多。故先圣随其所堕而正救之,止绝之,其诲亦随以多。他日门弟子欲记其事,每事而书则不胜其书,总而记于此。某即其所记,推见当日之事情,坦然灼然,而先儒未有发挥其然者。先儒岂不知「毋」义非「无」,而必以毋为无者,谓此非学者之所及,惟圣人可以当之,故不得不改其义为无,而独归之孔子。先儒不自明己之心,不自信己之心,故亦不信学者之心。吁!贼天下万世之良心,迷惑天下万世至灵至明之心,其罪为大。某大惧先圣朝夕谆谆告戒切至之本旨隐没而不白,使后学意态滋蔓,荆棘滋植,塞万世入道之门,不得已,故书。
乐平县学记 南宋 · 杨简
绍熙三年二月闰朔,某始领邑事,敬瞻先圣之宫隘陋甚,无以起人崇敬之心,思撤而新之。县计大匮,不可。同官协谋,邑人丕应。越明年,中殿崇成。戟门前峙,修廊翼之,因廊为斋,学者有安居之所。惟讲道之堂仍其旧。某惟先圣所以佑启后学之意,岂徒事文貌、为讲说而已?人咸有良性,清明未尝不在躬。人欲蔽之,如云翳日,是故不可无学。学非外求,人心自善。孩提皆知爱亲及长,皆知敬兄,不学而能,不虑而知。人心自仁,大道在我,无所不通。圣人曰「时习」,明其无时而不习也。无时而不习,非学而能、虑而知。有所思焉,思有时而止;有所为焉,为有时而已。匪思匪为,匪合匪离。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其与人为忠,其恕人为恕,其节为礼,其和为乐,其知为智,名殊而道同。意虑不作,其学常通。清明有融,故乐生其中。夫孰得其所始,又孰穷其所终?圣人谓时习而说,斯可言学。苟未能无时而不习,有斯须之违焉,不可以言学。或自以为时习矣,有滞留之意,无油然之乐,亦不可以言学。时习而说,此善学之验。大哉圣言!洞照学者心术之隐微,万世不可违;其有违者,所学必非。千失万过,孰不由意虑而生乎?意动于爱恶,故有过;意动于声色,故有过;意动于云为,故有过。意无所动,本亦无过。先圣所以每每止绝学者之意。门弟子总记之曰「毋意」,为是故也。从游三千,独曰颜子好学,日至月至者不与。何谓至?至,止也。《书》曰:「安女止」。良性寂然,清明而不动,自知自信,自清自明,自寂自止。虽万变万化,交扰参错,而实无所动,故曰至,又曰止。至矣止矣,何以学为?吁!本心虽明,故习尚熟,微蔽尚有,意虑萌蘖,即与道违。道不我违,我自违道。有我有违,无我无违;有我斯动,无我则无动。我本无我,意立而成我。日至之外犹有违,意起而动故也,月至则益熟矣。月至之外犹有违,亦意起而动故也,至于颜子三月不违,益精益一。三月而往,犹微有违,不远而复,纯一如故,不动如故。变化云为,皓皓精白,是谓「时习而说」之学,是谓「文王之德之纯」,是谓「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是谓「吾道一以贯之」,是谓天下万世生民自有之性。具衔杨某谨记。
临安府学记 南宋 · 杨简
嘉定九年京庠典教,袁肃、黄灏顾瞻先圣之宫与夫讲学之所卑陋,不足以使人兴敬以助教养;矧行都四会,观仰大化本根。告于帅,请于朝,朝旨惠然从请。明年孟春经始,越壮月告成。阐基崇宇,万目具瞻。自昔到今,几于百年,始克鼎新大备。属某识其事,以发挥先圣垂教之大旨,启佑后学。某行年七十有八,日夜兢兢,一无所知,曷以称塞?钦惟舜曰「道心」,非心外复有道,道特无所不通之称。孔子语子思曰:「心之精神是谓圣」。圣亦无所不通之名,人皆有此心,此心未尝不圣、不精神。无体质,无际畔,无所不在,无所不通。《易》曰「范围天地」,果足以范围之也。《中庸》曰:「发育万物」,果皆心之所发育也。百姓日用此心之妙而不自知。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及长无不知敬其兄。爱亲曰孝,敬兄曰弟。以此心事君曰忠,以此心事长曰顺,以此心与朋友交曰信,其敬曰礼,其和曰乐,其觉曰知,故曰「知及之」。所觉至于纯明曰仁,言此心直而不支离曰德,其閒有义所当行不可移夺曰义。名谓纷纷,如耳目鼻口手足之不同,而一人也;如根干枝叶华实之不同,而一木也。此心之虚明广大,无所不通如此。而孔子曰「学而时习之」,谓其时时而习。又曰「思而不学则殆」,何也?此心本无过,动于意,斯有过。意动于声色,故有过;意动于货利,故有过;意动于物我,故有过。千失万过,皆由意动而生。故孔子每每戒学者「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意态无越斯四者,故每每止绝学者。门弟子欲记其言,不胜其记,故总而记之曰「绝四」。吁!本心虽明,故习尚熟,微蔽尚有。日至之外犹有违,意动故也;月至之外犹有违,意动故也。颜子三月不违,三月而往,微动微违,不远而复,不动如故,纯明如故。孔子莞尔而笑,喜也,非动乎意也;曰「野哉,由也」,怒也,非动乎意也;哭颜渊至于恸,哀也,非动乎意也。日用平常,变化云为,喜怒哀乐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如镜中万象,实虚明而无所有。夫是之谓「时习而说」之学,夫是之谓孔子「为之不厌」之学。朝散大夫、直宝谟阁、主管亳州明道宫杨某记。
按:慈湖先生遗书》卷二。
乐平孚惠庙记 南宋 · 杨简
吾邑之所崇敬,旱能致雨,祷焉而应,灵感著闻,遐迩毕趣者,曰鸣山之神。神之号曰威惠善济广祐忠烈王,宜刻石昭纪事节。而宣和四年县尉沃彦所书,号止「威惠」,爵止「公」,使观者惑焉,不可。谨按元符三年赐庙号孚惠,崇宁四年封广利侯,宣和三年封威惠公,建炎三年封威惠王,四年加号善济,绍兴二十一年加广祐,三十年加忠烈。庙本于信之贵溪自鸣山,乐平实为旁邑。邑民诣其祠致祷者众,乃奉香火归于县治之西南二十里。亦有山焉,高倚如屏,洎水东至,拱揖其下。于是建祠,不忘其本,宜亦曰自鸣山,声传浸讹,唯曰鸣山。于戏!神之所以灵者,以能弱冠起兵,报不共戴天之雠,追牛昌隐至贵溪祠所,杀之。兵至之日,风烈云涌,水泉腾跃,山谷自鸣,故遂以此名山。自此祠而祝之,神应无方,威灵累著。当旱霈泽,感应如响,变化飞击,荡攘剧寇,异迹阴功,莫可殚述。神何修而得?此神心至孝,痛切勇决,宁死无生,必杀昌隐,不顾利害,一心无他。斯乃道心,斯即天地之心。《孝经》曰:「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顺用而无差,顺行而无为,可以范围天地,可以发育万物。神之所自有也,不可思也,不可赞也。
饶娥庙记 南宋 · 杨简
《孝经》曰:「夫孝,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此道通贯上下,至一而无殊。天以此健行,地以此发生,日月以此照临,雷霆以此震动,风雨以此散润,四时以此变通,君以此尊,臣以此卑,父以此慈,子以此孝。吾邑之鸣山神得此道,故能杀牛昌隐,报不共戴天之雠,到于今庙食于世。饶氏孝女得此道,故能恸哭流血,以出父尸,蛟鼋鼍鱼,浮死万数。此岂有他道哉,孝而已矣。孝,人心之所自有,此心之灵,于亲则孝,于兄则悌,于君则忠,于友则信,于乡则和,于民则爱,一以贯之,无所不通。故邑人祠娥而祝之,历年数百,旱祷而雨,疾祷而安,事祷而应。某脱迁别祠而新之,又闻于帅,请奏于朝,求锡命焉。某忽叨胄学之除,将去邑,邑人请碣而记之,于是乎书。
二陆先生祠记 南宋 · 杨简
道心大同,人自区别。人心自善,人心自灵,人心自明;人心即神,人心即道,安睹乖殊?圣贤非有馀,愚鄙非不足。何以證其然?人皆有恻隐之心,皆有羞恶之心,皆有恭敬之心,皆有是非之心。恻隐,仁;羞恶,义;恭敬,礼;是非,知。仁义礼知,愚夫愚妇咸有之,奚独圣贤有之?人人皆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同,人人皆与天地同。又何以證其然?人心非气血,非形体,广大无际,变化无方,倏焉而视,又倏焉而听,倏焉而言,又倏焉而动,倏焉而至千里之外,又倏焉而穷九霄之上,不疾而速,不行而至,非神乎?不与天地同乎?学者当知,举天下万古之人心皆如此也。孔子之心如此,七十子之心如此,子思、孟子之心如此,复斋之心如此,象山先生之心如此,金溪王令君之心如此,举金溪一邑之心如此。学者当自信,毋自弃,毋自疑。意虑倏起,天地悬隔。不识不知,匪合匪离。直心而往,自备万善,自绝百非,虽无思为,昭明弗遗。二陆先生,抚州金溪人。复斋讳九龄,字子寿。笃志斯道,穷深究微,兢兢孜孜,学者宗之。象山先生其弟也,讳九渊,字子静。天性清明,不染物欲。某尝亲闻先生之言,自谓其为童幼时,闻人诵伊川语,自觉若伤我者,性资素明如此。故长而益明,愈久而愈明,破学者于窟宅,开圣道之夷涂。其言甚平,而或者填万说于胸中,持万说于胸中以听先生之言,故或疑其深,疑其峻。然而海内之士闻其风而趋之,如百川之东矣。某积疑二十年,先生一语触其机,某始自信其心之即道,而非有二物。始信天下之人心皆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同,皆与天地日月四时鬼神同。王令君名有大,因邑人崇敬二君子,以俸资设祠于学,且将行礼焉,属某为记,且曰:「欲以昭明二君子之道」。某虽无所似,灼知二君子之心无以异于天下之心,不容穿凿其说,以滋惑来者,乃起敬起恭,而书其略。绍熙四年六月九日,门人具位杨某记。
按:《慈湖先生遗书》卷二。又见宋李恭伯《象山先生年谱》,道光《金溪县志》卷五四。
磬斋记 南宋 · 杨简
昔孔子击磬于卫,厥有大旨。子既不言,门人又莫之请。荷蒉者妄致聋瞽之议,当置勿论,然则圣人之旨亦得而赞明之乎?有宋学者四明杨某起敬起恭而为之言曰: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击磬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击磬也。君尊臣卑,父慈子孝,兄爱而弟敬,夫妇别,长幼顺,朋友信,无非击磬也。目之视,耳之听,心之思虑,口之言,四体之运动,无非击磬也。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皆击磬之旨也。小子恪请以磬名斋,又请书其说。庆元丙辰立秋日,书于西屿之竹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