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郡治更堂亭名记 南宋 · 杨简
郡宇之东有堂焉,名清心,某心不安焉。胡为乎不安?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既圣矣,何俟乎复清之。孟子曰:「勿正心」。谓夫人心未始不正,无俟乎复正之。此心虚明无体,精神四达,至灵至明,是是非非,云为变化,能事亲,能事君上,能从兄,能友弟,能与朋友交,能泛应而曲当,不学而能,不虑而知,未尝不清明,何俟乎复清之?清心即正心。正心,孟子之所戒也。而后人复违其教,何也?《易·上系》曰:「圣人洗心」。《大学》曰:「先正其心」。故后学因之不察。夫《上系》之「洗心」,《大学》之「正心」,皆非孔子之言也,不系「子曰」之下。某二十有八而觉,三十有一而又觉,觉此心清明虚朗,断断乎无过失,过失皆起乎意。不动乎意,澄然虚明,过失何从而有?某深信此心之自清明,自无所不通,断断乎无俟乎复清之于本虚本明、无所不通之中。而起清之之意,千失万过朋然而至矣,甚可畏也。某惧学者此心未明,又惑乎洗心、正心之论。某朝夕居乎清心堂之中,而不以为非是,清心、洗心、正心之说果是也;清心、洗心、正心之说行,则为揠苗,非徒无益,而又害之。矧古者堂室名不三字,今更曰「燕堂」,燕居之堂也。又郡圃有堂名「梦草」,梦草,莲社之所不纳也,今更曰「咏春」,咏春,孔子之所与也。更「企贤堂」曰「知乐」。堂前有水。孔子曰「知者乐水」,又曰「水哉水哉」。孔子无说,孟子为之说。孔子岂特秘其说哉,不可得而说也。更「燕衎堂」曰「艮光」。艮,《彖》曰:「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光如日月之光,无思无为,而无所不照。行止动静无非变化,而未始不寂然,是谓艮止,是谓光明。是堂憩止之所也,亦由是而登也。有行有止,于是因明艮道光明,动静一贯之妙。濒水小亭曰「澄光」,即水之澄光,明此心之澄然而光照。
永嘉郡学永堂记 南宋 · 杨简
皋陶曰:「谨厥身,修思永」。始如此,终不如此,非永也。静如此,动不如此,非永也。昼如此,夜不如此,非永也。今日如此,他日不如此,非永也。思如此,不思则不如此,非永也。永非思之所可及也,而必曰思者,思夫不可得而思也者,斯永也。永非思之所可及也,思而忽觉,觉非思也,斯永也。孔子曰:「天下何思何虑」,谓此也;曰「毋意」,谓此也;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谓此也。意虑不作,澄然虚明,如日月之光,无思无为,而万物毕照,此永也。一日意虑不作,澄然虚明,如日月之光,无思无为,而万物毕照,此一日之永,是谓「日至」。一月意虑不作,澄然虚明,如日月之光,无思无为,而万物毕照,此一月之永,是谓「月至」。三月意虑不作,澄然虚明,如日月之光,无思无为,而万物毕照,此三月之永,是谓「颜子三月不违仁」。三月之外,犹有违焉,虽不远复,如雪入水,泯然无际而未纯也。「文王之德之纯」,永也;「维天之命,于穆不已」,永也。生如此,死不如此,非永也。于天清地浊未分时如此,于万万世之后不如此,非永也。所以能范围天地之化者,此永也;所以发育万物者,此永也。古志谓「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此永也。所以事亲者此也,所以事君者此也,所以从兄者此也,所以友弟、所以亲夫妇、所以与朋友交者此也,所以泛应酬酢、出入无时、莫知其乡者此也。人谓之心。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人皆有是心,皆具此圣,而百姓日用而不知也。郡学有堂曰「养源」,有源有流,分本与末,裂大道而二之,非圣人之言也,意说也。某惧误学者,矧古者堂名不三字,更名「永堂」。
敬止记 南宋 · 杨简
大人结茅家旁小山,先生命之曰「敬止」。求说,先生曰:「敬止无说,某当为之记」。明日授以此文,今附于此。槱敬书。
人有圣贤之异,道无圣贤之异。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此心初无圣贤庸愚之间,百姓日用此心之妙而不自知。禹曰「安女止」,本之不动。文王「缉熙敬止」,即不动。孔子「为之不厌」,岂未觉而为哉?亦缉熙敬止,知及之后,观过精微,用力于仁守也。如鉴中象,交错纷然,而虚明未尝有动也。子是知及,又进于仁守,兢兢钦哉!
连理瑞记 南宋 · 杨简
庆元二年仲冬之月,伯兄命圭持蔬茎连理以示某曰:「后畦所产亦异哉」!某受而谛视,骇而曰:「未之见也,果异矣」。作诗以呈曰:「弟兄和气与天通,连理蔬茎瑞郁葱。造化神机非远近,不当言异又言同」。伯兄喜持诗以示仲兄,俄而又曰:「弟亦知复有篱杨连理之异乎,殊本而同枝」。于是恪曰:「蓏亦连理」。悔曰:「尝见之,诚异乎常果骈蒂比实者,未之见连实混然者」。某又省伯兄,尝携某手徐行东圃,视橘实,其状与悔之所见同。某退而念吾家一年而有连理之瑞四,虽儒者罕言祥瑞,嘉禾作书,古圣不废。追惟先公实德义训,所以启佑后人,深入潜化。往岁乡里以潜藩蒙赉,举子蠢蠢诡冒,所至而是,而吾家寂然。二弟群侄势便力可,顾视之若无,不惟不作于其事,而亦不动于其心。此虽常德细行,不足为言,而俗衰风靡,吾家遂为砥柱。某窃自喜先公流化之效,至是而益著。又念伯兄忠信天成,进德于内,而世莫知。某每自言曰:「兄真三代人物也」。仲兄文雅洒然,而深得《复》卦之旨于方寸之中,作图记过。人皆耻于闻过,兄顾自白其过。孔子曰:「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而兄安而行之,猗与盛矣!叔弟机仲用改过之力于内,而人未之知;又其闻钟发省,自此吐论超越。季弟文仲孝友笃志,讷于外而敏于中,内心发光,不可致诘。诸子雍雍,群孙济济,虽入德先后之序不齐,不可枚数,而其大较质而不浮,从容乎先公道化之中则同。今兹嘉祥来集,不可外索。祥不可恃,所恃惟德;德不可怠,惟勤惟精。此某所以不敢荒,而亦先训之本旨也,厥明书于竹房。
深明阁记 南宋 · 杨简
汉司马太史记董先生之言,谓孔子之作《春秋》也,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某又尝观孔子论国俗,《诗》、《书》、《乐》《、易》、《礼》、《春秋》之教,而曰:「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大哉圣言!孔子既因鲁《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行事而笔之削之,自谓深切著明,不知学者谓夫深切著明者何道也。学者深思力索,为说汗牛充栋,与夫「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神气风霆、庶物露生无非教」之大旨果合矣乎?有不合焉,虽多亦奚以为?然则何谓春秋冬夏、风雨霜露、神气风霆、庶物露生之教?乌虖,先圣既载诸《春秋》,又启明其道如右,其为深切著明也滋甚,何庸赘。虽然,亦尚有可言者。出则事公卿,居处执事,语默揖逊,即四时风雨霜露也,即神气风霆、庶物露生也。慈溪主簿永嘉张直翁致其外舅沈仲一之意,复以其书至,曰:「熙、丰间不立《春秋》学官,士非新经不学。当是时,族曾王父彬老独好《春秋》。暨游太学,遂摹石经篆本以归,今藏家四世矣。近作阁岘南,严奉之于其上。兵侍叶公名其阁曰『深明』,盖本先圣大训」。仲一属某书扁,且为之记。某深有味乎深切著明之旨,不胜兴敬而书,且曰:彬老之不从时学,独好《春秋》,此即四时风雨霜露神气流形也。仲一作阁藏经,叶公名阁,直翁致其意,皆四时风雨霜露神气流形也。奚职是?举天下万世之视听言动心思,皆四时风雨霜露神气流形也,皆深切著明也。顾百姓日用而不知,是知非思。《易》曰「何思」,是道坦,而奚庸加思?
知乐亭记 南宋 · 杨简
冯甥恭叔作小楼临水,请因水为铭。铭之曰「知乐」,又从而释之。夫知者所以乐乎水者,不可以言语解也。惟其不可以言语解,故先圣亦惟曰「乐水」而已,终莫能言其所以乐之之旨。虽继曰「知者动」,又曰「知者乐」,学者终患其未详明。夫水终日流动,而未尝思为。知者之动如之。斯妙不可言,又不可知,而无出乎日用,无出乎忠信。先圣曰:「主忠信」。忠信,不诈妄而已矣,初无他巧,乃人之主本。丈人出入乎圜流九十里,鼋鼍不能以居之中,亦曰忠信而已。孔子他日语子张以参前倚衡,亦曰「忠信笃敬」。忠信笃敬一致,即不诈妄之心,而不动,不放逸,是为笃敬,无他巧也。乌虖,至矣!是中有千万年无所终穷之乐。
贤觉斋记 南宋 · 杨简
人皆有至灵至神至明之妙,即舜之所谓「道心」,而人不自知也。孔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夫彼之施诈于我,常情不作意以应,而作意每差。彼施诈不信于我,我无劳逆亿,而此心之灵亦能先觉。此众人之所自有,不必圣人始有,而人率不自知,惜哉!此心先觉,乃人心自灵、自神、自明,不学而能,不虑而知,可谓贤矣。而人不自知其贤,故圣人特指其所怀之玉以告。此深中某心,故以名黄年家之西斋曰「贤觉」。
著庭记 南宋 · 杨简
孔子曰:「属辞比事,《春秋》教也」;「属辞比事而不乱,则深于《春秋》者矣」;「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某不胜起敬,而赞之曰:大哉圣言!著庭以属辞比事为职,辞不胜其繁,事不胜其夥,何以不乱?乱生于意,意生纷然。意如云气,能障太虚之清明,能蔽日月之光明。舜曰「道心」,明心即道,动乎意则为人心。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而每戒学者「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意态万殊,而大槩无踰斯四者。圣人深知意之害道也甚,故谆谆止绝学者。门弟子欲尽记之,则不胜其记,故总而记之曰「子绝四」。动乎意者必谓属辞比事如此,春秋冬夏、风雨霜露如彼。属辞比事如此,若之何而一?《易》曰「艮其背」,背尚不知其为一,而况于不一?「不识不知,是谓帝则」,圣人曰「中庸」。庸,常也。明夫日用平常之心,何思何虑?虚明无体,广大无际,天地范围于其中,四时运行于其中,风霆雨露雪霜动散于其中,万物发育于其中,辞生于其中,事生于其中,属而比之于其中。如镜中象,虽纷扰参错,而未尝动也,不可以为有也,而亦不可以为无也。不可度思,矧可射思?《春秋》之大义在斯。嘉定二年窉月,朝请郎、行秘书省著作佐郎、兼兵部郎官杨某书。
永嘉平阳阴均堤记 南宋 · 杨简
天府府庠林子君雅合平阳东西、金舟、亲仁四乡父老而下衔哀兴敬,以请于州守杨某曰:「四乡农田北距大海,西枕长江,凡四十万馀亩,被咸潮巨害。自有江以来至于今,繇水利不治,岁告饥。嘉定元年汪令君惠抚吾邑,深虑熟计,建埭八十丈于阴均,障海潮,潴清流。又造石门于山之麓,以时启闭,以防涨溢。给资粮佐工费。又经理其旁之涂地,以为社仓,仿晦翁待制,奏请赈贷平阳十乡细民,不计息,遇饥岁并蠲其本。君雅暨父老而下受汪令君无穷大恩,今承讣,巷哭路吊,念无以仰酬汪令君不报之德,今将立石阴均,刻曰『令君汪公遗爱恩波』,使十乡之民世世子孙无忘。君雅等深知使君好善乐义,敢求亲墨大书八字,并专纪其事。乞鉴四乡同欲之请,伸四乡终身悲郁之思」。某于是乎恻然为之书且记。
时斋记 南宋 · 杨简
时者,道之异名。《尧典》曰:「畴咨若时」。时,是音之讹也。是,此也。古未有道之名,惟曰是。舜命禹,始曰「道心」,明此无所不通之心。后世去古寖远,不曰时,而曰道,此道所以不明于天下也。道不可思,不可名,舜曰:「若不在时」,此时即后世所谓道,而不曰道。后世于心之外复求道,不知此心虚明广大无际畔,范围天地,发育万物,即道也。孔子生于衰世,不得不随世而言,而曰「改而止」,谓过改即止,无庸他求。又曰:「心之精神是谓圣」。学者起意他求,则戒之曰「毋意」,又曰「哀乐相生」。不可见,不可闻,而可意可求乎?季和求斋名,书「时斋」二字畀之。
安止斋记 南宋 · 杨简
禹告舜曰:「安女止」。女谓舜也,言舜心本静止,惟安焉而已。奚独舜心,太甲本心亦静止,故伊尹告以「钦厥止」,厥犹女也。奚独太甲,举天下古今人心皆然,故孔子曰「于止」。知其所止于止,本止也。《大学》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此非圣人之言也,此以意为之,故有四者之序。不起乎意,融明澄一,恶睹四者?夫人皆有此止,而不自知也。先儒以《大学》为孔子之言,意之尔。士庄请书,故书。
节庵记 南宋 · 杨简
州曰饶,县曰乐平,乡曰怀义,山曰金银,庵曰节居。其庵者曰玉甫,其姓王,其名圭,今或字曰羲民。问其所以名庵之义,曰:「叔南安名之」。其说曰:竹有节,不可改易,霜莫能凌,雪莫能凋,欲玉甫之守清节不移也。属某发挥其义。玉甫所自有,自不可改,奚俟某发挥?然庵之左后有松焉,山风入松,萧然有声,此足以发挥其义。其南有陂流焉,波流湍鸣,泠泠其音,足以发挥其义。环庵皆茂林,山禽鸣声,足以发挥其义。斯义可闻而不可言,可言而不可思。玉甫之节如此,某之节如此,天地之节如此。绍熙甲寅仲春四明杨某记。
和孺记 南宋 · 杨简
林自本具道冯表伯正之言曰,昨获某「和孺」二字,以铭其室。今思世俗兄弟本和,多因娣姒致不协,伯正惧焉,欲某启谕,以防未然之萌。某不胜兴敬。伯正是心,可以通天地,贯古今。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又曰:「夫孝,天之经,地之义」。孝友一也,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伯正皆有是心,是心皆具是圣。今伯正又能兢兢防谨于未然,某无能复措其辞。即兢兢无怠无荒,而伯正日用皆中庸之妙矣,奚可赘?忽又思,或者往往以某言为过。孔子曰「中庸」,庸,常也。箕子曰「王道平平」,夫何疑?陬月某敬书。
愤乐记 南宋 · 杨简
诵先圣之言者满天下,领先圣之旨者有几?先圣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知者觉之始,仁者觉之纯。不觉不足以言知,觉虽非心思之所及,而犹未精一,精一而后可以言仁。孔门觉者无几,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自有子尚未知及,而况于诸子乎?唯颜子三月不违仁,馀月至者闵子欤?冉伯牛欤?曾子指子游裼裘,特日至尔。子使漆雕开仕,以既觉,浸浸仁守,故使仕欤?对曰:「吾斯之未能信」。斯言足以验漆雕开知及,又用力于仁。曾皙于仁守太不及。孔子发愤忘食,乐以忘忧,勇于仁守也。愤其犹有未精一欤?其乐有不可容言之妙,愤即乐。不知老之将至,无思无为,匪作匪辍,无始无终,何止于三月不违而已。比一二十年以来,觉者滋众,踰百人矣,吾道其亨乎,古未之见天乎。子浚之觉非空见,乃切于身脩。勉思先圣发愤之训,故书「愤乐」二字畀之。
复礼斋记 南宋 · 杨简
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皆吾心所自有。于父母自然孝,于兄弟自然友恭,于夫妇自亲敬,于朋友自信。出而事君自竭忠,与宾客交际自然敬。其在乡党自谦恭,其在宗庙朝廷自敬。复者,复吾所自有之礼,非外取也。礼废乐坏,逾二千载,学者率求礼于外。先圣特曰「复」,所以针二千载之膏肓,发人心之所自有。周公谓以五礼防万民之伪,《记》亦曰「著诚去伪」,深戒夫人徒徇其文,为而不由中也。户开亦开,户阖亦阖,有后入者,阖而勿遂。以此明礼者断断乎人心所自有,而非外取。今敷叙此旨,既以发明汲古严君所自有之本礼,又以发明汲古严君所以诲子及孙之所自有。
按:家君创一小斋名曰「主一」,取程伊川云「敬只是主一」。上起楼,则名「光风霁月」,取周濂溪「胸中洒落如光风霁月」。先生曰:「『光风霁月』,字虽潇洒,不免逐物。『主一』则未离乎意。宜名以『复礼』」。汲古云:「愿承复礼之教。」先生遂口授其旨,令汲古书之。
安止记 南宋 · 杨简
禹告舜曰「安女止」,谓舜本静止不动,安之无动乎意。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人皆有是心,心未尝不圣,虚明无所不照,如日月之光,无思无为,而万物毕照。视听言动皆变化,而未尝动乎意。其有不安焉者,动乎意也。舜,圣人,而禹犹致戒,而况于后世学者乎?安,非意也,不动之谓安。孔子曰「时习」者,安也;曰「用力于仁」者,安也。安,非思非为,是谓真为。舜曰「惟精惟一」者,常精明不昏,纯一而无间,即安也。尧安安,文王之德之纯,一也。曾子浚信本止矣,请书安止之旨,故书。
按:先生因论「安女止」三字,汲古敬求其旨,遂蒙先生书其辞以赐汲古。
岿然斋记 南宋 · 杨简
孔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子张尚未「知及」,安知「仁守」,而有「仁者何乐乎山」之问。圣人不欲遽违其志,曰:「岿然高」。至矣哉圣言!至矣哉圣言!诵孔子之言者不知几万万,其知及者有几?孔子欲言知者之所乐,不可得而言,而指水。又知学者未必达水之旨,继曰「知者动」。孔子深知学者求道多求诸寂静,多差,故曰「知者动」,使人知日用应酬无非至妙。知道始可言知,不知道何足以言知?道非心思所可知,非言语所可及,可觉不可求。然而又曰「仁者乐山」,何也?孔子欲言仁者之所乐,不可得而言,而指山;孔子又欲明言山之旨,而曰静。夫知者所觉已无动静之异,而至此曰知动仁静,唯已觉、已知及者知之。未觉未知及尚不知「知者动」,又安知「仁者静」?悟天下之至动实未尝动,而习气久固,虽得动中之妙,尚有不能期守者。虽颜子亦止三月不违,三月之外不能无违。静者不动乎意而已,非止于兀坐。孔子于此言「仁者何乐乎山」,而曰「岿然高」,无意知可言。子张虽罔觉,而圣言足以开明万世学者之道心。子张又问,孔子循循善诱,敷陈启谕,觊子张之或觉,而子张犹未领。他日与子夏、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语及「皓皓」,皓皓即不动乎意之旨,不可诸子。曾子虽未尽乐山之旨,亦庶几矣。
按:时既拜领,先生曰:「此亭在山,恐人不知岿然之旨,止谓高峰为奇,故发明斯旨。
默斋记(季思请名其斋,某名之曰「默」。) 南宋 · 杨简
孔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又曰「予欲无言」,又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圣语昭然,而学者领圣人之旨者在孔门已甚无几,而况于后学乎!比来觉者何其多也?觉非言语心思所及,季思已觉矣,汩于事而昏。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谓季思之心已圣,何不信圣训而复疑?比日不复致问,季思以默识矣,季思平平守此。默默即圣,即不厌之学,即喜怒哀乐之妙,即天地四时变化之妙,即先圣默识之妙。
乐平县重修社坛记 南宋 · 杨简
国有常典,守令首谒社稷,视坛壝。绍熙三年春二月闰朔,县令杨某既领事,命新县社之门与其庭,而修筑其墙。财计匮乏,虽弗克极其宏壮,而不敢不敬之意于是乎在。仲秋讫工。某仰惟国家崇敬社稷,厥有大义,至高至深,至神至明,未有发挥其蕴,昭示今后。某偶当其职,任其事,不敢逊,乃起敬起恭,从容秉笔而书曰:夫社谓夫土之有神也,稷谓夫百谷之生有神也。其祀事则二,其神道则一。子思曰:「天地之道,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孔子曰:「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又曰:「吾道一以贯之」。皆所以明著至神之道,无不通贯也。惟神不形,惟神不名,天以是健行,地以是发生,人以是灵,百谷草木以是成。莫究厥始,莫穷厥终,故夫无思无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三才之所同也。变化云为,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三才之所同也。曰阴曰阳,举不得而测,三才之所同也。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人心诚实无他,本体清明,本用神明,刚健中正,纯粹精一。乾元在斯,坤元在斯,有感有应,无不通矣。祀典修兴,神道著矣。笾豆斯设,奠荐斯行,不可度思,矧可射思!
永堂记 南宋 · 杨简
皋陶曰:「慎厥身,修思永」。永,久也。古者未有道之名。尧曰:「畴咨若时登庸」,时,是也,此也;若,顺也;言乎能顺是者,将登用之。舜亦曰:「惟时惟几」,惟此为几也。至舜授禹,始曰「道心」。皋陶曰「永」,亦名夫永永悠久,即所谓时,而实无名。道若大路,然舜特谓夫无所不通之心。至于动乎意,则倚矣,碍矣,窒矣,非通也,故曰「人心」。呜呼至矣!静如此,动不如此,非永也。始如此,终不如此,非永也。昼如此,夜不如此,非永也。今日如此,他日不如此,非永也。今月如此,他月不如此,非永也。今年如此,他年不如此,非永也。生如此,死不如此,非永也。学者讵能片时常久,而况于终日乎?孔子曰「日至」,谓终一日意虑不作,澄然如鉴,如日月之光,无所不照,而常不动也。曰「月至」,谓终月意虑不作,澄然如鉴,如日月之光,无所不照,而常不动也。颜子三月不违,谓三月意虑不作,澄然如鉴,如日月之光,无所不照,而常不动也。人皆有是心,是心皆虚明无体,无体则无际畔。天地万物尽在吾虚明无体之中,变化万状,而吾虚明无体者常一也。百姓日用此虚明无体之妙而不自知也。此虚明无体者,动如此,静如此,昼如此,夜如此,生如此,死如此。修身而不能永永如此,非道也。日至者已得此永矣,特以未勤未熟,故未精未一。自舜、禹大圣,犹以「精一」相戒,而况于后世学者乎?是永始不可不思,思其本无俟乎思,而本无断续者。终也熟而纯,是谓纯德孔明,是谓精,是谓一,永亦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