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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孙求仁运属梦记石刻后(1159年6月18日) 宋 · 刘一止
求仁三岁而孤,又二岁丧所恃,寄养外家,世间可悲悯事,无越于此。
当是时,人其谓我能自奋身,大其家风,种学绩文,为多缙绅,光贲泉壤,如今日之懿乎?
成否有命,虽求仁亦不敢自必。
抑其先德有以见符,见于梦寐,殆诚孝所感发云。
绍兴二十九年六月辛丑,吴兴刘某书。
跋南宫唱和诗后(1157年8月) 宋 · 刘一止
太仆公最先得诗名,后来宗英皆莫及。
计与东坡先生同官时,距今七十年。
中间某居太学,不敢以姓名累典谒。
晚乃得此卷轴于公之曾孙师醇,某年已八十矣。
追前辈事,三叹而归之。
绍兴丁丑八月上浣,吴兴刘某题。
跋莫用之书藏经(1159年) 宋 · 刘一止
同郡莫用之未老而请老,好閒而得閒,予甚喜之。
久不得面,一日,持所书释氏藏典曰《宝积》、《华严》、《涅槃经》及《大智度论》等累四百五十馀卷,通为四十八函见示,以荐其亲。
又于报本禅院创修轮藏以贮此经,累岁而后办。
呜呼,亦良苦矣!
予真为之喜,三叹而归之曰:用之于今,志愿已毕,真得閒矣,真得老矣。
绍兴二十九年七月丙戌,刘行简书。
题费校书被召书命轴后(1160年) 宋 · 刘一止
毗陵费懿恭校书之子错为归安丞,一日过余,出其先君同陈去非大参、张彦实舍人召对书命,于今三十年。
三君子皆一时名士,士之畏服者也。
其后,陈、张二公位通显,懿恭仅居三馆。
已而归隐锡山,再召不起,盖其志也。
世人以进退议得失,余以谓士各有志,亦有命焉。
苟遂其志,均为得也,何失之有。
独喜懿恭有子,能世其家,若相乘除云。
绍兴三十年正月,吴兴刘行简书。
题陈都官墓芝亭石刻后(1159年) 宋 · 刘一止
某弱冠游太学,从师左间得前辈制科进卷读之,其题曰《太平有为策》者,盖贤良都官陈公之文也。
观其极论天下民物利疚,慷慨熟复,鄙心慕焉。
今六十年矣,尚能记其髣髴。
公以嘉祐四年召试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自秘阁至廷对,皆为第一。
十馀年,始为越州山阴宰。
上书论青苗事忤时相,一斥不复。
公自谪废,便无仕进意。
当是时,诋新法得罪去朝者如中丞吕公讳诲、殿中侍御钱公讳顗、某伯祖杂端讳述,同时出国门,至南京饮酒三日而别,且相戒不复出。
公官卑又早世,士论悲之。
公之亡,盖某始生之年,独幸与其孙商彦俱为太学生,得公之文独多。
商彦以文学驰声庠序,士类推服。
既仕宦,不苟进,怀抱怡然。
诏某曰:「我自得官,应迁转者并用考功格计岁月而升,未尝侥倖一日恩赏」。
中间尝丞秘书,为显州之阶,已而补外。
其忠节之高,不辱其祖。
史臣称魏谟挺挺有烈祖风,余于商彦亦云。
芝亭之瑞,前诸公论之详矣,兹不徒言。
绍兴己卯六月丙午,刘某书。
试馆职策 宋 · 刘一止
对:天下之事,形虽不同,而其理则一。
所为异者,患在不得其要,苟得其要而持之,若举目而提其纲,挈裘而振其领也。
夫何故?
原其所始,要其所终,归而已矣。
是故有难易之说者,其形也;
无难易之说者,其理也。
世之说曰:「创业诚难,守文不易」。
而后之议者又以中兴为尤难。
且天下草昧,群雄竞逐,攻破则降,战胜则取,兹创业之诚难。
富贵则骄,骄则淫,淫则怠,兹守文之不易。
中兴之事,则兼而有之,此所以为尤难。
故曰:有难易之说者,其形也。
天之所以授人主者,非以其人心之归耶?
人心所在,天命随之。
《书》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又曰:「民之所欲,天必从之」。
然则理之所在,在不失人心而已矣。
故曰:无难易之说者,其理也。
尝谓天之废兴,犹一身之安危,其所以扶衰而已病者亦不异,顾医何如耳。
明者见形色于未病之先,故为之也易;
昧者究脉络于已病之后,故为之也难。
夫医国亦然。
上有秕政,下有幸民,本末舛逆,首尾衡决,凡可以驯致败乱者,皆病也。
昔贾生当文帝治安之时,痛哭流涕,以为深忧。
其说以诸侯势强为病肿,夷狄嫚侮为病痱,盖未形而见之。
然生自谓医能治而上不使者,顾元气未大损也。
形脉病而元气存,则文帝不用贾生,而生之说虽验于后,国终不亡。
如其不然,生且望而去之矣,又奚以痛哭流涕为哉。
故医国者必视其元气存亡多少为决,所谓国之元气,则民心是矣。
夫谓之中兴,则国既病矣,既绝而复苏矣。
然先世之德泽在于人心者岂遽亡耶?
故愚不敢以为甚难而不为者,有可因之势数也。
自昔所谓中兴之君多矣,然未尝无可因之势。
周之宣王也,汉之光武也,唐之肃、代也,晋之元帝也,此明问之所及也。
其一时将相,在宣王时则有若仲山甫,在光武时则有若邓禹,元帝则有王导,肃、代则有李、郭,君臣之间,所以扶持颠危,恢复大业。
顾其事不同,而其势则皆有所因。
何也?
三代而下,享国之尤长者莫如周。
周自后稷始封于邰,再传至不窋而失其国。
公刘继之,改修其政,去邰而国于豳。
又九传而至太王,獯鬻迫之,去豳而国于岐。
文、武继之,遂有天下。
又九传而至厉王,犬戎迫之,失其大业。
宣王继之,内修政事,外攘戎狄,而周室中兴焉。
三代如周,无以加矣,然失国者再,失天下者一,或迫于獯鬻,或迫于犬戎。
然而不亡者,岂世世修德在人心者固耶?
故山甫之所以辅其君者,虽不多见于经,凡宣王之所以劳来安集其民,与修政事、攘夷狄之实,盖山甫出将入相之力也。
汉纪二百而中绝,然高祖开基,规模弘远;
文、景继之,以德化民,敦本节用,轻徭薄敛,所以结民心者厚矣。
当时未见其效也,至强臣擅命,国纪已绝,天下之心犹惓惓焉思汉不忘,则惠泽之入人心为何如哉。
光武之初,百姓见司隶官属,且驩然相庆,以为不意复见汉官威仪,则是思汉之心既久而未忘也。
唐自高祖起义兵,既消群盗,太宗继之,修教化、明政刑,以府卫养兵,以口分世业授地,以租调任民,百姓安业,为日久矣,贞观之治,比隆成周。
又开元二十馀年之间,天下熙洽,外户不闭,行粮不费,则惠泽之在民心固深。
安史之乱虽生于所忽,而肃宗以太子起灵武,代宗以广平王相继靖难,克复西京,再安社稷。
当是之时,功归郭、李,不可訾也,宰相如苗晋卿、裴冕辈,何能为哉!
然则宣王也,光武也,肃、代也,席祖宗之世德而兴者也。
若元帝则不然,悯、怀之难,晋祚既绝,元帝以琅琊王渡江,承孙氏累世之旧,皓首淫虐失民,而司马氏之德泽亦未有以结江左之心,故愚以王导佐元帝之兴为尤难。
然所恃以兴者何也?
中原之毒方炽,而人心易收也。
观导等请用顾荣、贺循等,谓之以收人心,则亦不可谓无所因矣。
呜呼,羯胡乱华,生民涂炭,导之佐元帝也,宜若捕龙蛇、格虎兕,不得斯须暇也,顾乃开设学校,宾礼贤才,措事业于雍容谈笑之间。
其后谢安为相,亦以雅量镇之,议者讥其以清谈废务,浮文妨要,终不为变。
此两公者,岂智识有不及耶?
意当是时,中原方乱,人心虽曰易收,亦或易危,未容以威猛胜慑之也。
然江左立国,既不能与周、汉并隆,又不若肃、代之能克复旧物,岂其世德之厚薄异耶?
故中兴之功或系之将,李光弼、郭子仪是也;
或出入将相之间,山甫、邓禹是也。
然议者谓再造汉室,禹为元勋,岂耿、贾、吴、祭之徒卒不敢与之齿耶?
自冯愔之叛,禹之威望亦少损矣,然而功不减焉,何也?
关中天下之根本,且汉之旧,人心之所依归者也。
萧何任关中之寄,以基帝业,为时宗臣,则禹之功独高者,亦岂以关中之重为能佐佑中兴耶?
洪惟我宋之兴,为民立极,拨天下之乱而反之正,人心乐推,神器自至。
卜宅梁汴之间,非有太行、孟门、羊肠、伊阙以为塞,非有洞庭、彭蠡、沔川、汉水以为池,立国百七十年,无一日犬吠之惊,其所恃以为强且固者,人心而已。
故祖宗以来,所以惠养元元甚厚,而德泽渗洒在人膺肺间,虽千万年不忘也。
承平既久,衅生边隅,远人犯顺,躏蹂京邑,于兹六年矣。
圣主忧勤,夙夜图回事功,阅日既久,未见赫然振起之象。
然有志之士,愿有献于上者,亦以人心未忘,有可用之势而已。
今明问以四代任人之方,与其将相救时之得失,孰可以为法于今,且在当时有遗憾,而可为后世鉴者,颇使论之。
愚固论其略矣。
抑复深维天下之事,所以不克济者,患在于不为,而无患其甚难。
故圣人畏无难而不畏多难,以其因难而能图也。
又况祸福倚伏之理为未易料者。
昔吴王夫差既胜齐,伍子胥曰:「天之所弃,必骤近其小喜,而远其大忧。
使吴不得志于齐,而以觉悟王心,吴国犹世。
今天禄亟至,是吴命之不常也」。
未几吴果灭于越。
吴人侵楚入郢,楚人大惧,令尹子西独喜曰:「乃今可为矣」。
夫战胜人所喜也,而以为大忧;
丧败人所废也,而以为可为,则是祸福倚伏之理果不可料,而不可不为者也。
如其不为,而俟天命之自回,人事之自正,敌国之自屈,盗贼之自平,庸有此理也哉。
愚愿圣主与二三大臣蚤夜以思,凡可以收人心而服之者,悉举而行之。
于此有二说焉。
人主忧勤,寅畏天命,侧身修行,罔敢暇逸,然后能服人心,宣王之事是也。
大臣至公,黜陟明允,选用群才,皆从人望,然后能服人心,王导之事是也。
虽然,用贤不可不尽,去邪不可不力,何则?
贤者之于君也,以礼进,以义合。
所言而从,则将继此以进其所未言;
所行而信,则将继此以勉其所当行。
苟有疑焉,则亦已耳。
以邓禹之智略,而遇光武之君,受任之间,犹有所愧,而况其他乎?
君子小人之不相容,犹冰炭之不可同器而处也。
君子得位则斥小人,小人得志则害君子,此理之必然者也。
尝怪光弼之勋业若此,而不肯离军中,君臣之间,不能无疑。
代宗虽厚抚其母,终不一至朝廷,岂以谗邪之人为可畏耶?
光弼且然,而况于馀人哉!
故曰,用贤不可不尽,去邪不可不力也。
然则在当时有遗恨,而可为后世鉴者此欤。
呜呼,君子小人不可不先辨也。
君子阳也,小人阴也。
犹人之身,少壮则多阳,非无阴也,阴不能胜阳而反制于阳;
老耄则多阴,非无阳也,阳不能胜阴而反制于阴。
方天下盛时,固多君子,及其久也,听用原情之术不至,浸淫至于衰。
小人者以类至而日胜,以至于无君子,则亡矣。
故善养生者,求所以辅阳而消阴;
善医国者,求所以进君子而退小人。
顾中兴岂难哉,惟上之人勉焉。
若以为甚难而不为,则愚不知也。
谨对。
平江试院问策 宋 · 刘一止
问:文者贯道之器,道有升降,故文有变革。
虞夏商周之文均于言道,而体则三变,曰浑浑也,灏灏也,噩噩也。
典谟训诰誓命存焉,可得而知其辨与。
自汉至魏,辞人才子,文体三变,曰善为形似之言也,长于情理之说也,以气质为体也。
诗赋纪传书檄论赞存焉,可得而知其辨与。
终唐之世,文之变亦有三:饰句绘章,则王、杨为之伯;
崇雅黜浮,则燕、许擅其宗;
嚅哜道真,涵泳圣涯,则韩愈倡之,柳宗元等和之。
今其文具在,可考而知。
不识所谓文之变者,其必因时而变欤?
因人而变欤?
抑时与人相待也?
且所工又有所拙,所长必有所短,其在一时,孰得孰失,孰强孰易,孰同孰异?
《书》曰:「辞尚体要」。
《语》曰:「辞达而已矣」。
虞夏商周之文虽不同,皆不害为辞达与体要欤,汉魏及唐又何如哉?
顾必有能臻是者,赫然与诗书表里焉,不诬也。
诸贤致力于斯文久矣,试摭其实,为有司论之,无以汉魏而下为区区不足道也。
临安类试所策问 宋 · 刘一止
问:盖闻为治之道,必由于人才,用才之术,莫先于人望,人望所在,民心归焉。
昔者晋悼公即位于朝,始命百官,而用赵武、祁奚等六官之长,皆民誉也,晋国所以复霸。
元帝渡江,王导劝用贺循、顾荣辈以收人心,群才并至,江左以之中兴。
岂中兴复霸之功必待是而后立,且其人之事业果有异于人耶,抑用此以为收人心之术也?
汉高帝以马上得天下,所用皆丰沛故人,鬻缯屠狗轻滑之徒,有所不择。
所过郡邑,询问贤豪,及于麾下骑士,甚者登坛拜大将,而一军皆惊,恶在其为人望也哉?
至光武则小异,其所与共起南阳者固多一时亭长县吏,及天下稍定,以厚礼聘严光以三公,起卓茂,特见尊宠,则又或以人望为重,此其故何也?
或曰:创业中兴,其事不侔,顾理势不得不然。
诸君讲明于人才之说宜有日矣,今圣天子乐闻之,并陈于篇,以俟采择。
故事 宋 · 刘一止
汉武帝向儒术,丞相窦婴、太尉田鼢亦俱好儒术,推毂赵绾为御史大夫。
绾荐其师申公,天子使使束帛加璧、安车驷马以迎申公。
既至,天子问治乱之事,申公年八十馀,对曰:「为治者不在多言,顾力行如何耳」。
是时天子方好文辞,见申公对默然,然已招致,即以为太中大夫,舍鲁邸,命议明堂事。
臣尝谓申公之言,天下之至言也。
自古好治之君,未尝不慷慨思见天下之贤士,求天下之议论,次第而施行之。
已而利害之实既了了于胸中,则忍而不能决,见利不克兴,知害不克除,谈有馀而实不足者往往皆然。
《中庸》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
武帝之初,盖未辨知此也,故于申公之对有惑焉。
其后罢黜百家,表章六经,制礼乐,易服色,典章文物,灿然大备,意有所在,皆力行之,不见甚难,安知非申公之言有以发之欤。
使其所行不改文景之恭俭,向专在于爱民利物之间,则后世必以为贤哲不世出之君矣。
然武帝席文景极治之后,于天下之事尚谓犹不可不力行如此,况多难之时乎?
臣故曰:申公之言,天下之至言也。
魏文侯与士大夫坐,问曰:「寡人何如君也」?
群臣皆曰:「君,仁君也」。
次之翟璜,曰:「君非仁君也」。
曰:「子何以言之」?
对曰:「君伐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长子,以此知君之非仁君也」。
文侯怒而逐翟璜,璜起而出。
次至任座,文侯问:「寡人何如君也」?
任座对曰:「君,仁君也」。
曰:「子何以言之」?
对曰:「臣闻其君仁者其臣直,向翟璜之言直,是以知君仁也」。
文侯曰:「善」。
召翟璜入,拜为大卿。
臣观翟璜之谏近乎直,任座之谏近乎讽,讽谏为上,直谏次之。
何也?
二子之谏同出于忠也,任座能正其逐谏臣之过,而翟璜不能救其封子之失,是直不如讽明矣。
然则翟璜知直之可为而为之欤?
抑知其不可为而故为之欤?
曰:如其不可为而故为之,有恃者也。
然则何恃也?
曰:恃同列之有君子也。
使同列有非君子者交斗其间,鬼神勿助之,翟璜之祸岂特见逐而已哉。
然则任座谓文侯为仁君,其出于诚耶?
其不出于诚,苟以救其过耶?
曰:是恶言也。
事君者可不以诚乎哉?
君子之谏其君,量而后入,不入而后量,所谓任座者固恃其君之能改过,而翟璜亦知其终见容也。
特先发后继,势有不同而已。
然则如文侯者,安得不谓之仁君乎。
呜呼,同列而无君子,不可以立人之朝矣,何独翟璜,古之人皆然。
要之,朝多君子,不问而知其君之为仁君矣。
魏武侯谋事而当,群臣莫能逮,朝而有喜色。
吴起进曰:「今者有以楚庄王之语闻者乎」?
武侯曰:「未也。
庄王之语奈何」?
起曰:「庄王谋事而当,群臣莫敢逮,朝而有忧色。
申公巫臣曰:『君朝而有忧色,何也』?
庄王曰:『吾闻之,诸侯自择师者王,自择友者霸,是己而群臣莫之若者亡。
今以不谷之不肖,而议于朝,群臣莫敢逮,吾国其几于亡矣。
是以有忧色』。
庄王之所以忧,而君独有喜色,何也」?
武侯逡巡而谢曰:「天使夫子振寡人之过也」。
臣尝谓人主之忧,莫大乎国无谋臣,茍无谋臣,不可以为国矣。
故有为之君,不以独智先物为能,而以众智不足为忧,惧事变之鼎来而谋不胜应也。
今群臣之谋反不逮君,谓之无谋臣可也。
楚庄王之所忧,而魏武侯乃以为喜,是何见之相戾耶?
晁错谓五霸不及其臣,故属之以国,任之以事。
使其臣之谋乃不逮君,则臣知其不能霸矣。
汉高帝尝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
盖不以不如为耻,此其所以能兼众智、屈群策,而成大功也。
《书》曰:「能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己若者亡」。
谓人莫己若者,好自矜大而已,然犹惧焉,况其臣真莫及之,将谁与谋?
臣故以国无谋臣为人主之大忧也。
魏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有言曰:『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
今所相非成则璜,二子何如」?
对曰:「卑不谋尊,疏不谋戚,臣在阙门之外,不敢当命」。
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让」。
克曰:「君勿察故也。
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
文侯曰:「先生就舍,吾之相定矣」。
臣尝闻前修之言,以谓知人无法,臣心疑之。
夫知人尧之所难也,故皋陶为舜陈九德之事,曰「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
此知人之诀也。
而谓之无,可乎?
及求之孔孟之书,而得其说者有二,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
一也。
「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
二也。
然后知是道也不可以言,可言者其迹而已,至于晓然独得于心者,岂言之所能尽哉?
谓之所以也,所由也,所安也,与夫言辞眸子之间,不知何者为是,何者为非,何者为君子,何者为小人,皆未尝言其状。
而大佞似圣,大智似愚,亦未易以此辞辨察,则知人之难也。
虽圣人不敢易言之。
然则知人之道非内明而无所蔽惑,又恶能晓然独得于心哉?
惟明也一见而得之眉睫之间为有馀,如其不然,则终日与之言而不知其人之心。
由是论之,所谓知人者谓之无法可也。
皋陶之陈九德,特言其所可言者与其成德之事而已,其不可言者不在是焉。
魏文侯谋相而未定也,问诸李克,克以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文侯之意遂决,其故何哉?
公子成与翟璜皆贤也,文侯固知之深矣,其得于所亲、所与、所举之间,岂一日之积哉?
不然,不如是之决也。
臣独喜李克之言,诚有助于后世知人之道,虽所谓独得于心者不在于是,而于吾圣人之说,亦无所戾云。
楚庄王问于孙叔敖曰:「寡人未得所以为国是也」。
孙叔敖曰:「国之有是,众非之所恶也,臣恐王之不能定也」。
王曰:「不定独在君乎?
亦在臣乎」?
孙叔敖曰:「国君骄士」。
曰:「士非吾无由贵富,士骄君」。
曰:「国非士无由安强。
人君或至失国而不悟,士或至饥寒而不进,君臣不合,国是无由定矣。
夏桀、商纣不定国是,而以合其取舍者为是,以不合其取舍者为非,故致亡而不知」。
庄王曰:「善哉!
愿相国与诸侯士大夫共定国是,寡人岂敢以祸国骄士民哉」。
臣窃惟国是之说,不闻于尧舜三代之时。
庄王之问,叔敖之对,不知何自而言,其无乃为奸人之资乎。
天下之士,一是一非,宁有定哉?
君子之所是,小人以为非;
小人之所是,君子以为非。
虽一物之是非,有不能定,况于国乎。
君人者知任贤而已,任贤勿贰,去邪勿疑,君子进为,小人退听,群枉之门塞,众正之路开,君不以己之取舍病民,臣不以己之爱憎罔上,如天地四时之化,未尝有心。
如是而天下不治者,未之有也,又乌取国是之名也哉?
如其反是,所谓小人者,亦将立国是之名簧鼓天下,劫持其君,使必从之,贼害善良,植其徒党,而天下日趋于乱。
桀纣之主,以合其取舍者为是,以不合其取舍者为非,则是私欲已胜,无所适从,尚何国是之有?
而叔敖乃曰「由不定国是而亡」,岂不陋哉?
呜呼,名不可妄立也审矣。
名一立,必有挟斯名以为奸如前所云者,臣故曰:其无乃为奸人之资乎。
李道裕于贞观末为将作匠。
有告张亮反者,诏百官,皆言亮当诛,独道裕谓反形未具。
帝怒不暇省,斩之。
岁馀,刑部侍郎阙,宰相屡进,不可,帝曰:「朕得之矣,是尝议张亮反者。
朕时虽不从,今尚悔之」。
遂命道裕。
臣窃谓臣受知于君,不以一时遇合为难,而以知其心之所存为不易。
太宗之于道裕也,始弃其言,卒乃用之,岂以畴昔之事为过而悔之欤?
曰:不然。
太宗愿治之主也,其措心积虑,未尝不在于天下国家,虽一事之疑必悔之,况其平时钦恤用刑,每决死罪,必三覆五奏而后定意。
太宗之断,未必为疏,而追悔不忘若是者,岂恤刑之心诚有合耶?
呜呼,人主未尝无愿治之志,然而不克有济者,诚不至而已矣。
茍出于诚,则反覆念虑,浸久而不忘,惟其当而后已。
故于听用之际,有合于其心者,虽弃之于前而收之于后,不以自慊也。
若德宗之于陆贽则不然,当危难时惟贽言是听,天下既定,乃追仇尽言,怫然以谗悻逐,犹弃梗焉。
以此一事,足以观人主之用心矣,何必多耶。
下武讲义(1125年) 宋 · 刘一止
经纬天地曰文,文所以立德。
戡定祸乱曰武,武所以济功。
以武继文者,以功济德也。
周家之兴,太王肇基王迹,王季其勤王家,文王克成厥勋,非无功也,以德为主。
武王于此,将以昭三后之功,顾必有圣德,然后能集天命,则功不期昭而昭矣。
《大明》之诗曰「文王有明德」,故天复命武王。
此诗曰:「武王有圣德,复受天命」。
然则天命所在,在兹德也。
所谓德者,宜若在我,而诗以谓天之复命武王,乃自于文王之有明德,何也?
盖天方授周,则世有哲王以相缵述,克就大业,岂人之所能为哉。
诗曰:「笃生武王,保佑命尔,燮伐大商」。
推本言之,则武王之能昭先人之功也,抑天而已。
哲者知之,加乎人主所为,不如是,不足以昭德塞违,临昭百官也。
先王以是造始,后王以是续终,故曰「下武维周,世有哲王」也。
《书》曰:「兹商多先哲王在天」。
所谓在天,言其神也。
于三后言在天,则知武王所以配之者以圣德而已。
惟武为足以继三后之文,惟圣为足以配在天之神,故曰「三后在天」。
诗言「命此文王,于周于京」,则天为将命文王君天下于周京之地,武王之作镐京,于是配行其德焉,故曰「王配于京」。
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
曰「世德作求」者,盖作而求先王之欲,善继志者也。
曰「昭哉嗣服」,善述事者也。
《书》曰:「其在四方,用丕式见德」。
《老子》曰:「常德不式,为天下式」。
君人者孰不欲天下之丕式哉?
上无以配天命,则下无以立信于民;
下无以立信于民,则欲其式之也难矣,故曰:「永言配命,成王之孚。
成王之孚,下土之式」。
孝子不过乎物所谓则者,性之物则而已,故曰:「永言孝思,孝思维则」。
曰「媚兹一人」,则道足以媚上下;
曰「应侯顺德」,则德足以应民物。
《易》曰:「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
履信思乎顺,是以上天佑之,武王所以得天人之助者,以此而已。
夫然,故百姓与能,而天降之福焉。
非徒与之,又将来贺;
非徒贺之,又将奔走而佐助之。
曰「昭兹来许」,则许其能昭先人之功焉,百姓与能者也。
曰「于万斯年,受天之祜」,天降之福者也。
曰「受天之祜,四方来贺」,非徒与之,又将来贺者也。
曰「于万斯年,不遐有佐」,非徒贺之,又将奔走而佐助之者也。
《孟子》曰:「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况其近者乎?
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况其远者乎?
呜呼,昭先人之功至于四方奔走而佐助之,斯真有道矣。
验于《诗》《书》,以四方则无思不服,以诸侯则不期而会,鹰扬之师起于渭滨,献獒之贡及于西旅,微卢彭濮称戈而辅,九夷八蛮通道而至,侯卫骏奔而奉祀,巢伯来朝而向方,则其奔走来佐可知矣。
窃尝原诗之意,所以臻此,有两言焉,哲见于外,孝存诸内而已。
何以言之?
自昔创业守文之君,未有不本于哲。
世有哲王,非特周也。
《酒诰》曰:「在昔商先哲王,迪畏天显小民,经德秉哲」。
《无逸》曰:「自商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
然则其来尚矣,于此欲以昭先人之功,顾非哲不能也。
《中庸》曰:「武王其达孝矣乎」!
又曰:「武王缵太王、王季、文王之绪,壹戎衣而有天下。
身不失天下之显名,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
于是诗见焉。
然则得天与民,顾非孝不能也。
不然,是诗何以首言哲王,屡言孝思也哉?
立政讲义(1125年) 宋 · 刘一止
明王立政,不惟其官惟其人,则政之所由立也无他道焉,得人而已。
是道也,三代共之,莫不皆然。
而周公于成王又告戒熟复若是其至者,以用人之际,不容于或失也,国之强弱以之,国之治乱以之,国之兴亡以之。
然则如之何?
亦曰审择而已。
审择之要,必自近始。
王左右之臣,其近者也。
所谓左右之臣者,常伯也,常任也,准人也,缀衣也,虎贲也。
常伯,庶官之长,所谓在位者也。
常任,任事之臣,所谓在我者也。
准人非伯非任,王所取以为准者也。
缀衣则内侍之类皆举矣。
虎贲则外卫之类皆举矣。
是五者,宜王之所尤审择,而周公之所当先告也。
故曰「王左右常伯、常任、准人、缀衣、虎贲」。
抑尝观夏之事矣,「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准」,所谓三宅者是也。
抑尝观汤之事矣,「用三有宅,曰三有俊」者是也。
以夏商之事为未至也,又以文王、武王「克知三有宅心,灼见三有俊心」告焉。
所谓三宅者,居常伯、常任、准人之位,而既用者也;
三俊者,有常伯、常任、准人之才而将用者也。
在夏之君则居之而安矣,故曰「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准」。
其商之君则用之而就其事,称之而就其才矣,故曰「用三有宅,克即宅;
曰三有俊,克即俊」。
在周文、武则又能克知灼见其心,故曰「克知三有宅心,灼见三有俊心」。
所谓强弱以兹者何?
曰「古之人迪惟有夏,乃有室大竞」,则以无其人为不竞也,非强弱以之乎?
所谓治乱以兹者何?
曰「其在商邑,用协于厥邑」,则以无其人为不能协厥邑也,非治乱以之者乎?
所谓兴亡以之者何?
于文、武曰「以并受此丕丕基」,则以无其人为不足以共兴起也,非兴亡以之者乎?
强弱也,治乱也,兴亡也,其因则人,而其成则天,得天在乎得民,得民在乎得贤。
故夏之尊帝,商之丕釐,周之钦事,皆以有是三宅三俊而得乎民,得乎民盖所以得天也。
非特左右之臣也,自王庭以及乎都邑之臣,自诸侯以及乎夷狄之官,皆以得人为本。
自三宅至百司庶府,王庭之官也;
自艺人至于尹伯,都邑之官也;
司徒、司马、司空、亚旅,诸侯之官也;
夷微、卢烝、三亳阪尹,夷狄之官也。
内之王庭,外之都邑,远之诸侯,又其远之于夷狄,皆得常事之士,以充其任,此文武所以并受大业之基也。
三代之政,皆以得人为本,则为成王以继其后者当何如哉,益求人以自辅而已。
故以庶言、庶狱、庶慎,则戒之以思成德之彦;
于立政、立事,则戒之以其惟吉士,又戒之以「克用常人」,然后内足以相国家而成文武之业,外足以诘戎兵而陟夏禹之迹也。
然既曰成德之彦矣,既曰吉士矣,又终之以「继自今立政,其惟克用常人」,何也?
是篇语名官之意,皆取其有常德焉。
曰常伯、常任、准人,则非有常德之人不可以居是选也。
常之为义大矣哉,荀卿论曰:「天有常道矣,地有常数矣,君子有常体矣。
君子道其常,小人计其功」。
《中庸》曰:「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馀不敢尽」。
皆取诸常也。
《恒》卦之《象》曰:「雷风,恒,君子以立不易方」。
至于「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则其失见于九三常有之次五曰天地之常,君臣常也,至于月不常,臣失幸也,则其咎见于次曲。
《都人士》谓有常以齐其民,《常武》言有常以立武事。
《语》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
《缁衣》曰:「人而无常,不可以为卜筮」。
然则取诸人以立政也,其可以无常乎?
曰吉士,曰常人,其揆一也。
此篇曰「庶常吉士」,《皋陶谟》曰「彰厥有常,吉哉」,则知吉士未始不有常德,而常德所以为吉士焉耳。
虽然,得常吉之士矣,有一憸人间之,则政亦无自立焉。
是书告戒尤详于君子小人之际,曰「用憸人不训于德,是罔显在厥世」,又曰「其勿以憸人」,又曰「时则勿有间之」,言憸人不容有也。
盖君子小人并立于朝廷之上,而小人者以其类至矣。
此无他,君子之道刚,小人之道柔,君子未尝谋小人,小人必谋君子也。
《夬》之为卦,以五阳决一阴,故曰:「夬,决也。
君子道长,小人道忧也」。
夫以五君子决一小人,不曰小人道消者,小人之道不得行焉,非无小人也,小人之道消也。
在《泰》之时,上下交而志同,虽有小人,恶得行其道哉?
若乃君子乘小人衅,则小人之道忧而已矣。
惟其有忧,则将谋之,虽以一小人之寡,或能为众君子之害,正复有待焉耳,此所以不容有也,故曰「勿有间之」。
说命下讲义(1125年) 宋 · 刘一止
自「王曰来汝说」以下,高宗以师道命傅说自说;
「曰王人求多闻」以下,傅说以学告高宗;
自「王曰呜呼说四海之内咸仰朕德」以下,高宗知说所以教而更命之;
「说拜稽首曰敢对扬天子之休命」,则傅说知高宗所以命而终成之也。
《君奭》曰:「在武丁时,则有若甘盘」。
则高宗尝学于甘盘,而不终其业矣。
《无逸》曰:「旧劳于外,爰暨小人。
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
则遁于荒远,而险阻艰难备尝之矣。
其所以有望于傅说者,盖困而知学焉。
酒醴不能自发,有以发之者曲糵也,犹才不能自达,有待于达之者欤。
羹不能自和,有以和之者盐梅也,犹德不能自成,有待于成之者欤。
曰「交修予,罔予弃,予惟克迈乃训」,则许之以受教而不拒也。
说于是乎可以语学。
学之道莫先于求多闻,求多闻所以学古也。
不通于古则处经事而不得其正,莅变事而不知其权,亦恶能有所建立哉?
非特不足以建立,抑将坠先王之绪而不克永久也。
故曰:「王,人求多闻。
时惟建事,学于古训,乃有获;
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说攸闻」。
惟学则知道,知道然后乐循礼,故曰「逊志」。
学如不及,犹恐失之,故曰「务时敏」。
学自外至,故曰「厥修乃来」。
至是,则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故曰「道积于厥躬」。
不足则学,有馀则教,故曰「惟敩学半」。
《记》曰「教学相长」,此敩学半之谓也。
始于学,终于教,学不可已也,故曰「念终始典于学」。
积善在身,犹日长加益,而人不知,故曰「厥德修罔觉」。
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
然则高宗之务学,可不以成汤伊尹之事为监乎?
则说当「式克钦承」,以辅王之学。
非特克式钦承也,又「旁招俊乂,列于庶位」,以成交修之志焉。
高宗于是乎知识,所以教而更命之。
所以更命之者,先正保衡,俾厥后惟尧舜,悯一夫之不获,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
又其效至于「佑我烈祖,格于皇天」,则今安得有愧?
于是乎「罔俾阿衡专美有商」,「克绍乃辟于先王,永绥民」,则非特说无愧于阿衡,我亦无愧于先王矣。
是乃说所以教而欲成之之意也。
故曰「敢对扬天子之休命」。
窃尝论之,事不可以不师古;
苟师古,不可以不务学;
苟务学,不可以不隆师。
古之贤君所以能大过人者,无踰于此三言者矣。
且君之于臣也,岂特臣之而已哉?
有不得而臣者则友之。
费惠公曰:「吾于颜般则友之矣。
王顺、长息则事吾者也」。
有不可得而友之者则事之。
子思曰:「古之人曰事之云乎,岂曰友之云乎」?
曰,事者师焉而已矣。
《经》曰:「能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己若者亡」。
传曰:「其君贤君,而有师者王;
其君中君,而有师者霸」。
然则固不可以无师也。
黄帝学于务成,禹学于西王国,汤学于伊尹,文王学于畴子斯,武王学于郭叔,周威公学于宁越,齐小白学于管仲,魏文侯学于子夏,晋献公学于祖朝,燕昭王学于孙膑。
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至于功德有远近,成就有大小,所学有贤不贤,则系乎人而已。
然则固不可不学也。
尝观尧舜之为君,禹、皋陶之为臣,都俞吁咈,共济于一堂之上,宜必有甚高难行之法度,不可逮及之谋谟,更新一时,焜耀来世。
不然,何以得圣君贤臣之名于霄壤间哉!
及考《书》之所载,不称其能作古,而称其能稽古,曰「若稽古帝尧」,曰「若稽古帝舜」,曰「若稽古大禹」,曰「若稽古皋陶」。
君臣之间,皆称稽古焉,然后知虽圣帝贤臣,未有不本于师古。
所谓学者学此也,所谓教者教此者也。
《诗》曰:「不愆不忘,率由旧章」。
《书》曰:「无作聪明乱旧章」。
然则事不可不师古明矣。
由得师以务学,由务学以师古,以至于建立无愧乎先王,此高宗之所以为贤君者也。
孟子曰:「天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
呜呼,所谓大有为之君,盖不世出。
然而无是君则已,苟有是君,未有无其臣焉,此殆若符契之合,故曰「必有所不召之臣」。
高宗即位之初,精诚感格,梦赉良弼,得说于傅岩,置说于左右,以版筑之贱位冢宰,以人臣之卑处师道,君任之而不疑,臣居之而无畏。
此非有神契默会,恶能臻于是哉?
文王之得臧丈人,高宗之得傅说,原其遇合,盖有异于人矣。
宜其相得之深,无所疑畏焉。
然说之始对高宗曰「畴敢不祗若王之休命」者,彼以臣之事责我也;
卒曰「敢对扬天子之休命」者,彼以师道望我也。
谓之对扬,则若与为敌焉。
有道之士,处辞受之间,无可苟也。
且当其任不辞其责,有是实不辞其名。
孟子之于齐王,且将以师道自居也,而况有高宗之君乎?
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高宗之于说,臣焉而后学,其事虽殊,然其成功一也。
纵云台记(1135年7月1日) 宋 · 刘一止
德清盖吴兴支邑,而山水明丽清远,为他邑冠。
南朝以来,曰沈氏者世有韪人,或以文雄一时。
士虽少,必秀于其额。
民贫而安,力于农桑种艺渔樵之业,斗讼简少。
岩居川观,吏或似隐,故仕于此者乐焉。
县治枕山,山岿然特高,为百里之镇。
问其名于长老,则无所根据,缙绅者不道。
旧有台,下直令舍,相距仅百尺,规制甚美。
松竹清閟之音,桃杏妖冶之容,与他名木秀蘤,分列左右。
天欲雨,云气习习生于步武襟衱之间。
今大夫沈次仲与二客燕其上,客咏韩吏部「释峤孤云纵」,以为台名。
次仲喜,以告余,见属为记。
次仲之临是邑也,阅五晦朔矣,旦朝坐堂上受诉谍,群吏立两庑,屏息侧睨。
次仲独即民听其事,究所以然,反复问诘,其情毕得。
文书虽多,必尽读乃止。
律身严,无毫发私,亦不受私吏。
退与寮佐休于台上,危坐剧谈,或随时觞豆,举酒相乐。
抑尝语人:「仕吾非所爱也,有不得志则弃去如传舍」。
人以其志笃而事勤,谓若将窘,而中实纵适。
然则客之名是台有当于主人之心者,岂以云之逸为可羡,固将仰之耶?
余邑寓而山栖者也,朝见云之出,暮见云之归,进退容与于太虚寥廓之中,千态万状,不自知其然。
其于出处,亦何心哉。
余观云于此山四年矣,余年有尽,而云之朝出暮返、变化容与之状,如余所见,不知何时而已。
以其无心,故能久也。
虽然次仲方仕,余方隐,迹若不同,而从容于事物之境,愈久而愈安,则或仕或隐,未始有异。
余燕坐内观,欲忘其心,如此云之出处,未能也。
次仲勉乎哉!
余既告焉,因为之书。
次仲名造,处之缙云人。
二客,归安沈文伯名长卿,福唐陈仲久名袒安。
名台者文伯,题其榜者仲久,皆奇士也。
绍兴五年七月壬申,郡人刘某行简记。
湖州德清县城山妙香禅院记(1141年) 宋 · 刘一止
城山在邑之坤维,距邑五里,为溪流之区。
溪自天目馀杭而下者,出其背,并山分港,旋绕而北趋于郡城,是为苕水。
院北乡,居山之半,自外及内,阶而升者几二百级。
溪南北之山,初散漫若不相即,登级三之一,却而望之,则苍颜秀壁,明措列侍,若趋若伏,若絙曳策驱可揽。
而有舟樯往来,水鸟浮没,悉出眺听之下,而委弃于榛丛茀草之间,不知其几年矣。
熙宁中,天台僧曰了因者,始结庐其上。
会岁大疫,收弃骸于道,加苇衣篾,给聚而焚者以数千计。
又乞食邑之人,以苏流亡。
于是邑人相与出财,建转轮藏,增治堂庑。
初因藏心木未获,因梦神僧指前溪有沈木焉,物色其处,已乃得之。
因出入廛间,饮酒啖肉,人莫见其异。
一夕见梦于邑令,云天台化士告辞。
异日,院僧以告,盖因以坐逝。
今真身存焉。
然后以禅律相踵住持者数辈,而转轮藏施利之人,未尝有虚日。
用是加苇,门序略备,而简陋褊迫,不类丛林,邑之人恨焉。
乡老邑大夫访求名德为道俗所信慕者,得今住持僧佛智大师道容。
容始至,心隘之,将尽撤其故,易而新之。
时余以柱史得罪寓邑中,过而问焉。
容指谓余:于此累石常广若干尺为大殿;
于地凿山,廓左序若干尺,为斋包之。
容于此培土实涧壑若干尺,廓右序为栖僧之堂,为复舍,为诵经寮、浴室。
仰面指曰:山之椒为浮图,其下为临眺之亭,又为方丈寝室,规制甚靡。
余怪其言之易也,问工程出费之数几何,且安取之?
容笑而言曰:「佛氏子以精进广大为心,耐苦忍辱为行,其徒谓之海众,其求募于人谓之十方。
凡所建立,患志之不笃,与狭劣而勿广,成不成则有数存焉。
工程费出之事,弗预计也,志于成而已矣」。
其意甚暇,若不足为。
余老且病,未尝数出,他日过之,门径既成,殿址累石数寻,若砥砺然。
阅岁又过之,则飞甍刻桷,高出木杪,则殿宇之邃,像设之严,无遗举矣。
如是数年,余再以罪去朝,而归访山林,凡容所谓凿山培壑,高下建立,无一物不如言者。
其众二百馀人,其崇饰之意未艾也。
呜呼,何其易且速耶!
患志之不笃,与狭劣而勿广,则余既信其言矣。
然余所深怪者,以其甚暇不怠,若无心焉,宁有情而然者哉?
于是知其昔所谓建功立事者,非独才志之难,而优游暇豫,无遑遽猝迫之状为尤难。
故凡才智之士,才之能优游暇豫者,吾罕见之,抑造物者之啬与人也;
苟有是,虽钜细不同,其必有所立。
是院之设,固未足多也,而于余心有感焉。
容见而属为之记,乐为之书。
始于建炎三年某月某甲子,成于绍兴十一年某月某甲子。
院初未有额,兴役之岁,访安吉县故赐额,请于郡得之,容遂为妙香第一代住持云。
某年某甲子,吴兴刘某记。
吴兴郡学重绘三礼图记(1142年8月16日) 宋 · 刘一止
国朝建隆中,天下初定,诏儒臣参裁典礼,而国子司业聂崇义者,以唐相张镒等六家所撰,稽其详略是非,总为一书,是曰《三礼图》。
书成,天子嘉之,命国学图于宣圣殿后之北轩。
其后惧其圮剥,复易壁以板。
盖已有意乎礼乐之教,规模宏远矣。
然当是时,狃于故学,士鲜知经,且师道之废,实自前世,未有杰然兴起之者。
至明道、景祐间,海陵胡公先生与泰山孙明复、徂徕石守道皆以所学教授弟子,而先生之徒最盛。
其在吴兴,往来郡学常数百辈。
自是天下之人始知尊德而隆师,士皆知仁义礼乐之说,为足以诚身而格物。
其学问之成,为时显用,翊赞治道,见于嘉祐、治平之间者,不可概举。
初,郡学求先生乃以三礼仪物,黜其于古无考,而益其未见者,图之讲堂,遵故事也。
于是人人得窥三代文物之懿,朝夕对之,皆若素习。
阅岁既久,有司不知故事,至皆污镘,学者痛心焉。
太守汝南公某以左史出奉相,寻领是郡。
于其始至也,见诸生于堂上而劳勉之,又增饰黉宇,被以丹雘,而掌学关君某与归安丞胡君某抉剔故壁,得所谓三礼仪物,绘事故存。
公命易而新之,恍如神明,顿还旧观。
郡之士子周览太息,咸谓公之赐大矣。
学者将因是加习焉。
异时鸣佩执玉于朝廷之上,讨论故实,裨补教化,苟不愧于前人,赐岂不大哉。
公以关君之请,贻书属某为之记,且曰:「前太守秦公某初有意于是,会召去,不果,今幸卒成之」。
某于乡校为老诸生,知其事宜悉,所不应辞。
若先生之行义、世次、历官,见于国史与墓隧之文。
其阐学精识,见于著书者固多,其藏于家及士大夫手抄,皆秘不出;
蒐索编次,罔有逸遗,俾镂板而行于世,则关君之力也。
关嗜学若饥渴,行则诲人,以先哲为师,不拘时好。
尝曰:「我先父学于先生,敢有二事」。
故于此致志云。
绍兴十二年八月丙子,郡人刘某记。
湖州报恩光孝禅寺新建观音殿记(1160年) 宋 · 刘一止
湖州报恩光孝禅寺,在郡治东北。
地势亢爽,土木雄胜,门序殿舍,斋宫宿庐,规制井井,他伽蓝莫及。
盖陈永定中,后家舍宅建焉。
初曰「龙兴」,后曰「孝义」,至唐复为「龙兴」。
吴越钱氏易为「天宁」,以其女为比丘尼,遂为尼宫凡一百年。
大朝崇宁二年,始复为十方禅刹,曰「崇宁万寿禅寺」,后又易「崇宁」为「天宁」。
绍兴七年更赐今额,恭为固改,荐灵社也。
旧有观音大士像,在寺西偏两楹之间,郡人张氏病痿三年,一夕梦白衣女子告曰:「若臂不举耶?
吾亦若此,若能拯我臂,吾亦拯若臂,且寿若矣」。
张问所居,则曰:「居天宁西廊」。
翌日,张舆掖诣寺,得大士像如梦所睹,瞻仰感涕。
察大士右臂为坠木所伤,命工拯之。
张病随愈。
自是郡人归心,以疾痛苦见于求拯者,日不下数十,应感事迹,不可疏举。
而所处闇陋迮迫,不副人意。
今道师居久与其徒慧智募众出财,谋建别殿奉安妙相,而患栋干之伟,求之山林,未易以日月冀。
或告之曰:「近郊曰宝溪者有故侯第,今去弗居,盍往图之」。
慧智亟往,则其家已先见梦告于其主,欣然许焉。
于是廊庙之前左建殿屋四楹,前为复廊,与旁两庑,深明壮丽,具妙庄严,盖前住持经画累岁而不克成者。
道俗欢喜,竦踊赞叹,咸若有所依归。
久以其事求记于余,以侈其成。
余曰:「吾闻观音大士,性相等空,无刹不现,身光互涉,有感必通,于诸众生,悲心不舍。
是故身为三十三应,因事摄化,利益见闻。
则我之身与子之身,一为比丘,一为居士,俱在三十三应之内,真源实济,视此大士为二为一,为同为别?
以是思惟,大士众生,体本圆成,无二无别。
以无二无别,故随众生心想所感,周遍无遗。
则是大士非但无我,亦无我所。
而子独以象设区宇为所依归,则利益众生为有择欤」?
久曰:「不然,大士身相无边,固无我所,而彼信士心想乡慕,则有所矣。
我观道俗至前,摄衣俛伛,炷香膜拜,陈其疾痛苦死,种种希求之状。
诚意所教,汗泚颜间,言出肺肝,感通梦寐,初若一体。
我是以崇其向慕之所,为之庄严,以益其信心。
若彼信心一念回光,睹色明空,入佛知见,则知夫亡不起于座,周遍十方,在在处处,无非道场。
而此道场实无所在,利益众生,亦无受者。
如我所说,为有择欤?
为无择欤?
如是问答,亦无实义」。
余曰:「是名实义,是名大士,悲心救物,无二无别,子言似矣」。
是用识之。
始于某年某月某甲子,成于某年某月某甲子。
后若干日,太简刘某居士记,并说偈言:
我闻大士观世音,具大功德妙庄严。
初从闻中入三昧,闻空觉空空亦灭。
惟有一念悲众生,三十三应为说法。
法施无尽身无边,周遍十方河沙土。
母陀罗臂如虚空,云何示此疾痛缘。
以众生痛我亦痛,究观起灭无处所。
伟哉宝殿严睟容,清净绚丽光夺目。
惟导师久善方便,谓彼众生心想殊。
要令睹想生实解,入佛知见如诸掌。
在在处处皆道场,而此大士实无在。
一一众生蒙利益,亦无受此利益者。
我知信施及见闻,决定同證无上道。
湖州石冢村青莲院记(1156年5月27日) 宋 · 刘一止
出城南行五十里,少东有村曰石冢,其梵刹曰青莲。
唐大顺二年始建,乾宁中得额为「报恩禅院」。
至国朝治平二年赐今额。
环水为院,四无居邻,盖栖心学道之境。
初若无路,惟轻航短楫至焉。
粥鱼斋鼓,闻于傍近。
禺中而食,则孤烟突起于云水渺瀰之间,望之郁然。
余未及造也,问诸道傍:「彼僧院者何如」?
曰:「院不至崇大。
已而规制整整,精丽明洁为可观。
异时垣颓壁败,栋宇倾挠,左右撑柱,更阅岁久,观者悸心,如将压焉。
今院僧慈济人师齐岳,尽彻其故而一新之,盛矣哉」!
余同识岳:「是妙于医者耶」?
曰:「然」。
岳自少习卢华之术,通金匮石室之书,以是济人,亦以自养身,余尝赖之。
一日过余,始询其事,岳曰:「吾受业自院,既而游方累年,稍倦而归,视所谓受业之区,几为荒墟,惕然动容,寝不安席,炷香自誓,勉励其术,以所得赀财,次第建立,不敢有一毫之私。
是吾之发是心也,以疾扣门者加众。
吾潜心以思,思则得之,疾无重轻,赋药授方辄验,可期以时日。
又有知我之有是心者,乃力而交助之,市木于某乡,采石于某山,有不受赀而愿施者。
自绍兴戊午距今十有九年,而众工释用。
初营三门,再岁而办斋厨次之。
厨成,而二时清众合食堂上。
僧舍钟楼、观音大士殿又次之。
最后建转轮宝藏,极一时金碧之工,灿烂升离,夺人眸子。
吹螺击鼓,铿鍧于庑廊之下,施利日至,斋厨之费,赖此以给。
布砖累甓,内外前后,纤悉备具」。
余怪而问之:「是何成之易耶」?
岳曰:「吾志于成矣,然成之者非吾也,意其有阴相焉。
何以云然?
吾之术不加于昔也,而灵于人若此。
事既济矣,自今以往,不自料吾之术复能灵于其身若此其易者乎。
以是知世之怀自利之私,求得于人,而偶得之,以为吾能彼不能者,妄也」。
余闻其言而韪之。
岳求记于余。
余年七十有九,病且昏,岂复能文。
既赏其勤,且有感于其言,而为之书。
余于世间之见,固未能超出也,又欲于此警夫后之人,可哂也已。
绍兴二十六年五月丁卯记。
建章宫记 宋 · 刘一止
汉武帝以太初元年亲祠后土于渤海还,以柏梁台灾,受计于甘泉宫。
方士言,粤俗有火灾,复起屋,必以大,用胜服之。
此建章宫之所为作也。
宫之制度,张千门,立万户,张华能为晋武陈之,后世莫得闻焉。
见于史者,台则神明、通天,楼则井干,阙则铜凤、祈风、壁门,池则泰液,亭曰商中,殿曰骀荡、曰馺娑、曰枍诣。
阙之高踰二十丈,台与楼之高至五十丈。
池中又为蓬莱、方丈、瀛洲、壶梁,象海中神仙龟鱼之属。
班固赋云:「顺阴阳而开阖」。
观东为祈风,西为商中。
则集名义或然,馀可概见。
宫室之盛,自三代以来未之有也。
武帝承文景之后,侈心生于富饶,鸩毒起于晏安,内巡行天下,外甘心夷狄。
开玉门,通西域,牂牁、越巂、大宛、安息之役,连年不已,殊方异物、四面而至。
于是营千门万户之宫,以飨四方宾客。
誇酒池肉林之富,陈巴俞都卢、漫衍鱼龙角抵之戏,以观视之。
用度既乏,榷盐税酒算及舟车。
民力殚屈,盗贼蜂起,绣衣持斧之使出焉。
呜呼,征输之烦,力役之苦,未有如斯时者矣。
愚虽欲侈其宫阙壮丽之容而骇叹之,有不忍也。
高帝七年,萧何营未央宫,帝怪其过度,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宫室。
非令壮丽,亡以重威,且亡令后世有以加也」。
于时项氏虽灭,黠将剧贼未尽诛锄,乃欲于此就宫室,何哉?
意者抢攘之时,劳苦之事,民所更习,且未知归怨之所;
若天下既定,乃始为之,怨有归矣。
自始皇起骊山阿房之役,后世靡于见闻厥成,告以茅屋采椽之事,且未之信,不若极其壮丽,以为永久之传,不然,异日必有改为之者。
是不欲以土木奢靡劳民召怨之过遗后人,呜呼,何之虑诚深矣!
仅阅四世,而建章作,其所以遗后人者,果安在乎?
是故三代受命之君,未尝不以俭德诏天下。
其后不免有琼台瑶室之兴,而况以奢靡示之哉?
使其子孙而贤,则露台百金之费,有所不忍;
如其不然,后世复有如武帝者,虽处以千门万户之宫,其心未必厌也。
如何者,盖深于虑而浅于识,故并论之以为古今鉴云。
谨记。
云台功臣记(拟词科题) 宋 · 刘一止
永平中,显宗追感前世功臣,用麒麟阁故事图画二十八将于南宫云台,以示不忘。
其外,又有王常、李通、窦融、卓茂合三十二人,卓茂以德,馀皆以功,皆能以功名始终者也。
甚矣,功名之难全也!
岂惟其全之难,抑其全之者为尤难,何也?
高祖一见黥布以为淮南王,一见韩信以为上将军,一见彭越以为丞相,其后皆连城十数,南面称孤。
所与高祖清群盗、灭项氏而成帝业者,大抵皆三人之功。
其英谋伟略,非后世所能跂及。
史臣曰:「势疑则隙生,力侔则乱起」。
嫌疑之势既成,谗间之祸必至。
当是时,虽欲图全,盖已晚矣。
矧自负功大,志意易骄。
光武深鉴乎此,天下始定,以三公起卓茂,以厚礼聘严光,异时功臣,率不以任职。
至于封爵锡土,不过大县数四,所加特进、奉朝请而已。
嫌疑谗间,何从而生?
非但如此,中兴之将,二十有八,其数乃多于高祖创业之时,后世无能识其意者。
以传考之,惟邓禹、寇恂当腹心之任,略比萧、张,耿弇、贾复受爪牙之托,略比信、布,而此四人者,好学有识,故委寄特重。
其馀仅立一二功,或一节可观,无卓越积累之勤可以自负。
然后知光武多任将帅而分遣之,殆不使功高而难制,骄肆而祸及,其所以保全之,实在其始。
前世之将,虽有裂地封王之贵,而菹戮随之;
虽有高世惊人之略,而终为叛逆。
求为列侯奉朝请以终其身,生受恩宠,殁有显荣,而又能使后世之君思念之不忘,至绘形像如云台之臣,其可得乎!
呜呼,功名之难全,而全之者为尤难,岂不信哉。
故并论之,以为后世之鉴,且以见云台功臣之荣,非得君如光武,未易致也。
谨记。
回山人祠堂碑记 宋 · 刘一止
尝闻得道而仙者,未尝不游于人间,求为善之类而诲勉成就之,其得之也难。
得之难,盖有甚于求之也。
乃毁裳败履,蓬发垢面,行自廛市中,人孰得而识之?
若志行符合,夙植缘契,固有不待求而至者卒然遇焉。
如其无所契合,虽建楼居,筑仙馆,巡游海上以礼神仙,望方壶以跂想,祗益见其不智也。
呜呼,回仙之与东老,其亦异哉。
东老震泽人,名思,字持正,姓沈氏,隐于东林而老焉。
郡守秘阁陈成伯以东老名其所居之庵,后人因而称之曰东老。
有至行,乡里所师,尊贤礼士,闻于四方。
家惟酿十八仙白酒,以饮宾客。
一日,有青巾道人长揖于门,自称回山人,欲求一醉。
东老熟视,识其非尘埃中人,延坐,相与论古今治乱、《老》、《庄》浮屠氏之说,纵横钩贯,可喜可愕。
自日中至暮,饮酒数斗,谓东老曰:「闻公能黄白之术,未尝妄用,且多阴功,此吾所以来也」。
既而劈榴皮书壁留诗,及晨乃告别,握手告语。
行至西舍石桥,乘风而去。
语甚多验,然有秘而不得闻者。
独告以后五年此日数尽,再约再见。
至期而东老果卒,则东老盖仙去也,世俗不解其化。
时熙宁元年八月十九日。
书榴皮之诗留传人间。
其后东坡先生苏公和章,并为其书「东老庵」、「回仙桥」,石刻存焉,高名之士,皆有和诗。
自始遇回仙,距今八十有五年,华阳公以尚书二卿出镇吴兴,诸公贵人咸赋诗赠行,而少保观察秦公末章独云:「欲询东老榴皮字,试问溪头鹤发翁」。
公开府之初,威德并行,靡所不举,化人以神明,雅俗安其恺悌。
曾未期月,上下咸宁。
暇日以少保公之诗访回仙事迹,而得乡人耆老所录事详,又得回仙像于东老舍西祇园寺之北壁。
而薜荔生罅甃之间,蒙络壁上,若龙蛇夭矫,独不侵面貌衣服,人益为异。
公命增葺祠宇,严奉其祀,贻书属一止曰:「乡邦之胜事也,愿有记焉」。
予尝观颜太师始至临川,访麻姑坛,纪其事甚悉。
鲁公端亮英烈人也,其跂慕如此,意必以神仙之道、冲虚清净之说,足以脩身靖民,有补于世教,见之述作,非但侈其神异而已。
今少保赠公之行,首及回仙之事,岂偶然哉。
以道相期,且以公之行事殆将无愧于古今,而又欲以发扬兹事,为隐君子之宠,风动士类。
今东老已矣,乡里实与荣焉,一止其敢不承公命,以强一言乎?
回姓盖吕字之隐,山人则仙字之拆文云。
绍兴二十二年春二月癸未,左朝奉大夫、检校中书事、直史馆、编修、赐紫金鱼袋邑人刘一止撰。
敷文阁直学士、左朝议大夫、知史馆、编修兼侍读、劝农事俞俟书。
奉议大夫、直集贤院、起居舍人兼国子司业、轻车都尉□□篆盖。
按:同治《湖州府志》卷五○,同治十三年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