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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教郎夏君墓志铭(1219年) 南宋 · 叶适
夏庭简,字迪卿。
曾祖咸,祖克修,父思恭,世家台州黄岩。
庆元五年,登进士第。
黄岩,浙河东大邑,赋当其州太半,鱼稻之饶被邻境,喜让善施,温克多异材。
然自隋、唐设进士诸科,而其地寂寥湮没,无以名称者。
宋兴且百年始一见,又百年始再见。
又或始二人,或越数举,积而至于君,然后始赢十人。
呜呼!
何其少而难也!
昔王元之、苏子由皆病进士取人猥多,得者滥易,无益治道,余初以为笃论。
然以黄岩观之,广地且百里,众民过万室,累数百馀岁矣,苟有以取之,其得宜不止此。
然则果欲为治,岂轻绝其人使不得仕耶?
古人各治其国,士必先自足于私朝而后及上,势不得多且易也。
今尽取于上,复分以涖其下,虽多犹少,虽易犹难尔。
且隋、唐贵进士,号异科,尤异者山人制策,势亦不得多且易也。
今无以差等,壹命为进士。
审如二公意,必于取士之法大有所改。
故余因黄岩进士之少,夏君获预十人之难,疑其论犹未笃也。
君初补定海尉,连遭二丧,授长溪簿。
益读书,明习今古,亲仁敬士,林叔和、赵几道皆爱之。
往来长溪,必过余,退然下席,随所遇若素稔,语不妄发,问则博辨,余亦爱之。
既而闻其在闽,思不出位,而以事至者常立决,是非少所徇,诸司及士民亦爱之。
调临安府都盐仓未久,嘉定十一年某月某日,无疾卒,年四十六。
八月丙申,葬灵云南麓。
娶柯氏。
子二人,曰绍堂、绍基。
三女子。
余固悲君成于艰地,而列于稀称,若将有以遇之也,不幸死,则终无传。
铭曰:
文无害,行有耻。
载六百,赢十士。
慨不逢,表幽里。
嘉定十二年六月□日。
兵部尚书蔡公墓志铭(1219年) 南宋 · 叶适
公温州瑞安新城里蔡氏,名幼学,字行之。
曾祖昌,祖廷直,父赠通议大夫端卿。
中乾道八年进士第。
初,同县陈君举,声价喧踊,老旧莫敢齿列,公稚甚,独相与雁行立。
比三年,芮国瑞、吕伯恭连选拔,辄出君举右,皆谓文过其师矣。
孝宗亲策,将为上首,公乃言:「陛下始即位,冀太平旦暮至也,奈何今十年愈益坏乎」!
语谆切如家人父子。
又宰相虞允文、梁克家养虚誉茍容,而张说姨子预兵柄,有许、史、丁、傅之渐,孝宗初不过也。
或疑「天子圣德方日新,公少年论谏,盍顺导婉达」,由是不得高第
教授广德军。
通议卒,待潭州教授阙。
执政言「蔡幼学未登朝可惜」,孝宗遽肯首。
问:「年几何矣,何以名幼学」?
施参政奏:「孟子云:『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
故幼学其名,行之其字」。
上伫思慨然曰:「今壮矣,可行也已」。
差敕令所删定官,对语如策。
孝宗喜曰:「解卿意,欲令朕立规摹尔。
甚善」!
然后知上不以言咎臣下,而公亦未尝变所言也。
硕人黄氏卒,除太学录未行。
或请武学参用儒臣,为其博士,久乃为太学博士。
召试秘书省正字,兼实录院检讨官,迁校书郎,著作佐郎。
朝廷念辈流多要地,犹滞馆下,议进擢。
公叹伪学祸已成,朋类将散,求外补。
特提举福建常平茶事。
御史刘德秀果言公尝迕孝宗,罢。
再主冲佑观,凡八年。
知黄州,福建提刑,未上,召为吏部郎官,国子司业,兼权中书舍人,宗正少卿,迁中书舍人,兼侍讲。
韩侂胄死,馀党尚梗塞正路,公一扫绝,窜免尤众,号称职。
除刑部、吏部侍郎,兼直学士院。
赵师𢍰以冬官知临安府,公当不允,奏:「师𢍰之人与其行事,众耳目素具也。
于是四典京邑,非臣所知,不允,必有褒诏,臣无辞以草」。
遂止。
改兼侍读,师𢍰命复下。
除龙图阁待制,知泉州。
寻提举兴国宫,知建宁府、福州。
宽而不犯,肃而不残,治居天下最。
提刑喜声威,不以狱市还州县,客谓公:「名盛体峻,何得许」?
公笑曰:「此小节耳,不足校也」。
命吏报应,无失期会。
民恃公少安。
提举使民以田高下藏新会子,按不如令者没入其赀,公骇曰:「此大害也。
昔吾在朝,论从民便尔」。
不许,第多其兑易而已。
民赖公获免。
然提举善士也,后知其误,卒皆已之。
除宝谟阁直学士,提举万寿宫。
嘉定十年,召权兵部尚书,修《玉牒》,兼太子詹事。
其六月有疾,梦神告曰:「可归矣」。
陨星屋西南,七月二日薨,年六十四。
先硕人林氏,今硕人郑氏。
子曰籥,承奉郎、仙居丞;
为二弟后者节、策;
节迪功郎、浮梁簿,策补致仕官;
曰范,从政郎、监镇淮酒库。
孙曰绍老。
孙女四人。
十一年四月十八日,葬于永嘉吹台乡洋奥山。
公内负实力,而忧世至深。
愤耻复雠,无悠悠碌碌之论;
节减与民,无奇奇怪怪之策。
所知必立,所立必遂,不前锐而后挫,不外强而中弱。
虽于孝宗君臣之交未合,自谓爱君惜日当如是矣。
昔子产增赋,浑罕致讥;
冉有倍粟,仲尼鸣鼓
盖据末反本之难也。
非公师友深虑而知化,孰能考次熙宁而后,节敛目取,民困兵骄,所以致患之由,而告于上哉!
若夫不别夷夏,不分正闰,恬其仇我,俛焉并立,甚至以为戎狄之德,黎民怀之,若天眷命而然,则尤公师友之所讳也。
初,我币已入,值虏有难,不暇受。
稍定,则以兵扣边索,中外恫惧,无不言当亟与。
公为尚书,即日请对,明其不然,始诏与虏绝。
因请「固本根以弭外虞,示意向以晓众志,公汲引而材谋奋,审怀附而南北亲」。
条序简捷,士皆惊诵,谓何勇之决也!
上方倚以经度西北,而公病矣。
呜呼!
岂亦所谓鞠躬尽力,死而后已乎!
虽幼以文显,无浮巧轻艳之作。
既长,益务关教化,养性情。
花卉之炫丽,风露之凄爽,不道也。
词命最温厚,亦不自矜贵。
惟于国史研贯专一,朱墨义类,刊润齐整,各就书法。
为续司马《公卿百官表》、《年历》、《大事记》、《备志》、《辨疑》、《编年政要》、《列传举要》等百馀篇,今代之完书也。
资凝重,危坐竟日,或不通一词。
龙窟陈同甫言:「吾常与陈君举极论,往往击杯案,声撼林木,行之在旁,邈若无闻,吾颇讷之。
众亦云素无短长于间也。
一日,客尽散,忽语吾:『道一尔,奚皇帝王霸之云』!
吾方辨数,而行之横启纵阖,援今證古,釐为十百,聚为一二,抵夜接日,若悬江河,吾谢不能乃已,则复寡言默默如故,故虽并舍连榻不知也」。
然则昔人谓「得人于眉睫,定士于俄顷」,亦岂尽然欤!
盖公之深中隐厚,可验于是矣,故并记之。
铭曰:
智过于师,道始可传。
有佞无仁,奚其禦焉!
蔡公直方,不习而利。
寂含五音,璞具六器。
夜半东升,曀于方中。
执德不回,终以显融。
君能责难,民病能宽。
夷狄邪气,莫能我干。
木居甚安,瓢饮何有!
世故云化,三者墨守。
昔余从公,一字之谦;
诸子示我,书何满奁!
大典既备,法严义粹;
玉琰其版,金縢其匮。
虽贵有已,虽年有止;
维书无穷,以贰迁《史》。
嘉定十二年六月□日。
福建运使直显谟阁少卿赵公墓志铭(1219年) 南宋 · 叶适
公名彦倓,字安卿。
由宣祖四世彭城侯叔褧为曾祖,直秘阁、知池州尚之为祖,知饶州公广为父。
调溧阳尉,县民潘,兄弟横猾,积为公私患,号三虎,邑官莫敢睨。
公具以白留守陈丞相。
陈公默不答者累月,一日,忽委公曰:「信矣」!
潘悍仆数百,挺刃自卫,公开示祸福,皆缩却听命,遂缚三虎,正其罪。
移扬州司户,有告主藏吏盗钱千万以上。
适兼狱掾,鞠之,吏涕泪满颐请死。
公察其情,屏人问故,则诸吏所共贷也。
使视笔帖,尽首服,一日而足。
帅大喜,然犹欲逮诸吏,公恳言:「某固与约,后将无以信」。
帅为抑止。
差平江军节推,摄令宜兴县。
以牧马券料为负,自南狩则然,常预用二年后税,民以此德其令,傲不轨法
公请诸司合奏,释旧逋,禁预借,百年弊事绝矣。
知于潜县。
大胥结台省吏,弄权自恣,公列其奸,械送府。
而台吏果欲末减,即力争,乞先罢。
御史惮之,狱得不变。
浮桥迫市区,水数败,人溺死,公叠石跨巨梁坚成,至今民爱之。
留其像桥旁,公不听,曰:「苏公昔所游也」。
因撤以祠。
通判临安府、台州,知兴国军,岁旱蝗而开禧兵难作。
公缓经赋,弛山泽,通细微。
村樵贱鬻苦不酬,益增钱入之;
贵则损其直以利城郭。
永兴令吴格失上供尤多,公坐贬秩。
格愧谢,公曰:「有事时宽民租,根本计也。
一官何吝」!
且叹曰:「真贤令矣」!
又荐之。
虏分道进,江以南动骇不自保。
溃卒千人,谋据城外千秋观为乱。
公募能相捕斩者,未几,以其首至,馀党惊散,人心大安。
兴国虽小郡,而介江、鄂中流,备守夙设,器用犀锐,东西依为重蔽。
故江淮、荆湖两司,皆论公当迁,以劝艰难勤力之臣,由是既转官,复减磨勘,遂入将作监为丞。
出知袁州。
湖南运判罗孟传反累载,毒甚郴、桂阳,公曰:「猺昔自相雠而斗,我主断不平,激使叛逆,已前误矣。
今株营兀戍,弥漫山谷,战无决胜,退虞尾袭,误不可再,国之忧也。
若密间巧说,阴诱显击,彼肘腋疑顾,腹心猜防,则还自相雠,而灭亦其势矣」。
帅漕议协,卒降孟传。
进直秘阁,考功郎,浙东提刑。
初,朝廷患开禧会子轻,仅卖半价,悉改造及元陌止。
公扶法以便民,虽有重比,不敢试也。
已乃升宝谟阁,知绍兴府,然后尽所以流通之术。
苗之移于司农者,为之代输而折会于民;
会之滞于州库者,为之转籴而资钱于市;
钱会常相权,民无贵食,肆无虚券。
越事力弱,而守以贵人,相趋于简陋,久则不赀省,谓当然。
鹿鸣礼坏,不知何时,公始行之。
储其永费,曰兴贤庄。
筑捍海石塘,亦为庄以虞漏穴。
庙学士馆,城池垒壁,素毁败者,加葺饰丽好。
比将去,不雨数月,野草黄赤,免下三等户税,上二等半免,湖藉田米不输,举缗钱四十万为荒政助。
饥羸相扇,群聚陂湖中,令尉言且乱,公取死囚,幂其首,刖两足,号于众曰:「此劫菱藕者也」。
其仁智不忍而能靖民如此。
公虽以徽猷阁再任,而旋即用为太府少卿。
然不乐居中,暂入即求退。
以显谟阁知太平州,改漕江西。
总领使纲运隶其所者,皆直达勿团并。
公曰:「若此,则转运可罢矣」。
引古今事以辨。
朝廷是公言,如其故,然意益不乐,复求退。
移漕福建。
公三奉使,皆称提会子,所行皆如浙东,州县不烦,民不病也。
嘉定十一年十月九日,疾卒于建安,年六十四。
夫人樊氏、江氏,仲氏,皆先卒。
十二年某月日,子成忠郎、监徽州酒税垞夫,迪功郎、严州司理宏夫,迪功郎、温州司户崇夫,与为伯晟后者从事郎、真州录事参军师雩,葬公于武康县上柏山。
婿曰宣教郎、知扬子县曾黯。
尼曰悟空大师。
孙时泰,将仕郎。
孙女三人,幼也。
始,饶州殁而被谴,公泣愬十年,不避风雨,上为感动,复所削。
奉母孝,抚庶弟友爱。
亲善人,喜闻过,顿悟立改。
以材取知,无所随附。
其治果敢疏达,而归于平恕。
自小官,所至著声绩,而会稽之政,特见独出,近世未有也。
然余尝怪越中陆海衍沃,山水明秀,冠于东南,家不营而给,人不令而服,晋、唐牧守,啸歌饮酒,永夕而已。
若夫趣办救过而以不足日为叹,复赋倍输而以不赖生为戚,则未之闻也。
然则何欤?
天反时欤?
地反物欤?
其难易得失,昔异而今不同,必有故矣。
故公焦心疲力,自末反本,而民誉之,以手扣额而未已也。
铭曰:
时所谓材,如刃作棱;
习砥于人,以割为能。
赵侯恳恳,如母哺儿;
岂无威严?
用之孔时。
发名开禧,收实嘉定。
恩涵泽濡,在越尤盛。
累阁而进,犹梯级间;
一以卿招,遂陨不还。
慨其生存,孰与死灭!
岸谷有迁,兹铭是揭。
嘉定十二年八月□日。
故宝谟阁待制知平江府赵公墓铭(1220年2月) 南宋 · 叶适
秦悼王四世惠州防禦使叔侯,生训之,知永丰县,有惠政,军兴,数调发而民不烦。
孟太后幸江西,卫卒反,攻县,与贼斗而死,赠直秘阁,邑人哀之,庙祀至今。
训之生公涣,朝奉大夫。
公涣生公,名彦橚,字文长。
乾道己丑进士,昆山主簿,乐清尉。
大旱,令索租急,而以故事祷雨,盛服须公。
公不往,曰:「损敛已责,古人所以召和于阴阳也」。
令不得已为罢催,雨寻澍足。
改建康府推官,郡议复台衣税。
公言:「地为桑,既税之;
桑为丝,丝为帛,又皆税之。
帛为衣,且故敝矣,又可税乎?
且又昔之所废,其可复乎」?
帅异其言,止。
诸司多荐公者,辄推以授同僚。
章侍郎森、郑尚书侨荐福建运司干官。
诸县欠赈盐本钱数千万,般卖零落,令佐积穷馁,公请于长,一弃除之。
举员及,旧例用亲嫌去,公曰:「无亲安去」?
卒待满而行。
知晋陵县。
庆元初,浙西饥,三十县饿死殆尽,独公能活二十万,又以羡钱为五等户代输。
由是擢监登闻检院。
时政出韩侂胄,朝士无不造门,公叹曰:「诸人今枉此足易,后复直之甚难」。
添差通判江州。
彭泽县妻杀夫,州逮夫之父,公曰:「此县狱所无也,而使其父子并为淫妇死乎」?
争累日乃已。
知汀州,嫉诸司不荐名士,勉而荐者犹扳置庸不肖中,是辱贤也。
乞诏「自今杰材须特荐,毋得与凡流杂」。
叶八子千人聚汀、赣间,约日破清流县。
公始至,以策授巡尉,悉捕灭。
提点广西刑狱。
仕畏入瘴地,多依阻,幕属幸日月尽遣还,本举浔守廖德明、廉守刘炳,显于朝。
设抵当库,廪落南无食者。
公念广西重困,盖承平时湖南、北助岁用,或赐封桩钱,中兴艰难,皆废矣。
官自鬻盐利十分,奉运司六,充郡费四。
然漕司常取其八,而州以不足者责之县。
吁!
既甚矣!
且其出纳之数,视中州何有,而经总钱乃过正赋数倍,此民所以尤病也。
遂奏减经总,还二分盐息于郡,庶几稍苏。
上是之,即除公运判,以忧归。
侂胄死,召为户部郎,枢密院检详文字。
朝论谓公材臣,将选知临安,公笑曰:「此岂孤拙所堪」!
迁太府少卿,湖广总领。
迁卿,修撰右文殿。
知镇江府,辞。
召仍太府,权户部侍郎。
未几,三引疾
修撰集英殿,知建宁府,改太平州,辞,提举万寿宫。
知平江府。
于是年七十矣,公曰:「吾昔不起,今告老而起,义安在」?
固辞,未听。
女真寇边,军书日数十警,慨然曰:「国有急,不敢以既老辞也」。
昆山并大洋,盗出没不可踪迹,以其半置嘉定县,凿锦帆泾,百港缕络之所宗也。
又将增隍为城,未及而边遽少缓。
公亦病,复辞,犹不听,使待制宝谟阁。
以明年七月戊寅卒,嘉定十一年也。
十一月丙申,子迪功郎、临安县主簿炬夫,承务郎、监临安府粮料院㷆夫,合公与令人陈氏之柩于无锡县富安乡苍岘山葬焉。
孙男一,女三。
公质刚而行良,先难后获,贵义贱利,以治道隆替消长为身否泰,以善人进退用舍为己忧乐。
侘胄始得志,郁挫天下士,使不自容。
后颇悔曰:「此辈岂可无吃饭处耶」?
稍收拾,铢寸与之,士甘其晚悟,未深虑也。
侘胄既亟败,忌者反指为党,疑似锄剥不少借。
公常痛愤,谓「始坐伪学废,终用兵端斥,茍欲锢士,何患无名,而益友之类绝矣。
材尽而求不获,有国之公患;
冤甚而谤不息,非士之私耻也」。
每进退,未尝不恳激为上言。
又以凡在近臣,皆当规讽补切。
夫己见上殿,侍从也;
直前奏事,左右史也。
故又恳激为同舍言,毋旷素业,隳旧典。
而公自以不得其言,汲汲去位恐不速。
再命为州,终不行。
一时闻风皆悚慕,后相继稍有言者自公发。
总领号脂膏地甚,虚籍为大蠹。
虽廉能自守,而明不足检覈,隐粮剩镪,大将夺有之,十无虑四三。
公令军别为籍,兵逸亡,马倒毙,皆即报;
参伍其少多,匿不自占,辄诘问。
或传军中狼顾,离立族语,公曰:「此特主帅不便尔,士卒何损」!
持愈坚。
三年间,籍在人亡赢三万,减钱百万缗,用遂宽。
比其去,馀七百万,而诸路累积逋负犹四百万,尽蠲之。
余尝患雅士不亲钱谷,而自喜析秋毫者必外为苛敛,若夫不出度程之中,而自足于经常之内,则昔人所未讲也。
夫虚其一心以乐与当世之贤,岂非吉人盛德哉!
然是人也与世务常多阙短,而精通流速者,挟己长以玩物矣。
若夫兢兢于道德之意而亹亹于事物之实,则前辈所难能也。
在广西,柴中行、宋亿,他司属官也,察其贤,迎荐之,门生谢启皆削投。
前二十年,祠季子晋陵市,将没,请余记曰:「晋陵之先,文名胡也,节名邹也,皆达人也,宿道而婉其俗者末也」。
铭曰:
呜呼文长,道远曷寻!
岳可量高,海可算深。
黼黻为章,宫徵成音;
经综纬错,其行钦钦。
中全一刚,以折百壬。
有书者碑,苍岘之林。
嘉定十三年二月□日。
孺人周氏墓志铭(1220年) 南宋 · 叶适
夫人,括苍周氏,著作佐郎梦祥之女,材任家事。
偶于三山陈垓,妇道修饬。
君教永嘉,方倾身与士接,夜诵满廊户,烹菜搅糜,鼓三伐,共食已,乃揖就睡。
夫人常鬻假称具无难色,士誉君之贤,则及夫人。
将别,小学子翘敏者,怀以果饵,储以方笔,或总其角,或束其带,顾恋依依,尤以夫人为有恩。
嘉定十二年九月十九日卒,年四十。
十三年三月二日,葬丽水县南明山任坞。
女曰恩娘,男曰虎孙。
君悲夫人不尽年,莫助为善,思有刻于墓,而一郡士亦皆惨惨恻恻,自致其请。
噫!
未见以法为师弟子而能交相爱若是也,岂合于古之道者固不异今之法欤!
铭曰:
青青者蔬,妇手所择;
以羹以菹,成士之德。
弃我顷畚,追彼石兮!
故大理正知袁州罗公墓志铭(1212年) 南宋 · 叶适
罗公名克开,字达父,家吉州龙泉县。
乾道八年进士,赣县西尉,父丧免。
肇庆府司法,浙西提刑司检法官,知广昌县,监进奏院,国子监主簿,军器监丞,大理正,知郴州、袁州。
嘉定二年七月晦卒,年六十九。
五年四月丁酉,葬万安县官屯山。
宜人梁氏。
子曰晟,郴州司理。
婿曰钟如阜、孙铚、李燔、胡焞、周约礼。
未嫁者一女。
孙曰似,将士郎;
曰仍。
初,公五世祖而下,及其群祖,官相接至州倅县宰,旁房比院,策名数十,号一州闻姓。
而曾祖衡、祖革、父袭,虽有文学,不预于仕,公每痛慨,任为己责。
他日,主司标其文壁间,夸同列曰:「此当一经首,必如是者乃为次」,则公之兄浚也。
既上省,复当一经首,士由此屈罗氏。
岭外荒貊,吏用法忽恣,有私假他印文得赇者,守欲以伪造符印坐之,公争曰:「此于法欺骗尔,入重奈何」?
守大怒,戒通引官:「即司法至,谒勿入」。
公径抵案前,执愈坚。
守气夺,竟从公议。
治广昌,察而有恩,民空县遮监司乞留。
问:「知县何所长」?
民杂应曰:「不要钱,不信公人,不苦百姓,此知县三长也」。
监司爱其语朴,叹息而去。
公详重孤耿,立朝不倚援力。
论事笃而坚,多人广席,疑难所聚,声怡色温,必伸其说而后止。
执政惮其楚楚,不敢狎,而亦不能亲也。
然公常无久住意。
会巨豪竞沙田数百顷计,累讼至大理。
丞评将没入之为贵人德,公持不可,遂迁于郴。
入辞,劝上事亲匪懈而已。
郴山阻水涸,㪷米尺绢,皆自赍诣郡,公怜之,为代输直数万。
废永丰银坑,还社仓于民。
其在袁州,开禧兵役猝起,方取常平啖边军,广和籴以续馈挽。
公出郡钱移于邻境,常平独完。
又上言「袁无藏粟,俵户停炊,汹汹无告」,和籴亦免。
约岁用赢缩,立准备库,军之百须具焉,袁人不知也。
两州善政,为一时冠。
民绘事以祠,公止之曰:「口成碑足矣,龛贮像奚为」!
又尝自咏曰:「抚摩二字圭三复,公直一心衡不欺」。
呜呼!
若斯言者,可以验其志矣。
始余游吴,为宪属,检法偶无官,诸生息荫空廨中。
街卒俄报「新检法官到乌鹊桥矣」,亟起迎之。
舟才胜二十斛,青衫手板外无馀装,余固叹其质易不作官人体。
然余旦旦挟书坐曹,帖牒漫不省,胥史顾失笑;
而公齐比款證,覆虑明审,无不畏服也。
暇则从余评论往反,余摘其文句尤惊丽者。
吴士交诵,公日益有名。
后八九年,公掌国子,余适来为僚。
又五六年,奉使湖外,值公居郴。
二十年出处大略,必相与佐佑其间,有隆无降也。
今老至而休,四方友朋,零落几尽,而公之逝久矣。
嗟夫!
振三世之幽绪,跨一宗之显爵,好仁恶佞,善士倾与,而余又特厚之,不幸前死,铭余职也,况晟请之勤耶!
铭曰:
以身为旌,以宗为成;
以法为平,以民为生。
进非所重,退非所轻;
要其终归,有伦有经。
念昔吴下,暮春坚冰;
姑苏之高,天池之清。
旧游雨散,新垄云横。
孰怜我衰,尚力斯铭。
夫人钱氏墓志铭(1221年) 南宋 · 叶适
同年刘使君,与余素旧,其守永嘉,常减骑数出,支坐熟语,良乐也。
一日,忽悽然洒涕而称曰:「吾母临海钱氏,三王之孙也,而以儒显。
外妣早丧,祖曰:『家事惟女之任』。
事益理矣。
然而舅若姨皆曰:『恩我者姊也』。
故为女而孝。
吾父信书而已,至生业,则曰:『惟尔母之听』。
业益进矣。
然而伯叔娣姒各有承禀,不自己出也。
故为妇而顺。
诸子方携抱,所习经皆口授,不以烦师。
其从师质讯反覆,曰:『某善也,某未善也』。
师不敢慢,子不敢惰,赖以有立。
故为母智而明。
凡此略皆实行,不敢增损云也。
不幸以绍熙辛亥卒,明年而葬于黄岩县龙鸣山,三十年矣。
然而哀不止,悲不释,何谓也?
吾母卒时寿八十矣,兄允元不及仕,允迪定海丞,弟允武吴江簿,而允济掌教婺州。
甚哉,年之高,养之薄也!
今不肖孤忝母馀泽,有迹于朝,假使者节从二千石后,而亲不吾待矣。
一朝之荣,聚菌也;
一饷之禄,稊米也;
于吾母不加毫末。
若夫宰木岑翳,山云兴伏,而阙不以铭,斯则罪之大者。
是故深惨惩痛而谒于子,不知泪之横臆也」。
余不识夫人,而识其夫曰承务郎讳祐,兼力众善,笃学至老,不以家自浼者也。
识允迪,厚而敏;
识允武,果而通。
若使君信道执德,终始不变,则固余畏友矣。
异术而同材,异用而同方,非毓其源而疏之,曷至是!
夫人之贤,信矣夫!
盖允元之记曰:「必求精于理,邃于文者」。
噫!
理,本也;
文,末也。
余不精其本,安邃其末!
铭曰:
葬也久,铭始有。
德成于先,论定于后。
朝议大夫秘书少监王公墓志铭(1217年) 南宋 · 叶适
公讳楠,字木叔,故顺州王氏。
石敬瑭叛,贿其地于狄,迁永嘉亭山,为温州人。
曾祖震,祖延龄,父赠朝议大夫辂,及其先三世,皆儒者不得仕。
公总两髻,赋一举空朝廷,语压场屋,人谓必兴王氏矣。
既冠,以《春秋》中乾道丙戌进士第,婺州推官。
孝宗疑「诸州上供,得无渗漏乎」?
漕司遽令婺州增斛二万,守以下不敢争,公独言:「今苗亩七升,罗匹十馀千,较他郡偏重矣,又无故增二万,何以共命」!
会新守周权且至,走书白权,袖以进,上愕曰:「朕未尝加赋也」。
由是凡议渗漏者皆免。
移台州推官。
处州张彭杀人,谩谓奴当罪,弟张泗佐之,狱四五不承。
公令泗画地状奴所以击死者,泗失对,泣与兄诀曰:「昔勘官皆先鞠奴,款定,泗和之尔。
今忽先问泗,吾不知所答。
兄真杀人矣」。
彭遂伏罪,一州称明。
教授黄州,义乌县丞。
州索畸零税,帛一分一尺,米一勺一升,公叹曰:「就整不失零,法已苛矣,况百倍诛之乎」!
三言于州,乃已。
东阳俗素悍,公摄一月,威信大立,决事千章,滞案皆尽。
民不敢带刀,矩步而出,顽乡远逋,争自输委,又请其守别置尉统焉。
知绩溪县。
江以东,绩溪敛最厚,民最薄,凿山垒亩,乾瘠太半。
公积钱买田,为新塘六十八,堨六,浚旧陂百顷,岁得美熟,无以旱报者。
监进奏院,太府太常寺簿,坐伪学罢。
知江阴军。
蔡泾者,江海之交也。
皇祐中尝一疏治,填淤久,水不能胜舟,公私患之。
公开渠港五百馀里,漕挽通流灌注一郡。
民事瘟神谨,巫故为阴庑复屋,塑刻诡异,使祭者凛慄,疾愈众。
公鞭巫撤祠,坏其像,病良已。
迁大理丞,礼部员外郎,提举江东常平茶盐。
开禧之役,沿江上下,警备汹汹,置池州不问。
公时兼守池,言:「顷岁有金花帽一篮卦,住此累年矣。
近孟思齐至符离,其人忽指而诮曰:『汝池州城甚恶,姑自完,何必来』!
思齐军相顾失色,始悟其谍也。
且虏何畏,不乘吾虚?
一处得入,则江南震矣」。
不报。
募张飞英献缗钱八万,请城池州,又不许。
不得已补尤穿穴者,深其濠,水环之。
抽里兵守江岸,辟刘积中副总管,委以军政,池人少安。
召为吏部郎中,兼枢密院检详文字,国子司业,秘书少监,国史实录院编修检讨官,兼侍立。
罢,主冲佑观。
知袁州,未行。
知赣州,先礼教,后刑罚。
赣人在元祐党十有四,公遍谕耆老曰:「汝州多正人如此,将百世称之,后生可不勉乎」!
民感公意,相戒勿犯。
居数月,夜或不闭户矣。
俗喜麻苧,鲜丝纩,公课种桑,多者减役赎罪。
赣、广间,常以岁杪贩盐,空聚落往返,号盐子,所过辄杀伤官军,故有盐子狱。
公奏申严保伍,须行者,给凭乃听。
是岁,盐子狱十省八九。
提刑者新进少年,嗜兵而搅事,意不合,毁公于朝,复主冲佑观。
赣人雪涕,前后拥不得行。
公曰:「太守数易,古矣。
今不去,后当去耳,焉用无益之留」!
赋诗而别,赣人刊而祠之。
连告老,未下,以嘉定十年五月戊戌卒,年七十五。
十一月,葬于亭山西原。
娶何氏,封宜人。
子曰炜,从事郎、东阳县主簿;
曰爚,将仕郎;
曰熊。
婿曰承事郎、知宜兴县戴桷。
孙曰僧贤。
孙女三人。
公爱民如子,母食父训,恻恻若有失。
建其实利,不崇虚誉。
位置处崖峭独特,不轻徇物,自谓「理所到更百折必往;
或以势见屈,过万钧不受也」。
在婺,数以职忤其守。
守,贵人也,去而再相,不一顾。
周丞相闻其名,请见之,虽不拒,啜茗清坐,终无所言。
在礼部颇久次,苏师旦请使见己而后迁,公叹曰:「吾义不交匪人,今其止是乎」!
邓友龙劝北伐,祈公:「幸少助,要官可立得」。
又曰:「前日某人发十策,骤用矣」。
公力言:「无草草,国与身将俱不利」。
友龙愠曰:「公壹退怯,女子之贞也,吾何望哉」!
竟取宣抚去。
俄而败书闻。
韩侂胄死,缘坐窜流衢、信道中不绝,至无担夫可雇。
公归未煖席,即奏言:「权利所趋,如䏑在鼎,朵颐染指,何世无人!
追仇既多,复怨必甚,蔡确新州,可为永鉴。
滋蔓未已,非朝廷福」。
执政善之,不能改也。
初,尤尚书袤知台州,公为其属。
相继同僚者,楼参政钥、彭仲刚、石宗昭、郡人石𡼖、逸民应恕、林宪之流皆聚焉,颇依朋友箴切,不随吏文督迫,名一时胜会,远近传之。
钱丞相象祖,戚家子,有淳行,尤慕公,尝笏履到门,公亦为折屐倾尽。
钱公既相,用常法叙进,公亦用常礼旅谒而已,无所请也。
然揣摩者私料公厚钱甚,媢忌者因掎公以撼钱。
公既去,钱愧悔曰:「吾本以能薄望轻,不敢白用王君,疑似难明。
今反累之,何尸此位为」!
因固求罢。
故钱以公退,公不以钱进也。
公四调官方脱侍左,三入朝犹在散地,虽事多违己而志不舍命,虽道欲成名而天不与时,噫,不知柳下惠之贤耶?
亦素所蓄积然耶?
余稚从公至耄,岁月相靡,而士之变故繁矣。
若夫所谓大节者,于其去就穷达之际,可以考焉。
铭曰:
王先朔方,弃地南徂;
公虽南产,繄北之馀。
忠为干骸,义为肝脾;
彼夸者子,肤革是肥。
欣入不容,戚出不惰;
宁其失物,毋宁失我。
既以此始,亦以此终;
尚无死生,安有穷通!
有兼亭山,有荐岷渊;
人欤忽亡,德也永存。
郭伯山墓志铭(1218年) 南宋 · 叶适
君东阳郭氏,名江,字伯山。
始余因君请,记一时学术之变,在其父良臣语中。
或咎余不当为郭氏轻言道德,又预疑学废,忧愤深切,非所谓感人心而和平也。
学之初兴,敏和捷应,君父兄最有力,四方豪俊不逮门者无几。
及好恶异,议论激,奔迸迷匿,苟脱讥谤,同时为精舍者,皆塞向改室,或束书敖荡,自弃于庸人矣。
惟君治故馆,率子弟乡里䌷绎旧业无替,旁州比县,自我而有科目大官数十焉。
学虽不以利言也,久而不怠,则效固从之矣。
然则戴翼于光显之时,接扶于微歇之后,护名士流俗之毁而好以重币,徇州闾荣第之欲而援以先登,斯郭氏常德欤!
君本有佐世材用,既习熟师友大指,芒锐销尽,不复伸吐。
勘古馀日,小缘陂塘,疏著竹树,阻曲薄,粗蔽映尔。
然余卧病不出十馀年,闻君管押三江袋盐,监穿山破盐场,盱眙军录事参军,又于其间监泰州支盐仓,车辂院,乌江舒城令,辟书四来,君不暇答也。
方咸卤下湿,盆夫灶叟,尔汝诟病,其弊事千蠹百穴,君著为条式,使后有矩象。
城盱眙十二里。
陡山高危,谷汲险远,君浚荇叶池、铜山崦,披剔暗井,水泉充溢,尤为人所称,惜其不蚤得试,而今老矣。
盖举改官者垂足,而以嘉定十年十一月十九日卒,年六十五。
嗟夫!
当学术未变时,君之品目岂不素定哉?
奈何晚岁隳落贸贸尘埃中,岂若岸巾南堂,云卧月起,乐故所闻之道而终其身也!
十一年十一月十六日,夫人何氏,子楷、检、彬,为弟后者桂,女淑,孙男宁宇,孙女三,葬君于孝顺乡罗青原。
彬守郭西濠上不去,曰:「先人食旧德,惟子是望」。
噫!
余亦死矣,将复使不知者咎余耶!
学者千万世之传,而新美其业以继父祖者,楷等之责也。
铭曰:
菽也筥之,薪也斧之;
不厌不歆,神锡予之。
其子其孙,其仍其昆;
其学惟实,不惟其文。
竹洲戴君墓志铭(1220年) 南宋 · 叶适
尹戴姓,名龟朋,字叔宪,台州黄岩人。
祖舜钦,宣和中进士,上书危言,天子不怒,赐同出身,南康军司户。
父秉中,亦有材气,补进义校尉,不仕,尝自赞其像,为时所称。
君生六十二,开禧三年五月某日卒。
娶蔡氏。
子曰枞,曰周孙,皆先死,以从弟温之子大本为子。
一女,嫁林珍。
嘉定十三年二月某日,葬太平乡黄仙山。
蔡氏侄滂,请余铭。
滂父镐,余友也,不得辞。
滂言:「戴居南塘,山易材,海易渔,田易稼,聚族数十,富乐累世。
自君父祖皆知名,而君及从叔秉器尤为邑里所敬,有钜人长者之德。
族人新为宅者,将立门以出,秉器故有大圊,正直门处,族人不敢谋。
秉器知之,中夜毁圊,夷其地,旦而门立,则坦然无有。
族人殊不自意,秉器亦不复言。
盖其平生行事如此甚众。
君少苦学,取友必胜己。
文记诗歌,务为奇卓清简,无俗间鄙腐意。
性介特,未尝辄以私谒人。
而人急难,若己痛疾,救之不暇喘,僦宿者与庐,露殡者与山。
然力不逮秉器,故所施亦狭,而心无不至也。
殁既久,怀其恩者,语则涕下不自禁」。
余既闻二戴事,而思天下之广,人类至多,其为善宜不绝,可传而不得传者不为少也。
然则君之得传,岂偶然哉!
铭曰:
象物之洁,以竹自环;
洲萦渚穿,万其琅玕。
昔王逸少,寄于兰亭;
修竹茂林,千载犹青。
竹洲在亡,视其子孙。
竹耶铭耶!
孰诏以存。
包颙叟墓记(1185年8月丙辰) 南宋 · 叶适
包君年五十,淳熙九年十月某日卒,十一月某日,葬永嘉县塘下原。
君之子履常,思其父之久而存,谓有以铭其圹者,以为请。
十二年八月丙辰,始克文之。
而圹閟不可铭,乃刻记其墓上。
君讳昂,字颙叟。
曾祖某,祖某,世籍雁池。
考某,爱乐清之柳市,徙居之。
馆头、乐清之间,路不堠,濠无梁,行旅无舍,盖柳市稍有聚落大姓,而君以贤闻。
君和厚平恕,以卑逊韬其材力;
时发于事之难者,壮勇敢决,已力强党破散,阴类消伏,众皆推君为能。
问学知大义所止,不为异人之行,人亦莫有指其过。
温之士几万人,其解选拘于旧额,最号狭少,以幸为得尔。
如君之贤,既遗落不偶,而君无暇与新进争所知。
退而教子读书,择古人之义,耽玩传写,申论反覆,陶然有以自乐。
初,君之子与其乡党周旋,通于令长,以任利害之政,凶饥有赒,征敛有损,施设惠爱,尚多可纪。
而余独以为君既不幸,不得见其大者于世用,则其小者岂必以此求知于众人,故余亦存其大略而已矣。
夫人翁氏。
七男子,履常,履端,履冰,履道,履远,履大,履言。
一婿,张自得。
二女,笄未适也。
孙曰安娘。
履常为迪功郎、新建昌军学教授,与余同高氏婿云。
资政殿学士参政枢密杨公墓志铭(1221年闰12月) 南宋 · 叶适
唐静恭坊杨氏尤贵盛。
入本朝,至公七世,皆有显人。
由公而上,北海主簿符,都水使者曼,驾部郎中宿,皆以公赠东宫师保。
公讳愿,字原仲。
宣和末,自太学录上书陈九事,女真闻其名,聘之北行,匿民间。
上书执政,请迎复元祐皇后。
奔济州,劝进,辟元帅府属。
高宗即位,授修职郎,仍学录。
议将迁金陵,复上书。
幸扬州,御营使辟机宜文字。
丞新昌县,越州辟观察判官。
参政秦桧荐授枢密院编修官。
中绍兴二年进士第,迁计议官,召试馆职。
谗者谓公因元帅府得仕,则右选也,当罢,宰相赵鼎明不然,乃已。
主管崇道观,吴郡陈夫人丧免,除秘书郎。
谗者犹在,通判明州。
潘良贵素善公,事常咨而后行,公亦为之尽。
除秘书丞,监察御史,司封右司员外郎,起居舍人,兼中书舍人。
初修玉牒,以选命公。
除中书舍人,贺金人正旦,于是始用年号。
兼侍讲,给事中,直学士院,接伴虏使完颜󰒣,于是始揖󰒣于淮中流,舟行以宾主为次,御筵口宣,设案拜舞。
南人骤睹旷礼,泣下沾襟。
除御史中丞。
未几,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兼权参知政事,时绍兴十四年十二月也。
十五年十月,御史论韩公裔,语微及公,即乞疏五上。
以端明提举太平观,知宣州。
玉牒书成,迁资政殿学士。
知建康府。
守郡四年,政以简,治以静,不数令,不兴役,刑罚罕用,谷麦滋熟。
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薨于州,年五十二。
配曰永阳夫人王氏。
公世家楚,吴郡之殁也,公葬之于越。
二十四年二月七日,子右奉议郎、新江州通判祐,遂葬公会稽县五云乡之何山。
孙若干,某官。
孙女若干,婿某官。
公孝友宾睦,大祀恩,遍任兄弟及妹之子。
敬贤与善,后进单文独艺,礼待必均。
始在太学,年尚少,文甚敏,行与文称,恂达而矩,严重而通。
祭酒杨时印信,诸生二千人皆伏受令,学禁齐肃,不敢踰越也。
论王安石学术之祸,精于元祐者不能过也。
分别徐处仁、吴敏、李纲功罪,无不曲当也。
历指宣和致乱,靖康弊风,穷大极小,无不激烈也。
又曰:「谋以活国者,国常存而身随之安;
谋以活身者,国常亡而身随之危。
今一举而迁金陵,求活身也,非活国也。
虏既灭吾国矣,陛下将活其国以自存乎?
将活其身而国终于亡乎?
今盗贼满天下,随而为兵亦满天下,而天子侍卫乃不过三千。
非满二万,安能主令也!
萧山户万九千,其九家自为守,万取千人为兵,方李抱真则损其十,方李德裕则加其百,通之天下,不胜兵矣。
夫酒税、房廊、头子、杂名之钱,皆漕计也。
增取其三,别属经制,漕计甚缓,经制愈急。
善良穷蹙,奸猾怨愤,仓猝之变,何必唐建中哉」!
前后累数万言,文武大略,经纬条理,远有贾、陆遗思,近有欧、苏新意,时材不能及也。
宰相以为州县常人耳,不顾省,桧独首荐,登于朝。
及赵、张更迭重任,士徒步拔引,翕忽鼎贵,然亦不能用。
桧卒用之,起秘书丞,数年预政。
呜呼!
公之不幸,桧之幸也。
在《易》之《颐》,所以为颐者初也,贤也,而以自养为吉。
四者颐之颠也,而以所养为吉。
夫养必以正而不以应,古人之戒深矣。
桧能用公而公为桧用,此明于颐者所以为公惜也。
虽然,余有疑焉。
桧归自虏,人皆曰:「请立赵宗也,许还母后也」。
又曰:「收悍将也,总利柄也」。
天下望桧与赵、张等,而或以为过之;
士游其门与赵、张等,而未有以为不及也。
张丞相罢,高宗问:「代卿者桧乎」?
张不对。
固问,则曰:「近与共事,方觉其闇」。
上曰:「然则赵鼎也」?
张惘然不知所出,而秦与赵、张之憾不可解矣。
夫同在廊庙,徒晚觉于十年之后;
公疏远也,而责其蚤觉于十年之先乎?
岂公自以为上九之由颐,而明于颐者特未之及耶!
公卒后六十馀年,㮤持其家传泣曰:「善实者有徵也,故述有据;
世异者无党也,故笔无私。
子奚舍诸」?
公尝赋《东山三叠》,其词曰:「云溯风而上征兮,鸟择木而高翔」。
然则公择之者欤!
故并次以为铭。
若夫阳为喷饭,玩也,公不为玩也;
留其表弟,厚也,公为厚也;
其差误鄙浅,不足复辨也。
铭曰:
东山之久兮孰为征?
东山之高兮谁实登?
一周、孔之誉慕兮,百共、鲧之怨憎。
失类而行,道远且艰。
人有其宝,不如何山。
瞻彼何山,言树之麓;
豹文而隐,龟寿而伏。
瞻彼何山,言息其巅;
星不离经,水皆涤源。
绣裳萧萧,白璧沈沈;
揭兹墓门,五云之深。
嘉定十四年闰十二月。
夫人王氏墓志铭(1204年) 南宋 · 叶适
夫人,临海王氏,嫁为朝奉郎知池州赵善临妻。
嘉泰四年六月二十二日卒。
九月壬午,合葬馀杭县景信里东坞。
子五人,曰汝谈,汝谠,汝训,汝诂,汝诂;
汝诂继善胜后。
女四,婿曰奉议郎龙游知县潘自牧,进士黄镇,承务郎监隆兴府苗米仓吴弥昭,奉议郎太社令王梦龙。
孙崇豫,成忠郎监衢州比较务;
崇陶,将仕郎;
崇龚。
初,大宗正崇国公不𢙯与校书郎王道名义相友善如弟兄,二家求永好,故夫人归池州。
祖姑曹,性刚严,姑郑奉事庄慄不敢惰;
夫人助郑旦暮上食饮,扶侍左右,终曹之世。
崇公仕湖、湘、夔、蜀,川舟陆馆,淹泊累载,欲常候母动息,妇姑同一室处,嬉遨谐剧,不用常礼,其和乐又如此。
而池州昼夜父侧,参论议,治文书,房舍稀闻履声,各以孝敬分职,非世俗间子妇比也。
崇公既主留务任,公族大长,赐宅供帐;
池州倅辇毂下,用行能荐登朝廷,门户益伸气;
而节以恭俭,约以诗礼,宾师必于名士。
诸子恂恂退守,诸孙惟笔砚得亲近,绝不知京、洛可喜玩事。
而汝谈、汝谠有异材,文藻蔚发,韩篇杜笔,高出于时,朝士咸仰重,不独夫人之产多贤良,亦其家法素修,故致此尔。
赵丞相欲骤进汝谈、汝谠,风厉宗室,然崇公及曹、郑夫人相次薨,池州毁不胜丧,亦早殁,韩侂胄谗逐赵丞相,二子并坐斥矣。
当是时,夫人去之馀杭山中,居无庐,食无田,芟锄荒榛,经始耕稼,迎妇送女,细碎罄竭,辛苦淡薄十馀年。
侂胄败死,汝谈为馆职,出湖北常平,知温州。
汝谠寺丞,使数路,汝训、汝诂改官知连江泰宁县,祥委顺合,如崇公在时,人固以不及夫人之养为诸子恨,而尤以不预诸子之荣为夫人惜也。
盖夫人则象崇公,规矩曹、郑,位夫妇男女之正而安行乎家道之常,虽丰悴不齐而中微后显,天理必复,如霜露零落而春阳之生发已具矣。
贤者虑百世,身之预不预,何计欣戚哉!
夫人每记宣、政宴安,靖康祸乱,时时为子妇道说。
常曰:「始吾为妇,衣食外不用钱,一室环丈许不觉隘,今汝辈不足耶」!
铭曰:
父实南士,家垂范模。
爰从罗甥,教始诗、书。
冢于赵宗,人无间言。
女淑在闺,男秀盈门。
云雷方屯,失匕致难。
有物有常,星斗其烂。
弥高极深,一缕万寻。
益培后昆,尚单厥心。
滕季度墓志铭(1219年) 南宋 · 叶适
滕宬字季度,来南,籍苏州吴县。
曾祖友,知鄂州;
祖康,权知三省枢密院;
父珙,知道州。
君初见余,谒入,字却写线上,众皆笑。
余异其沈敏,学未久,坤阖乾辟,无不洞达
虽不喜时文,习制举,一年而成。
太守荐直言极谏,孝宗问知世家,甚悦,宰相亦言识君父兄,「住子城后某桥,庭有某树」,皆是。
主相论合。
既召试,命文漂疾,午漏不移晷已就。
考官疑轻己,大怒,遂以「四通非近法」罢。
盐司再荐,即日复召,会内禅不果,然后荐者累累不已。
韩侂胄方擅事,尤忌君,故为软语逗岁月,君寤,笑曰:「吾得守一技足矣,焉用溟涬风波间」!
余为奏授廉靖处士,侂胄犹靳侮不诚与,自是荐者遂绝。
哀哉!
自三代取士法坏,独贤良最近古,所得瑰奇卓伟之士不可计,未有以为无用而忽之者。
至王安石始废,章惇又废,侂胄又废,而君偶当之。
夫人主以恻怛思治之心,特下书聘召,岂为应科者地哉?
奈何后国虑而先其人!
于是有难答之问,易穷之学,然犹止于四通,谓之及格,而君顾以受摈。
又所谓不通者,非不能通也,特不当通尔。
是科久断不续,有司茫然不涉门户,于是以其不当问责于不当通,群诮聚毁,如诘影幻,而君以惯暇逢仓猝,整习遇草野,厌冠而返,可谓无妄之辱矣!
是皆不足云也。
天子好士,与梦岩、卜渭等,固宜获异材,众略辐凑。
君独智颖脱,固宜在左右,备顾问,不幸氛雾闭隔,失国之良宝,此余所以深惜也。
嘉定十一年九月某日,年六十五卒。
某年月日,葬吴、长洲两县华山赤石原。
娶董氏。
子曰曑,国子进士,亦应贤良方正;
曰杲,早夭。
女曰𣉮,嫁广济知县卢櫄;
曰昪,嫁监临安府都作院夏似孙。
孙男伯祥,孙女懿。
君晚居齐门穷僻处,官于吴者知其贤,多就见之。
清语终日,不及私。
铭曰:
事抑道扬,身隐名彰。
磅礴氤氲,复归其真。
嘉定十二年十二月。
国子祭酒赠宝谟阁待制李公墓志铭(1220年) 南宋 · 叶适
李公名祥,字元德,曾祖远,祖通,父赠中大夫扬,常州无锡人。
隆兴元年,登进士第,主钱塘县簿。
皇城司妄告密,威胁吏成其罪。
武臣子谤讪,鞫于临安。
公偶摄录参,亟闭狱户,逻者求入,吏白旧例得监视,皆不许。
既而所告无实。
知府姚宪惊曰:「上命无实乎」?
公谢曰:「即坐谴,自甘」。
宪曰:「上何知是君」?
公曰:「尹言过矣。
至明,岂重逻轻尹哉?
小人奸罔,宜有惩艾」。
宪具论如公意,上骇曰:「朕几误,卿吾争臣」。
遂赐宪出身,为谏大夫,预政矣。
调濠州录事参军。
安丰守冒民田,讼屡改,监司以委公,还之民。
未几,其人易守濠,换司理庐州。
守出改官奏为劝留者,公曰:「无吝民田,幸矣!
荐何敢」!
主管户部架阁文字,太学博士,国子博士,司农寺丞,枢密院编修官,兼刑部郎官,大宗正丞,军器少监。
言:「忝迹八年,外贤材不胜众,愿更出迭入由臣始」。
出,提举淮东盐,淮西运判,入,郎仓部,检详枢密院诸房文字。
两淮铁钱比不定,大商丧亿万,浮细失什伯,且乱。
公再疏乞官赐钱米销滥恶者,废定城、兴国、汉阳监,更铸绍熙新钱,从之,淮人以安。
迁国子司业,宗正少卿,国子祭酒。
庆元元年二月,丞相赵汝愚免。
公争议曰:「顷寿皇崩,两宫隔绝,丧无主,留正弃印亡,国命如发。
汝愚不畏灭族,决策立陛下,风尘不摇,天下晏然,社稷之臣也。
奈何无念功诚意,忽体貌常典!
精忠巨节,怫郁黯闇,何以示后世」!
除直龙图阁,湖南运副。
言者怒,劾公,罢之,于是太学诸生杨宏中、周端朝六人固留公,并得罪。
悲夫!
祸所从来远矣。
世方绌道学,而柄路艰用材。
周丞相执政久,士多貌若愿,不心与也。
忮者已怨,相与击逐,喜曰:「道学散群矣」!
赵丞相特用材锐甚,清官重职,往往世所标指谓道学者,忮者尤怨。
幸其有功,生异起说,枝连叶缀,若组织然。
谤成而赵公亦逐,则又喜曰:「道学结局矣」!
凡经赵公识面坐语,无不迹绝影灭也。
盖道学于公,涂问巷揖,无及门之款;
赵公于公,序进次补,无踰级之迁也。
一旦正色抗辞,殄行谗说,犹蛰虫之遇震霆,莫能测焉,何哉?
冲然无去来而为心者,公心也;
漠然无重轻而为言者,公论也。
公本于公心以发公论,赵公之诬赖以明,道学之禁赖以解,殆天意,非人力也。
既归无锡,客或扣前语,掉头不对。
常时禄入,缘手散亲旧悉尽,家人忧之。
更卖田,起宅数间而已。
再主冲佑观
再请老,以直龙图阁致仕。
嘉泰元年八月十八日卒,年七十四。
夫人戴氏,有淑行,能助公为施者也。
十月十四日,葬开元乡华𡃖村,山曰横山。
明年,戴氏殁,合于墓。
子曰纶,先卒;
曰维,某官;
曰约,某官。
婿曰赵绎,某官。
孙曰悫,曰愈,曰思。
孙女四人。
其后上既于赵公备褒恤之礼,谥曰忠定,而公亦赠宝谟阁待制,赐谥肃简焉。
公义顺而理和,埙唱篪应,璋判圭合,得于自然。
是非邪正,豫定于心,不待择而知;
趋舍避就,行其所安,不待辨而明也。
古今叹材难有二:不能必行,难也;
不能必言,难也。
能必行者,执政大臣之选也;
能必言者,谏官御史之选也。
今人共称赵公事,是其一验尔。
其言于孝宗曰:「唐、虞称盛治者,君臣和也。
今猜防收揽,虽干官亦亲擢,陛下不和也;
政事堂多存形迹,不肯协同,辅相不和也。
大将宿卫,当清苦孤立,今党援封殖,大残也;
阉佞给使,当沈伏奔走,今名闻鼎贵,大贼也。
骑淮常作过,捍边何有?
而长此隳信誓;
武举试七书,韬略安在?
而重此,轻儒臣」。
箴痛过砭石矣。
又特奏五劄子,故淹缓晷刻以广上意。
余以是知其能必言也。
言恢复众矣,未有循其本者。
公言:「预买四十馀千,秋苗斛两大硕,秫麦尤重,经总无名,本先拨也。
皆曰不可损。
今岁损一二,来岁损一二,不可乎」?
为博士,为寺丞,为编修官,为提举,朝辞始终一志,前后一念,皆复雠也。
气泰神静,本末有序,余以是知其能必行也。
然而其上不为执政大臣,其次不为谏官、御史,材非果难也。
铭曰:
超天门之嶪峨兮,众外逐而侜谖,奚夫子之并登兮,独内秉而塞渊!
建惊世之华旗兮,载骇俗之高轩,遏谗慝之横溃兮,扶忠良之阸艰。
讯曰:山浮苍兮水涵清,深复深兮窈斯铭。
嘉定十三年六月日。
周镇伯墓志铭(1220年6月) 南宋 · 叶适
曾祖宗道,祖德元,父松,永嘉人。
君讳鼎臣,字镇伯,勤志广学。
大书丛卷多数百者,亲手传写,记忆略遍。
未冠,与郑景望同登,名誉正等
既而川壅泽流,山止谷进,诸弟迭起,各取科目,争为闻家,然皆由君教也。
授漳浦主簿,文牍间,判疑雪枉,笔势若飞不可遏。
有以民为劫冒赏,狱上矣,君覆而冤之,一食顷放散数十人,传声欢呼,彻于比郡。
州使行视四县,尽荒远不到地。
龙岩瘴毒深厚,号乌脚溪者,左足未投,右胫已骍黑,君特馆其处。
村落所急,便宜不请白。
蒲延大掠流鹅湾,同巡检轻战而溃,君代尉驰往,三日中生缚其酋二,剚贼无遗。
发寄纳仓赈伤死,召奔逃归业。
差次将卒功状,无敢不平,而不自言也。
姿敏决,刚峭不可屈,前守材其为,无不听;
后守恶其直,不尽从也。
监司欲荐未及,以淳熙十三年三月二十九日卒,年六十一。
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三日,葬建牙乡渚浦。
夫人王氏。
子曰吁;
曰端朝,省试第一,今宣教郎太学博士。
君卒后,二子出入,里中指曰:「周镇伯儿也」。
外家初与田不取,弟多分财不较也。
细人或叹曰:「异日主簿有酒常饮我,今亡矣」!
或泣曰:「我性傲无礼,主簿辄避我;
他大人咄挞,不我恕也」。
故僮使曰:「去官人久,见则教我好伏事,牢拾饭碗,未尝坠此言也」。
余既庐松台下,而周氏居二百年矣。
山之先儒故老,莫如君者。
其学也,惰者可殖;
其行也,薄者可化也。
铭曰:
阔视宇宙隘,回虑几席安。
古来贤达流,何必用舍间!
活人乌脚溪,杀贼流鹅砦。
虽无旧史传,幸有新铭载。
嘉定十三年六月日。
兵部尚书徽猷阁学士赵公墓志铭(1220年9月) 南宋 · 叶适
七世祖德昭,太祖子也,王于燕。
曾孙世恬,四世孙令晙,师友皆名士,虽秉旄节,恭约如寒人。
六世和州防禦使伯骕,高宗在国邸,游最旧,中兴久,乃召归,居禁中卜掾堂,以文艺侍左右。
生公,名师𢍰,字从善,补平江府司户,两浙转运司属官,中淳熙二年进士第,荐授司农簿大理丞,迁正,将作少监,兼户部、金部郎。
孝宗念公族家故人子,赡智蚤立,异顾待。
屡奏事殿上,漏常下数刻,所论意合,无不肯可
言:「左右曹度支金仓,各掌邦赋,名类析裂,每有会计,遍走五司,文籍复重,吏出没为奸利,不便;
请立总计司,并钱物一之,弊可绝」。
上大喜,亟命操笔者前;
甫离御榻,已批外行矣。
执政迎劳,惊曰:「何速也」!
防禦丧,免。
于时庐陵名难治,前守比不胜任,选知吉州。
治有馀,益施与,减征商十三四,减苗秏十五六,属县解板帐,量留之;
穷乡不幸病死,为给费。
民感其意,即城隍敞大堂分建十一祠,祝嘏荐献,如神明焉。
铸钱以贯数积二三十万。
复选都大提点,取铜廊场矿再变而成,宿逋岁课俱足,赢铜钱数万钧。
著《宝司撮要》五卷。
上尤喜,召为户部郎官,出淮东总领。
光宗立,进太府少卿。
奏「宜令成闵、皇甫倜入宿卫,问中原形势」。
方蒐除杂役,佐正兵,厚立赏格,激其退惰,拔偏将董世雄、冯琪、庄松等三十馀人,事颇有绪。
会修楚州城,多异议。
移江西提刑,不就。
提举云台观。
知秀州。
未行,改淮南运判。
私铁钱聚淮东数百万,掩遏盐利,八州闭肆逾月,樵苏路沮。
公亟出令,恣民挟私钱交市如其故。
请于朝,用度僧牒、官会、桩积米,收而鐍藏之,尽乃止。
又请造交子,行于江南诸州,稍流通官钱。
第功,直秘阁。
盐场官有赃负,既劾治,反为所陷,罢。
除太府少卿,淮西总领。
军人被差擘生券不削本俸,自公始。
游士乞索不厌,毁短公,复罢,提举云台观。
除直秘阁,两浙转运副使。
以司农卿知临安府,权工部侍郎,为真,仍兼临安。
齐国夫人疾病,待制华文阁,知镇江府,辞,提举兴国宫。
释服,知扬州。
升龙图阁,赐正透犀以带。
在扬三年,入权工部尚书,寻权户部。
既而落权,皆兼临安府。
两繁增剧,闲整如平日,人服其难。
时嘉泰末,开禧初也。
韩侂胄将北伐,密谋累岁,有闻不敢问,问或不敢答。
公还自广陵,建预防素备八事,且言「今日当以蔡谟之忧为忧」。
侂胄殊不快,言无见从者。
一日,侍从官集侂胄所,公固守前议,声色俱厉,侂胄大骇,故虽以二难倚公,而不能留也。
明年,皇甫斌败,郭倬、李爽溃退,江、淮处处戒严。
公由绍兴府、庐州,再为工部尚书,知临安府,募京畿将兵三千人,衣装等仗皆如大军,蔽浙江而营,以壮军容。
对人说边事,悲愤感激,形于涕泣。
侂胄愈怨,谰者谓其崇饰小信,大声疾呼,自是与公绝矣。
又明年,侂胄死,起知京口。
麦折价无过㪷二百,琢石示永利。
除宝谟阁学士,知江陵府,制置京湖,辞,未听。
给舍不悦,改直学士,提举万寿宫。
三为工部尚书,知临安府,力辞,学士院无答诏,亦止。
俄复以夏官兼焉。
十馀年中,四知临安府,廋情匿奸,悬见立剖,猝需冗求,趣具曲应,巷夫街叟,夸赞相续,皆曰:「长安门户百万,皆若赵尚书亲履其家。
我曹情伪如山海,非赵尹岂能遍识」。
至今其论犹然。
诗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极」。
郑氏曰:「商邑之礼俗翼翼然,四方所则效,王化所以自京师始也」。
周人合公卿大夫之贤,通治六乡,信厚驯美,横猾消伏。
《记》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
夫王畿,固天子之所自治也。
汉以来,独任京兆尹,彼名豪巨侠,蹙虐贫细,所在布满,非设方略,广耳目,何以迹捕;
不严击断,敢诛杀,岂为衰止哉!
然而智进则德退,术胜则道微,用之殊方,流品亦异。
故萧望之嫌张敞材轻,非师傅之器;
公乘兴讼王尊功伐前所未有,名将不及:毁誉之不同若此,亦各以其所试言之也。
公奏:「陛下始缘都城楮贱米贵,牵挽用臣。
今虽楮稍重而贱之源犹在,籴渐平而贵之根自若,惧终不足寄委」。
上不能夺。
解府事,兼详定敕令。
连自乞退十馀疏,言者因曰:「可许矣」。
遂归吴。
凡五年,然后以宝谟阁学士提举万寿宫。
提举之二年,嘉定十年也。
其二月初八,薨于私第,年七十。
初,秦国夫人生公而终,忆念至老,常涕泣。
奉齐国孝敬,公休私佚,清早深暮,无不在侧,饮食寒暖必营护。
与弟师弇笃爱终始,有无多少必均壹。
遗命「善事叔父如吾在时」。
淑人蔡氏,先公卒。
子希苍,某官保义郎;
希虞,早卒;
希祐,某官。
二婿,杨训,某官;
詹乂民,某官。
孙曰添孙,某官;
曰桂老,某官。
孙婿曰莫幼成,某官。
四月庚午,葬吴县长洲乡鹿山。
余与公同淮漕,同总领,希苍再从余金陵,自公殁,即遣客候余,阅数年不倦。
余欲附公于敞、尊之次,而本朝宪令平,无前世轻重之患;
钱唐民俗愿,无京兆悍强之习;
然则公之材智,容有不尽施者也。
铭曰:
公遇孝宗,冠阼方初;
策画云兴,毋疾少徐。
自浙北、南,暨淮东、西;
众大之居,独以能推。
有渐农鳸,有赫冬卿;
八座尚书,五繇尹升。
北伐大议,为时力争;
谁云忤触,籍甚其名!
材品素分,物论先具;
岂如王尊,歘毁忽誉!
毁勿与门,誉勿与邻;
惟孝及友,燕尔后人。
嘉定十三年九月日。
长潭王公墓志铭(1214年) 南宋 · 叶适
承奉郎赠朝奉郎王君,名思文,字焕之。
《王氏谱》曰:「晋丞相导长子悦十世齐辅国将军山容后,两世三为剡县令。
又八世,梁武毅将军超孙。
又二世,隋剡县户曹元顗」。
其《墓记》曰:「武毅夫人杜氏,葬于长潭。
户曹葬于剡。
剡之南,胡塍官塘西,上金西北小遁数百十里,大抵王氏家也」。
谱不能别其居,墓不能纪其世。
合谱与墓,则王氏家长潭,自梁而基,陈、隋而蕃矣。
承奉每独念曰:「祥、览以上,推王世子受姓之始;
导、悦以下,审超孙、顗定居之实。
长潭之王,言贵种也。
余一身所承,岂不重哉!
然自唐迄曾祖璇,三世莫能仕显。
而又有甚急者,方腊叛,祖徽死之,父迪功郎迥哀痛沈剧,未暇及生理」。
君幼尚束发,即能任父事,补拾焚坏,疏浅累狭,以致深广。
迪功叹曰:「吾家命脉也,非此儿不兴矣」。
族人长老加敬爱。
新剡中语:「生子何独不如焕之」!
然君常不自喜,曰:「奈何以近利伤远成」!
其恭孝和敏,先人后己,通有共无,出于天性。
奇书善本辄贵售,属其子必于清论闻流,意未尝不在谱谍间也。
已而梦龙登进士第,犹疑曰:「先绪眇微甚矣,今一青衫手板,便扶起否」?
后知龙游县,县人持安车来迎,谢不往,曰:「吾岂以无益身,慕馀荣于笃老之日哉」!
梦龙遂历御史,入宗寺为卿,直中秘书,出守永嘉,诸孙继有科目,稍复晋、梁之旧,如其志焉。
严子陵葬越,墓侧皆严也;
阮遥集葬婺,山旁皆阮也:彼非贤者之裔胄耶?
时远则念息,地寒则虑短,此高人旷士之所以失其世也。
君聪朗开达,上顾千岁,已不及用,而子孙赖之矣。
盖嘉定之壬申,年七十九,而以六月戊子卒。
甲戌十一月丙申,柩葬彩烟乡,山曰鳌峰。
夫人袁氏。
子曰梦庚、梦龙、梦良、梦锡。
婿曰史必端。
梦庚、梦良皆已卒,女亦先卒。
梦龙在永嘉时,受命宝复还,梦锡持表贺,授迪功郎,丽水县主簿。
孙男女十五人。
余既以谱次君事,而史称悦子混,混子嘏,嘏子恢,谱乃言嘏子偃,无恢者,误也。
然邵之子名恢,而嘏复以名其子乎?
史亦误也。
自怀成四世皆称陈,至景暄始复称梁,字误也。
晋九十馀年,导传三世,梁五十馀年,怀成传九世,亦误也。
惟杜氏葬长潭,户曹葬剡,不误。
故表曰长潭王公而铭之。
铭曰:
山回水复,昔谁爰宅?
晋相梁卿,蕃衍千百。
有笃王公,追念世德;
勿为崛升,不如继兴。
仆垄摧邱,淑绶彯缨。
我能新之,贲此铭称。
故枢密参政汪公墓志铭(1220年12月) 南宋 · 叶适
乾道七年四月十二日,签书枢密院事兼权参知政事汪公勃薨,年八十四。
十月己酉,葬会昌乡蜀里北庄村。
嘉定十三年,曾孙纲以墓上之铭来请。
公字彦及,徽州黟人。
年十八,州荐士称首。
试辟廱太学,锋锐明敏,同舍畏伏,尊以宿旧,垂三十年。
绍兴三年,类省试饶州。
二年,登进士第。
主严州建德簿,池州建德丞。
京口置沿江安抚,辟为属。
十三年,除太常寺主簿。
高宗厌戎马久,思壹休息,既定和亲,罢诸将兵,而名士大夫,皆谓「父兄雠未报,兵未当罢」。
上患之,择耆艾质厚不与赵、张同好恶者居纪纲地,共持国论。
公自御史台检法官为监察御史,奏事殿中,上方书《孝经》,公奏:「显仁后归,孝之大也。
请刊石,摹以赐群臣诸生,示天下子道」。
又言:「新学初建,科场适开,万方趋向于是乎卜。
学者不粹然一出于孔氏,而以专门曲学乱之,可乎」?
上曰:「此所以正人心也」。
诏有司,「凡私意臆说尽黜之」。
大理少卿朱斐对上,指大理寺为诏狱,公论「斐不自知职业何事,不学无识」,竟罢斐。
蔡攸家人至行在,公历陈「靖康祸变,臣子不忍闻」。
上读疏悲愤,亟命临安还之所贬州,京子孙不用赦令内徙。
进侍御史,言:「陛下近以各郡土俗利害,随宜增损,裕养民力,其节目甚多,给舍条上矣。
宜令监司以方镂之,遍下州县,使百姓户晓,而劾其稽违者」。
由是上益以公为知大体,明治道,擢授谏议大夫,兼侍讲。
押班赵辙凭宠作势,妄占人庐舍,公奏,斥之外。
上曰:「逐一内侍而其类皆竦,人知畏矣」。
愈奇公,可大用也。
迁御史中丞。
十八年,遂以端明殿学士副密院事。
段拂罢,兼摄东府事。
自秦桧志得,恶同列偪己,始废序迁之制。
甫签署或参知,已逐去,俄复窜谪。
公上所属任,非桧引者,每造前倾接,俞咈旋首,下殿目送,必与桧钧礼。
桧瞬息间喻意,相縻岁馀,未有以逞。
公顾桧忮忍,欲有所建白,答上恩遇,常沮塞不得间,则叹息曰:「此岂伴食处哉」!
及赐桧犀带,忽问:「枢密有否」?
使者言:「带二,一赐枢密」。
桧怃然曰:「上果厚汪枢哉」?
弥不平。
公亦慨然曰:「吾可以去矣」!
即告上:「陛下幸哀臣母老病,得退就田里」。
上雅知公为桧发也,重慰荐,以旧职食宫观禄。
终桧在,不敢动摇公者,上力也。
桧死,起知湖州。
廉俭至骨,不费公使一物,内屏烛跋,撚纸代燎。
政以慈爱为主,劝两讼勿争,词致殷重,其人感悦合掌结欢而散。
霅上相语:「莫激恼这佛」!
将老,上终始念公,超秩三等,制曰:「为民借留」。
叶义问,故人也,有隐憾,上章毁诋,夺学士。
孝宗初,特诏复与,言者未已,命再格。
又诏复龙图阁,而公已薨,遂追复焉。
盖当桧亡后,一时党援,刬薙焚汰,不啻草莽。
独公老成重德,人无异词,虽为义问排毁公者,后亦卒自悔恨。
而二宗眷眷于公如此。
嗟夫!
是非贤否之实,岂终不可定哉!
汪氏望于黄陂,世序甚远,然未有仕者。
公始赠曾祖昌龄太子少保,祖惟立少傅;
父才贵太子太师。
在饶州也,张琪兵突黟县,家遁溃不相知,母舒氏陷贼几不脱。
寇退,邑落死走十三四,而公奏名以归,长幼各聚,数里内无一亡失。
乡人惊异曰:「是公素孝谨,天殆活之」!
既贵,封舒氏延康郡,逮西府之养云。
赠其配曰祝氏高平,曰唐氏南昌,皆郡夫人。
四子,作砺,湖北提刑;
作舟,监行在都茶场;
作霖,京西安抚司干官;
作乂,清江丞。
孙十一人,义和,侍御史;
义荣,大理丞;
义端,徽猷阁待制;
义质,蕲春簿;
义的,太学内舍生;
义路,义处,义方,义实,义善,义准。
曾孙纲,直秘阁浙东提刑;
纪,赣县丞;
统,通判楚州;
纮,监平江府赡军库;
绛,知龙阳县;
缜,知永兴县;
绶,知丰城县;
绎,通判安丰军。
公诚笃款尽,自少至老,不欺无妄。
尤简朴,安同异,行畴垄中,农坐桑语,尔汝如一人。
岁侵,倒廪下其直,巨姓皆曰:「枢密尚减价,我何敢求赢」!
故市籴常平,黟人亦以为佛也。
公在时,诸孙已取高第。
后侍从相踵,至纲三世,卓然异材,宜于内外善类合一,追述祖德,销熄诬谩,太史公所谓忠信行道以奉主上,世家之流也,不止铭墓而已。
铭曰:
治古君臣,与道合离;
卜用一相,至公匪私。
舜命伯禹,稷、契参之;
迹不存家,心国是毗。
翼翼高宗,进臣以恭;
独我偃我,尔无尚同。
断断汪公,辅君以忠。
臣岂不比,曰君是从。
事往论移,群讪一声;
虽与桧异,难于自明。
惟两圣人,深照厥诚;
始黜终复,生冤死荣。
坟彼北庄,其下靡刻;
蜀笋仍存,翁仲犹默。
碑铭新特,纲也念德。
碑坚有泐,铭坚无惑。
十二月日。
陈同甫王道甫墓志铭(1221年1月) 南宋 · 叶适
志复君之雠,大义也;
欲挈诸夏合南北,大虑也;
必行其所知,不以得丧壮老二其守,大节也:春秋、战国之材无是也。
吾得二人焉:永康陈亮,平阳王自中。
亮字同甫,童幼时,周参政葵请为上客。
朝士白事,参政必指令揖同甫,因得交一时豪俊,尽其论议。
隆兴再约和,天下欣然幸复苏息,独同甫持不可。
婺州方以解头荐,著《中兴五论》,奏入,不报。
后十年,同甫在太学,睨场屋士馀十万,用文墨少异雄其间,非人杰也,弃去之。
更名同。
复上书至再,天子始欲召见,倖臣耻不诣己,执政尤不乐,复不报。
又十年,亲至金陵视形势,复上书:「陛下试一听臣,用其喜怒哀乐之权鼓动天下」。
上顾内禅决矣,终不报。
由是在庭交怒,以为怪狂。
前此乡人为宴会,末胡椒,特置同甫羹胾中,盖村俚敬待异礼也。
同坐者归而暴死,疑食异味有毒,已入大理狱矣。
民吕兴、何廿四殴吕天济,且死,恨曰:「陈上舍使杀我」。
县令王恬实其事。
台官谕监司选酷吏讯问,数岁无所得,复取入大理,众意必死。
少卿郑汝谐直其冤,得免。
未几,光宗策进士,擢第一,既知为同甫,则大喜曰:「朕亲览,果不谬」!
授建康军签判。
同甫虽据高第,忧患困折,精泽内耗,形体外离,未至官,病,一夕卒,哀哉!
葬家侧龙窟马铺山,世所谓陈龙川也。
自中字道甫,岸谷深厚,山止时行。
所历虽知名胜人或官序高重,逆占其无忧当世意,直嬉笑视,不与为宾主礼。
一日,赴丞相坐,有馈鹿至,请赋之,韵得方字。
摇膝朗唱曰:「世间此物多谓马,宝匣还宜出上方」。
相惨愠,亟入复出,出入数四。
客皇恐不自得,道甫神色不异,饮啖自若,以此甚不悦于流俗。
乾道四年,议遣归正人,伏丽正门争论,且言:「今内空无贤,外虚无兵,当网罗英俊,广募忠力,为中原率」。
坐斥徽州。
每应试,皆陈实策,无一语类时文,或笑曰:「此劄子也」。
然竟亦得乙第。
中书舍人王蔺荐于上,蔺上所厚,得召对。
上壮其貌,亲其言,改官为籍田令,又使举其所知。
将用矣,以谏官蒋继周疏罢。
上徐悔,差通判郢州道,知光化军。
还朝,光宗曰:「寿皇以卿属朕,姑为郎相伴乎」?
公谢:「臣已累寿皇,不敢复累陛下」。
固请,知信州。
复召,以王恬疏罢。
知邵州,以谢原明罢。
知兴化军,以高文虎罢。
是其人之于二公,非有睚眦激发之愤,肤奏噆螫之苦也,相传以嫉,望风而忌尔。
然二公自料,苟其人志不复君之雠,虑不足挈诸夏合南北,固不与并立矣,则进退离合之不相容,亦其势也。
然党偏而方隅乱,说胜而白黑混,至使旁观不敢平论,后世不能分别,又足悲夫!
道甫既罢兴化而死,始道甫乐仙坛山北之原,即其葬焉。
外戚擅事累世,必其危汉者,刘向耳;
宦官擅事累世,必其亡唐者,刘蕡耳。
以穷乡素士,任百年复雠之责,余固谓止于二公而已。
彼舅犯、先轸识略犹不到,公子胜、新垣衍奚由知之!
余固谓春秋、战国之材无是也。
虽然,上求而用之者也,我待求而后用者也。
不我用,则声藏景匿而人不能窥;
必我用,则智运术展而众不能间。
若夫疾呼而后求,纳说而后用者,固常多逆而少顺,易忤而难合也。
二公之自处,余则有憾矣。
同甫称信州韩筋柳骨,笔研当独步,自谓不能及,又叹今日人材众多,求如道甫髣髴,邈不可得,盖亦指文墨少异者言之,犹前意也。
今同甫书具在,芒彩烂然,透出纸外,学士争诵惟恐后,则既传而信矣;
道甫乃独无有,是信而不传也。
鲍叔,管仲友也,鲍卑而管贵,美在叔也;
王猛,薛强友也,王显而薛晦,过在强也。
同甫得无以死后馀力引而齐之,使道甫亦传而信乎?
是以并志二公,使两家子弟刻于墓。
若世出,则碑阴叙焉。
铭曰:
哦彼《黍离》,孰知我忧!
竭命殚力,其为宗周。
嘉定十四年正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