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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知枢密院事资政殿大学士施公墓志铭(1221年2月) 南宋 · 叶适
淳熙十五年,知枢密院事施公师点引疾辞位,逃宠畏盈,敷露恳切。
上疑讶,抑首蹙眉,请间谕公曰:「卿辅朕事已有绪,奈何欲弃朕」?
还其奏五六,公径出六和塔俟命。
上不得已,以为资政殿大学士,知泉州。
固辞州,提举洞霄宫。
光宗内禅,诏曰:「卿,冲人旧学也,何以启告朕」?
公即疏言:「今民贫兵馁,将愚而敌诈,虏惧有伏,宜熟察审处,使初元之政足以竦厉。
而陛下心术之微,又有当自谨者」。
知隆兴府,放逋赋十八万,达冤疏壅,微细必亲。
半岁,复求去,不许。
绍熙三年二月乙未,薨于豫章,年六十九。
口自为表谢。
略曰:「念民情难保,监天命靡常,忧国势所可忧,用人材所当用」。
上览奏悲恻。
四年十一月戊寅,葬永丰县富成乡西塘山。
提举福建市舶椷来曰:「先人蒙国大恩,赠死恤孤,一用旧礼,阶崇二列,谥美正宪,盖哀荣略备矣。
独墓道之碑未立,非敢慢也,有待而然」。
窃惟淳熙中,天下治安,天子恭己,群臣遵职,中都官贵重,留久者尤幸甚。
执政至十馀年,公一旦乞身不及顾,竟得请。
将行,遍谒朝士旧故,诸客送登舟,人人把手笑语,尽欢而别。
行路聚观,咨叹倾挹,虽疏广、受无以尚之。
夫耽位败高节,怀禄失令名,然则縻于进者非公之志,而果于退者公之勇也,岂不贤哉!
公字圣与,信州玉山人。
三世褒叙,安与少保,舜则太傅,实太师。
绍兴二十七年,太学上舍中第,教授复州。
魏国夫人终丧,王枢密纶欲以馆职荐,公曰:「父年高,迫近禄,人子私愿也。
无考任而躐华选,惧为侥倖之倡」。
教授临安府。
陈丞相康伯遂以馆职荐,召对,言:「顷中外人情急于得和,无故裂四郡奉虏,是欲和也,非欲久也。
陛下发愤,逐宰相谏官主议者,示以必战而后和可成,然犹未也」。
因陈备虏五事,及他便宜甚众,曰:「如是则有备,备坚而和可久矣」。
故终孝宗世,以和为形,以备为实,虏卒不敢背约,策自公始。
授正字,兼圣政检讨校书郎,兼吴益王教授,国史编修官。
又言:「法为天下信,事为天下功,臣下争欲变法,各求立事,不参覈而遽从,已变遄复,暂立忽废,此功信所以隳,国权所以去也」。
又言:「治盗贼当委牧守。
但责巡尉,何以禁暴」!
事多施行。
公起疏外,论建朴率,不择深浅,而切机凑的,深中利害,虽老于台阁□□不能及。
上方向用,言者不乐,罢。
主管崇道观,知筠州。
太师终丧,知池州。
入奏:「今日用人未有毫发效,骤迁轻改,视职守如流」。
上美其意,曰:「卿谦退靖重」。
除秘书丞,考功郎官,国子司业,秘书少监,兼左谕德,中书舍人,兼右庶子。
既升监,俄正知制诰,兼左庶子,礼部侍郎,进给事中,增詹事为二,兼焉。
在后省,言:「吴渊小人被劾,不可杂学士;
潘景圭无学法吏,不可权侍郎;
张说子荐赃败,不可收叙;
宋钧罢黜,不可真俸;
郭倪、李安礼他日一转九官,不可宣赞」。
而明州民汪伋献稻万馀助赈恤,户部谓不应赏格,朝廷令须岁稔还之,亦极论其非。
使女真,班定,典仪以虏王子且至,退公位,公曰:「立已定,何退为」!
屡请不改,白其相曰:「南大使不肯动」。
王子竟徙他班,虏相与愕顾叹服。
公初见上,固默许任属。
及请乞户四等以下积欠,谓「非卿不闻此」。
至引《书》「三宅三俊」,欲先重职事官之选,然后次补而上,皆有其人,为愈用愈不匮之术,则曰「公辅器也」。
及封駮不避,专对有守,益嗟异。
郊祀,以备顾问,辇由侧升。
上念公魁伟,使陟降从御道,有司曰:「非故典也」。
遂诏卫士扶掖。
于是人知上决意用公。
十一年,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
其九日,兼参知政事。
既而以参政同知枢密院,又知枢密院事,凡六载。
与同列开陈上前,有不中理,未尝不反覆执谏,退无异言。
上数劳勉曰:「异时宰相奏事,参署噤不一语。
朕图回天下,日周遍常再三。
卿尽言若此,真慰朕怀也」。
公益感励奋发,以薄聚敛、厚舍施为己任。
大阅,出内藏钱激犒,而除其窠名为民病者六十万。
罢昭州贡金,尽蠲经总制宿负钜亿万,而旱饥有一州放至六十万者,皆公所建白。
户部立上供比较法,且请不待岁终行之,既画降,公力辨,遂追寝。
至于宽释威怒,保护善良,鉴析材杰,舒拔淹滞,上常目公,言一听可,至今人多称诵,而公不自以为德也。
于时法度尊明,民物丰乐,公喟然曰:「以宠利居成功,古人之深戒也」。
决去不回,有识壮之。
内行尤淳备。
丧魏国,日侍太师,夜即墓庐以宿。
丧太师,如魏国。
任补先其侄,政府恩悉推与族人,裨穷乏有倒廪,助婚丧有倾橐。
待人质而笃,处己约而裕。
不鸣善以收誉,不衒荐以市恩。
每谓诸子:「进退以义,士之节也;
枉道干进,士之耻也。
汝第戒之」。
子栝,上舍甲科,福建帅司干官;
枱,通判福州;
椷;
椐,通判沅州;
𣕄,通判抚州。
婿刘仿,知南剑州;
赵汝谈,西外宗正。
栝、枱、椐、仿,皆已卒。
孙沆,京西提举兼提刑通判;
汶,监蕲口镇;
洙,承务郎江陵县主簿;
浚,承务郎;
渷,瑞安县尉;
洽,将仕郎;
濆,登仕郎。
而洙、浚亦已卒。
曾孙鉴、镃、雄、岘童、小大,馀未名,而镃、雄皆将仕郎也。
余读公讲筵故事,审时所急,能因时正救而纳之于道;
东宫故事,择义所明,能先事豫防而引之于善;
及前后章奏累百数,大抵权实兼举,雅俗并伸,切而不偪,广而不缓。
至于科举、制科之外,有安贫乐道、经明行修者,欲诏州郡特举而官之,则又未尝不大公之志,懿公之识,而惜其不遂相哉!
铭曰:
迪惟阜陵,载竞载勤;
淳熙末年,求治愈新;
不自圣智,推贤其臣。
其臣施公,左右有民。
文献举之,货财与之;
泰道并包,勿猜沮之。
严严庙谟,虚己以咨;
令如雷风,鼓舞四驰。
我无上欺,上惟我信;
律吕必应,心手同运。
祈归故国,草木华润;
世韪其退,有考其进。
公既返止,帝亦禅止;
古称明良,毋或远止。
幽堂久寂,遗耀未纪;
君臣之逢,以播来史。
嘉定十四年二月□日。
宋厩父墓志铭(1221年4月) 南宋 · 叶适
宋驹,字厩父,自宣献公后,事见其父《峡州志》。
时诸儒以观心空寂名学,徒默视危拱,不能有论诘,猥曰「道已存矣」。
君固未信,质于余。
余为言学之本统,古今伦贯,物变终始,所当究极。
忽昂然负载,如万斛舟;
如食九奏,大牢先设而醯酱不遗;
如赐大宅,百室皆备,从门而入也。
识益增,智愈长,千岁前成败是非之迹,纠结者条理,郁闇者昭灼,破竹迎判乎!
伐柯睨远乎!
常掩卷叹曰:「世孰能为我师」!
家居,或尽一史,露抄雪纂,踰月不出门。
野宿,或专一经,山吟水诵,兼旬不返舍。
每与余言,自谓乐甚,非人所知。
且其趋舍不同流,知奚用为!
盖余友如君比不过数人尔,数年间相继死。
悲夫!
无以寄余老矣。
君殁嘉定十三年五月丙申,年六十二。
十二月己未,夫人黄氏,子永孙,婿任献可,即山阴县承务乡之陈坞葬焉。
一女,未行。
孙曰慧孙。
君有科第四十年,任徽州司户,知寿春县,其为两浙转运帐司,六部架阁文字,淮西总领所,浙西提刑司干官,皆不赴。
余尝考次洙、泗之门,不学而任材者,求也;
遗学而求道者,参也;
学而近于名者,商也;
学而近于利者,师也。
呜呼!
余无以命之矣。
铭曰:
以为诚好学,则孔氏之所称,颜回而已。
以为非好学,则天下之滔滔,又将谁是!
咨尔后人,勿怠勿止,尚君之似!
嘉定十四年四月□日。
朝奉大夫知惠州姜公墓志铭(1221年5月) 南宋 · 叶适
君名处度,字容之,仕南康尉,鄱阳丞,知随、清流二县,通判南雄州,守惠州而卒。
绍熙二年十月二十二日,年五十六。
三年正月辛酉,祔于临海西溪东奥山。
君在南康,屡缚巨寇,不自言功,监司异之,名由此起。
惠州有母讼子者,从容著狴中,日引出与语,发明慈孝,更相感动,意终不置于法。
归舟过其家,母迎拜,谢曰:「儿能事我矣」。
闻者以为庶几古人也。
特练吏术,得其隐奸。
如款司善出入人罪,宜同推吏厚给禄,胥徒赀产中役者,当先罢而后募,皆人所未知也。
君七子三女,而以盛强之年丧夫人龚氏。
阃阈素严,户外绝行迹,夜设灯火,相对教书史,课纺织,皆有成立。
而君萧然一榻,终死无姬媵,人服其清。
姜氏,淄州长山人也。
姜,齐姓也;
淄,齐郡也。
田常既篡齐,旧公族浮沈邑里,千馀年不再见。
《繇》称「有妫之后,将育于姜」,竟夺而王之,岂师尚父、桓公之烈而遂无传哉?
君七世祖沼,始为右赞善大夫。
沼子昭范,经行最高。
弟遵,被遇天圣中,至枢密副使。
宋丞相郊言:「汉以豪杰徙姜氏天水,后叶复贯淄右」。
李翰林淑亦言:「由汉阳徙淄川,再为甲姓」。
按《史》、《汉》,徙齐诸田于关中,无姜氏徙者;
蜀姜维、唐姜谟虽出天水,不载其所从。
二公博通古事,其徙天水及后世徙而复还,殆必有据依而云也。
昭范子从简,用副枢密任将作监主簿,不肯仕,范文正公备礼邀请,亦不往。
从简子希颜,知雍邱县。
希颜子筠,通判全州,是为曾祖。
筠子仲谦,有文名,著《乐书》百卷,终广东运副。
君父诜,以吕丞相颐浩世姻忤秦桧,迟于吴十四年。
高宗既叹其屈,而孝宗尤器其材,遂擢工部侍郎,宝文阁直学士。
君继善承德,宜其世家,身苦而志约,事集而能显。
子注,知邵武军,本规矩,服宪令,治行甚脩。
余尝为寮,知其贤也。
姜氏盛矣!
故《诗》曰「必齐之姜」;
与周并称,故传曰「虽有姬、姜」。
然自小白卒,齐无令侯。
故孔子谓民无得而称焉。
而二惠、栾、高以亢没恭,非庇其宗者也。
然则民之去姜而归陈,岂舜使之哉?
君与父祖,起寂寥息歇之后,贵近赫奕,八世相接,皆有称述,过于先君。
盖惟贤可以不失其世,惟仁可以益大其后尔。
方家长山时,甲馆上腴,几半一县,患难漂泊,旅于台州,不克自返。
悲夫!
余固忧夫云海岛屿之间,浸远而忘,则后生晚出不复知其为齐之姜也,故详录之以遗注焉。
注,长也。
曰郊,知馀杭县;
曰邽,监沙市镇;
曰郯,曰郛,曰邹,皆先卒;
曰酂,今为承信郎。
婿曰知华亭县陈鋾,监杂卖场门赵汝鉴,签判南康军詹怀祖。
孙曰霆,曰安祖、和祖、弥大、充实、弥壮、仁实、迩逊、智实、梦实。
孙婿曰黄钟,承奉郎;
曰陈泂,将仕郎。
铭曰:
太公表东海,齐都古临淄;
绵绵百世下,子孙未尝离。
枢密佐真宗,侍郎贵淳熙;
有美惠州牧,迈善与家宜。
励我清苦志,绝彼骄吝疵。
素风落朱荣,旅葬台之湄。
长山蔚故垄,何时复言归!
嘉定十四年五月□日。
陈处士姚夫人墓志铭(1221年7月) 南宋 · 叶适
余求近世文人可以继元祐并称者,得陈君耆卿,既叙而信之矣。
然窃怪与君壤地同,乡里接,何昔未闻而今始见也?
岂非特立独出,不系于家门耶?
君俛而不肯,久乃言曰:「吾胄出太邱长寔,从婺徙台,贻范、贻序,著名神宗朝。
二大父并、宾,皆儒先生,传数十世。
吾父讳炳,字叔明,吾母姚氏,亦临海儒家,人谓嫁娶适当也。
吾父之学勤矣,载籍累万数,易惑难统,众所怠忽而必尽力焉。
其致思深矣,根萌不能达于枝叶,派流不能复于源本,则不已焉。
其研味外之味乐矣,竹阁之寂寥,雪风之寒清,不以告人而人亦莫之扣也。
其艺业敏矣,经义词赋,人擅其一而疏,我兼其二而工也。
其教人之功用捷矣,昏能使明,懦能使强,锐者抑,画者进,时吾亦旁立,常曰:『谨识之,勿惰也』。
于是吾母以俭治贫,而吾父忘其不足也;
以豫治猝,而亲宾疑其有馀也;
左腕乳褓,右手缝缉,男以冠,女以笄,而不知其生育之为素狭也。
悲夫!
岂在人者不可期耶?
春秋小比,吾父无不高选,而三岁荐士,乃不一用,岂在天者不可期耶?
庆元之丁巳,吾父年才五十二,而以八月十四日卒矣。
子一而女四,贫窭迫猝,尤甚于吾父在时。
于是吾母终以俭治,而不使其子之无依也;
终以豫治,而不使其女之无归也。
且吾父之训必曰『师友于古』,吾母之诲必曰『视汝父』,曾谓可独立特出乎?
士志于利,家门何有!
不然,不肖孤惧不任矣,谓不系于家门亦非也。
虽然,吾有憾焉。
父夭而母寿,几养之有施也。
不幸嘉定庚午,吾母五十九耳,五月之九,亦不克寿。
是人与天果皆不可期,而吾无以地上为也。
故子虽误于论,而吾父开说焉。
木可抱也,亦可踣也;
山可絙也,亦可谷也;
惟铭罔极也,所以示家门之重而父母训诲之流泽也,子傥有意乎」?
余既愧其言,又考其乡大夫之状,则知叔明未艾,而乡人固尚其德矣,不独以文称也;
叔明既亡,而姚夫人固代之教矣,不独以家能也。
然则所谓未闻者,余寡陋之罪尔。
昔司马迁、班固称述父业,皆不借他手,君不自援笔,而余何敢!
盖叔明葬以己未八月十四日,姚夫人葬以辛未十二月庚申。
婿曰何革、姚衍、吴梦龄。
耆卿,从事郎,教授舒州。
孙男女各三人。
铭曰:
义诚之乡,戏龙之山;
陈氏自古,族冢居间。
吁嗟叔明!
手栽桧杉。
卬须室人,一往不还。
独遗厥子,翠竹孔鸾;
其文烂烂,永也不刊。
嘉定十四年七月□日。
孟达甫墓志铭(1221年7月) 南宋 · 叶适
孟导,字达甫,从其兄学于余。
葑门幽寂,红药被野如菜,俊流数十,论杂捷起。
良甫酬接甚简,时然后言;
达甫尤简,或终席不一语。
众谓良甫以道自命,当尔,犹未测达甫所至。
余间与偶坐,则纵言细民疾苦,田里愁叹,吏贤不肖,无一不中。
侧听者皆服,知其于时事最精切也。
监昆山镇,金华丞,干办浙东提举司公事,通判临安府,整棼割蠹,职务大起,诸使及同僚交誉争荐。
或言「资敏明,弊山讼海皆究微」,或言「性孤洁,丝馈缕谒不逮门」,且曰「戚家后壸有人焉」。
遂为将作簿军器,大理丞,迁正,知严州临江军。
每将议择材能臣理剧繁事,未尝不在选中。
然达甫老,退食闲居,隐几嘘㗳,验学有常业,讲德有常友,以财聚为讳,以察冤为急,诘奸无枝叶之滥,得情无钩距之巧。
或以为是大儒先生所为,非吾所谓材者,故虽常在选中,而卒亦不果用也。
夫事虽材而后集,然必挠材以赴事;
材虽事而后显,然必生事以示材:此常人之同患,非知道者不能免也。
今夫达甫能养其材而不困于事,因于事而不过其材,则庶几古人之意矣。
在金华,浚培塘陂八百三十,役夫二十万,劝相慰勉而已,无扑罚也。
严州时,山潦屡浸屋极,水突扉,则舟楫具,茇舍备,糗粮给,民迁如归,忘其垫昏
耶律裕治城壁于六合,厚遇新附者,军人不悦,妄称总管细作也,大噪,脔食尽。
招讨郭倪胁裕子臣友上之大理。
达甫曰:「囚笔楷著行黏纸皆匀同,此习本也」。
果得诬枉状。
韩侂胄诛,堂后官五人,给舍以为当随坐,达甫承推,争曰:「以随为权则信,以随为反则非。
请先罢」。
吏竟免死。
达甫之材,不困于事如此。
会子减贱不行,曰:「必子母相权而后可。
店铺抑兑,盐贾科贴,乃流通浅术,不用也」。
治临江以俭,交货燕贿皆削去,通判挟所重亟沮止,终不听,曰:「为之诡遇岂不能,恐事过吾材尔」。
既连黜两州,世味益薄。
知南康,自列亲嫌不往。
改江阴军,未上卒,嘉定十三年七月二十七日,年六十一。
孟氏墓于无锡富安乡,山曰梧桐。
十四年四月庚申,夫人丁氏,子从政郎扬州录事参军继勋、文林郎继勤、修职郎监临安府都税院继勇,葬达甫墓东五里。
幼子、一孙未名。
初,大父信安郡王,父特进,浮寄侨处,箧无留藏,窖无积陈。
达甫兄弟,瘦僮羸马,仅免徒步,视贵豪不万一比。
余始授以齐民治生法,酸寒枯落,岁縻月累,然后粗立田宅。
畏公上,尊法令,里社节腊,宾亲邂逅,恩意倾洽。
戒其子曰:「昔宣仁简录我先后以继涂姒,遭家多难,再兴宋室,俯仰百年,而隆祐之泽远矣。
若等衣食其力,无敢齿八姓。
仕必由平进,学必依癯儒
粗粝适口而膏粱疏,毳褐附身则绮纨赘矣」。
诸子敬奉教,从进士,贡有司,入孝出悌,朝经暮史,闾巷之间循循焉。
然则孟氏方进而未已欤!
铭曰:
以为道耶?
既许其兄,达甫事耶?
亦道之行。
事来而理,事往而止;
合不伤物,离不丧己。
世方用我,谢曰不能;
我所甚难,功利刑名。
信安维坟,已南无北;
尚其素风,梧桐之侧。
嘉定十四年七月□日。
黄观复墓志铭(1221年) 南宋 · 叶适
承事郎提领所干办公事黄章字观复,余友礼部尚书名度仲子,检身一以正,不中于规矩绳墨,不行也;
与人一以恕,不著于亲和爱敬,不止也;
讲学必于师友,不足以达于道德性命,不求也;
应事必于法义,虽足以通于变故仓猝,不用也。
父母信之,兄弟顺之,乡党朋友皆悦而训之,乐其宽而畏其严,慕其广而遵其俭。
久而乡大夫国人又皆允之,将进矣。
嘉定十三年正月初八日,卒官下,年五十五。
十四年十二月壬申,葬小江尚书墓侧百馀步。
夫人谢氏,先卒,再曰赵氏。
子元护,承务郎;
元真,通仕郎。
二女子,未行。
弟准来请铭。
按昔无铭人三世者,疑未听。
准曰:「不然。
铭吾父祖以及吾兄,一于善而已,非三也。
读是铭者,悲吾兄以及吾父祖,一于善而已,非三也」。
呜呼!
余果不祥耶?
黄氏果不幸耶?
铭曰:
人乎观复永百秋!
斗揭岳伫江河流。
天乎观复岂其仇!
声灭影绝何所游?
怛哉铭乎炯厥幽!
嘉定十四年十二月□日。
修职郎监和剂局吴君墓志铭(1222年1月) 南宋 · 叶适
郭氏父子兴于学,余记述已详。
同时吴君文炳学尤壮,给费广。
兰溪徐畸字叔范,弓两斛,力射命中,文得欧、曾笔外法,莫有知者。
吴君独备礼,请主学,趣诸子敬事,畸由此显名。
金华唐仲友,字与正,博学宏词,著作郎,知台州,江西提刑,吴君亦尽礼请,一旦挈生员百馀应聘至,远近惊愕,不意其为吴君屈也。
悲夫!
士亦何常哉!
《易》曰:「虎视耽耽,其欲逐逐,无咎」。
世有能操养士之柄,而恣其衣食之求,则威望自尊,而士靡靡从之,何咎之有!
君名葵,字景阳,文炳长子。
自曾祖臻、祖杲,雄于东阳。
君既以学佐其父,所讲必儒术,所行必善意,俦经汇史,豪俗痛改。
外弟傅寅,字同叔,博通古书,特有隐趣,君严事如师,逊爱如兄,多出资用纪理其家,相与终身,不失尺寸。
淳熙大荒札,匝其居数十里,养生丧死,廪无留陈。
补歙县西尉,通山簿尉。
建炎后,尉无公署。
访遗址,发私钱更造。
益募兵,教军律如素熟。
民逋负,缧于县庑,复以私钱贷输,曰:「后勿尔」。
皆驩呼听命。
摄大冶县,慕其德声,不言而化。
差监和剂局,叹曰:「吾本无进心。
前十年仅免盗亡匿,今又十年当嘉定丁丑,七十三矣,方欲办药良苦,奈何」!
其长亦阴为所亲地,故使食祠庙禄。
买地孤山下,将遂留止,有寒疾而归。
九月某日,族人并集,扶床遍视,曰:「珍重」!
乃瞑。
初,君爱水白潭之原,曰:「以是葬我」。
后四年正月某日,竟掩棺焉。
娶陆氏、宗氏。
子敬子、鲁子。
婿陈黻、陈桂、曹弼、汤康年、鄂州教授胡似。
孙兴庆、嘉庆。
君之父,智能知徐,力能致唐,宜铭也;
君能厚于傅,乐成其名,宜铭也。
君好善而喜游,意有不适,短棹独往,一览数州。
余仕江、淮间,君辄来握手,匆匆饭数匕径去。
问其所为,笑而不答。
然则非游也,其中有所存,不偶于世而寄焉尔。
铭曰:
以财活人,以儒活身;
谓仁不富,虎也妄云。
山樵水渔,耕道猎德。
视余此铭,仁者之获。
嘉定十五年正月□日。
戴佛墓志铭(1222年1月) 南宋 · 叶适
嘉定中,黄岩戴木以诗集句见,爱其意正,留与寀居。
目不流盼,足以窘步,敛身降首,惟书之徇。
于是父丁年七十二矣,有上气疾,疾已复至。
俄又疾作,芒屦夜发,及门而丁殁,十四年四月丁巳也。
哭既卒,摄衰复至。
明年犹未行,余累趣之,木曰:「二月壬寅,葬日也;
繁昌乡戴奥,葬地也。
必得铭行矣」。
木言:「人未有不渔猎贫弱以求富强者,怨谤近而易感,故业不永,命不长;
虽暂永长,众不谓是也。
木之先,高洵曦,曾舜文,及祖秉器,关市调直,铢龠必平,不平宁弃与,里人同辞赞重曰:『嘻,此佛也』!
先人继之,无改其度,亦曰:『嘻!
此佛也』!
佛者,里人尊敬之极称也。
我不诳彼,彼故诚我,虽不渔猎而富强之道存焉。
然而人力为彼不为此,何也?
族祖垕无子,以木弟栝为子,久矣。
会其亲从有子,先人曰:『彼当立』,使栝亟归,垕惊泣曰:『彼雠也,委吾财于壑,焉用』?
尽立卖契以畀我,先人不听。
垕竟自费之,十一付其雠,示不绝而已。
从父澹,病且死,子始一岁,叹曰:『托孤幼莫如吾兄华父』。
华父,先人字也。
举家赀半,请弟栩为之子,先人曰:『不受,无以安吾弟』。
澹死,妻邱能寡,爱其子如己出,先人曰:『是庶几矣』,即以券还邱。
二产直皆馀万缗」。
昔孟轲有食羹形色,千乘好名之论,夫始不以一胾动其心,多则变矣。
王介甫语苏子瞻曰:「『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也』。
人必知此而后可以有为矣」。
苏公笑曰:「较半年磨勘,虽杀人为之也」。
王公不能答。
噫!
彼固公卿之箪食豆羹欤!
若夫二产之获,则匹夫之千乘已,君非好名而能不取,岂非贤哉!
娶毛氏。
子楷、木、栝、栩。
女嫁内舍生毛仁厚、曾建大;
幼未行。
孙宜老、双老、大老、冲老。
孙女二。
铭曰:
始由信立,一钱不欺;
终以义断,万金不私。
岂无长林,何必高冈!
棣华连理,伯季同藏
嘉定十五年正月日。
赵孺人墓志铭(1216年) 南宋 · 叶适
嘉定十四年九月丙午,王梦龙葬其妻于临海县重晖乡石门真如山,使来告曰:「妇贵,夫所倚也;
夫富,妇所安也;
此固世俗与宗室为婚者之常也。
赵氏家及中外,皆王公将相,贵盛矣。
然我士人,义不倚为重;
而又贫,不能使之安。
总髻已出,远京师且千里。
其室处,市僦而僧假;
其衣食,斗储而尺聚。
我试,迭胜负无虑数十,每时睽岁隔,彼儿字女育,突然成长,我有未及知者。
然此亦士人妻之常也。
赵氏忘其为贵宗室女,乐其为贫士人妻,见桑而求蚕,行田而学稼。
巷婆里嫂,偶坐无怍色;
疏翁族姆,却立无惰容。
葵糈瓠菹,枯羸仅足,而名人胜士邂逅集语,辄重觞累俎,殷勤劝劳,客惊喜留连不忍去也。
规虑深密,以力自致,必将成我为士人家,而今已矣」。
余观近世惟西桥宗室女有贤行,择对多士人。
儒先生子弟有挈之太学者,能敬夫,何止如宾,诸生皆自以其家不及也。
夫麟趾,信厚公子也,未见公女也。
君名汝议,字履巽,由父池州而上为濮国。
嫁王氏,卒年三十九。
于是梦龙自太常簿通判婺州。
二子,毅,洪。
三女,长婿监严州比较务赵崇陶。
君母王氏,校书郎道女,寺簿姑也。
校书有两姓诗礼之泽,故其甥皆以文字擅名于世。
寺簿幼而英发,池州独奇爱,谓似六哥,故以君归之,卒用克苦立王氏家。
余尝谓智能兼南北之俗者,必大其门,盖收敛损约,根本也;
疏达朗畅,枝叶也:合而成德,家道具焉。
铭曰:
《需》险当前,《震》笑居后;
载烝载释,靡登靡豆。
曰夫奚悲,噫艰尔思!
曰子奚肯,噫教之永!
嘉定十五年六月日。
朝请大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陈公墓志铭(1217年) 南宋 · 叶适
公永嘉陈氏,名谦,字益之。
曾祖璿,祖敏昭。
父敦化,赠太中大夫。
幼专苦迅捷,初得《通鉴》录本,坐败敖昼夜读,数日略已尽,又论著其要,众咸骇异。
入太学时,尚踵秦桧故禁,文气卑弱,公理胜而笔豪,其体一变。
中乾道八年甲科,授福州司户。
陈丞相俊卿推诚听公,输苗许自槩量,民以为公赐也。
教授宁国府,未行。
史丞相浩荐主管刑工部架阁,迁国子录,敕令所删定官,枢密院编修官。
为孝宗陈中兴五事,至李纲议建镇,范宗尹、赵鼎置镇抚,上遽曰:「纲何足道」!
公曰:「然。
陛下用大臣,审出纲上,『纲何足道』,宜如圣谕。
今顾出纲下远甚,奈何」?
上蹙然,遂极论踰数刻,因以公语诘责执政。
孝宗寻内禅,公即求补外。
与军垒,不就。
通判江州,慕白氏之游,自号「后司马」,留二年。
知常州,地迫苏、润,望轻为守,未尝得举职,俚俗谓「此监司出气处」也。
公以义胜奸,扶善抑恶,据正而行,监司俛首,逊公所为。
州人至今言「陈编修神明也,不再见矣」。
移提举湖北。
辰州猺蒲阙口掠辰、沅、邵、武冈以叛,公偶摄宪事,亲行边,稍经略之。
会除夔路运判,而帅司荆鄂军讨捕久无功,两路恫恐
安抚使王蔺奏留公,就迁提刑,率正兵、丁兵三千,直捣贼穴,降诛八十馀峒,凡七十五日,猺人自是不复反。
进直焕章阁,于是绍熙五年也。
庆元二年,以户部为湖广总领。
总司先造会子,价益贱,减省,百才直五十,命曰短钱,相承莫能革,更规以自利。
公集卓子铺,日付钱为千者五百,使以七十兑焉。
抑损燕馈,器用崇侈者,还之金银,以市军储;
分遣官属,士卒逃死者,求其隐占,以正军籍:皆昔所未有。
统制不悦,过客多觖望。
然党论方大起,贬斥不胜计,而公亦随去矣。
后四年,知袁州,高文虎、程松持不可。
又四年,党论渐止,提点成都路刑狱。
造李冰石堰,嘉州绳桥,皆施便巧,坚久耐实
褒礼耆彦,待以师友。
翰墨许与,流布岷、峨间,蜀人加敬爱。
移京西转判,复焕章阁。
开禧元年,襄阳前帅李奕,后帅皇甫斌,密受韩侂胄意,谋先事扰虏,纵亡命劫界外。
斌建令献马者补官,得马三千匹,总豪皆破家。
先骑士浮客无所仰耕,又籴米随、郢州,岁恶,至拦米搜籴,民食顿竭。
由是七州民无强弱相扇为盗,纵横入虏地,复归自寇。
商贩路绝,沿汉近山之木皆尽,而邓城镇、屯田、庄府东门,处处杀掠,城扉昼掩。
侂胄不知其情,将遂出师,公谓侂胄:「复雠大义,伐国重事也。
丰储实边,教而后战,古人成算既不讲;
添大军,给纲马,射铁帘,盖寨屋,今日常文又不用;
乃倚群盗剽夺行之,岂得以败亡为戏乎」?
既屡论斌、奕罪,力陈四不宜动,且求罢。
侂胄患之,弥年不决。
二年,薛侍郎叔似以往谕指协和帅漕,留宣抚京湖,公复以户部郎迁司农少卿,总领湖广,遂去襄阳。
斌师大出,不用宣抚令。
初败支池河,再败方城,而郭倬至宿,李爽至寿,皆大溃,金州秦世辅,未及行而溃,盖开禧所谓用兵如此。
在襄阳也,度虏必至,至则襄为兵冲。
襄人汲于汉,冬涸,掬泥而饮,公陂北城为地道,沟江,贮之三百尺,茭刍稿秆皆备,纲舟被系千馀,尽释之。
既至鄂,凡米悉运赴襄。
又曰「安陆亦兵冲也」,并发所部。
自夏迄秋,襄得斛百馀万,安陆七十万。
又分光、黄土兵效用戍五关,募守安州三关。
三关者,魏将元英所攻,韦睿救之者也。
及两州被围,卒赖三关兵救安陆,而五关不可攻。
虏既解去,襄城米未食者十五万,薪水不乏,竟完二城,皆如公策。
除宣抚司参谋,辞。
虏兵深入,陷应城,盗焚汉川,汉阳空城走。
或言「虏已拆凤栖寺赵太尉宅为筏渡江矣」,武昌震慑。
公方待制宝谟阁,副薛公宣抚,即日置司北岸。
虏绝南河,亟命土豪赵观覆之中流,人马溺死甚众,馀兵皆反走。
而孝感屯兵亦夜斫贼营,军势欲振矣。
会德安教授陈之经见侂胄,言州无援师,伪为恸哭可怜者。
侂胄不知其诈也,怒。
襄阳都统赵淳忌宣抚司统制吕渭孙,诬其杀副统制魏友谅,辄杀之。
薛公不敢劾,遂夺职俱罢。
然虏卒不窥汉阳,收兵北遁,公力也。
虏实困弊,然外示不和之形。
侂胄惧,复以公知江州。
备警益严,又以馀力完署舍,浚沟洫,中流晏然。
侂胄死,嘉定元年五月,虏已决和,不乐者乘时毁公,复罢。
自是不复用。
八年,始提举兴国宫。
九年八月朔,无疾卒,年七十三。
十年正月丁酉,葬建牙乡鹏飞里。
令人胡氏,先公十年卒。
子曰临,早夭;
曰观,宣教郎,知益阳县。
女曰缜,嫁建康府户部赡军中库薛师董。
孙曰起宗。
郊祀皆任兄弟之子:贵州录参颐,彭泽簿巽,新汉阳簿履,将仕郎损。
而女之嫁者六人矣。
公轩迈朗豁,纯识独到,人情共畏,不知其难。
荒蹊绝径,匹马先至,洪波骇浪,扁舟夜涉,惟意所向,若或助之,故动必有成,而人亦莫能测也。
初,隆兴、乾道中,浙东儒学特盛,以名字擅海内数十人,惟公才最高,其《在易庵集》文最胜。
然公未常自异于辈流,辈流亦不知异公也。
开禧之役,四十年大事,而公独先见李奕、皇甫斌败證,告于朝。
及襄城、安陆获全,功又最著。
然无分铢之赏,方以为罪,公亦不自明也。
夫挟三最,世不异,复不赏,已置不论矣。
至庸人之谤公,则有甚可哀者。
公之使湖北也,岳、复二州人愬曰:「总所岁籴我米,不与我钱。
我非官户也,非士人也,非义勇也,三者幸而免,使我并受。
总取我一县,又倍之。
传子至孙,不能脱也」。
公移书总领张抑再三,抑盛怒不许。
既而公为抑代,遽奏罢之。
抑惭恨,诬公,所以去者用此,至令吴琚检校公在时钱物,然反多抑七十馀万。
后人以抑、昉为谗,因佐佑其说。
比罢副宣抚,复令项安世校公后总时钱物,然一钱一粟不谬。
二籍至今藏其家。
呜呼!
世言谗人能以白为黑,止于所谗而已,不谗者固素定也,人素定故也。
免岳、复永世之籴,二州祭祠,至今不绝,人不素定乎?
琚、安世不相谋也,检校若合符,人不素定乎?
今谗者往矣,不谗者可以定矣。
古人谓舜与蹠之分;
嗟夫!
不定则无分,而舜为蹠矣。
铭曰:
选软迟鲁,儒之常患;
质少文多,流俗所讪。
天门开阖,孰知公贤?
千里独行,振袂无前。
蠢尔阙口,覆波若电;
开禧挑敌,最为先见。
辈粟万仓,卒全两邦;
虏不至江,又公之庸。
凡可陈力,奋无易剧;
零功碎绩,所存历历。
汲绠千寻,不尽其深;
以浅疑我,谗夫之淫。
或栖连岗,或汎长流;
霞友云朋,造物与游。
建牙之乡,鹏飞之里;
公游远矣,公誉方起。
陈民表墓志铭(1216年) 南宋 · 叶适
郭之西有隐君子陈君,名烨,字民表。
或问:「君以何称」?
曰:「道衰教失,士遁其常守而旅于分域之外,抗而为异行众矣,俛而为常德鲜焉;
离其朴于文众矣,反其华于质鲜焉。
若夫屡变有司之法,益薄而知自厚,又加鲜焉;
况于群千万人而进,而求其一二之能止者,殆将绝矣」!
君之所称,应是四目。
平生著书甚工,然每一篇就,辄重箧累缄,不欲以词藻竞于时也;
揣摩世事甚精,然对客语,常深默不解,惟恐以聪察矜于物也。
誉之不如无毁也,招之不如无麾也。
非其耕不食,非其织不衣,非其好不与游而久也。
无悲愁愠忿生于色,无怨尤非怒加于人。
自余幼从君至老,验其所行,无不然者。
嘉定七年,年八十八,十月二十三日卒。
世为永嘉人。
曾祖粹,祖仲远,父晟。
祖及父,里人命曰吴氏,至君暮年,始复正之。
夫人王氏,先卒。
女嫁徐宗之,亦已卒。
三子。
孙男五,孙女六。
九年正月,葬于孝义乡吴平山。
初,君戒其子曰:「昔人患进士浮靡,议罢之。
察孝廉虽不果,然荐送必由州县,比乡举里选犹近也。
今走四方,买姑姨,借族姓,以趁宽额,可乎?
先王择司徒俊选,使升之入太学,既有闻其辨论,皆属司马于成德达材,何速也!
今縻岁月,捐父母,弃室家,以争优校,可乎?
得丧命也,若慎无然」!
其子遵行之,必乡贡,不太学,后皆登进士第。
增,临海令;
埴,丰城簿;
止善,靖安尉。
铭曰:
埴之友沈僩,实卜其兆曰:「吴平,一州地脉所从分也;
葬此者,子孙贵且蕃」。
噫!
使其信然,以君之贤,宜有后哉!
嘉定□□年六月□日。
宋葛君墓志铭(1216年) 南宋 · 叶适
君姓葛氏,名自得,字资深。
曾祖及,祖藻。
父天民,由建徙台,为黄岩人。
世儒家,蓄书千卷,皆父祖手笔。
君兼通数术,喜为方,所处疗十得八九以上。
二子孩孺,迎师数百馀里,费尽出于医。
及长,自能问学,则谢医不复行。
田园甚狭,而以力治不少惰,人颇笑之,君曰:「古今言方寸地,谓此心也。
吾得留遗子孙足矣,何以多为」!
因名其居曰留耕。
嘉定八年十月卒,年六十七。
九年八月某日,葬留耕之后原。
娶刘氏。
子曰成大、方大。
婿曰项附实、余师禹、余夷甫、周冕夫。
儒而匿于医,可铭也;
医不以富而以教,可铭也。
或曰:「不富则无医之利,虽教而未获子之报,奈何」?
夫君知复于儒而已,奚报之求!
虽然,充其道,则可以报矣;
使遂获之,可铭矣。
铭曰:
留耕之闾,有伉其门;
留耕之墓,有崇其坟。
人心如驰,易逝难留;
勿昧勿浮,其永之休。
嘉定九年七月□日。
毛夫人墓表 南宋 · 叶适
故朝奉郎知珍州毛楫妻孺人詹氏,从其子为秦司买马干官。
卒,葬衢州江山县南台寺绿秀山。
是时吴曦断东道自王,方平虑其国,忘其家,先其君,后其亲,以节闻天下。
他年,自庐山来永嘉渚上,请余为夫人表于墓。
余曰:「史有状,壤有铭,具矣,复欲何所道?
且必言子骂贼,是自表也」。
方平泣愬曰:「诚然。
吾得大罪于母四:本以母故急升斗禄尔,乃浮江纤湖,上一线之峡,遭狂贼僭乱,震动仓猝,留无计,去无从。
是不择便近地危其亲,罪一也。
曦盗蜀,无假南士,不亟东下,益西寄孥,议使者坐,纵口骂曦,激士大夫心,为贼囚守,虽曦自毙,蜀复定,而母以忧愤终。
是不量官守高卑,于亲何益,罪二也。
曦死用乏,方增赋佐诸费,吾数语有位,『治叛国当明逆顺,今籍阴通贼十数大家赀数千万,何不给,而重敛疲民』!
皆张目缩舌不敢应,吾因大怒,题绝印纸,不可纳考功。
是不度事难易,妄发毋已,无益,毛氏之祭由是阙焉,罪三也。
既失仕,耕庐山,追忆吾母,暑风清,冬日燠,或牵软车,妇扶前,孙挽后,山巅可休,水澨可息,今不及游矣;
刲一蓣魁,剥一豆荚,妻子皆得饱,吾母不及享矣。
古人以代耕之禄不及为亲恨,吾以代禄之耕不及为亲悲,罪四也。
夫忠不获其上,谤郁于下;
孝不全其亲,罪积于身:故揭书之,使过而读者无不彰也。
雨渍风裂,石茍未漫,而吾罪犹未已也,所以戒天下为人子者焉」。
余谓君前事幸未至陷胸碎首,虽然,亦烈丈夫矣。
而其辞约,其义隐如此,是可表也。
母杜氏墓志 南宋 · 叶适
夫人姓杜氏,父某,祖某,温州瑞安县人也。
杜氏世为县吏,外王父不愿为吏也,去之,居田间,有耕渔之乐。
其后业衰,而夫人生十馀年,则能当其门户劳辱之事矣。
孝敬仁善,异于他女子。
始,叶氏自处州龙泉徙于瑞安,贫匮三世矣。
当此时,夫人归叶氏也。
夫人既归而岁大水,飘没数百里,室庐什器偕尽。
自是连困厄,无常居,随僦辄迁,凡迁二十一所。
所至或出门无行路,或栋宇不完,夫人居之,未尝变色,曰:「此吾所以从其夫也」。
于是家君聚数童子以自给,多不继。
夫人无生事可治,然犹营理其微细者,至乃拾滞麻遗纻缉之,仅成端匹。
人或笑夫人之如此,夫人曰:「此吾职也,不可废,其所不得为者,命也」。
穷居如是二十馀年,皆人耳目所未尝见闻者,至如《国风》所称之妇人,不足道也。
亲戚共劝夫人曰:「是不可忍矣,何不改业由他道,衣食幸易致」。
夫人曰:「然。
不可以羞吾舅姑之世也」。
夫人尝戒适等曰:「吾无师以教汝也,汝善为之,无累我也」。
又曰:「废兴成败,天也,若义不能立,徒以积困之故受怜于人,此人为之缪耳。
汝勉之,善不可失也」。
故虽其穷如此,而犹得保为士人之家者,由夫人见之之明而所守者笃也。
乾道八年,夫人生之四十七年也,始得疾甚异,上满下虚,每作,惊眩辄死。
某等不知所为,但相聚环旁泣耳。
夫人少定曰:「汝勿恐,吾未死也」。
又曰:「吾疾非旦暮愈也,而汝所谋以养者在千里之外。
汝去矣,徒守我亡益也」。
间独叹曰:「吾虽忍死,无以见门户之成立矣」。
淳熙五年春,夫人卧疾七年矣,一日,忽自能行履,洗面栉目,既而无苦如平人者。
亲戚子侄交相庆,而某亦偶得进士第以归。
人皆谓夫人及见某之有成而疾瘳,其可以偿畴昔之不遇;
而为某喜者,以为昔苦致养而不足,今庶几可以禄仕养也。
居六月,疾复作,不可救。
闰月二十三日,竟卒。
天乎痛哉!
是所以照临诸孤之不孝,而使之终无以自赎者也!
某年某月某日,家君以夫人之丧葬于某县某乡某山。
子四人,逮,适,过,还。
幼养潘氏女一人,许嫁矣。
先葬,某号泣而请于家君曰:「极天下之物以为养而不足以言报者,人之亲也;
极庶人之勤瘁以终其身而不及于一日之乐以致其养者,夫人之为亲也。
夫人之德,可以为妇,可以为母,而无其家业,德不克施,天地不可愬;
夫人不得寿而抱永疾以死,使幸而有可以施其德之势而卒不克遂也。
若此者,皆某之不孝且不肖也,尚何言哉!
今启殡屋以从幽兆,则万事殒裂而终已于此矣。
惟夫人之志所尝以训饬其孤,而他日庶几奉以不忝者,犹有天下之名义而已。
以某之不孝酷罚,不为神物所祐,则恐不能终丧而从夫人以死。
幸而免于死,而气力寡弱,不足以服行遗训,又恐以终无自见于世也。
使其幸而免于死,不死而人子之义能终有以自见,然后夫人之志明,而可以乞铭于世之君子以诵其哀矣,顾今未有述也」。
家君曰:「然。
其以命汝」。
用敢略序始末,埳名于墓隅。
祭郑景望龙图文(1181年7月3日) 南宋 · 叶适
呜呼郑公!
官虽不为贱,而未得要地以建明;
年虽不为夭,而遽委慈亲以先卒。
在物理而不然,抱此疑兮安诘!
一人为善,福及彝伦,至其大者,国命攸存。
岂善人之猥多,致神祐之靡专。
自死自生,或寿或夭,惟其所遭,莫适控告。
呜呼哀哉!
历观近岁,贤者之志,各出其力,以救斯世。
然而质有厚薄,意有同异,疏者受侮,刚者见忌。
上下之交不合,君臣之心罔契。
嗟宝玉之误斥,难复登于衮佩,而犹沦谢灭没,不存一二。
匪摧栋以折轴,将丧朋而亡类。
惟公顺正静密,夷旷粹冲,不违其心,不襮其躬。
出处进退,潜涵显融,谤誉不及,庶几中庸。
此愚不肖,谓如公者,可以系天下之望而待万物之会通。
区区之心,冀其德业之愈懋,年寿之日隆。
宜百龄而未已,曾一病以殂终。
呜呼哀哉!
某之于公,长幼分殊,登门晚矣,承教则疏。
自闻公丧,昼喟夜吁,茫茫长空,恸不可呼!
死生一诀,公其享欤!
祭吕太史文(1181年7月29日) 南宋 · 叶适
维淳熙八年十月二十九日,门人文林郎、新差武昌军节度推官叶适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敬祭于近故主管直阁大著郎中一丈先生之灵。
呜呼!
语何必深,论不欲极,使人心而有止,则虽言而宁默。
缅道术其难知,超圣贤之独得,虽经籍之具存,盖不存之莫测。
昔余之于公也,年有长少之序,辈有先后之隔,每将言而辄止,意迟迟而太息。
今余之于公也,丧前路之乡导,废旁观之轨则,纵欲言而谁闻,恨冥冥而不白。
人材兮离合,世道兮开塞。
彼苍苍之吉凶,竟无所考兮,余亦安能至此而不惑也!
绍兴以来,闻卑见陋,士失常心,颠错昏昼。
非无豪杰,力止自救。
公以生禀之知,世家之旧,备义理于一身,讲源流于遍扣。
既彻牖以并纳,亦随方而独诱。
由是东南之士,拔起林岫,为英为哲,继公之后。
如雷雨之先物,咸颖发而苕秀;
流蘋藻以芼撷,洁黍稷而饙馏。
呜呼!
公之施于世者,止此而已。
至于不以记为博,不以文为富;
器不止于一能,学不期于偏就;
事欲析而愈精,德欲充而兼冒。
畅群儒之异旨,续先民之遗胄。
周、孔之业,散而不述;
禹、汤之功,息而不奏。
若千载之有待,又一朝而永谬。
疑古人之皆然,傥今人而何咎。
恃哭泣之可忍,徒荐哀于此酎
自篇首至「之灵」原无,据《东莱吕太史文集》附录补。
⑴ 《水心文集》卷二八。又见《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九四,《东莱吕太史文集》附录,《吕东莱外录》卷三。
祭石似之文 南宋 · 叶适
初美俗之愿成,扶众俊以济艰;
流风之欲泯,忌独洁之胜顽。
岂有羡而后修,将莫侵而自闲。
公孤翔于南泉,佩彤弨而力弯。
途遥遥而靡止,驾冉冉而难攀。
彼为山而造天,必峭险而孱颜。
试锄欘于荒畴,固一谷而群菅。
俄斥远以零落,更十年之间关。
晚回寤而下招,稍色愉而体娴。
已从兹其遂通,謇非中之所安。
傲大暑以奚为,骇忽寐之弗还。
遗幼儿与弱女,眇土薄以赀殚。
嗟死生之何常,偶形质之居间。
痛灭木之滔滔,收覆水于惊澜。
思共评而莫获,空掩泪以长潸。
祭高知录文 南宋 · 叶适
宣仁诸孙,貌宽气平。
笑谈丰腴,觞斝流行。
宿于吏术,剖难释微。
其长赖材,僚也不疑。
中以病废,饮食自若,神明折冲,胥史惊愕。
人之利达,惟力是求,有所不能,诟天归尤。
其在君公,谓分宜得,胡亦莫遂,命实余厄!
城东道宫,欹栋毁垣,纷乎哭者,寓此一棺。
我婿门下,奔走睽阻,今焉长辞,来对清酤。
祭赵知宗文(1187年7月30日) 南宋 · 叶适
惟公,廉问岷、梁,政兼忠惠,称一时奉使之贤;
纠察邦族,事遵法教,为近世司宗之首。
至于思虑款实,皆有益之言;
服用粗朴,无私积之富。
顾瞻遗老,存者几人,尚其耇耆,永以引翼
遽闻殒背,徒切摧伤。
荧然一卮,于此永诀。
祭韩子师尚书文 南宋 · 叶适
呜呼!
涧底之松,山上之苗,崇高易凭,昔者实谣。
其后不然,沈下则通,生而尊豪,以脆受攻。
所可冤者,天与魁杰,既堕鼎钟,人共埋没。
嗟公之生,超绝俦伦。
博极古今,殚洽见闻,识必诣远,敏常造神。
磊磊落落,异宝殊珍;
浩浩潏潏,霔雨浓云。
威望之所销压,气焰之所炙炘;
绳尺之所裁量,机智之所纠纷。
可以御狡谋,蹴横奔,定猝变,收奇勋。
然而不使之郁屈闾阎,束缚贱贫,渴砚枯笔,场屋酸辛,角寒士之一能,取科举之铢分。
而使之传簪袭组,峻墉宏闬。
身隔影响,势连霄汉,每累然以折节,俄耸焉而擢干。
士畏而远,物疑而畔,虽事少而功倍,终薄誉而厚讪。
五十之年,半为忧患。
尚书学士,朝廷之仪,时靡难矣,亦弗我施。
愤发挂冠,龠米自炊,犹或未免,口语纷睽。
扁舟出没,震泽渺瀰,天莫胜人,今曷其追!
哀彼蒸民,不自正中,算少量多,是非所蒙。
我堕荆州,苇荻千丛,寓觞告别,与江俱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