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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故太淑人刘氏墓志铭 宋 · 孙觌
太淑人寿春刘氏,故右承事郎,赠右朝议大夫讳应诚之孙,故左朝奉大夫、监察御史讳鹏之女。
年十八,归鲁郡韩氏,为左中大夫讳纶之妇,右承直郎、赠右正议大夫讳琥之妻,今敷文阁直学士、右通奉大夫、广南东路经略安抚使仲通之母。
敷文登朝,繇卿寺擢丞郎,进位八座,太淑人以子贵,更七封而赐今号。
绍兴二十七年三月甲申,遇疾终于广州州治之正寝,享年七十有四。
正议公元配某氏,生三男一女,太淑人入韩氏门,抚诸幼如己出,虽家人不知其异母之子也。
奉尊章,相其夫,教子,宾接内外宗姻;
慈哀所使,为妇为母,皆尽其道。
资沈毅,聪明过人,有士君子之操而不自高显。
惟是教子,生长食息不离典训之内,年已壮如童幼,身已贵如未达,训厉镌切,不遗尺寸。
以故敷文公仕于朝,名节伟然,以忠厚谅直称天下。
幕士张问者,一夕群盗入室,纵掠而去,诏临安府追捕甚急。
积五六月,连逮百馀人,狱具而复有告真盗者,有旨改送大理寺。
敷文公时为大理卿,公曰:「辇毂之下有行剽者,诏狱推治而不得名,吾固惑之」。
退而录囚徒,阅狱辞之在案牍者,不合。
方燕坐深念,太淑人闻知其故,曰:「吾见闾阎不肖子窃父之财,母蔽昵不告,绐以为盗者多矣,试物色求之」。
公悟,翌日以耳目追迹其人与常所往来通行饮食之家,凡所告失亡一日尽获,无秋毫之漏。
于是问妻与子,以诬坐论如律,而百馀人者破械纵去,一圄遂空。
上擢公刑部侍郎,家人欲贺,太淑人曰:「廷尉平反受赏,临安官吏必以失职抵罪矣」。
愀然不乐。
已而闻上悉贷弗诛,太淑人喜而受贺。
居岁馀,敷文进刑部尚书、兼领吏部。
太淑人曰:「汝顷调官,过期不反,吾眄眄然倚闾而望。
今三铨之士,远客饥寒,亦有白首之亲,如吾望汝者乎」?
于是公典两剧曹,晨夜治文书,决积壅,铨综精明,谳议平允。
士大夫之论以为汉隽不疑之母,不能过也。
粤人治丧,以丰侈为孝,而游手亡赖贪慕饮食,坌集其门,意不满则怙众群噪不可耐。
中人之家,鬻田宅、破赀聚而后办;
贫者遂不克葬,权厝佛寺,岁久破露狼籍,而番禺尤甚。
敷文自户部尚书经略广东,侍太淑人度庾岭,道途所次,见而悲之,顾谓敷文曰:「汝帅一路,莫先于此矣」。
比至,公出教,凡祖父母之未葬者,予之期,期至不如令,有常刑。
小人亡赖辄诣葬所,捕寘诸法。
若旅殡而子孙在远方者,官为择高燥地葬之,书州里姓氏,或官号表其上以俟。
于是人人趋令。
称有无以掩其亲;
而客死之不能归者,亦就窆藏,无暴露之患。
粤俗大变,至刻石志其事。
太淑人之亡也,丧车出番禺,老壮怀惠,攀号追路,填郭溢郛,不忍忘。
呜呼,可谓贤也已!
太淑人晚喜学佛,读其书,能信践之,非直玩其辞者也。
岁饥,里中之豪闭籴待贾,太淑人发廪粟以饭饿者。
亲见其子践高华,冠法冠,进延阁,典大州,门户光显矣,而恭俭守家法,不改其操。
初感微疾,无甚苦,俄索纸笔书一偈,皆出世閒语,晏然而逝。
嗟夫!
死生之变亦大矣,而处之如此。
有四子:长曰仲远,右通直郎;
曰仲适,右宣义郎;
曰仲邈,右儒林郎;
与一女之嫁右迪功郎吕文中者,并淑人某氏出也,皆前卒;
次即敷文公仲通,太淑人出也。
仲通侍丧扶舁万里,黧面茧足,道路观望,咨嗟太息。
孙男三人:曰居中,右从政郎;
曰敏中,右承事郎、监潭州南岳庙;
曰弸中,右承务郎。
曾孙三人:男曰景聃,右承务郎。
二女,进士翟枢、元梃,其婿也。
外孙女二人,适右迪功郎时侃,一人尚幼。
仲通卜其年十一月十五日葬于湖州乌程县永新乡成山之原。
以右朝奉郎、通判无为军孔瓒状太淑人之行如此来请铭。
铭曰:
解娆上容,矜愚泣罪,法理之平。
发粟振饥,除地掩骼,仁义之经。
猗与淑人,教子如此,为时名卿。
磨石摛丹,后有彤史,来监兹铭。
宋故令人傅氏墓志铭 宋 · 孙觌
令人傅氏,故赠右通义大夫郤公讳宝之妇,今左中大夫、直秘阁名渐字子进之妻。
皇考讳璋,世家大名府之清河县,以行义称州里,为长者。
令人蚤慧夙成,趣舍异他女,父母爱所钟,择所从,而中大公方以文艺秀出一时,遂归之。
令人入郤氏,奉尊章,羞宾祭,接遇属人,皆有仪法。
当是时,中大年少锐于学,令人斥簪珥资遣而勖之,曰:「往卒业,为亲荣,无以家为恤」。
未几,中大释进士褐,累阀阅,典方州,奉使一路,名迹隐然,为缙绅之望。
令人凡五封而赐今号,可谓盛矣!
傅氏河朔大宗,与郤公同乡县。
更靖康、建炎之乱,南北阻绝,中大宦游倦而归,方议所向,令人曰:「吾夫尝为县于无锡,辛道宗拥数百卒平钱塘之叛,次嘉禾而溃,围吴门不克,蹂常、润两州残之,而无锡介居其閒。
中大挟一骑入贼中驰说群凶,谕以祸福,拥护出境,秋毫不犯。
邑人方德我,盍往家焉」?
于是筑室梁溪之上。
堂奥崇敞,门闼靓深,手蓺花竹环之。
岁时夫妇坐堂上,诸郎袍笏烂然,妇孙进拜称寿,门内䜣䜣如也。
闾里歆羡称叹,以为令人寿福逮未可量。
已而得病不可治,享年五十二,实绍兴十八年十月辛酉也。
令人孝友慈祥,出于天性。
翁有养子喜逋荡,数以游博破赀聚,翁怒笞责,令人在旁涕泣营解,既免而后止。
其后斥遣,则食饮钱帛赒之,终其身如一日。
两河陷覆,翁媪避地,閒关二千里,依中大于吴中。
令人喜抃趋迎,除治次舍,进旨甘,候燥湿,积十数年。
生养死葬,缮冢茔,共丧祭,如壮男子,不避寒暑。
治家严而有恩,遇媵妾不动声气,而细大毕入于规矩;
服御简素,不事矜大。
晚学出世间法,诵其书,能信践之。
疾益侵,顾视儿女,无甚怜之色,以后事属中大,晏然而逝。
生四男子:曰宗简,右迪功郎、监潭州南岳庙,前卒;
曰嗣武,右从事郎、徽州歙县尉;
曰绍宣,右从事郎、监严州神泉监,曰景平,通仕郎。
一女,适右迪功郎、添差湖州归安县尉李端友。
孙男女六人。
卜以明年二月庚申,葬于常州无锡县开化乡长泰里黄墓村原上。
中大饬其婿端友者状令人之行如此,来谒铭识其墓。
呜呼!
妇人女子有静专幽閒之操,行不下堂,笑言不出梱阈,非若公卿大夫治行劳烈,著见于天下后世,可书而传也。
然令人在家为淑女,既嫁为孝妇,为令妻,教诸子,皆嶷嶷自立,无子弟之过,为贤母,是故不可以无铭也。
铭曰:
妇德之茂,内治以兴。
孰相君子,有仪有声。
烈烈大夫,出使典州。
宠禄光大,克对无羞。
命书五色,象服之华。
锦橐玳首,来告于家。
送车空巷,没有馀荣。
孰䌷女史,以考我铭?
宋故胡夫人孙氏墓志铭 宋 · 孙觌
夫人晋陵孙氏。
曾祖讽,尚书职方员外郎。
祖夷清。
父志康,登州文学、赠宣教郎。
母,太安人蔡氏。
夫人年二十五,嫁为同县进士胡谔字正卿之妻。
正卿年三十九病卒,夫人嫠居四十年,为妇为母,淑慎慈祥,内外族姻叹誉之无閒言。
享寿七十七,以绍兴九年三月甲子感微疾而终。
初,正卿之没也,夫人之亲固亡恙。
生二男子,一女尚幼,而其姑已老,一室萧然,茕独无依,众谓夫人曰不安于胡氏矣。
夫人哭其夫,三年不御酒乐,未尝一日去姑之侧。
母弟稹尤友爱,挟二孤甥以归,而进诸学;
幼女才七岁,约他日归其子好德者,曰:「可以纾吾姊之忧矣」。
居久之,二子曰安节、安道,皆以文行称一乡;
女归好德如约,而夫人为寿母。
建炎南渡,盗残其庐,安节、安道相继遇疾,皆物故,诸孙犹未胜衣,于是好德夫妇又迎夫人以归。
辟寝庐,奏滑甘,视寒燠之宜,奉事十年如一日。
属纩之夕,好德治丧于正寝,合孙氏、胡氏两族数十人会哭于其家;
饭僧供佛,梵呗之声连昼夜不绝。
卜以十年月丙申葬于县万安东乡夏庄原上。
呜呼!
夫人少寡,不践二庭,甫见二子之立,又弃而先。
独馀一女,有士君子之操,奉其母周旋不遗力矣。
始,正卿从其亲于墓次,今又举夫人合祔焉。
除治故茔,撤而新之,尺椽寸瓦,皆自手出;
躬视畚筑,不避风雨;
又从茔旁若干步结屋三十楹,以舍守冢者。
好德助之,无毫发计惜,曰:「以成吾父之志也」。
某,夫人之从子也,知之尤详,宜为铭。
铭曰:
猗嗟夫人兮,女史之标。
事专屋而閒居兮,菽水箪瓢。
泣呱呱以盈前兮,牧众稚之垂髫。
闵凯风之劬劳兮,棘薪盛而夭夭。
一日不见兮,奄忽滔滔。
从夫子于故丘兮,视铭其昭。
宋故孙夫人强氏墓志铭 宋 · 孙觌
晋陵强氏,族大而富,介居漕河之两閒,连甍接闬,相望屹然,州人号南北强以别之。
夫人实南强氏。
祖相如,大理评事;
父恕,以德齿俱高,号里长者。
当元符、靖国閒,某从叔府君讳稷字农先者著籍太学,名声出诸生上,而夫人方择对,遂以归之。
夫人入孙氏,事舅姑宣教公、太安人蔡氏能致其孝。
府君伯氏朝散公自文登通守擢领大州,进部刺史,迎太安人就养,夫人以幼妇,所至常自随。
太安人感末疾,杖而后行,夫人掖扶卧起,候席蓐燥湿,治饔饩,进汤液,祁寒盛暑不懈。
太安人捐舍馆,又能致其哀,春秋馈祀,视牲涤器,终老如一日。
府君慷慨有大节,不治防畛,姻旧称贷,一语之投,辄辇数百缗而去,胸中无疑事,豁如也。
盖棺之后,券书满笥。
于是一里儒蚤繇八行选,后以伊川先生高弟进于朝,亦负钱三十万,则诒书陈义,镌诮诸子,当焚券以成父之志。
夫人曰:「不取一金之息,不遣一介诣门,淹速惟所命,折券则不可」。
饬诸子曰:「报书云尔」。
已而诸犹子自言家有未分之田,计积岁粟麦之直,为钱亡虑万缗。
夫人惘然不喻其故。
或曰:「分法过五年,有司不受诉,今隔世矣,复何道」?
夫人曰:「争财与让财,孰愈」?
尽出帑廪畀之,无秋毫计惜。
族姻闻之,曰:「寡妇弱子,一旦丧家赀之半,其家破矣」。
夫人经理内治,衣粗食粝,勤俭自力。
即舍东辟屋数楹,迎师教其子,晨夜课诵,不使嬉宕。
而后营伏腊,输赋税,治宾祭,交宗党,应已然,待未然,事无剧易,皆中节法。
积二十年,男授室,女得所归,田园赀聚,稍复其故。
内外属人无老幼疏近,一口翕然,称为贤母。
生子十一人,一视庶嫡,爱养均等无小异,人尤以为难。
男曰好谦,好大、好修、好遁、好谋。
好修今为右从政郎、楚州录事参军。
女适右朝请郎、通判处州军州事余衍,左朝奉郎、主管大宗正司宗室财用刘彭年,右从政郎、临安府仁和县丞张逢尧,右从事郎、两浙转运司催促籴买官施增,左宣教郎、知绍兴府诸暨县事祝求仁,右从政郎、光州光山县令薛襄。
而嫁余氏、薛氏者前死矣。
孙男五人:曰褒、衮、裕、袤、𧚍。
女四人。
夫人性舒迟,寡言笑,危坐一室,终日寂然,设有缓急猝然加之,怡声下气,未尝辄变色。
中女适左宣教郎席畸而寡,生一男子仅胜衣,得疾又死。
夫人曰:「无夫无子,何恃而存」?
夺而嫁之,今归张氏是也。
既内币矣,趣昏期,治奁具,缝纫组紃,诸妇竭作,昼夜不息。
家人怪其亟遽,独异常时。
合卺未几,而夫人属疾矣。
益侵,顾谓诸子曰:「吾保守汝家,至此可无憾矣」。
取平日所供佛像,盥手炷香,已,遂瞑。
享年七十六,实绍兴二十三年十月庚子也。
诸孤卜二十五年三月甲寅,奉夫人之柩合祔于武进县怀德南乡郑庄村府君之墓,又属余请铭,泣曰:「吾母提诸幼,持门户于羁单闉阨之中,以殖孙氏之宗。
其淑德驯行,宜见于公文,以贻永久」。
于是夫人之没五年矣,诸子嶷嶷自立,兄先弟从,内外辑睦,如夫人亡恙时;
而好修为吏亦有能名,卒能追荣夫人,以大其家者乎。
铭曰:
噫夫人兮老去百罹,拊众稚兮茕茕无依。
彻桑土兮巢林一枝,棘成薪兮风自南吹之。
鸠在桑兮一德均齐,妇顺子从兮家之肥。
胡不百年兮以慰孝思,宛其如在兮视此铭诗。
杨恭人墓志铭 宋 · 孙觌
恭人常州武进杨氏。
杨氏大族,生女多贤,翁媪择对,必得知名士。
故左朝议大夫、吉州太守吴公禹功,其一人也。
恭人入吴氏,以慈祥顺淑佐其夫,历省寺,典名城,更三锡而赐号宜人。
又以诗书教其子,而师尹者擢名第,通朝籍,遇郊祀恩而进今封,禹功亦赠左朝议大夫,吴氏浸大矣。
初,禹功为尚书郎,值靖康之乱致其事。
太上皇践祚,予自平江守召还为给事中,奉诏荐士,以公名闻。
于是禹功起而复仕,历司农少卿。
江西盗起,推择守将,擢知吉州。
方显用而遇疾以没。
翰林学士汪公彦章志其葬。
后八年,当绍兴十一年六月二十五日,恭人亦被疾不起。
既葬,而师尹过予,泣曰:「吾母有贤行,日月逝矣,大惧泯没而无传,宜得公文以贻永久」。
予以老病辞,不获,乃序而铭之。
予尝谓妇人女子虽以幽閒静专为德,而尸居块然,懵不知事如土木偶人,则为愚妇。
至有聪明过人,则出而乘夫,长舌鸣晨,□为艳妻,为哲妇;
其能匪棘匪徐,动得理所,虽士君子以为难也。
恭人识虑明达,而不自标置,不处白人善否,言笑有时,喜愠不形于色。
事舅姑,调酸咸之适,斟酌寒燠燥湿之候,必尽其方;
相其夫,得辅佐之宜;
友娣姒,以睦中外宗姻。
尊者喜,辈者附,后来者向慕以为矜法。
朝议公处疑事,踟蹰未决,闻恭人一言而定。
喜振贷,而窭人子丐贷无节,意厌之,恭人助其施,无但已者。
抚媵妾,不治小过,阃间肃然,无一语之哗。
姒妇事佛谨甚,一日髡二女为比丘尼,恭人闻之大惊,亟命车造其家,喻止之,曰:「吴氏以儒术起家,为学士大夫,有女当择良士归之。
今无故弃之为茕独,血气未定,而能保其往,吾弗信也」。
镌切三复,竟不从,恭人耻之,终身不复见。
朝议公去世,恭人积忧,得中痞之疾。
既除丧矣,燕居如斋,不御铅华,不听音乐,不出堂户,意象落莫,若无意于世间者。
师尹求所以虞侍其亲者万方,至陈伶优之戏于前,冀得解颜一笑,终不顾。
已而疾益侵,晏然而逝,享年六十。
师尹等以其年十月癸酉,合葬于宜兴县铜官山南朝议公之墓。
曾祖奉端,祖修,考瓘,三世皆弗仕,而以财雄一州,为闻姓。
生六子:男即师尹也,左奉议郎、诸王宫大小学教授,赐绯鱼袋;
次师说。
女适左朝请郎、通判庐州陆景端,次适左朝议大夫、主管台州崇道观元与,次适右宣义郎胡办。
嫁陆氏者亡矣,又归其幼为继室。
孙男四人:曰涛,曰璹璹,曰帱,曰畴。
孙女五人。
曾孙男女五人。
呜呼!
恭人以淑德驯行为孝妇,为令妻,为贤母,内外叹誉,谓必大享福禄,考终上寿,而得疾不可治。
克生贤子,以文艺决科,方为世用,他日处显,褒册追荣,开大国,都显号,光贲九泉之幽,固无疑也。
铭曰:
挺士君子之操以相其夫,而世不知名。
蕴君夫人之德以宜其家,而天不予龄。
不赢其躬,以燕后之人。
如川之方增,天定亦能胜。
人不可诬,来监此铭。
杨国夫人赵氏墓表 宋 · 孙觌
杨国夫人赵氏,讳紫真,太宗皇帝七世孙,今少师、宁远军节度使、兼领殿前都指挥使、共国杨公某之夫人,左中奉大夫、敷文阁待制、提举神佑观契,左朝奉大夫、直显谟阁、提举浙西路常平茶盐事倓之母也。
建炎天子袭尊号,仗一剑治兵淮海上,于时少师以忠勇称天下。
出奉乘舆,负羁绁以从,入扈殿岩,执干戈以卫,勤劳夙夜,垂三十年,为中兴名将。
夫人者系出熙陵,亲为天孙,作合公师,贵为邦媛,三封郡夫人,五更大国。
岁时朔望,进见两宫,翟茀朱幩,鱼轩象服,尊宠无二,贵震一时,为内外诸命妇之冠。
已而得疾不可治,诏遣国医诊视,驰赐丹药,问赉之使殆相属也。
比薨及葬,隐卒崇终,赙赐加等,又内出祭文,敕太常博士軷门如礼。
于是上自公王,下逮将吏,治共张,具牲醴,即灵,举所过祖于道,缯楼幔屋、连甍相望,数十里不绝。
生荣死哀,老弱空巷,聚观太息,有出涕者。
噫嘻,盛矣哉!
曾祖仲琳,故安化军节度使、武当侯;
祖士某,故右中奉大夫。
考不侮,故右奉直大夫;
妣太恭人高氏;
方夫人,生母也。
祖妣太宁郡宋夫人夜梦一女子从空而下,姿相端丰,衣被五采,光丽殊常,既寤而夫人生,驰往视之,与所梦肖焉。
比长,颖悟不凡,寡言笑,不类儿女子。
大夫公顾谓恭人曰:「吾女生而异,此将相之俦匹,勿以与凡子」。
乃第少长之次,小字曰五夫人。
少师既贵,夫人赐汤沐曰荣,曰福,曰汉,曰周,曰杨,凡五国,似非偶然者也。
夫人归杨氏时,少师犹未著仕籍,怀奇负气,以功名自许,不治生产业。
夫人攻苦茹淡,服浣濯之衣,如傃贫贱者。
未几,四方盗起,少师提一旅冒矢石,戡大憝,捍强敌,转战贼中,未尝以家为恤者,以有夫人为之内也。
当是时,胡马牧淮甸,吴中州县残为盗区,夫人提携诸幼于兵戈焚剽之中,周走南北,道遇强梗,则垂橐示之,以寝其谋,遇饥羸,则分糇粮与之,以同其患。
蒙霜露,践荆棘,间关百难,涉阅数载,卒保其家;
而少师亦还朝,典军为大将矣。
夫人于古诗书能通其读,日夜课诸子以学;
敬尊慈卑,接遇属人,皆尽恩礼;
平居笑语不闻于外,非朝谒庆吊未尝出敖;
羞宾祭,治燕饮,皆有仪法;
御媵妾无疾言厉色,笞朴不用而门内肃然。
故自为妇至为母,自居约以至丰大,清慎简素如一日,无小异。
而得寿止于四十四。
病且革,上遣中贵人即卧内问疾,夫人已委顿,犹力疾正衣,对中使稽首称谢,神色晏然,无一语之误。
以是日薨于赐第之正寝,实绍兴二十年八月癸酉也。
夫人有至性,尝视亲疾,晨夜不解带,至刲割体肤和汤液以进。
王姑秦国太夫人遇盗奔散入蜀,积六七年不闻问。
少师迎之以归,夫人调护膳服与夫寒煖燥湿之候,惟意之适。
秦国曰:「吾崎岖兵乱,流落异乡,不自意全,投老残年,得孝妇如此,虽夕死不恨矣」。
大夫公旅殡寓汜水佛舍,南北阻绝,久不克葬。
会复河南故地,夫人泣曰:「诸孤方困于贫贱,属之我也」。
乃请于少师,饬吏卒,具资粮,举其殡以还,卜地于临安灵山之原上。
先是,恭人避地四明,一日,胡骑奄至,遇祸以没。
至是,招魂合祔于大夫公之次。
夫人岁一再省坟墓,悲恸如新,人称其孝。
平生无嗜好,独喜黄老学。
晏坐一室,诵《度人》、《黄庭》二经,晨香夜灯,虽大寒暑不废。
尝受道家箓,始命今名,以见其志。
夫人月有俸,不以给他费,积钱九千万,尽辇至三茅元符宫,营一大殿,祝今皇帝千万岁寿以报。
会稽大饥,流逋曳道,夫人发粟数千斛分济之,全活者甚众;
又即田园所在,收养百馀家,至秋熟,给道路之费以遣;
嫁孤女之无归者八十三人。
朝廷录少师父、祖忠孝之节,官其子孙五人。
时契等尚未命,夫人曰:「吾儿当力学问,繇科第以进」。
悉补群从。
其轻财好义又如此。
生三男子:长即契;
次即倓也;
曰㒜,左宣教郎、直敷文阁,蚤卒。
六女:长适右宣教郎直秘阁、通判湖州刘正平,次适左通直郎、新浙东安抚司主管机宜文字孙叔杰,次适右从事郎、监行在文思院上界吴儗,皆封孺人;
次适右迪功郎、新太平州芜湖县尉赵汝𠡫,次适右承务郎、监潭州南岳庙周杞,次适将仕郎郭云。
适刘氏者名抱元,夫没学道,前夫人三年卒,诏赠冲妙鍊师。
适吴氏者,后夫人四年卒。
孙男四人:文炳,右承事郎;
文炜,右承奉郎;
文晔,将仕郎,文会,右承奉郎。
孙女二人尚幼。
夫人没后二年八月甲申,葬于湖州武康县崇仁乡之金牛山。
余尝观《周南》、《召南》之诗,自王姬、夫人、大夫妻,汝坟之妇人,汉上之游女,肃雍之德,窈窕之容,知义好礼,播于声诗,皆当时国人为之辞。
历数千百年,学者诵说至今,如前日事。
夫人出神明之胄,不溺膏粱富贵之习,而以恭俭相其夫,亦不专于从,如益友。
夫人归将帅之家,不喜兵书战阵之法,而以诗书教其子,亦不主于爱,如严师。
以故,少师恃有内助,不复顾省其家,一身徇国,勋名赫然,爵位光大,为世称首。
诸子皆以文艺发策殿中,为名进士,或持橐内朝为法从,或通籍延阁为部刺史。
以至发库钱,捐廪粟,赒穷饥,恤孤寡,视人疾痛,諰諰然欲去之如在己,虽学士大夫有不如,读道书,持戒律,能信践之,视生死之变如吹一吷而去,虽大善知识有不逮。
余又观汉、魏、晋、宋、隋、唐以来,节妇烈女有一善言,一善行,犹大书特书,见称于后世。
若夫人,则贤于人远矣。
于是夫人之葬,距今十年,少师惇伉俪之重,以夫人瘽身苦志,助成于艰难险阻之时,而死生契阔于安富尊荣之后,乃命契状夫人平生大节、世出、爵齿、卒葬年月日为一书,属为文揭之墓道。
呜呼!
夫人行事可纪者众矣。
藏于家有传,纳诸圹有铭,故不尽著。
惟其以女公子践艰乘危,而能以明哲保其身;
以君夫人积功累善,而能以福禄燕其后;
高风绝识,淑德懿行,卓然自立于一世,皆妇人女子之所难能,可垂教立极以为世范者,表而出之,以俟史官之访。
宋故乐安先生墓表 宋 · 孙觌
乐安先生讳时,字季中,姓孙氏,常州晋陵县人。
先生以文学行义为一州之望,里父兄遣子弟受业者率尝数十百人。
其学自《诗》、《书》、《易》、《礼》、《春秋三传》、诸子百家、笺疏之书无不读。
自幼壮逮老,悲欢疾病、寝食行役之閒,书未尝去手。
而尤深于《诗》,贯穿通洽,反复上下,解名释象,论美刺非,章通句达,自名一家,以故学者皆受《诗》。
文章气质浑厚,议论深博,推原道德之旨,通达世务之要,不为空言。
三代远矣,唯西汉文词最为近古,手钞数遍,往往通念,上自高帝讫于孝平、王莽之诛,十有二世、二百馀年君臣行事之始终与夫兴坏之端,得失之迹,䌷绎论著,追探千载,推见善恶之实,盖数万言,读者可以知其志之所存。
而官止于主簿,寿止于五十六,命也夫!
先生资沈毅,有畦畛,言笑不妄;
家贫窭,无一金之储,而洁修自好,廉靖无求;
身厄穷,四黜于吏部,而阖门著书,恬于不遇,无愠色。
平生无嗜好,耳目所接,犁然有当于心,则赋诗以自见,词严义密,句法刻深,类李商隐;
字画遒丽,有楷法,得欧、虞用笔意,虽片纸尺牍,属藁记遗,未尝草书一字。
呜呼!
可谓纯明笃厚之君子也。
政和二年,试上舍,赐出身,授将仕郎、应天府谷熟县主簿。
制行,换迪功郎、就移宁陵。
部刺史闻其名,皆尊异之。
再徙广济军定陶县主簿、权教授军学。
于是河决恩、冀间,诏旁近县调发丁夫诣河所。
定陶令率所部欲行,而众汹汹,相为怨诽,令惧,辞疾,檄主簿代己。
先生即日就道,既至,受事三日矣,而都水改筑永静,众怒大哗,持锄梃欲起。
先生徐谕之曰:「汝等有父母妻子,无为首祸,自取夷灭」。
众稍定。
行次历亭,指取八人械系县狱,去抵永静。
竣事言还,而先生亦病矣。
代还,改从政郎。
上书告老,授宣教郎致仕,是岁宣和元年也。
以八月六日卒于家。
孙氏自南唐侍御史潜贬武进县令,遂家焉,于先生为六世祖。
曾祖元瓒,祖居约,皆晦迹不仕;
父宗伋,将仕郎、许州长史。
夫人淩氏,朝议大夫浩之女,亦前卒。
子男四人:帱、璹、铸、涛。
铸遭建炎攻剽之祸,褫衣冠,去为浮图师,更名祖静,高蹈一世,其徒莫及也。
帱、璹、涛皆以学行为乡县所推,能世其家者。
女适左从政郎、前广德军建平县主簿李荐。
孙男女十二人。
以其年某月某甲子葬于武进县延政乡招贤庄,举淩氏以祔。
某少时从先生受《诗》,观道德,听教诲,于左右凡六年。
先生与进,以为可教者也。
徽宗践祚,高丽遣使入贺,道过常,而州将例用迎饯燕劳之书十馀通,以属先生,先生操纸立就。
某从旁窃观一二,至「国有札丧,礼阙九牢之一;
时当遏密,乐无肆夏之三」之句,讽诵三四反。
先生问故,某曰:「昔夏英公使北,以表辞行,有云:『义不戴天,难下穹庐之拜;
礼当枕块,忍闻夷乐之音』。
欧阳公以为辞义精确,妙绝一时。
今先生此文殆过之,而世无欧阳公,莫识也」。
他日燕居侍坐,则又授以章句声律之学。
某既窃科第,未几,试词学中首选,官牒推移,进冒词禁,两登西掖,再直北门,遂当两朝大典册,世之君子或以为可与于斯文者,先生实使然。
而以仕不知止,屡抵严谴,以是有愧于先生。
先生之葬,今三十年矣,同时诸生凋落殆尽,独有左中大夫、直宝文阁李谟,左从事郎、江南东路安抚司干办公事孙迢与某三人者尚无恙。
先生不遇于世,又将泯泯无所传于后,乃论次其终始而表诸墓上。
宋故刘府君墓表 宋 · 孙觌
永嘉有隐君子讳圭,字伯玉,姓刘氏,倜傥不羁,有高世之行;
读书不求甚解,而强记过人。
閒尝出游,道路所见仆碑断碣与名公巨人记游屋壁閒,多或千言,少或数百言,一再读辄成诵。
而不乐求选举,浮湛里中,遇人无贵贱、少长、戚疏、厚薄,无不得其欢心;
猝然以是非利害加之,而莫见其愠喜。
吴越之俗喜奉佛僧,信禨祥,至诱男女昏夜聚为妖。
有司严赏捕,莫能禁。
人有疾病,巫史入门,屏医却药,断除酒肉,一听于神,不敢有触。
君赋士、农、工、商四诗以卫名教,而著君臣、父子、兄弟、夫妇之所当为者。
一日,朝廷下诏令饬州县毁淫祠,君读诏欣踊,讽诵累数月犹不去口。
君生于其乡,且老矣,而天资卓越,超然独骛,不沦所习,岂彼所谓豪杰之士者欤?
不惟如此,廉靖寡欲,耻言利,而尤喜振人之急。
推食以饭饿者,解衣以衣寒而无衣者,储醴酒以待好饮而无赀者,视遇佣丐,调护孤弱,谡谡然如以身受责,无厌倦色。
有鬻田园者,中更兵变,幸君券契之亡,请赎而归之,家人曰:「券书故在,何可得」?
君固与之不校。
呜呼!
君未尝学佛也,而种德蓺善,哀穷振乏,克己裕人,如君之为者,此真佛法也,特不好其徒耳。
君性旷达,胸中洞然无疑碍,亦不事表襮为声章,颓然而已。
晚多作诗,治家教子,交宗党,接昏友,詶献往来,悲欢欣戚,一寓于诗。
质而不俚,讽而不切,可辅世教,不为空言。
读陈无己诗爱之,以为咀嚼有味,类唐诗之工者。
其子镇,中进士第,调常州户曹掾,具板舆迎君造官,君曰:「吾足不出里门三十年矣,安能跋山浮江,从汝于二千里外?
汝洗手奉职,全璧而还,为亲荣多矣」。
口占小诗,饯其去。
一夕感微疾,酣寝竟日。
既寤,正身端坐而逝,无一言及身后事。
享年若干,实绍兴二十四年十二月己卯也。
刘氏世为乐清县人。
曾大父宗晟,大父熙,父文善,三世无爵位。
凡三娶:周氏、安氏、宋氏。
生五男子:曰端立,蚤卒;
曰源;
次即镇也,左迪功郎、洪州司法参军;
曰湛,曰沇,皆业进士。
三女:周忠孝、毛庭佐、吴仔,其婿也。
孙男女七人。
诸孤以二十六年十一月五日举君之柩合祔于县之茗屿乡山门原安夫人之墓。
司法者尝从余游,以从叔左文林郎、处州州学教授祖向状君之行来徵铭。
自建炎南渡,永嘉士大夫以文学政事之才,出为朝廷用者,独盛于一时。
今府君有子试吏,又以材能称,将显闻于世,是故不可以无传也。
余老且病,距永嘉有重江之阻,文思衰迟,不及其葬,乃为文表墓道,亦可以诒其乡里。
右从政郎台州黄岩县令杨元光墓表 宋 · 孙觌
绍兴八年,端明殿学士、知洪州李公光召拜参知政事,会稽杨元光作而喜曰:「吾乡先生得位,必将尽行平日之言,上副吾君倚注之重,下以慰中外󲦤绅之望矣」。
久之无所闻,元光慨然移书镌诮,殆欲痛哭,所谓爱人以德者。
公省书不以为怼。
后十年,元光为台州黄岩令,治有迹。
诛锄凶狡,一境翕然。
会提典刑狱秦昌时者,宰相桧之犹子,怨家得其书,书有诋时相语,又诬以非罪,驰告昌时,昌时以闻。
桧怒,逮元光系廷尉狱,饬有司发卒大索,得元光万言书藁于笥中,议刺时政,语益切。
桧愈怒。
狱上,入之法,除名徙万安军,是岁绍兴十九年也。
当是时,元光母年八十,诸子未胜衣,官籍其家,老幼数百指濒于饥寒,至不能存;
而元光兄某官矩亦连坐,羁置邕管,道过宾州,感瘴死,闻者皆为之出涕。
积六七年,秦桧薨,天子亲郊,一时士大夫窜流岭海不得归者,至是始用赦除,皆得归。
元光行次英州,遇疾亦不起。
悲夫!
元光讳炜,姓杨氏,常州晋陵县人;
元光其字也。
祖晦,赠太中大夫;
父植,左朝散大夫;
母宜人孙氏。
大夫公避建炎之乱,家会稽之嵊县,既没,葬其地,今又为嵊县人。
元光少时英爽有大志,读书一过目,已通念;
属文辞,敏妙骏发,顷刻数百千言。
大夫公遇郊祀恩,奏任将仕郎,调右迪功郎、池州建德县主簿。
大资政张公全真帅绍兴,辟新昌县主簿、兼尉。
代还,监秀州海盐县某盐场。
丁大夫公忧,忧除,监明州都酒务。
不逾年,监潭州南岳庙。
岁满,迁右从政郎、台州黄岩县令。
岁饥,流逋满道,元光以便宜发粟振之,州将大怒,方具奏劾,会罢去,事遂已。
县有大渠,纳众水而注之海,岁久芜没为平地,遇甚雨,则水冒田为患。
元光率民田渠下者,合众力疏治之。
长凡十里,广深如其故,又筑斗门以时潴泄,至今并渠之田,皆为沃壤。
元光疾恶好善,出于天性,所居官,兴除利病,若嗜欲然,不俟终日。
在新昌,祷雨白鹤祠,屡祷不应,元光怒曰:「汝为神,庙食一方,而不知其事耶」?
命撤祠屋,毁神像,犁其庭而去之,一邑大惊。
黄岩俗尚鬼,一老巫,县人尊事之,人有疾病,禁绝医药,惟巫之听。
元光笞而逐之。
尝读史传,见大奸佞盗国威福,而不即刀锯之戮者,则奋怒起立,拊几大呼。
大夫公惊问曰:「汝谁怒耶」?
已而悟笑曰:「不平有动于中而为此也」。
天台太守萧公振,亦喜事者,每闻元光无顾忌大语,则击节称善。
尝屡荐于朝,不报。
嗟夫!
元光好直而尚气,不量事之可否,人有能不能,而责其所不能。
又遇权臣擅国,方以深文峻法除不附己者,而轻犯其锋,一语之过,奇祸乃如此!
于是,萧公亦抵罪贬池阳。
元光既斥海外,在岛夷蜑坞中,无与晤语者,闭户读书,饭蔬饮水,晏如也。
已而属疾,书四句偈而绝。
诸孤出石刻遗余,笔迹宛然如平生,实二十六年八月辛未也。
年五十一。
妻胡氏,生六子:男曰梦得、梦龄、梦熊、梦说,二女尚幼。
卜以廿八年十二月丙午,葬于嵊县清化乡福泉北山之原,祔大夫公之次。
母宜人,余族姑也,垂老矣,哭二壮子;
诸孙呱呱满前,拊养教载,皆能读父之书,屹然自立,可寄门户者。
享寿八十七而终。
梦得等以池州司法欧阳建世状,志元光之葬已不及矣,乃论次终始,表之墓上,又哀其不得位以行其志而死也。
宋故何硕人孙氏墓表 宋 · 孙觌
硕人孙氏,世家袁州之分宜县,故朝奉大夫、赠太中大夫何公讳执礼之妻,今朝奉郎昌辰之母。
年七十一,以宣和六年六月甲子遇疾卒于昌辰永州之官舍。
葬后十一年,实绍兴六年四月庚申,昌辰改用今卜,举太中、硕人之柩合葬于新淦县扬名乡双秀里蓝东之原。
又三年,朝奉之从子左承议郎、通判婺州许状硕人之族姓、州里、封号、卒葬年月日,属晋陵孙某为铭刻之墓上。
惟何氏鼻祖有奇相,顾见两耳,始家于新淦州上。
更四世,而生太中,其族浸大矣。
有讳正臣昌言者,以政事文学称天下,入侍天子,出备将帅,魁然为一时󲦤绅之望,甲第数十区,丹漆相照,大车驷马充塞里门。
硕人年二十一归太中,言笑不闻墙,屏居不出堂户;
事尊章,友娣姒,以相其夫而蓄其妇子,上承下御逾五十年,阖门欣欣,无怨咨一辞,以至没齿,无老幼戚疏来吊哭者,咸尽哀。
某南迁,道清江,馆于何氏,于是硕人之没已久,而内外属人犹追颂不去口,可谓贤也。
硕人以太中故,自仁和县君三封至宜人;
昌辰登朝,加号令人,再命而得今封。
男曰昌期,右承务郎、通判南安军;
次即昌辰也;
次曰昌遇。
女适承直郎、抚州军事推官陈大辅。
孙男三人:曰䜣,曰详,曰诗。
女三人:适将仕郎谢知几,迪功郎、南昌县尉刘尧民,进士李谟。
曾元孙男若干人。
太中以伉直数忤权贵,故官不达。
硕人生三子,而昌期、昌遇皆已下世;
独昌辰亡恙,亦廉直有父风,勇于为义,屡蹶于谗而不诎,公卿皆叹誉之,以为后当以功名显。
硕人之报,庶几在此。
宋故左中大夫赠特进邵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邵氏世家金陵,南唐国除,徙常州宜兴县。
至公四世,皆以儒学传其家,故多名人在世议中,而公与二兄尤称于天下。
绍圣、元符閒,朝廷崇尚经术,推选四方髦俊,聚之太学,而举开封进士亦无虑数千人。
公试开封中第二,伯兄柽试太学中第一,而仲兄彬亦屡荐于乡。
文誉蔚然倾一时,号「三邵」云。
公讳某,字叔承。
曾祖明;
祖直清,赠中大夫。
父询,以公贵,赠开府仪同;
妣荣国夫人钱氏,故知制诰公辅之从女弟也。
公儿时,钱公帅维扬,荣国归省,携以俱。
钱公熟视而喜曰:「儿有奇骨,真吾家宅相也」。
既冠学成,擢绍圣四年进士第,主江宁府溧水县簿。
代还,除深州州学教授。
深并边,椎陋少文,公日从诸生据一席讲说,教以属文辞之法。
耳濡目染,未几皆化,翕然中有司之尺度,于时擢科第者三人。
里父老相顾叹曰:「吾州固未曾有也」。
崇宁五年,用举者改宣德郎、广亲宅宗子博士。
满岁,移睦亲宅,除敕令所删定官。
书成,请补外,除蔡河拨发;
未赴,改河东西路提举学事;
又徙河北东路州县学事。
三舍法罢,就除知永宁军。
军俗朴野,少斗讼,而以赋役不均为患。
异时群豪擅事,挟一二老吏为囊橐,高下出入自其手,太守视成,署纸尾而已。
公至,属当造簿,公曰:「吾民族居相望,贫富相悉,至互相推校,不容独有侥倖者」。
乃召之庭,诸豪黜不用,不使一吏预其閒。
书札为符,杂置空札中,人探一札,得符者主其事,才一二,推文甲乙为差而注之籍,举军称其平。
于是燕山之役,调发民财以供军实,而贫民下户无秋毫之责。
代还,属时开边,天下多故,载糗舆粮,擐甲执殳,蹄踵遍道,公叹曰:「非吉徵也」。
始浩然有归志。
一旦具扁舟,不谋于家人,不告于朋友,浮汴绝淮而东,距里门乃止。
居岁时,又载其家入乡县,葺故庐居之。
明年,金人诱诸种,号百万,长驱河朔,遂陷京师。
又二年入淮南,渡扬子,经常、润,据钱塘,官寺民庐,所过焚灭,伏尸流血数千里。
而公方聚百指于溪上,曾奠枕高卧,不闻徵呼发召之警。
其先识见微,虽楚穆生、晋张翰不能过也。
呜呼!
风俗之坏,士大夫在闾巷者,为独言美行以峙声名,在朝廷者,又驰骛于空文以哗世取宠。
唯公居官洁身自好,不以闲剧为喜怒欣戚,虽以文行知训导宗子,编修法令,号中都官,而禄薄地寒,实同吏隐。
三任十年,循道守官,羸马敝裘,晨出莫还,未尝吐一词以自鸣其不遇。
御史中丞郭三益欲援公自助,曰:「南院御史,方求笃实信厚如吾叔承者」。
公曰:「平生不谈人过,峨豸触邪,非所顾也」。
故相黄潜善、吕颐浩、杜充,皆宗学同寮友,相善。
三人者更持国柄,书谒满门,公独无一迹。
参知政事陈与义,礼部奏召所拔也,移书问所须,公不获已,请宫祠,得江州太平观。
从兄朝请公榑,与年相若,又相好也,每以为官所羁,周走南北,相约蚤退为闲居之乐。
公以诗寄赠,有「相期六十傲林泉,屈指犹应十四年」之句,至是退休,五十九矣。
古人谓诗以道志,非空言也。
累转朝请大夫。
渊圣受内禅,迁朝议大夫。
太上皇践祚,迁中奉大夫。
官制行,以年劳转左中大夫、提举台州崇道观;
又提举荆州云台观。
赐三品服,封宜兴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遂告老,是岁绍兴十四年也。
公性淡无嗜好,宴坐一室,以书自娱,尤覃思于《易》,趋高领妙,得其所以言。
故于富贵宠利,不以干其心。
閒遇胜日,拄一策,徒步出门,与山翁释子、田父野老相尔汝于东阡西陌之上,颓然两忘其所趋,而有得于物外之适。
于是公与令人皆寿,八十发如漆黑,无一茎白者。
三子通朝籍,六孙亦以公奏任补官,扶行侍坐,袍笏如林;
印组累累,光丽夺目。
岁时伏腊,翁媪坐堂上,子孙环拥,缙笏跪起,罗拜膝下,奉觞称寿,喜笑欢哗,如丹凤领九雏,翔集于庭梧之上。
宗从咸会,纵观太息。
一门冠冕之华,当世缙绅莫与伦拟,何其盛也!
十五年五月十三日,感微疾,卒于宜兴私第正寝,享年八十一。
娶同县余氏,封宜人,累赠吴兴郡夫人。
诸孤卜以其年七月十七日奉公之柩,葬于县之清泉乡阳䌽山之原上。
子男三人:曰及之,朝奉大夫、新知信州;
曰守之,故右承议郎、通判临安府;
曰得之,故右朝奉郎、通判汀州。
孙男七人:曰輗,右从政郎、建康府句容县丞;
曰軧,右迪功郎、严州司法参军;
曰轺,右从政郎、平江府录事参军;
曰辀,右迪功郎、婺州司法参军;
曰轺,右修职郎、临安府新城县主簿;
曰辑,右迪功郎、建康府左司理参军;
曰辅,右迪功郎、徽州祁门县主簿。
孙女二人:适右迪功郎王宠、通仕郎章汲。
曾孙男女十九人:男曰初,将仕郎,次补、提、袼、襘、授、襜、衿;
女尚幼。
公没十八年矣,累赠金紫光禄大夫。
今天子御极,恩加区内,公之子及之奉使典州,方为世用,再赠公特进。
一日过余曰:「先公墓碑,至今无辞以刻」。
乃出从子右朝奉郎纬状公胄出、氏名、爵里、卒葬终始,属余铭。
当靖康、建炎之乱,公卿大夫颠倒失据,逃死无所,惟公见几祸之先,趯然远去,高视万物之表,雄峙百代之下,一人而已。
某视公,丈人行也,知公为审,不敢以既老为辞,乃次第其语为铭。
曰:
世途昏险,昧昧不觌。
连衡交骛,据微钻隙。
捋虎婴龙,蹈险不慄。
一跌罹凶,草亡木卒。
矫矫我公,万夫之特。
识洞几先,起幽作匿。
有灶直突,积薪在侧。
泌泌影然,孰视弗恤。
趯然远去,去不待夕。
独立千仞,高逝八极。
楚醴不继,吴莼欲茁。
我岂区区,嗜酒谋食。
祸及如天,閒不容息。
独擅一丘,渔樵争席。
千载相望,今犹绍昔。
生虽有终,寿八十一。
馀光发耀,贯珠叠璧。
奕叶竞秀,兰薰蕙郁。
阳䌽之松,公手自植。
曰此佳城,可置万室。
宋故右朝奉郎王公梦得墓志铭 宋 · 孙觌
绍兴初,余自岭表还,闻里人王梦得献陈便宜中上意,命以官,一时闾巷之士奔走欢歆艳以为宠。
余不识梦得,又方解禁锢,追惩往咎,营一区于村巷农圃中,不入州县,不交人事,积三十年不相闻。
而梦得所涖有迹,号能吏。
一日,余上冢,系舟津亭,梦得在焉。
仪状颃硕,谈词倾一坐,有过人者。
余叹曰:「名不虚得矣」。
久而梦得棹小舟过余,接语移日,剧谈时事,校古推今,有济世之用。
且云:「蒙恩假守巴东,老矣不堪远官四方,丐奉祠为终焉之计」。
余曰:「君相求贤如不及,而公倦游欲休,惜也」!
别去才数日,梦得遂属疾不起。
不及葬,余甥婿蔡谦之过余,言:「公每哀王归州之死,不为世用,今四子在门,欲因谦之以见」。
于是四人者被墨衰,衔书袖中,趋而至,泣曰:「先君以功名自期,止效一官,簿书刀笔之閒,赍志以没。
欲得公铭内之圹中,地下有知,殆为慰焉」。
余不果辞,次其语为志,而系以铭。
公讳某,梦得其字也。
姓犯太祖皇帝讳,去偏旁为氏。
其先家金陵,自七世祖而上仕杨氏、李氏为贵将。
江南国除,徙常州之无锡,盖六世矣,故今为无锡人。
曾祖宗古,祖舜臣,皆不仕。
父景文,殖田为生业,岁恶,以贱贾出粟授籴之,得欢心于乡里,以公贵,赠右朝奉郎。
公幼奇颖,卓越有大志,独喜问学。
得一经,手披口诵,穷昼夜不息,遂博极群书,为名进士。
属文词,醇深辩丽,推明前世理乱兴衰得失之迹,与夫圣贤穷达出处之际,著为论,不为空言。
五年岁旦,日有食之,诏求直言,公上书论役法五害,如司马温公所言,已见于今日。
光尧太上皇帝异其言,有旨召对。
公以布衣入见,长身美须眉,进止安详,出五疏:一役法,二屯田,三复武举,四均赋役,五课农桑,皆切当世之务。
造膝开陈,音吐琅然,如素官于朝者。
天语称善一再,即日诏中书命以官。
时赵元镇丞相当国,读公奏,示同列曰:「王君论事,尽天下之利害,非老生之常谈也」。
有不悦其言者,止授初等一官应诏命。
以迪功郎调太平州当涂县主簿。
于是令老矣,县事皆倚公而办,而千兵万马连屯江上下,仰给州县。
公调发钱粮,皆应期会,民不知劳。
累政不决之讼,案牍如山,公一阅尽得其情状,次第裁遣无留狱。
代还,监潭州南岳庙。
岁满,升从政郎、授池州石埭令。
未赴,改两浙转运司干办公事。
丁母安人某氏忧,忧除,除淮南转运司干办公事。
淮上垦废田,转运使议起税;
贾人贩竹木市,又欲抽取十之一。
公曰:「田有赋,货有税,此法也。
大军之后,良田沃壤皆为虫蛇鱼鳖之区,今欲募农夫疏沟浍,艺桑麻,植粳稌,尽复其故。
千村万落无尺椽片瓦之覆,营屋庐,开闾井,招徕流逋,使有归宿之处。
起税则废田不耕,抽税则商贾不至,未有毫发之益,而所丧如丘山矣」。
转运使悟而止。
用举者改右宣教郎、知信州铅山。
县在深山穷谷中,吏民犷悍,强宗大姓持吏短长以为俗。
始至,日阋讼牒几千纸,不以属吏,断治出己,锄强梗之乱群者,申冤愤之无告者,皆得理。
所居无几,讼缿阒然,日晏无一迹。
遇差役,出教召诣庭下,按催科独榜大门予之期,期至输之,如水赴壑,无后者。
閒有士子持牒造之庭,公得其不直,则正色秉义以责谯之,皆愧谢而去。
岁旱,率僚吏祷高山神祠,香火未收,大澍沛然,田高下皆熟。
邑人请刻石识其事,公弗许。
乃诣台省诸司请留。
秩满,除通判镇江府,改除知归州,遂请祠,主管台州崇道观。
累转右朝奉郎,赐五品服,享年七十一,以乾道元年十月十日感微疾而终。
有诗文号《莱子》二十卷、奏议十卷,藏于家。
公抗志高明,持论详博,忧国爱民出于天性。
又生长田閒,日睹斯民利病,而役法之弊,欲去之如救焚溺。
上皇帝书数万言,上时相书亦数万言,无甚高难行之论、惊世绝俗之谈,明白洞达,孰得敦失,可罢可行,如东西白黑。
故能感悟上听,下其书,诏有司立法,延见顾问,左右皆动色。
褒语一传,郁然有公辅之望。
或者间之,止于一命。
已而秦公用事,以公赵相所进,斥而不用。
公所建言,已被旨立法,亦废格不行。
自是徘徊州县,卒不见于功名,命矣夫!
妻唐氏,先公卒,赠安人。
六男子:曰沂,蚤亡;
曰沴,曰浒,曰浦,曰流,曰涛。
涛试太学,中上舍,随计赴礼部。
皆有文名。
一女,适左从政郎、国子正龚滂。
孙男三人。
诸孤以其年十二月丙戌合葬于县富安乡阳山唐安人之墓。
公平生无嗜好,惟读书,至老不衰。
客至,卮酒相对,谈前言往行,亹亹然如出于其时。
居官乐职喜事,事无剧易,谈笑而办。
余尝问公:「铅山之人称思至今,以何道」?
公曰:「治县当戢吏屏恶。
屏恶不为已甚,除一巨猾为悚动之具,以厉其馀;
束缚群吏,毕入于规矩,不使蹈有过之地,则一境晏然,高枕无事矣」。
呜呼,使公得位行道,其功利之在天下,可胜计哉!
铭曰:
伟欤王公,一干昂霄,大无朋兮。
气盖诸公,学贯千载,万人英兮。
高辞辩丽,钩深索隐,粲日星兮。
健论抑扬,析毫解缕,极渭泾兮。
人有疾痛,憯如在己,哀此茕兮。
上书叫阍,陈义峥嵘,一鸣惊兮。
帝大其言,蠲令改制,复邦经兮。
谁或问之,距河而止,不济盈兮。
朅来一邑,千石之钟,噎寸莛兮。
披觚导窾,芒刃不顿,光发铏兮。
年徂道远,不究于行,二竖婴兮。
呜呼噫嘻,一鉴云亡,悲失声兮。
骥坠地走,虎生而斑,尚典刑兮。
发明遗懿,缵绍前闻,鸠厥庆兮。
阳山之址,瘗此玉树,閟泉扃兮。
生必有死,死而不亡,视此铭兮。
和州通判胡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晋陵胡氏,自文恭公以耆儒硕学本兵柄,践枢极于嘉祐、治平之閒,功大名显,用号秦国。
元祐垂帘,公犹子修简公又以文学政事称天下,由御史中丞进右辖。
父子相望历四朝,持国秉政,名声彰彻。
距今百馀年,子孙宗从席馀庆,绍前闻,从囊橐,将使节,典方州,率常数十人,于是晋陵胡氏为世闻宗。
公讳集,字子美。
曾王父某,即文恭秦国公也,观文殿学士、太子太傅、赠太师中书令;
大父宗炎,中奉大夫、直龙图阁、赠太傅。
父真修,朝奉大夫、赠太保;
妣韩国夫人韩氏、蜀国夫人康氏。
公生长于富贵,而笃学好修,抗志厉节,退然如一寒士;
读书强记博览,属文辞辩丽有家法。
与二弟徽猷阁直学士唐老、资政殿学士世将,俱为太学生。
唐老、世将同时擢进士第,公以文恭绘像恩补假承务郎。
公曰:「二弟联名并中,足慰亲望,吾不复治举子业矣」。
调登州蓬莱县主簿。
秩满,升文林郎、扬州录事参军。
用举者改宣德郎、知应天府下邑县丞,是岁政和二年也。
诸路行方田,公被檄诣单州鱼台县。
当是时,豪宗大姓恃货赂规免赋役,而贫民下户罹其害。
公抵县,不授馆,径趋田所,不使一吏预其閒。
相原隰高下,土壤肥瘠,畎亩赢缩之数,皆应法。
犹惧不得其平,留三日以俟,竟无一人诉者。
既去,而父老追远,瞻望太息。
则又悉取案牍,以类诠次,凡山川之形,土风民谣,气俗习尚之变,城郭市井、宫庐器服之异,浮图老子、神龙之祠,古今高人胜士、循吏名臣之迹,科别类分,订为一书,号《鱼台图经》,献部使者。
使者读其书,叹曰:「丞哉丞哉!
岂所谓涉笔署纸尾者耶」?
未几,朝廷遣使推行保甲,会公摄令事,即日按版籍,得丁壮五千七百馀人。
治营垒,联什伍,推择闾里素所畏信者为首领,授以旂镯鼓五兵之器,教以击刺坐作合散之节,一日两阅于县庭。
使者至,旗帜戈甲光彩耀日,进止截然,无一语之哗。
于是砀山不治,檄公往代之,公曰:「县不治,吏扰之也」。
既至,饬群胥坐曹听吾命,断治皆己出,遂以无事。
代去,转通直郎、充江宁府司士曹事。
州民命一仆持缣钱以归,半途遇盗,撤缣去;
仆寘钱于地,追捕不及而反,并钱失之。
主人翁曰:「汝真盗也」。
诉有司系治之。
验得其情,曰逐盗不得而亡其钱,去居人不远矣。
乃命工即其地处绘为图,物色求之,遂获其盗,实抱关卒。
阖府大欢,以为明。
丁太保公忧,忧除,权镇江府司士曹事。
蔡卞除使相,赐田若干顷,丹徒县选取上腴,而民田太半其中,乃并给之。
民持券号诉,而蔡京方用事,阅数守皆不省。
会虞公绳臣守镇江,公白守取田还民,别择官田畀蔡氏,讼遂息矣。
州人贷贵人钱百万,累息至十倍,而课责不已。
官急之期,禁锢督责,殆不容喘。
公索券视之,曰:「输息十倍,可以已乎」?
命偿本钱而止。
转运使下所属州供其费,而檄公董其事。
役大费重,一路骚然。
公按城堑之高深广狭,木以根计,瓦石以枚计,钱米以贯石计,计日而成,损其费大半。
钦宗践阼,迁承议郎,赐五品服。
光尧太上皇践阼,再迁朝奉郎;
磨勘转朝散郎、通判和州。
建炎初,盗起淮,初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
剧贼张遇攻剽至境上,而守将连君被病不出,闭阁。
公率兵民入保,量城壁远近,部强壮少年,聚擂木巨石分布其上,勒以军法,昼夜按行,十日不归舍。
遇兵傅城下,技穷力竭,一夕引去。
明年,联数百船循江而下,所过残灭。
次历阳,鼓行而西,秋毫不犯。
御史寇防为抚谕,具功状驰奏,迁朝请郎。
居亡何,张彦叛卒奄至,于时大将王德戍真、阳閒,公驰书抵德曰:「彦众乌合,公轻兵倍道而来,可唾手而取也」。
德至禽彦,遂戡其众。
方治盛具劳还,忽闻苗傅、刘正彦之乱。
公倡言曰:「王室在难,公等功名之会也」。
诸将皆投箸起立,奋然请行。
酒竟,公为治舟楫、具粮糗。
诘旦饯于郊,由采石而渡。
呜呼!
一障岿然,无蚍蜉蚁子之援,大盗沓至,如践无人境,公挺一身抗虎狼百万之贼。
而蜀国夫人寓常州宜兴,闻公数与贼战,晨夕倚闾,寝食殆废。
岁满丐祠,主管江州太平兴国宫。
命未下,而赵岍溃兵寇含山。
公方病疽,力疾驰赴,疾益侵,竟不起,遂以丧归。
州人罢市迎哭,数千里相属不绝。
天子哀其忠,特官其一子,实建炎二年八月八日也。
享年四十九。
公朴厚而工清丽绝俗之文,简重而有敏绝兼人之器。
尤不乐事科举,尝曰:「穷日力,敝精神,角无用之空言,而系得失于一人之目」。
既任官,则曰:「吾不复治笔砚于其閒矣」。
坐一室,取旧书读之。
平日喜读《资治通鉴》,悉列诸史几上,旁通博考,推见温公订證前世是非得失、理乱兴衰之故,酌古御今、救时行道之意。
居官任职,长于治剧,所涖皆有能名。
惟是历阳二年,盗贼满野,病守不堪事。
公张空弮、冒白刃,或坚壁固守以老其众,或召外兵以歼渠魁,左枝右梧,全护一方。
且代去矣,天不假龄,疾痛乘之,卒殉以身,悲夫!
公在兵閒,随宜制事,皆有方略。
朝廷欲就知和州,宣抚使张浚又欲乞公为随军转运,公以久去亲庭,力请奉祠,而毫釐之差,遂隔幽显。
讣闻,蜀国哭之过时,哀不衰。
又十三年,当绍兴十一年,蜀国捐馆舍。
诸孤以其年十月二十日奉公之柩,从蜀国葬于宜兴县蜀山之原。
公两娶曾氏,封恭人,皆丞相文肃魏公之孙,有贤行。
胡氏大家,聚族数千指,内谐外附,无一閒言。
恭人嫠居,年未四十,不御酒乐,燕居如斋,敝衣菲食,如傃贫贱者。
享年六十二,十二年九月二十四日,以疾终于长子哲昆山县舍。
其年十二月二十日,合祔于公之次。
生二男子:曰䓵,右奉议郎;
曰哲,右通直郎、签书镇江军府判官厅公事。
三女:文林郎、节度推官周尧佐,右从政郎苏泌,右修职郎王嘉言,其婿也。
孙男女十三人:男曰泽、淑、洪、冲、衍、浦;
孙女适右宣教郎、主管临安府城北右厢公事邵,右从政郎杨崧,右从政郎李愿,右从政郎李摅,馀尚幼。
某曾祖职方与文恭公同登天圣二年进士第,曾祖以长女归文恭冢嗣金紫公,封清源郡夫人,于某为祖姑,公之伯祖母。
其后,某之从妹又归公之子哲,有累世婚姻之好。
而某与公同年于辛酉。
公没四十年,犹能志公之墓。
铭曰:
胡氏儒先,奕世载德。
大名发身,老谋干国。
一柱堂堂,丞辅枢极。
孙枝如林,攀提千尺。
出殿侯藩,入侍帝席。
历事八叶,为宋巨室。
挺生我公,万夫之特。
贵介公子,敝绨菲食。
俗学之陋,空言无实。
探道著书,稽经诹律。
句法雄深,可绍庄屈。
游刃恢恢,尤便治剧。
披觚导窾,如破鸡肋。
机张键闭,鬼神莫测。
盗起淮壖,蜂聚蚁出。
孤垒块然,身危志殖。
不烦尺箠,坐制群慝。
屏蔽一方,人安户逸。
天子嘉之,赐金赠秩。
卒殉以身,遂感微疾。
药石靡救,俛仰一昔。
讣闻嗟悼,闵有加觌。
高名大节,煌若星日。
著之青史,终天不没。
包氏妹出殡祭文 宋 · 孙觌
呜呼哀哉!
某政和初与吴氏妹侍先妣太淑人,将吾妹归于同县之包氏。
包氏大家,胜衣冠者数十百指,而夫君袖然独秀,蔚为宗庙瑚琏之器。
后四十年,而吴氏病殁于京师;
又四年,而太淑人感疾而逝。
中更丧乱,死生契阔,而包氏尊章亦已下世。
独吾妹克相其夫兮,男冠女婚,持门户之寄。
谓当寿考百年,与君子偕老兮,云何一病而遽蜕?
呜呼哀哉!
追数存殁兮,阅一瞬于三纪。
嗟余岿然犹存兮,只影随而卧起。
始结缡以饯其行兮,又窾墓而送之死。
郁万感以中集兮,溢两眦其如洗。
手足情所钟兮,此身没而后已。
魂彷佛以来归兮,歆余觞豆之薄祭。
呜呼哀哉!
伏惟尚享。
焚黄祭考妣文 宋 · 孙觌
某蚤承先训,束发授书。
两践词科,滥升册府,四备省台之列,五尘儒学之官。
寖冒朝荣,遂登词禁;
跻延华阁,出守便藩。
惟圣主推旷荡之恩,追本教忠之自;
而人子致哀荣之极,肆疏饰壤之封。
超躐崇阶,进都显号。
先考承事凡七封而至朝议;
先妣太孺更三赐而至令人。
玳首鸾囊,朱衣象版,丕显三朝之命,光贲九泉之幽乎!
祭前室吴氏文 宋 · 孙觌
恭惟伉俪之好,实同贫贱之交。
天不假年,死生契阔。
追恸九原之隔,贪荣一纪之馀。
托备藩维,追参法从。
爰举终衣之典,实资内助之贤。
象轴锦囊,光贲泉壤。
英魂如在,歆此宠灵。
呜呼哀哉!尚享。
祭百一兄文 宋 · 孙觌
呜呼!
吾兄之殁,十有四年。
中罹多故,共畏祸连。
避盗徂迁,靡有定所。
炎海之陬,又以谪去。
生还万里,归视殡宫。
久不克葬,有愧在中。
荆溪之阳,牛山之阻。
卜云其吉,安以即路。
护外有椁,甓中为堂。
既固既安,万世之藏。
呜呼,尚享。
祭吴淑人文 宋 · 孙觌
呜呼!
胡骑南牧,乘舆东迁;
群盗如毛,弥满四海。
命也不淑,更此百罹。
孤魂茕茕,二纪在殡。
心颜两愧,若负刺芒。
大惧馀生,赍恨以没。
顺山之趾,玉泉之旁,载讯载占,卜此玄宅。
修严葬礼,肇启菆涂。
推择吉辰,登进舟御。
神灵如在,不震不惊。
船开橹鸣,信宿而至。
躬陈薄奠,以荐一哀。
终天之诀,有泪如洗。
祭女二娘孺人文 宋 · 孙觌
维年月日,谨以清酌庶馐致祭于亡女二娘之灵。
呜呼哀哉!
与汝为父子三十有一年,不谓衰老,弃我而先。
天乎何辜,不畀汝寿!
一夕遇疾,奄忽不救。
繄女疾革,害于语言,讫夫与子,半辞莫宣。
天降灾殄,莫逾汝酷。
人谁不死,抱恨就木。
汝夫馆我,迨十年馀。
羹藜饭糗,共其有无。
岂谓女亡,而有薄厚。
庶几久要,定此穷陋。
二雏呱呱,谁抚谁怜?
如见汝面,在吾目前。
归女教男,冀成汝志。
吾虽老矣,犹有兄弟。
独念汝夫,强仕之秋,谁复为汝,瞻守一丘?
先墓之次,卜此新宫。
二山相望,我祭其从。
季冬之月,吉旦庚午,汝其顾歆,以封以树。
念汝永归,五内若焚。
拊心恸绝,汝闻不闻?
呜呼哀哉!
尚享。
祭邹次魏文 宋 · 孙觌
维年月日,晋陵孙某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邹君次魏之灵。
呜呼!
繄我惷愚,屡属罪罟。
白首龙钟,投畀南土。
交情解散,麇走狼顾。
如避垢污,掉臂而去。
病卧空山,一室环堵。
争席满前,担夫尔汝。
之子英妙,文中之虎,携书衔袖,过余逆旅。
议论蜂出,稽经引古。
西阶东序,九鼎十鼓。
翰墨之场,群献俣俣。
引脰一鸣,千钧射鼠。
我老归耕,十变寒暑。
相望一涯,二江之阻。
被襆囊书,独行踽踽。
惠然顾我,汉阴之圃。
倒衣迎门,喜抃欲舞。
促膝晤言,杀鸡炊黍。
诀别几何,俛仰再抚。
千里讣闻,方食失箸。
岂其梦耶,而遽如许?
老人无徒,吾孰与处?
子有斋室,图书之府。
制名「耘业」,义取韩愈。
书来徵铭,药石之补。
遗墨烂然,尚秘箱筥。
文成欲致,未及子睹。
掩卷惊呼,老泪如雨。
子今在殡,宁闻我语?
庶几挂剑,徐君之墓。
呜呼哀哉!
尚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