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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故右朝奉大夫致仕周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周氏先世避五季之乱,以力田为生业。
宋兴二叶,有十公者,积德累善,为乡县所推,号里长者。
尝辇一巨碣寘廷中,戒家人曰:「吾后世之兴,有以禄仕起家亢吾宗者,著吾平生终始刻其上」。
此石所以志也。
阅三世,有孙右朝奉大夫讳庭俊,生子曰执羔。
宣和末,徽宗御便殿,策以当世之务,奏篇上,擢为第二,除太学博士。
历践台省,进礼部侍郎、待制敷文阁,典五大州,为方伯,周氏浸大矣。
于是奉大夫之命,徵余文记十公所遗石,表之墓道。
余叹曰:「十公乃与天通耶」?
后二年,当绍兴三十二年,大夫公年八十九,以四月十二日感微疾卒,待制公又属余铭其葬。
公字彦正,信州弋阳县人。
曾祖文坦,即十公也;
祖备;
考知雄,韶州乐昌县主簿。
周氏自十公命儒教子,今六世,皆以通经学古为事。
公少力学自立,尤工词赋。
会乐昌以丧归,伯兄蚤世,方治葬送,一弟又遇疾死。
顾影孑然,家事亦兹出,一门宾祭衣食之奉,王事之输,外姻属人之问,皆自公出,而读书著文犹不辍。
待制生十数岁,属文辞,语出惊人,公喜曰:「吾有子矣」。
遂不复治举子业。
久之,待制策高第,至大官,天子疏恩,命公承事郎。
凡十封,为右朝奉大夫致仕。
待制为郎时,以所迁一官奏换公五品服。
太母庆寿恩,又赐服金紫。
余尝读《仁宗实录》,景祐初,知枢密院李公咨,临江新喻人,其父文捷以咨贵,拜十一官于家,终尚书刑部郎中,书之国史,为天下父子希阔之荣。
今公亦以子贵拜十官,为烈丈夫,与李氏相望百年间。
异日史官又将著之典册,以诏无穷。
呜呼,盛矣哉!
公心平行高,言笑不妄。
接遇少长戚疏,常欲处之于无过之地,间读前人家训可为后法者,大字传写,揭之曰:「此亦书绅之意」。
阅邸报,见士大夫触法抵罪,则喟然动容,为之叹惜。
兄之子出分里中,兼并之豪以倍直质其田,为必得之计,公曰:「吾母应氏青毡故物也,不可靳一费」。
按亲邻条令驰告县,偿其直而赎归之,为钱八十七万云。
喜施贷,凡有丐请,无但已者。
事佛甚谨,读其书三复,曰:「一切世谛,空幻之非实,信如所云也」。
故一乡之评,谓公行事多类十公者。
公清净寡欲,老益精明。
待制守眉山,始闻命,曰:「亲年八十一,岂堪乘剑门蜀栈之险」?
即日上书丐免。
公曰:「汝不闻王尊叱驭耶?
吾虽老,尚堪一行,与汝共载而往」。
岁馀,移镇夔子。
道途所过,二川三峡,一山之阻,一泉之涯靡不游;
而巫山祠、三游洞在高岩穷绝处,蹬道艰滑,车马不能至,公拄一策,褰衣而上,虽少壮者莫能追也。
待制请便郡,守贵池,徙番阳,去乡州数百里。
公安车过家,从常所往来,命卮酒,道旧故,以为笑乐。
名书朝籍,佩服三品,无朝衙夕坐官簿之拘,而日享三牲五鼎二千石之奉。
待制除江西,大帅候吏来迎,牙兵千馀人,旗纛鼓吹,帕首𩊓靴,充满门巷。
公虽卧疾,犹令治酒食劳饷,又发廪粟周其乏。
财三日,公易箦矣。
将吏奔走,给丧事如在官府。
大敛已,罗拜庭下辞去。
里父老聚观太息,以谓五福兼备,始卒哀荣如公,未曾有也。
元配吴氏,忠州文学季文之女;
今配刘氏,亦前卒,并赠宜人。
三男子:长即执羔也,左朝散大夫、充敷文阁待制、知洪州、江南西路安抚使、马步军都总管、兼营田使;
次执绂,先公十年卒;
次执谊。
一女,适进士余亿年。
皆吴出也。
孙男七人:訚、阅、闳、闶、阐、闿、辟。
訚,右教宣郎、监行在榷货务都茶场;
闳,右从事郎、江西路转运司干办公事;
辟,右承奉郎。
孙女七人:右宣教郎、主管台州崇道观陈伟节,右承事郎、监潭州南岳庙张曼容,通仕郎李有邦,进士宣良翰、方如晦、符愬、程绘,其婿也。
曾孙男女九人。
执羔等卜以隆兴元年正月己酉,奉公之柩葬于前田原十公之次,公所自卜也。
于是待制公以书来告曰:「周氏世有阴德,至吾先君不大显于其躬,而以燕厥后。
予小子被遇四朝,持橐备甘泉侍臣之列,人徒见周氏之兴,而不知吾世积累之所自」。
其可无铭?
铭曰:
种木十围,蔽芾其阴。
老干生菌,孙枝出林。
周氏种德,为山九仞。
封之殖之,百年而信。
赫赫大夫,襮顺里方。
续闻成宗,纂绍有光。
燕壸发祥,克生贤子。
名驹堕地,一日千里。
公有爵位,坐阅九迁。
紫绶金章,拜后拜前。
䌽衣奉舆,朱轮华毂。
寿八十九,考终五福。
子孙受祉,庆远弥长。
如川方至,河公望洋。
前田之原,卜此玄宅。
公孤追荣,嗣有褒册。
宋故抚干周府君墓志铭 宋 · 孙觌
绍兴三十二年正月辛丑,会稽周府君以疾卒。
将葬,而余之婿右朝奉郎李滨老方从事在越,诸孤状君行治,属滨老以书来告曰:「周君,会稽嵊县人,沈毅有智略,为县豪长者。
未尝读诗书,而剧谈世事,斟酌可不皆中理;
未尝习律令,而检身律物,处白是非皆应法。
齐家如官府,事无钜细,毕入于规矩;
居乡里,人以缓急扣门,不以存亡为解。
以故王公贵人,州刺史、县大夫皆喜与之游。
而浮沈里闾,卒不为世用以死。
其子汝能者,以文艺有声场屋间,不远千里,欲请公文志其墓」。
余复书许之。
以病久不果,而请益勤,遂次其语为铭。
君讳侁,字正父。
曾大父惟,大父过,父瑜,世以力田殖其家,至君而滋大。
参知政事沈与求奏授承信郎、监婺州永康县酒税,不赴,而独喜命儒以教子。
除治舍馆,捐重币迎宾师,市书数千卷,朝吟夜诵,陶濡醇懿,文采粲然。
一日朋试于有司,子侄三人连名并中,而汝能为举首,汝士遂登进士第。
居亡几,汝能者再试礼部,又中乙科,于是会稽周氏为东州望族。
岁饥,群恶相煽而起,昼行剽,夜依山栅险隘以自固。
君语伯氏曰:「里中恶少年相顾未发,不先事折其萌,则变生肘腋,不可悔矣」。
乃出橐金,发廪粟,招募得数百人,部勒以军法,钲鼓之声震山谷,群偷詟焉。
已而将吏移兵捕诛,君曰:「鼠窃狗盗,为饥所驱耳。
迫之将致死以抗吾军,第陈兵压其垒,传一檄召之,可毋战而降也」。
从之。
而渠率尽出,方议班旋,有利其赀者曰:「馀党未除,盍覆其巢以弭后患」?
君又力争不可,曰:「玉石俱焚矣」。
于是不戮一人而罢。
府帅多君之画,辟除安抚司准备差遣,辞不就。
县濒雨暴涨,水冒田,包民庐,居人栖木上以避。
君具舟筏糗糒往饲之,收载以归,全活不可胜数。
水降,县徵租如令,君诣府白尹曰:「洚水之害,死者已矣,生者散为流丐,钱竟不可得,守令且负殿,奈何」?
尹悟,上之朝,未几免符下,惟水所不至者输之。
君资慷慨,尤知取予。
岁恶,大家闭籴邀善贾,君独发藏粟,下其估;
举子钱者,水潦之后不能偿,折券焚之;
储药石以待病者,给棺轊以敛死而无以葬者,又联数十舟跨两溪间为梁以利涉者。
以故属纩之日,士大夫与内外属人吊哭咸尽哀,而里巷小民皆出涕。
享年六十一。
娶房氏,有淑德驯行。
君疏财好义,振贫穷,供佛僧,建塔庙,崇像设,费以万计,夫人有助焉。
签书枢密院王伦欲荐君,君辞,乃奏请冠帔以赐。
寿六十五,前君两月卒。
四男子:长汝贤,干蛊有父风;
次汝弼,蚤卒;
次即汝能,右迪功郎、明州鄞县主簿;
次汝砺。
二女:适进士盛卞,右迪功郎徐与夔。
孙男女十二人:男之元、之茂、之翰、之望、之邵、之美;
女适左迪功郎、明州慈溪县主簿陈嘉善,馀尚幼。
其孤以明年十月某甲子葬君于县之游谢乡黄沙之原,举房夫人以祔。
诸孤侍两殡,执丧尽礼。
俄产三芝于寝中,色黄而泽,按瑞牒,所谓金芝者,人以为纯孝之感。
铭曰:
剡之水可舟,载德奕世兮与之交流,剡之山可囿,种德百年兮与之竞秀。
水深土厚兮首一丘,虽死不忘兮故曰寿。
宋故邹府君次魏墓志铭 宋 · 孙觌
临川自丞相王文公以鸿儒硕学启迪后学,为大宗师,天下之俗一变,通经学古,尊王贱霸,源源然日入于道德矣。
绍兴初,余以临安尹触罪徙岭表,奏临川道,访公之遗阡,则墓木拱矣。
而流风馀韵,犹存乎弦歌之音,舞雩之咏,彬彬如齐鲁焉。
当是时,郡人邹君次魏者,始从余游,自六经、百氏诸子之书与太史公所记无不读,文词古雅深厚,有典有则;
笑语不妄,进止可识,未尝佚游燕媠,以弃一日,盖先君之泽也。
比余蒙恩北归,积六七年,相望二千里,次魏惠然过余,而学益博,行益高,文益奇,雄深辩丽,亹亹数万言,终不肯出一伎投众人之耳目,以阿世俗之所好。
尝随计一试礼部,率龃龉不合,而骜然不屑,直意慕古作者于千百岁之上,惜乎未见其止而遇疾以没。
年四十二,实绍兴十六年某月某甲子也。
于是次魏之友黄允元状君行事、世次来请曰:「次魏著书探道,师慕贤达,固驰驱一世以就功名,而天不假年,不究于施设,不博见于天下,竟赍恨以死,而身后之名,犹有待而传也。
公宜铭」。
遂叙而铭之。
次魏讳宗谟,姓邹氏,次魏其字也。
曾大父齐,宣义郎。
大父馀,建中靖国间历三院,为侍御史,与邹志完、陈莹中、江民表同时任言职,其言专以销朋比、开公道为急。
崇宁初,新将相用事,得罪贬死。
父陶,字志新,名臣子,洁修介特有奇操,里中伏其高。
次魏娶甘氏,某官某之女。
生四男子,曰升卿、子卿、春卿、夏卿。
二女,适甘以宁、赵良史,皆善士。
孙男一人。
以二十年十二月十七日葬于宜黄县吴城之原。
初,次魏之亡也,志新哭之,过时而悲,余移书勉之曰:「死生夭寿,天也。
公其如天何?
余闻人定者胜天,天定亦能胜人,邹氏以儒名家,父子祖孙种德艺善,阅三世矣,第少忍以待其定也」。
未几,幼子才七八岁,诵其书日千言,出语不凡,一时叹誉号奇童。
噫嘻!
次魏为不亡矣。
铭曰:
矫矫邹公,著节御史。
蓄厚不流,钟此奇伟。
追骖群圣,驰骋百氏。
有德有言,宜寿而贵。
谁主谁谋,半途而税?
有生必死,万物一致。
炊未及熟,俯仰一世。
惟是不朽,遗书满笥。
渥洼之奇,堕地千里。
以为不信,归视其子。
宋故右大中大夫敷文阁待制赠正议大夫蒋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义兴蒋氏以东汉函亭侯澄为鼻祖,距今千馀年,诸戎乱华,大盗移国,名臣巨室,捐坟墓,弃印绶,老死岩谷,何可胜数?
而后世之兴,往往不知其族之所自出。
惟义兴之蒋,祖孙相望,名迹斑斑然,以宦学世其家,为闻姓。
奕世显融,以至宋兴,尚占数义兴,谱𠙶亭之昭穆,为三十一世祖,今常州宜兴县𠙶亭乡是也。
咸平中,有讳堂者,以进士起家,事仁宗皇帝,为吏部侍郎、枢密直学士,赠太尉。
而犹子太师魏公之奇,又以文学政事称天下,繇开封尹擢翰林学士、知枢密院,尊显三朝。
而蒋氏子孙有名籍于朝者,比比出焉。
公讳璨,字宣卿。
曾祖九皋,赠太傅;
祖滂,江宁县主簿,赠太师;
考之美,奉议郎、通判真州,赠正议大夫。
妣,硕人程氏;
所生母令人李氏。
公生十岁而孤,鞠于世父魏公。
诵习群书,操笔为章句,已卓越不凡,魏公喜而赋诗曰:「渥洼之驹必汗血,青云之干饱霜雪」。
器重盖如此。
奏补假承务郎。
崇宁五年,调将仕郎、婺州兰溪县主簿。
秩满,监泰州海安盐仓,升通仕郎、开封府酸枣县主簿,迁文林郎,改宣义郎、监京东抽税竹木场,转宣教郎编修,迁史局检阅官。
丁令人忧,忧除,除都水监丞,转通直郎、提举江南西路常平,四迁右朝散郎、知抚州。
江西漕计空乏,军士廪食不继,一日聚而噪于转运使之庭,排门闼,击胥吏,出不逊语。
公闻变驰往,麾其众诣常平仓受粟,已乃推首事数辈论杀之。
临川岁荐饥,群盗白昼入市,市人惶扰不知所为,会公谒客与之遇,尽执以归,戮其魁以徇。
戍兵由上饶路趋抚吉,所过侵暴,公为治次舍,具粮糗,严兵惮之。
既至,敛兵以入,受一日之食而去,秋毫不犯。
上书请祠,主管亳州明道宫。
未几召见,擢尚书比部员外郎、知通州,转右朝奉大夫。
通州并海,实鹾商舟楫之聚。
有杜兴帅所领屯淮上,遇敌,奔海陵,谋欲袭通据城,以待招纳之命,官吏惊怖欲逃。
公曰:「此等妄意室中之藏,故昧于一来」。
饬吏卒持酒胾逆之,而尽驱鹾商出境。
兴至,周视四顾,怅然失望,留一夕遂行。
事闻朝廷,就除淮南东西路茶盐,进直秘阁、淮南东路转运判官,又直徽猷阁,升副使。
逾年,直宝文阁、知扬州。
淮海大都会,更建炎戎马蹂践之后,独有孤城,块然在草莽中。
于是增浚城隍,建置府寺,召募吏卒,安集流亡;
立关市,招商贾,治废田,开阡陌,而江之南、湖之北,有操橐耜、携妇子而至者。
除两浙转运副使。
公叹曰:「假我数年,可以尽复其故,而以不卒业为恨」。
累转右中奉大夫、直龙图阁、知临安府。
临安浩穰,典治京师,世家大族恃恩骄横,公稍以法绳之。
改两浙转运副使。
俄徙江西,道出临川,公旧所临也,州人罢市出迎,环立道左,启问使君无恙?
公褰帷劳遣,赋诗纪其事,今刻石存焉。
豫章守帅调军食,出助教补牒率民钱,期至不如律令,一境骚然。
公移书喻止之,贷漕钱以纾其乏。
所过属州,暴骨朽胔,狼籍道路,公视而太息曰:「朝廷有掩骼之令,州县吏无一人推行者」。
乃募道释流,分授钱米,每敛数百躯,则穿一大坎瘗之,用富韩公故事,号丛冢云。
移淮南路兼提点刑狱。
居数月,知镇江府。
当是时,权贵人执爵禄之柄,视苞苴丰俭为低昂,公独无所饷,遂罢归。
请祠得台州崇道观,赐服三品,转右中大夫,凡四任宫祠。
十二年,乃即𠙶亭之西山水胜处,筑室居焉。
閒遇胜日,棁杖葛履,从常所往来者饮酒赋诗,自肆于林壑之閒。
魏公耆儒宿学,所为文章精深典丽,一时士大夫传诵;
而公于群从中,独能传其学,尤工于诗。
清醇雅奥,声比字属,皆中律吕。
凡悲愉欣戚,行歌坐啸,不平有动于心,皆于诗见之。
东坡先生,魏公所善也,故公蓄东坡诗文,自幼壮逮老,连榻累笥,至不能容,乃营一堂储之,号景坡云。
余南迁,过疏山,见公《拟东坡煨芋》诗,刻龛之僧壁,诗律句法良是。
赵令畤家藏东坡遗文,中有公数诗,不能辨也。
权贵人死,诏起公为淮南转运副使。
明年召归,擢户部侍郎,除集贤殿修撰、知平江府,进敷文阁待制、右大中大夫。
公在淮南,奏言:「两淮荐经兵火,公私埽地,滁小州,尤为穷陋,独有上供钱向著板籍中,户部移文督索无虚月,积二十年,终不得一钱,徒费纸札耳」。
有诏蠲之。
又言:「朝廷募人治淮上废田,设有侵冒,变斥卤为桑田,奚不可?
而无赖告讦,官吏追呼,无宁居者。
令丞职在劝耕,实扰之也。
以故良田上腴芜没为污莱,为可惜矣。
今欲令占田者免租税三年,使肆耕其中,人人歆艳,相慕相先,无旷土矣。
而后按所占田简徭薄赋,积谷实边,为公私百世之利,不亦善乎」?
平江大府,大家势人、豪商富贾舟车之会,号难治。
公禁戢奸偷,锄刈强梗,植善柔,抚贫弱,狱市为清。
诸军牧马有厩屋数百区,茨以茅竹,岁一更之,用财与力皆出于民,公请于上,出内帑金佐其费,庀徒赋工,抡巨材,陶瓦覆之,坚壮可支数世。
州人欢呼,相率诣北禅寺作佛事以报上恩。
诸将掠人为兵补军籍,率用大舟往来漕河无人处,道遇强壮少年,束缚钳梏之。
恶少利其赀,通为囊橐囚闭栅中,无脱者。
公密缉,尽得其姓名,穷治株穴,捕寘诸法,遂绝。
水潦大饥,诏发常平粟,公调粟十二万石,计道里远近,视男子妇人老幼强弱,分日异处各有法,无饿者。
已而属县长洲鬻狱,公与诸司皆坐贬,降右中大夫、提举洪州玉隆观。
明年,复右太中大夫,上用公之意未衰也,而公病矣。
以二十九年四月己亥卒,赠右正议大夫。
公仕三朝,出使入侍四十馀年,所涖皆有迹。
守平江时,已过七十,日阅讼牒百馀纸;
延见官属,综理庶务,接对宾客,饯过迎来,虽精练少年不能过也。
自朝廷表疏奏议笺记,部使者书檄之文,与夫朋友族姻寒暄之问,一不以属记室,皆自手出。
客至命酒,即席赋长短句,畀歌者持杯劝侑,巧丽清新,不袭蹈前人一言一句。
府治有唐刺史韦应物、白居易、刘禹锡遗像,号三贤,废于兵火久矣。
公即故地缮治祠屋,绘三贤像,自书榜揭之,以示邦人尊贤尚德之意。
公从祖太尉公堂、与从父大夫公之翰尝典此州,至是,公以西清法从踵其后,衣冠之盛,󲦤绅叹慕,以为口实。
公善书,得古人用笔意,大者径尺,细者如蝇头,怪奇伟丽,独步一时。
凡今仙宫佛庐、穹堂奥殿、层台崇榭,得公书榜以为壮观,至今尺牍人皆宝藏之。
公除户部时,奏事殿中,上顾见所进疏劄,小字楷法,笔势遒健,不类老者,嘉叹久之。
有诗文三十卷藏于家。
享年七十五。
娶同郡李氏,承事郎畸之女,赠令人。
一男子:志祖,右文林郎、监潭州南岳庙。
一女,适左从事郎李处全,监镇江府户部大军仓门。
孙男五人:蘧、蔺,并登仕郎;
盖、萧、范,该公遗恩而未命。
孙女适进士张操,一尚幼。
公平生无嗜好,冲澹简远,有晋人之风;
家无十金之产,声伎之奉,终日据一几,游戏翰墨,至忘寝食。
读书著文之暇,则写佛经,作禅偈,皆出世间语。
遇人无贵贱少长,恂恂然。
自州县小官、贵为公卿,人不见其小异。
尝治斋室为便坐,榜曰师恂,实信践之。
其在官府,驭吏民如家,待寮吏如宾友,不立崖堑以自矜大,至抵冒宪禁,未尝有所私贷,亦不自为轻重,以故人畏而爱之。
公守临安,坐小法,知、通皆贬秩一等。
是岁当郊,通判应任子而坐贬,公造堂,请独任其咎,遂两已。
遇恩当任志祖,而魏公诸孙独思祖未著仕籍,改奏登仕郎,蒋氏诸老唶曰:「真吾宗之表也」。
公尝过县之永丰乡碧云寺,顾见一地冈阜深秀,曰:「此佳城也」。
卜之吉,乃自营冢墓,手种松柏环之,从旁筑屋十数楹,舍守冢者,名曰「西归」。
后五年公没。
志祖以三十年三月某甲子奉公柩以葬,举李氏令人以祔。
铭曰:
蒋侯开号,自𠙶亭始。
奕世蝉连,祖孙代起。
或仕或已,维桑敬止。
千载相望,不去其里。
于赫太尉,发迹初仕。
历宋二叶,持橐入侍。
魏公继出,文武兼备。
硕大光明,噌吰卓玮。
繄公挺生,前人是似。
屈首受书,不俟愤悱。
落笔千言,四座惊靡。
于时魏公,孰视而喜。
喜而赋诗,吾道东矣。
一干昂霄,可拱而俟。
剖符一州,曰古循吏。
发粟振饥,如哺其子。
按节十城,曰古肤使。
布宣上恩,泽及枯胔。
阁省之华,殿庐之秘。
父祖百年,三贵并峙。
公材经纶,犹未尽试。
天不憖遗,俛仰一世。
君山之阳,碧云之址。
曰此佳城,山蟠水委。
公所自卜,顺以卒齿。
有铭昭之,以配信史。
宋故左朝请大夫直秘阁致仕张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晋陵张氏,有赠太傅讳彦直者,生七子,多知名,其学以父兄为师,共传一经,不杂他术,故学问渊源、议论根柢、文章关揵、笔墨畦径无间然,如出一手。
自崇宁癸未至大观己丑六七年间,相踵四人擢名第。
当是时,太傅与越国夫人尚无恙,岁时伏腊,翁媪坐堂上,诸子环侍,袍笏盈前,进卮酒为寿。
州刺史荣之,取冯瀛王所赋常山窦氏「丹桂五枝,灵椿一树」之句表其闾,曰椿桂坊。
其后四人者,曰宰,卒官左奉议郎;
曰宿,左中大夫,历秘书少监、吏部侍郎、敷文阁待制;
曰宇,四入尚书为郎,典大州,刺一路,以左朝请大夫、直秘阁致仕;
曰守,建炎、绍兴间被遇今天子,繇签枢参大政,终资政殿大学士、左金紫光禄大夫。
于是张氏一门,为江左衣冠之冠。
惟直阁公字泰定,居四人中独寿。
寿七十八,以绍兴二十八年十月癸卯感疾,终于椿桂私第之正寝。
将葬,公季弟右朝奉郎实状公世次、爵里、始卒,为书属余铭。
余与公同生于辛酉,尝为国学同舍,又同年登进士第;
比余投閒归宿田里,公亦倦游而归,聚散离合五十年间,相得欢然如一日,而公奄忽下世,宜有铭以纾余哀。
乃次其语为志,而系之以辞。
张氏先世本合淝人,七世祖训,仕吴为太傅,与杨行密俱起淮南,号三十六英雄,太傅其一也。
太傅有赐田在常,子孙多徙家焉,故今为晋陵人。
至宋兴,张氏比比以儒学显,而二卿最贵,筑两第,相望屹然,里中人号东西卿是也。
至是,公伯仲又以辞艺崛起诸生,或践台省,或登侍从,或持国柄为丞辅,舄奕蝉联,尊宠一时。
而七兄弟之子著仕籍者,又十数人,而张氏益大。
曾祖处仁,故太常博士,赠太子太保;
祖杲,故郊社斋郎,赠少傅;
考即赠太傅公也。
大观初,公以太学内舍生试上舍,中其科;
三年,释褐为真州司理参军。
代还,以最升从政郎、开封府陈留县丞。
未赴,丁太傅公忧。
忧除,调信州上饶县丞,就差太平州州学教授。
会朝廷更州县学三舍法,复科举旧制,例罢为楚州淮阴县丞。
宣和七年,用举者十人,改宣教郎。
又遭越国夫人王氏之丧。
免丧,授福建路茶马司干办公事,俄改本路提刑司,又改充检法,已而复还本司干办公事,转左奉议郎。
绍兴二年,秩满再任。
时闽盗范汝为据建州叛,诏遣参知政事孟公庾为宣抚使,督诸将捕诛,辟公福建江西荆湖南北路宣抚使司干办公事。
建盗平,第功进左承议郎。
三年,转左朝奉郎。
大资公帅福,就差福建路安抚使司书写机宜文字。
四年,除将作监丞。
五年,转左朝散郎,迁驾部员外郎。
大资公复知政事,公请避,出守抚州。
不拜,除提举两浙东路茶盐公事。
岁课增羡,法应迁,公曰:「此吾职也,不敢干赏」。
七年,遇明堂恩,赐五品服。
召为司勋员外郎,俄改祠部郎,再迁吏部郎中。
岁馀,请补外,除直秘阁、福建路转运副使,移知湖州,是岁绍兴十四年也。
公属时艰难,久仕州县,民之休戚,事之利害,常欲有所兴除,而以非职不得行其意。
其在驾部,一日请对,奏言:「朝廷降本钱和籴,而贪吏倚法乾没为奸,有户输粟数百斛而不得一钱之直者,是借寇兵纵之使为盗也」。
又言:「比岁县令所至贪暴,人不堪命。
祖宗之法,官吏抵赃罪并坐举者,今法令明具,宜诏有司申严监司、郡守缪举之罚,以戢贪赃」。
又言:「国家承平日久,将不知兵,士不知战,一旦遇敌,奔散为盗,靖康覆辙,可以为鉴。
今宜复武举以蒐选将帅,驭众之材,设勇爵以招募奇材剑客骁勇绝伦之士」。
其领闽漕,以使事入见,又言:「天宁万寿寺改报恩广孝,为徽宗皇帝追福之地,而广孝犯太宗皇帝谥号,宜诏礼官改避」。
今更「光孝」云。
又言:「吏部官冗甚矣,非足国裕民之道,必欲有所变更,杜侥倖,清流品,课功罪,考殿最,在上与执政者所为,非三铨之所能独任也」。
又言:「县令虽卑,最近民,百里之内,讼牒数百日至前,执笔孰视不能下,则入吏手矣。
可诏吏部应县令先注曾任丞、簿者,人材能否,虽有定分,彼尝佐县,校之懵然不知事者,则有间矣」。
上每嘉纳。
其在吴兴,治道清净,不事声章,整齐大体,阔略细故,不治苞苴奉贵权,不饰厨传称使客,奉法循理,期于不扰,至今以爱利为人所思。
久之,谓家人曰:「仕至二千石,亦可以已乎」。
上书请宫祠,得主管台州崇道观。
筑一堂于舍西偏,榜曰「宜休」,以见吾志。
至是,又三请宫祠,四转至左朝请大夫,皆以年劳告老。
二十七年,守本官致仕。
公大度长者,慈恕乐易,不立崖堑,与人交,初持一心,不以贵贱少长,侃侃然,恐不得当其意。
虽奴隶,亦不以辞气加焉。
胸中甄别人品如泾渭,而臧否不出诸口。
出入中外数十年,适去傥来,宠辱得丧,所阅多矣,而不见喜怒。
非意之干,猝然加之,如虚舟之触,未尝辄色,盖其气博积厚,不可澄挠,虽古佛之徒分灯遣魔,立雪求道,莫能过也。
文章温丽古雅如其为人,不务琢雕为奇,以眩世俗耳目,而奏议之文,叙事详实,皆世务之要,故多见施行。
尝曰:「吾未尝与人争而立于争地,不去,惧有后悔」。
故在朝则请外,治郡则丐閒,凡更二十官而无丝发过差挂吏议。
呜呼!
可谓纯明笃厚之君子也。
公配宜人同县吕氏,有贤行,治家教子,不以累其夫,皆嶷嶷自立,遂丰其家。
公归矣,宜人选饰妾御,调护食饮,所以娱侍公者,惟其意之适。
宾至,即宜休治具击鲜置醴,吹竹弹丝,酣醉歌呼,竟日而罢。
里长老称颂太息,以谓宜人宾敬其夫,当著之文,为世范。
公喜振人之急,有孤女未嫁、死而无以葬敛者,宜人先意损金币赒之,无秋毫计惜。
以绍兴二十七年十月壬寅遇疾不起,寿六十七。
明年三月壬申,葬于武进县怀德南乡后暑原上。
甫及祥祭,公亦逝矣。
十一月甲申,诸孤奉公之柩,合祔于宜人之墓。
墓距太傅公里所,公所自营也。
置屋十数楹,以舍守冢者,号「休休庵」。
莳松柏,疏池沟,治墙垣,植藩篱,不侈不陋,裁处具当。
公夫妇岁一再过,策杖按行,瞻顾徘徊,退而命酒相对,薄暮而返,率以为常。
木已拱矣,公于是息焉。
公没后,诸孤类次公平生所著诗文、奏议、歌词三十馀卷藏于家。
生五男子:大成,右从政郎、新监淮东总领所户部大军库;
友成,右迪功郎、监泰州海安买纳盐场、兼本镇烟火公事;
士成,右迪功郎、新严州桐陵县主簿;
求成,右从事郎、新监临安府排岸兼修船场公事;
时成,该公致仕恩而未命。
一女,适右宣教郎、新知湖州乌程县事鲁可封。
孙男女十人:男掀、扩、排、掖、𢬵、拟,女尚幼。
公本六子,第四子自成者出继公通判兄寅,为主后,今任右从事郎、新监婺州都税院云。
铭曰:
在昔张氏,相韩五世。
留侯挺生,嬴秦之季。
蹶楚安刘,傅王相帝。
孝宣中兴,富平代起。
七叶蝉联,旷不绝史。
嘉正仕唐,祖孙父子。
号三相家,鸣珂之里。
历宋二百,益大而昌。
东西二卿,门戟煌煌。
繄公伯仲,高辞擅场。
射策君门,一发如望。
番番二老,既寿而康。
行扶坐侍,手笏腰章。
扶疏绕屋,椿老桂芳。
一时盛事,门表巍昂。
有如我公,白眉之良。
盛德容貌,如圭如璋。
内阁耆儒,中台望郎。
意有不适,去如宿桑。
归佚吾老,宜休之堂。
有酒如渑,客至举觞。
倒冠落佩,以醉为乡。
师心而行,与道翱翔。
孰云逝者,有化非亡。
乘云跨箕,至于帝旁。
后暑之原,公岂其藏。
宋故左朝议大夫直显谟阁致仕汪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左朝议大夫、直显谟阁致仕汪公,以绍兴二十七年二月六日感疾终于四明私第之正寝。
将葬,公之子右宣教郎大雅,以太学博士史浩状公世系、爵里、卒葬年月日授余请铭。
余曰:「显谟公行治劳烈称天下,今子释其殡,犯大暑,绝重江,走千里,属于不腆之辞,以图永久,岂敢以既老为解」?
乃序而铭之。
公讳思温,字汝直,明州鄞县人。
曾祖顺,祖元吉,不仕;
父洙,明州助教,以《春秋》之学知名,用公贵,赠正奉大夫。
公幼读父书,有声场屋间。
会朝廷更舍法,改授他经。
政和二年,以太学上舍中乙科,授将仕郎、河南府登封县尉,就除雄州州学教授。
秩满,调衢州西安县尉。
宣和二年,改承奉郎、知越州馀姚县,监河南草场。
五转至朝奉郎,郓王、肃王、景王府赞读。
上即位,恩迁朝散郎、提举江南西路茶盐公事;
除屯田员外郎,俄改仓部。
绍兴元年,又改吏部,再迁朝奉大夫。
三年,知衢州。
时有谏议大夫被召过郡,或请公致丰饷,公曰:「谏官御史当如部使者之礼,不敢过也」。
既有绪言,谓公薄己,公曰:「谏大夫辞受,天下所瞻,而子敖以我为简乎」?
岁馀,严、睦盗起,公聚兵境上,塞其隘,秋毫不犯。
盗平,而谏议公适在枢省,劾公玩寇,降秩二等罢归。
未几,御史中丞辛炳道三衢,得公冤状,疏辩其诬,诏复故官。
再除吏部,转朝散大夫,进司农少卿。
吴兴择守,有言公三衢治状者,除直徽猷阁、知湖州。
六年,召归太府为少卿、权知临安府,迁左朝请大夫、直显谟阁、两浙路计度转运副使。
八年,复还太府。
公在吏部,不为权贵人下,出守三衢,至是复用事,坐尝抗己,罢公为直显谟阁、主管台州崇道观、江州太平兴国宫,凡五任十八年,终权贵人之世不用,遂老于家。
公器资精悍,居官任事,以智为乐;
兴功利,饬蛊坏,所涖皆有迹。
雄地被边,俗武悍,异时官师鄙夷其人,倚席不讲。
公曰:「鸮音尚可革,况吾人乎」?
日课月试,躬自劝督之,而秀出之民,彬彬稍见焉。
馀姚大邑,赋役不均,为民患,公一不以属吏,召诸豪入县庭下,案版籍差次甲乙,推选一人之应令者,曰:「甲岁满,乙代甲如律令」。
乙捧檄而出,无异言。
他日,州将语公曰:「诸县诉徭役者无虚日,馀姚独无有,何故」?
公曰:「不使一吏预其间,县无讼矣」。
县濒海,旧有堤六十里除水患,岁久圮坏,民之垫于海者,呻吟相属也。
公举众力复之。
堤成,而七乡并海之田、桑麻粳稌之饶尽复其故。
又有湖号烛溪,疏通二斗门,视水涨落而闭纵之,灌东西五乡田数百顷。
岁旱,东乡厌水矣,而西斗门地高仰,率尝不应。
请改筑如东斗门以溉旱,而东乡擅其利,积十数年讼不决。
公一日行县至其处,曰:「一湖如许大,使民求水而不得乎」?
为之计工赋材,撤而大之。
两门相望,五乡之田一等受水,而讼息。
乃即治所为楼,于门上敛敕书藏其中,高明硕大,为一方壮观。
又斥馀材筑一亭于大门外,凡诏令当颁行者揭之亭中,使知避就,榜曰「承宣」云。
吏部案牒,南渡之后,水火焚漂,埽地尽矣,一时予夺,吏操其柄,贫无资者,皆不得调。
公至,群诉于庭。
公延之坐,听其说,应文书有一验者,悉令补授,皆无者,为奏立保任之法。
不旬月而庭无留事,吏不能得人一钱。
有飞语闻,公诣都堂抗言辩数,不为诎,用事者益不说。
公请郡得衢。
久之,诠法复坏,会用事者去国,再除吏部。
选人改授京秩,而举将有他故报罢去,留落蹭蹬,或至穷老。
公始建请荐员溢格者,本部以收使不尽之数移文所举官别行改奏,诏从之。
公每得一二,录纪姓名,纳佩囊中,遇有举将坐累,或物故而不得升改者,公出囊中所储,使自择图之,至今多所成就。
公在三衢,有妇人送讼其子,公械送狱,徐召其母,以微言感之而察其情,母悔谢请贷。
翌日虑囚,公曰:「汝母诉汝当抵罪,又欲贳汝」。
破械纵遣,为母子如初。
有姑昵婢谗而虐其妇,妇求去,而姑譊譊喧诉不已,公曰:「汝为人姑,信谗而出其妇,妇去则汝子弃妻,汝孙失母,奚为自破其家也」?
笞其婢逐之,戒妇曰:「害汝者去矣,善事其姑」。
姑亦感悔,跽谢而出。
邦人闻之太息,曰:「使君真古循吏也」。
祁王至自蜀,吏入白:「亲王诣州,州将当避正堂须其至」。
公曰:「即乘舆至,何以待之」?
治供帐如大宾客之仪。
王入据馆,公率僚吏进谒,退而语人曰:「帝王之胄,自与常人殊,而举措不类,何也」?
复有帝姬舍郡邸,群奴怙贵劫请州县,执辱官吏,一郡骚然。
公曰:「是亦一祁王也」。
不为动。
已而皆败如公言。
会稽渡钱塘,舟人冒利捆载而行,半渡弭楫邀取钱物;
而暴风猝至,举舟尽溺死,操舟者皆善泅,独亡恙。
公曰:「不戮此辈,则杀人未艾也」。
悉捕系狱,论杀之。
更造大舰十数,每一舰受若干人,制号如其数,以五采别异之,置吏监总,渡者给号登舟;
即过数,而号与舟不类者,皆不受。
舟人给直有定估,除十之一备补苴之费。
抵今二十年无一舟之覆。
浙江,天下之至险,以龙山、外沙两闸纳东南之舟,而龙山之闸废久矣。
大驾驻钱塘,九州四海万里之外,千艘百舵交错其中,十倍于旧,一遇启闸,奋棹争前,进有击斗伤败之忧,退虞潮波覆溺之害。
公于是鸠工徒,疏龙山河,修复旧闸,启闭出纳如外沙之制,一时舟楫皆便之。
湖人喜私酿,暴吏乘之,发卒围捕,囊空甑倒,不遗一簪。
公至,下令而予之期,过期不改,而后以文法从事,人感公诚,皆徙业无犯者。
吴兴地污下,故有沟以走潦水,而并沟之居岁久填淤,或置屋其上,遇甚雨则水及半扉,公按寻遗迹,撤屋除地,复还故道,水患遂除。
公尤通练财计,属时多故,暴敛急征,人不堪命,公宰一县,守一州,使一路,不以一毫取于民。
按视经数,设为科条,凡粟帛酒茗征输之入,为图揭之坐右,杜并缘乾没之奸,罢不急无名之费,赀聚沛然,上下赡足。
尝因奏事,论天下之财,所以开阖敛散之术,上善其言,命公条具,付有司立法。
公曰:「臣所言,即陛下法也,但当择吏推行尔」。
故入为太府、司农,出为转运使,皆号称职。
公之材见于世用盖如此。
而屡困于谗忌,不得大位以佐天子,故止于效一官,任一职,无大勋名,为可惜也。
二十七年,上书致仕,积官至左朝议大夫,职直显谟阁,佩服三品,爵文安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享年八十一。
公事亲诚孝,居丧毁瘠甚。
既葬,有双芝产墓上,冢舍成,遂以名之。
公弟思齐,建炎初,上录潜藩之旧,擢吏部郎。
公持节使江右,命甫下,吏部得疾不可治,公具棺衾于兵火创残之中,如礼而办。
护丧下汴绝淮,沿江仅次毗陵,而嘉禾叛兵奄至,公仓皇负柩舍一佛寺。
寺僧惊逃出矣,公独置一榻卧丧侧,群盗过门,睥睨不入。
乱定登舟,而大盗据钱塘,乃枉道趋华亭,僦舶舟为航海之计。
黎明欲解,而逆风大浪不可进,舟师恐而言:「丧舟涉海,徵祥已见,盍权厝而行」?
公具冠笏、焚香,大言曰:「某弟思齐遇疾而没,自南京持旅榇归葬,间关盗贼,跋涉水陆数千里而后得至此。
舟人以惊触神祇为辞,将使亡弟遗骨弃之异县,永无还理。
鬼神有知,监余手足急难之故,加惠存没,赐以便风,归祔先垄」。
香火未收,风回浪息,舟师以手加额,挂席而东。
日亭午,已次会稽之曹娥埭矣。
既还,治葬送,拊孤嫠,择士嫁遣二女,又奏乞随龙恩任其婿。
一子未胜衣而夭,公以第三子大有者为主后,今为右迪功郎、监潭州南岳庙。
公尝营一堂,号「友恭」,与吏部相戒,为蚤退閒居对床听雨之约。
堂成,而吏部逝矣。
公因之不改,饬诸子曰:「汝等识之,行吾志」。
公配恭人王氏,前卒,公命择地于正奉之次。
既得卜,又从旁筑一茔,迁祔吏部,曰:「死而有知,父母兄弟相从于地下,奚羡有生之乐」?
诸孤以明年十一月甲申,举公之柩合祔于县之桃源乡西㠗王恭人之墓。
三男:长即大雅也,知绍兴府诸暨县丞;
大猷,左宣教郎、知平江府昆山县事;
大定,登仕郎。
七女:适右朝请郎楼璩,左朝奉大夫、太府少卿陈膏,右从事郎向子遇,右迪功郎洪筏,馀未行。
孙男六人:行中,右迪功郎、通判海门县主簿;
积中、得中、端中、精中、敏中。
孙女三人:长许嫁进士姜棫,馀尚幼。
曾孙男掞。
公慷慨特达,勇于为义,视人急难如在己。
太学同舍生将论升而抵规罚,公叹曰:「选补之法,跻攀分寸如曳九牛,一跌则坠重渊,不复出矣。
请代君任此咎」。
时参知政事王绹为学官,闻而义之,事遂已。
已而同舍生以上舍赐第,后为显人。
四明士俗喜事而乐施,一时寓公寄客困乏不能自存、死而无以敛葬者,公为首倡,士大夫应之翕然,故四方游士皆以公为归。
绍兴初,余被谗斥徙象郡,舟次三衢,顿郊寺,治遵陆之装,公閒遣别乘移具存省,而果茗药饵肴醴之饷亡虚日,盖过旬而后去。
有旨:所过州发卒护送。
公择五人之谨厚者,戒曰:「归日,视某官书有无为殿最」。
于是五人者在道途代负荷,备使令,如使君坐视其旁。
行次临川,授书而返。
呜呼!
余方抵重谴,旅游万里,日怀内沟下石之虞,公亦以抗直忤宰相出守,已又触谏大夫之怒,而独于放臣逐客哀穷悼屈,矜护纤悉,尚蒙赐于数百里之外。
距今二十七年,得公行事,论次为书,少纾怀惠不报之责;
而老去废学,辞不逮心,惧不克称。
铭曰:
士生于时,有遇不遇。
伪凤楚说,真龙叶惧。
踊贵屦贱,惟时之遭。
堇啄豨苓,而伯其曹。
眩于创见,越犬吠雪。
败于既厌,吴牛喘月。
矫矫汪公,绝类离伦。
名满四海,行配古人。
独立介然,不茹不吐。
众醉独醒,人弃我取。
高明之家,万首俯趋。
蚊蚋过前,视之无如。
孰蹈坎井,挤之下石。
山鞠穷呼,号之而出。
金坚玉洁,不可磷缁。
廉贪立懦,百世之师。
权臣擅朝,用国威福。
乃谗乃忌,一斥不复。
短褐练巾,匹马二童。
儒先哲艾,闾里之宗。
寿八十一,有化无死。
铭以著之,亘千万祀。
宋故左朝请大夫直秘阁林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左朝请大夫、直秘阁林公讳大声,字欲仲,以绍兴三十一年三月二十二日被疾卒。
当是时,公之子沆,右宣教郎、知常州晋陵县,有治迹。
晋陵,余所居里也,葬有日,沆以左奉议郎、临安府府学教授叶仪凤状公族出、名氏、官寿、行治与卒葬之终始,为书驰一介,请余文刻之,以铭诸幽。
公,福州侯官县林氏。
曾祖仲通,祖文祜。
考璋,承仕郎致仕,累赠右中大夫;
母令人莫氏。
公束发受书,英妙秀发,为词章,已不类少作。
贡于乡,升于太学,选于礼部,皆中有司之法,遂收其科。
政和二年,赐上舍出身,授池州东流县尉,未赴,改荆南府府学教授。
丁令人忧,忧除,除睦州州学教授。
方腊聚众数万起为乱,破严、睦,陷钱塘,东南大震。
诏遣将捕诛。
行次京口,公驰扣军门曰:「乌合之众,易与耳,可亟进无留。
彼见大将旗鼓,以为从天而下也」。
腊授首如公言。
奏改承事郎、知婺州武义县。
丁中大夫忧,卒丧,调温州永嘉县丞。
公精练明达,通知人情世务之要。
在武义时,故参知政事孙叔诣以右文殿修撰为守将,顾谓公曰:「诸县狱讼不得其平,诉于州者日数十牒,武义独无,有使吾属令长皆如公,可以闭阁坐啸矣」。
公库岁醢黄雀,故供馈问为故事,诸邑网捕以数万计。
公曰:「食肉不食马肝,未为不知味。
不急之务,劳人害物,此何为也」。
独不遣。
在永嘉摄行平阳令,断治皆自己出,日旰,县庭阒然无行迹。
于是州将又以瑞安、乐清二县累岁不决之讼属公。
吏抱牍至,累数榻,公一览辄得其要,摘治顽狡之无法者,发纾冤愤之无告者,讼缿一空。
会建昌军新去乱,朝廷议择守,户部尚书章谊以公名闻,除知建昌军事。
公至,招集流亡,振饬蛊坏,举军欣赖,忘其寇戎之故。
益有能名,擢尚书度支员外郎,总领湖广、京西、江西诸路钱粮。
召还,迁本曹郎中,进太府少卿,总领淮南东路军马钱粮,就除直秘阁、淮南路转运副使。
未行,改江东。
俄徙江西路提点刑狱。
公治财知取予,视先后缓急为出内之吝。
在户部,稽考诸军库,积赢钱数十万;
在总领,按尺籍核军实,杜吏谩,复得赢钱数十万。
于时权贵人擅事,纳四方之赂,鬻卖官爵,门如市矣,一时向慕,奔走争先,黄金白璧、明珠大贝、象犀锦绮奇怪之物,车击毂,舟衔尾,相属于水陆之道,连昼夜不绝。
或谓公:「所涖缗钱有羡,盍致其馀,无为独醒也」。
公曰:「吾起诸生,擢名第,岁月推迁,遂跻省寺,又欲以货取耶」?
竟无所献。
会有告公部内叶圭作诗语涉讥谤者,坐是贬一秩罢归。
公清静寡欲,平生无嗜好,居閒九年,筑一第去坟墓里所,晨香夜灯,虽大寒暑不废。
间遇生日,凡俚俗所尚,馔汤饼、进卮酒为寿皆不讲,第燕坐一堂,追感劬劳,终老如一日。
与人交有终始,意所不好,视公卿之贵无如也。
故人江端友,靖康初起布衣,登显仕,公摄平阳,适寓县境雁荡山中,无妻无子,随僧蔬自给。
一日过公曰:「端友茕独一身,老且病,以后事累公矣」。
已而讣至,公匍匐驰救,具棺衾,治冢茔,葬敛而还。
权贵人死,诏起公知镇江府。
谓公且召用,又坐小法去,是岁绍兴二十六年也。
主管江州太平宫,累官左朝请大夫,享年八十三。
娶黄氏,封宜人。
诸孤卜以明年三月某甲子葬于县文溪之宝积山。
子男三人:长即沆也;
次洞,前卒;
次淳,右从政郎、新广西南路经略安抚司准备差遣。
孙男八人:棠、楶、榕、杞、模、楷、宲、枢。
棠、杞并将仕郎。
孙女三人:长适将仕郎柯荣,馀尚幼。
曾孙男女四人。
公葬后若干日,宜人黄氏亦以寿终,遂举以祔。
铭曰:
世所趋兮独背而驰,人所弃兮又说以随。
鬻珍剃于越兮鼓瑟而求齐,今之相者□兮举肥。
表独立兮汗漫与期,我铭其藏兮以永厥世。
宋故邹府君志新墓志铭 宋 · 孙觌
临川有隐君子邹志新,绍兴二十三年八月丙戌感疾卒。
诸孤卜地于崇仁县青云乡之河源,以二十六年三月庚申举君之柩以葬。
前期,具书走介,属父友识其墓。
余绍兴初被谗逐,当诣象州,次临川,而盗掠行人于高安、新淦之閒,少留宜黄宝积院。
当是时,投荒万里,留落异县,独游穷处,舍者争席。
志新不鄙余,一见倾盖如旧。
宜黄山水胜绝名江右,余日从诸公上下岩谷,饮酒歌呼以为笑乐。
志新居閒,侃侃然不动声色,危坐竟日,不见颓堕之容,若不可亲疏者。
已而去临川,踰桂岭趋象;
旋蒙恩贷,归宿田里。
志新千里命驾,访问生死,握手道旧故,过旬而返。
问遗之书,积二十年,累数百纸,久要如一日。
呜呼,逝矣!
诸孤谓不朽之记,宜见于余文,乃叙而铭之。
志新讳陶,姓邹氏,宜黄县人,志新其字也。
曾祖务本,不仕;
祖齐,宣义郎致仕;
父馀,承议郎、守侍御史。
侍御当建中靖国时,历三院御史,以抗直敢言称天下。
蔡京当国,斥守南安军,遇疾以没。
侍御素贫,不治生产,既没,无田庐以归。
志新廉介有父风,昼躬耕,夜读书,虽邻里莫见其面。
始余见之,寒暄粗接,似不能言者。
即之既久,论说古今,剧谈世事,所以设施先后缓急之方甚可听,而韬湮自晦,不愿人知,人亦无知者。
以耕以养,遂丰其家。
清净寡欲,恭俭好礼,布衣疏食,不改于旧。
鬻书数千卷,迎师教子,挥金发粟无所计惜。
春秋二税,先期输之,无一吏扣门。
州刺史县大夫皆曰:「邹君盖处士之贤者」。
多尊异之。
享年六十九。
妻吴氏,有贤操,通议大夫思之女。
生七男子:曰宗谟,以文学知名,尝一试礼部,不幸蚤世;
曰宗嘉,承节郎、监潮州潮阳县盐税;
曰宗说,曰宗皋,曰宗定,曰宗钊,曰宗谔,皆以学行世其家。
宗皋亦前卒。
七女子:涂中胜、许世纬、侯崿、李佩弦、郑顗、伍诰、饶行周,其婿也。
孙男十三人:升卿、子卿、巨卿、春卿、仲卿、颜卿、夏卿、益卿、鸿卿、端卿、君卿、慈卿、斌卿。
孙女八人。
曾孙男女五人。
余自岭表还,过临川,念志新尝振余于羁寓困绝之中,枉道二百里过其家,志新出陈莹中、邹志完、江民表往还书帖数函示余。
三公者,与侍御同时言事得罪者也。
书词大抵悼侍御之亡,而喜志新为之后。
又有会稽杨炜,尝移书镌诮乡人之辅政亡状者。
后十五年,炜令黄岩,锄治凶恶无所贷。
怨家得其书,益以诋时相之语,录本讼于朝。
时相大怒,逮系廷尉狱,论为城旦,投之海坞,选吏部送。
徒步千馀里,卧临川客邸中,不能兴。
志新适见之,舁致其家,置酒具饭,出白金以赆,炜惊谢感泣而去。
志新性不容常人,而遇放臣逐客独厚如此,宜其穷至于老死而不遇也。
铭曰:
呜呼志新,韫椟之珍。
高节迈伦,孤标绝尘。
不缁不磷,以贵爱其身,而裕其后人。
视此振振,以考余文。
宋故邹府君志南墓志铭 宋 · 孙觌
君讳陔,字志南,故承议郎、守侍御史讳馀之子,故宣义郎致仕讳齐之孙,抚州宜黄县人也。
侍御捐馆舍时,志南尚幼,从师授经,不待程督,已能感厉自奋于学。
既冠,学成,屡试有司辄不售,抚卷而叹曰:「吾屈首受书,为五斗米耳,况忍穷耐老,望望而未可得耶?
孰如治田,不用积功次,可一奋而取二千石」。
于是筑室反耕,不数年,赀聚沛然,遂至千金。
顾谓二子曰:「吾读书属文词不落人后,而贫窭无籯囊之蓄。
当是时,州县三舍选补之法,铢称寸累,俟以岁月,然后可冀一名于卿大夫之书,则已索我于枯鱼之肆矣,以故忍而就此。
今有屋庐以舍汝,有田园以饭汝,汝曹勉读父书,无落吾事」。
己乃辟屋数楹,聚书其中,招聘名儒之师,而二子者彬彬焉为一乡秀出之士。
志南慷慨有气节,喜振人之急。
有贩夫者,奴辈利其财,刺之不殊,宛转卧道上,志南见而载与归,馆之舍旁,具汤液,分食饮,旦旦抚之,俟其复,赆遣而去。
族人客远方,得疾死,贫不能归,志南赢粮往赴之,拥护老幼持丧而还。
其勇于为义,盖天性也。
资沈默落落少所谐,交合则欢然无閒,为有终始。
晚喜作诗,有所感寓,则琢为句,以韵次之,为行歌坐啸之适。
绍兴二十三年十二月二日卒于家,享年六十二。
夫人杨氏,先君十四日卒。
生二男子:曰𣓏,曰野。
卜以二十六年某月某日甲子,合葬于县某乡某之原。
以左奉议郎、洪州州学教授戴节性之状来谒铭于余。
余顷寓宜黄曹山佛舍,而邑之贤士大夫与志南兄弟父子、志新、次魏皆从余游,更二十年,而死者盖十八九。
始余哭次魏而铭之,后八年又哭志新而铭之,今又哭志南。
噫!
死生寿夭,相去几何?
惟善人君子为有后而托于文字者,可传于无穷,乃为之铭。
铭曰:
韡韡邹宗自姬出,以儒名家望南国。
维命之畴不配德,筮日诹龟考君室。
宋故资政殿大学士王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乾道元年六月,左中大夫,同知枢密院事王公病不能朝,上书致其事。
天子曰:「吁!
予旧学之臣也」。
遣中贵人挟太医诊视,出上方名剂驰赐问安否,络绎于道。
越四日,复请曰:「臣犬马之疾浸革,自度不复任陛下政事矣,愿乞骸骨,以终天赐」。
上恻然,始许致仕。
翌日癸未,公讣闻。
两宫震悼,辍视朝,赙金帛加等,赐龙脑香、水银以敛。
又诏太常撰日,有司除道,将临其丧,诸孤奏言:「先臣治命,蒙国厚恩,久备将帅,誓将捐躯战场,马革裹尸以归。
而大期奄至,得卧家箦以没,不敢屈帝尊临奠之礼」。
诸子具奏恳辞,得请而后已。
上益哀其志,赠公资政殿大学士、左光禄大夫,进其子景辰秩一等,官其子孙七人,亲御宸笔,赐谥恭简,敕使者典葬事,丧舟所过州县,发吏卒护送。
所以隐卒崇终,赙恤有物,褒赠有告,节惠有谥,平生始终大节,合而志之,表之墓道,有碑有铭,恩赉光宠,极于哀荣,可谓盛矣。
公讳刚中,字时亨,姓王氏。
其先信州弋阳县人,后徙饶州之乐平。
皇曾祖诚,赠太子太保;
妣汪氏,新兴郡夫人。
皇祖翰,赠太子太傅;
妣彭氏,高平郡夫人。
皇考宪,赠太子少师;
妣吴氏,齐安郡夫人,徐氏,江华郡夫人。
少师公英毅有大志,常曰:「世间事多不如人意,惟教子起家,可以大其门」。
至是公得位处显,番阳王氏为宋巨室。
公博览彊记,文章长于议论,傅经据古,不为空言。
绍兴十五年,发策殿中,擢第二名。
实暴发,自天子至大臣,皆论以为国器。
授文林郎、奉国军节度推官。
有花树湖溉田数百顷,岁久湮没,常苦旱,公率并湖之民疏治之,复其故,岁以大稔,州民德之,为公生立祠湖上。
秩满,改左宣义郎。
故事,当召试馆职。
宰相怒公不诣己,授洪州州学教授。
公不屑意待次里中,治一室,取旧书读之,榜曰「应斋」,赋千馀言。
所谓应者,不居人先,不为事始,履常蹈素,与物推移。
如撞千石钟,大扣大鸣,小扣小鸣。
如对百鍊鉴,胡来胡现,汉来汉现。
其大不荣而小不辱,其来不拒而去不追。
乘流遇坎,任运而已。
以是名应,实信践之。
二十六年,召见,谈治道中上意,擢秘书省校书郎,迁著作佐郎。
今天子为普安郡王,又兼王府教授。
每侍讲席,极陈古今治乱兴坏得失之故,君子小人贤佞忠邪之辨,所以起导聪明,有讽议切劘之益。
除起居舍人,升起居郎,编修神宗皇帝宝训。
书成,迁左奉议郎;
磨勘转左承议郎,除中书舍人,赐三品服。
公入谢、疏言:「禦戎最今日先务之急。
夷狄之情,强则犯边,弱则请盟。
今勿计敌国之强弱,盍先自治。
考练文武之材,以择将帅;
拣汰冗食之卒,以蒐战士;
积谷以实边储,节用以备器械。
加我数年,国势富彊,将良士勇,彼请盟则为汉文帝,彼犯边则为唐太宗,伸缩在我,不亦善乎」?
上韪其言。
会西蜀谋帅,大臣以蜀方备胡,宜得有文武威风识大体者。
上曰:「无以逾王某矣」。
进左朝奉郎、龙图阁待制,制置四川,知成都府事。
御便殿临遣,锡镠带、象笏宠其行,赐亲札,所以眷顾拊存,恩礼甚渥。
进敷文阁直学士。
当是时也,大将吴璘累官阀至帅,其下姚仲、王彦之俦亦建节旄。
庞臣宿将,矜功负贵,雄视一方。
异时守帅以文令则玩于柔,而将吏骄蹇不用命;
以武竞则窒于暴,而上下相盻伺,不得其情,故人为难。
惟公检身以法,示人以礼。
内抚四路,外镇三边,上自大将,下至裨佐,开心见诚,不事声章,不立崖堑,驭军戢吏,恩威并行。
间遇边遽羽檄纷然,从容裁决,皆中机宜。
会虏骑度散关,人情汹惧,公跨一马,日驰百里,抵仙人原,吴璘大惊。
公曰:「大将临戎,义同休戚,安得高枕而卧」?
又遣腊书抵张正彦济师。
西师大集,胡马退舍,方议捷奏,公幡然倍道驰还,谓其属李焘曰:「将帅之功,吾何有焉」?
焘唶曰:「以身督战,而功成不居,公大度过人远矣」。
已乃差择军中将士为众所推者上之朝,备统帅之选。
蜀中人物如林,一时名人胜士与幕府参佐之贤,密疏以闻,充部使者、州刺史之任,所临有声,皆号称职。
于是百官趋前,万兵拥后,蛮蜑夷獠,小夫贱隶,近在肘腋閒,远至数千里外,目使颐指,翕然响应,无一辞怨议,真所谓有文武威风识大体者也。
州城缺坏,凡可踰者三十馀处,公周视太息曰:「事孰有急于此者」?
即日饬吏属,起羡卒,具糇粮,蓄财用,伻图庀工,立表受事,计日而成,民不知劳。
高墉巨壁,周若干里,坚壮可支十世。
诸军汰遣使臣千馀辈,有困绝不能自存者,公曰:「使之执兵冒白刃于少壮之年,而斥弃于既老之后,非朝廷意」。
悉召诣府。
犹有驰射可备战守者,复其禄秩,奏用禁军缺额粮廪之。
其罢癃不堪事,则给义仓,遂无失所者。
威、茂、叙、泸四州地接西南夷,边吏贪功,夷人不堪,则屯聚而为寇。
公始下令,敢有妄动挑发争端者斩以徇。
自是两地宴然,讫公去,无一人犯塞。
四路榷酤,岁课不登者五十万,监吏无能否皆不能办,徒空文耳,公奏除之。
夔路例给盐充籴本,官吏并缘,所给才十之二。
忠州太守杨光薿知其故,令官自鬻盐,得钱籴买,不以累民,忠人大说。
公推其法于一路,至今人蒙其利。
成都万岁池广袤十里,溉三乡之田,皆为沃壤,积久填淤。
公集三乡夫共疏之,累土为巨防,表以石柱,植榆柳其上。
州人指曰:「吾公之甘棠也」。
府学礼殿,东汉兴平中所营,最为旧屋。
崇宁中推三舍法,又建新学,连甍接栋,几至万础。
遭时多故,师生之庐日入于坏。
公属九县修复之。
蜀之父兄欲进子弟于学者,争出钱以佐财费,轮奂一新,尽复其旧。
又命工葺诸葛武侯、张文定公祠庙,作而新之,具牲醴,率州之宾属拜焉。
地有黄巢墓,松楸延袤,樵牧不敢犯,公曰:「巢出潼关,转寇陈、蔡,遇朱全忠、李克用之兵,连战大败,挺身东走,至泰山狼虎谷,为时溥追兵所杀,函其首献于朝,安得墓在此」?
命夷之。
妖人王思聪,挟女巫,蓄一蛇,昼夜聚男女为妖。
公曰:「左道惑众,乱之萌也」。
命杀蛇,黥思聪,徙之远方,而境内淫巫为妖妄者皆自戢。
蜀人绘公像于文翁、张文定之次,置别室祠祀之,谓公视二人为无愧也。
天子受内禅,恩迁左朝请郎;
又以宫邸之旧,进左朝奉大夫,召赴行在。
于是公帅蜀三年矣。
两蜀自刘旴、王均、李顺之乱,奸讹朋兴,众心危惧,日三四惊,无宁居者。
时有马正惠、文潞公、张文定随事镇抚,皆以功名著称天下。
建炎以来,北胡拥众数万,窥蜀,朝廷宿重兵扼剑门之险。
积三十年,师老财匮,非若曩时群盗窃发,啸聚乌合,可以应手扑灭而定也。
公挺一身以折千里之冲,护诸将以抚三军之众,禁戢奸盗,护养贫弱,内外斩斩,不闻疾步急呼。
军食岁为米百万石,为钱二千万缗,而犹有调发不时之须,公为更关钞法,请给度牒,以贷仓猝急征暴敛之患。
有旨下阶、成、岷、凤四州,刺丁壮为兵,群言籍籍以为忧。
公建五害奏罢之。
免符下,而欢呼之声震山谷。
其规模宏大,垂裕悠远,与前后数公相望百年,如出一手。
比公去蜀,父老填道,遮留不得去;
既去,有追路数百里而后还。
公寻具奏,以足疾不良于行,请祠甚恳,得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归次番阳,营一圃,植巨竹数千梃、桃数百本环之,号「竹坞」。
谓人曰:「上恩许暂均劳,实终焉之计也」。
会胡马南牧,两淮震扰,有旨促召,日一再至。
公闻,单马见上。
问战守之策,公曰:「靖康国破,二圣北迁,中原陷没,亿万生灵肝脑涂地,皆兵将不任,谁与战?
靖康尝防河矣,建炎又防江矣,而虏骑长驱,超邑越都,如践无人之境,谁与守?
且当慝瑕忍垢,与之通和,得岁月之顷,选将厉兵,坚城锐器,为不可胜以待之。
战则有搴旗斩将之功,守则有金城汤池之固矣」。
上曰:「善」。
除翰林学士。
公避祖讳,辞不受。
命改除礼部尚书、直学士院、兼给事中。
上即位,为卤簿使。
一日,上御内殿,召公,命坐赐茶,询当世之务。
以上即政之初求治太锐,对曰:「道远当驯致,事大难速成。
高帝王汉中僻陋之国,人知畏楚矣,独范增知有灭楚之志;
句践栖会稽一岛之上,人知事吴矣,独伍员知有报吴之役。
今陛下坐薪尝胆,欲刷四夷之耻,万分未得一,而迹之布于天下,已若泥中之斗兽矣」。
所以陈先后缓急之方甚辨。
已而使人自虏中得其要领还报。
除公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
明年,当乾道元年,进同知枢密院事。
公曰:「战守者实事,和议者虚名,不可恃虚名害实事」。
又奏疏论四事:「一曰开屯田。
汉赵充国建屯田十二利,以破灭先零,为万世法。
本朝太宗皇帝用何承矩为屯田制置使,垦辟旷土,千仓万箱,充满塞下,无馈师劳民之费,而出入守望,带刀佩剑,有捍边固圉之实。
功效卓殊,具载国史,可举而行。
二曰省浮费。
国有财用,非天不生,非地不养,非人不长。
收之有时,取之有数,止于是矣。
而不急之务,无名之费,蠹耗殆尽。
主计之臣取其临时,趣了目前。
所以待未然者,夷狄贼盗之虞,水旱疫疠之变,无尺帛斗粟一金之蓄,可谓寒心矣。
三曰举材武以备将帅。
将帅之才,不可一途而取。
或有武力,或多权谋,或通术数,或兴于屠贩,樊哙、灌婴是也;
或起于盗贼,彭越、黥布是也;
而豪悍绝人之姿,如周处、戴渊之俦,亦出于闾里恶少。
天下有道,狙诈作使,旁招广揽,罗而致之,为王爪牙,则兵势张矣。
四曰汰冗兵以练精锐。
兵有正兵,有奇兵,有伏兵;
马有上驷,有中驷,有下驷。
为将者,必有奇材剑客、投石超距之伦,以一勇当百,以一技当千。
譬之求金于沙,敛而扬之,精则无遗金,沙砾弃不录矣」。
上曰:「天下名言也」。
呜呼!
自公帅蜀,声号显融,震耀四海。
天子召归,秉国柄于本兵之地,公亦慨然自任。
以天下之重,国贫矣,开屯田、节浮费、可以复富;
国蹙矣,举材武,汰冘兵,可以复彊。
得时得位,次第罢行。
欲以大勋劳光辅中兴,功施社稷,追配管、萧于千载之下;
而天不假龄,得疾不可治,可以恸哭流涕,为天下惜者也!
享年六十三。
爵太原郡开国公,食邑一千八百户、食实封三百户。
娶吴氏,银青光禄大夫某之孙,前卒,赠乐平郡夫人。
三男子:序辰,右朝奉郎、通判江州;
昭辰,右宣教郎、通判文州;
景辰,右承奉郎。
皆以文学行义世其家。
四女:长适舒州通判史庭俊之子椐,次许嫁知枢密院叶义问之子端臣,馀在室。
孙男二人:晋老、元老,并右承务郎。
女孙二人。
公幼学无师,受业于兄军器监丞必中者。
天才超骛,一日千里,不数年,齐名号二王,相继及进士第。
而公被遇太上皇,践台省,登侍从,擢帅两川,礼遇恩顾,诸臣莫敢望。
它日,监丞赐对,上曰:「蜀人以卿弟可继张咏,朕不复西顾矣」。
比进直学士,制词有「嘉而举职,信我知人」,述上语也。
今皇帝践祚,推选旧德,比公甘盘,典司密命,倚为柱石。
昔曹参相齐,齐国大治,其后以所以治齐者治天下,号称贤相。
公之治蜀,大功数十,度越古今。
以所以治蜀者相天子,必有以惊世绝类。
而百不一试,赍志以没,命矣夫!
前薨一夕,有大星陨于寝庐之侧,里人望而惊焉。
诸孤以某年某月某甲子奉公之柩,葬于县永善乡石榴峰车马原上,公所自卜也。
故事:宰执得建刹先墓,以荐冥福。
公表请如令,赐名「教忠美报禅院」,去少师墓若干步。
公亦在少师之次指地一穴,曰:「它日从先公于此」。
至是,诸孤奉宿诫,并举乐平郡夫人以祔。
公志大论高,尚名节,平生慕范忠宣为人;
疏财好义,解衣推食,振人之急,无秋毫计惜;
买田千亩为义庄,馆三族之无归者。
既与政,请以范公约束著为令,俾子孙世守之,如口分世业之法。
又筑室为家塾,延宾师,具粮糗,凡族子之胜衣者皆进于学。
遇郊祀恩,任兄弟之子。
自为布衣至公卿,无它嗜好,官閒吏退,以读书著文为乐。
有《易说》、《春秋通义》、《仙源圣纪》、《经史辨疑》、《汉唐史评》《、唐史要览》、《天人修应录》、《东溪集》、《应斋笔录》、《续成都记》,凡百馀卷,藏于家。
某投老归田,窃睹公姓名于除目之上,听想风采于󲦤绅士大夫之论,以不及见公为恨。
公门人左奉议郎、知果州赵不拙状公世次、官寿、治行、劳烈与卒葬年月日,为书属予曰:「大资公每读公文,喜而称善。
而墓碑无辞以刻,诸孤勤勤恳恳,欲得公铭,为不朽之托,其勿辞」。
铭曰:
一弛一张,文武二道。
文玩于柔,武窒于暴。
惟皇作极,处此两间。
仁绥义克,势如循环。
或用武断,律贪立懦。
奋髯抵几,变齐俗缓。
或用柔理,勿庸扰之。
手摩抚之,慈惠之师。
不主故常,缘督而动。
如持一钵,权以轻重。
蹇蹇我公,独步帝躔。
振迅一鸣,抟风戾天。
允武允文,备道全美。
左之右之,惟君子使。
入侍词垣,大笔如椽。
出拥戎旃,长剑倚天。
带甲十万,如圈𤡢虎。
折箠驱之,妥若儿女。
三边宴然,烽灭燧息。
兽遁禽逃,不见一迹。
乃作泮水,如泗如沂。
投戈讲艺,横槊赋诗。
乃驾西郊,褰帷问俗。
男耕女桑,卖刀买犊。
文修武鬯,不茹不吐。
畏而爱之,如祉如怒。
高勋鸿烈,暴耀一时。
绣裳赤舄,以俟公归。
进陟五兵,承辅枢极。
呜呼噫嘻!
曾不煖席。
山颓木坏,遂丧国宝。
殄瘁之悲,不遗一老。
天子震惊,爰及卿士。
当馈兴嗟,一鉴亡矣。
隐卒崇终,恩礼之隆。
祖门赠隧,灵车崇崇。
有诔有铭,有诰有谥。
大书特书,又将有史。
传信万世,兹谓不朽。
虽死不亡,繄公之寿。
宋故翰林学士莫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绍圣初,新宰相用事,首按元祐诸臣变更法度、和戎弃地之罪。
生者削籍,流窜岭海;
死者追贬,禁锢子孙。
不用赦除,以示永废。
已而蔡京当国,尽疏名氏,第为四等,立石朝堂,号「奸党碑」。
嗟乎!
立法本以便民,当适变通之宜;
禦戎本以安边,欲纾战斗之祸。
而权臣修怨,建为绍述,胁制上下。
凡议论之臣,疆埸之吏,辄有一言议令便民,解仇安边,皆以「阴怀异意,动摇国事,沮坏先烈」,入元祐党。
以故士大夫避谗畏祸,便文自免。
终蔡京之世二十六年,犹有险佞中伤,文致疑似,为害绍述,而触大罪者。
靖康之变,金人拥骑数万,长驱河朔,直犯京阙,于时台谏争请和戎,以备仓猝不测之难,皆斥废不用。
而二三狂生抗首大言,乘险徼幸,起于小吏,骤擢将相,试之一掷,卒至误国。
二帝蒙尘,中原陷没,亿万生灵,肝脑涂地,太上皇狩维扬,移跸临安。
国步阽危,至此极矣。
而进取之士,尚循绍述之利,终以和戎为讳。
此翰林莫公所以投閒置散,至于老死不用,固其理也。
靖康元年十一月,粘罕自河东来,顿兵州南青城;
阿离不自河北来,顿兵州北刘家寺,遣使请渊圣会盟,复三关故地。
时公为翰林学士,为馆伴,又命防禦使高世赏副公报聘。
公抵粘罕帐中,或折以义理,或谕以逆顺,祸福甚辩。
凡四反,粘罕始改请宰相议和,亲王割地。
何㮚以执政、宗室代行,粘罕大怒,不交一谈,攻围日急,驯致城陷。
㮚始遣李若水、司马朴、王伦等告知,扈渊圣幸青城,予三镇外,又割河中府十数州。
粘罕置酒端诚殿,面约土地人民还南,宋尽敛城内金银犒军而去。
酒罢,渊圣还内,而富室大家占吝宝货,莫肯赴国家之急。
虏中移书皇帝,卜日再会。
何㮚入见请行。
群臣力争,谓金银不厌其意,故邀天子为质,且云卜日,设有期会,尚当辞行,虏情叵测,讵可再乎?
不听。
诘朝,渊圣再幸青城,群胡有献计者曰:「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废立之义,盖启于此矣。
于是宰执、侍从、中贵人、卫士,悉分置诸寨,中外隔绝不相闻。
逾月,张邦昌请冯澥、曹辅以下五十馀人,公亦在遣中得还。
邦昌进数从官于政地,日诣延和殿后驾玉轩会议,俟归师渡河,请昭慈太后御帘听政;
访大元帅所在,劝进践天子位,外廷无知者。
五月,太上皇自济州至,登至尊。
六月,李纲入相,尽按邦昌共事者为伪命,入之法,除名。
公自述古殿直学士责授宁江军节度副使、潮州安置。
建炎三年,遇恩北归。
议者论徽宗皇帝北迁,公与孙傅送虏檄十人之数,再徙韶州。
公既就道,妻淑人刘氏诣阙讼冤,仍引少保高世则、户部侍郎王俣等十数公为證。
朝廷下其问,验实如章。
其年八月,得旨改正自便,脱然无事矣,而言者终不置也。
呜呼噫嘻,命矣夫!
公莫氏,讳俦,字寿朋。
其先吴兴人,徙钱塘,又徙平江,今为平江吴县人也。
曾祖延正;
祖渊,左侍禁,赠通奉大夫。
考卞,中元祐四年进士甲科,以文行为当世大人所器,尤为故相郑公达夫知,枢密院张公宾老所厚。
历尚书郎、卫尉少卿、直秘阁、知河中府,以公贵,赠正奉大夫。
妣太淑人朱氏。
公为儿时,英妙秀发,不类童子,诵书日千馀言,操笔为文,不由师授,自中律吕。
年十八,补太学生。
一年升内舍,二年升上舍。
四年,当政和三年,大比试廷中,徽宗皇帝擢为第一,授承事郎。
越日,特奏名第一人适与公同姓名,徽宗曰:「非其伦也,名实混矣」。
命去偏旁名寿。
比公入谢,会正奉公以兵部外郎从卿士奏事殿上,上顾见公,谓正奉曰:「俦年少耳,草数千言,文词赡丽,皆切当世之务,遂为诸儒冠,卿可谓善教子矣」。
嘉叹久之,授议礼局检讨官。
四年,除秘书省校书郎。
五年,除符宝郎,迁起居郎、兼国史编修官,且召试矣。
公自以起于书生,遭逢千载之遇,慷慨感发,孤立一意,不问权贵人所舍,视天子为知己;
而大臣怼公不附己,移太常少卿。
台臣承望风旨,又奏斥公罪,为提点南京鸿庆宫。
宣和二年,丁正奉公忧,忧除,除光禄少卿,进国子司业。
六年,召试中书舍人,赐服三品、同修国史。
公善属文,敏而工。
先时词臣草后宫书命,莫有中上意者,制词往往多自中出。
徽宫进二婕妤,公当制,仍命即日进告。
告入,对辅臣有「词垣得人」之语。
靖康初,除给事中、兼侍读、直学士院。
宰相吴敏伺公入直,并下六制,欲因是以危公。
公秉一炬,解衣却坐,一挥而就,醇深典丽,各得其体。
渊圣嘉其敏妙,会公入对,褒誉甚宠,除吏部尚书。
朝士闻之曰:「宰相以己望人,欲抑之而更进,可发一大笑也」。
俄拜翰林学士、知制诰。
积官至朝议大夫,爵文安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未几,国有大故,公亦得罪去矣。
公自曲江还次临川,闻疏山老僧善清者以禅学知名,枉道造其庐,见之曰:「此身一堕世网,才脱兵火中,又落炎方瘴疠之地,吾知其无以死矣。
愿闻第一义,冀有以善吾死也」。
清欣然肯之。
它日,听清语,若有契于心者,遂从之不去。
予时亦被罪奏临川道,夜抵其居,握手相劳苦,且问所以相淹留之故。
公曰:「心迹之辩,固敢望于世之君子;
而谗愬朋兴,变乱事实,吠声之众,并为一谈,虽家置一喙,终日号鸣大吒,谁复见省?
惟有回心向道,归依佛僧,舍旧图新,以卒馀齿。
而兄弟妻孥之在吴中者,亦拨弃不拟道矣」。
公又曰:「虏人始议置署路允迪,允迪不从,粘罕诟怒,拘留军中。
会京城父老以张邦昌为请,允迪得纵去。
邦昌既以僭悖诛死,而允迪大节宜见褒显,以王黼客,遂不录。
邦昌用吕好问为门下侍郎,同时共政者皆坐伪命,除名籍,窜斥岭外;
而好问以蔡攸客、本中之父,更进尚书右丞。
百官合为二状诣军前,乞以土地人民还赵氏,如初约。
御史台秦桧为首,尚书省梅执礼为首。
后桧论功诵言于朝,位宰相;
执礼虽已死,宜蒙褒赠,亦以黼客置不问。
虏人以劫寨欲覆我军,结余都欲灭我国,归咎渊圣,以至废辱;
而靖康将相建此议误社稷者,皆以富贵福禄哀荣终始。
若群臣偶以一眚挂吏议,至终身不齿。
既以为功,功同有不赏者;
既以为罪,罪同有不罚者。
处白善否,一出于爱憎;
东西黑白,变色易位,非予一夫之休戚也」。
佛灯荧荧,相视喟然,危坐竟夕,达晓遂别。
公兄儗,字谦仲,孝友过人,尝为敕令所删定官。
自公去国,亦弃官不仕,徙寓华亭,筑屋居焉。
有女弟,适高氏而寡,馆之舍旁。
连遣数夫抵临川趣公还。
营一第夹河相望,度一梁跨其上,以便往来。
幼弟俱宦游四方,代期至,则从旁僦舍以俟。
四人者集处一堂,一味之甘,未尝独享。
兄先弟从,如埙如篪,举熙熙然。
如是十五年,谦仲下世,公杜门却埽,晨起诵佛书,退舍读传记,著诗文。
又十年,田园之入不足以卒岁,宾客之奉、晨夕之须,随所有无,澹然自足,未尝营一毛头之利。
弟俱卧疾昆山丞舍,公驰小舟冒大暑往省。
财过旬,公亦遇疾而归,卧起如常日,无甚苦。
忽一旦,自兴于榻,召家人至前,以后事属其子同者,端坐而逝,容貌如生。
里巷姻族奔走惊呼,瞻望出涕,真所谓有以善吾死者。
是岁隆兴二年七月十五日也。
享年七十六。
有《内外制》二十四卷,《四六集》十卷,《真一居士集》五十卷,《道教科仪》三卷,《方外三集》二卷,《辨诬證误录》一卷,藏于家。
公事亲孝,心意几微,辄逆得之。
仲弟佋蚤世,太淑人哭之过时而悲;
生子未绝乳,而母氏亦改适,太淑人鞠养护视,至胜衣犹不去侧。
公遇郊恩当任子,首以名闻,命下,太淑人喜甚,由是悼念少衰。
在太学,与同舍生刘畤善,畤议以从妹归公,方卜日致书币,而公廷唱中首选。
畤踧缩不敢复议,公闻之曰:「吾亲之命,有前诺矣」。
今配淑人是也。
其后淑人诣鼓院上书称冤,名动朝廷,公得旨改正,除罪籍,还中州,殆不偶然也。
淑人既没,公自为文识其事,内之圹中,葬湖州长兴县嘉瑞乡大坞之原。
生二男子:曰初大,将仕郎,蚤卒;
曰同,能传父学,尝效张籍《哭韩吏部》赋诗百韵,纪次公行事之实,词句温丽有家法。
四女:适右宣教郎白仲言、右文林郎董邻、右从事郎张涛、右迪功郎徐璞。
孙男曰岐、曰道。
曾孙男女二人。
其孤同等以其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合祔于刘氏淑人之墓。
公有治命,属予铭。
铭曰:
翰林初载,文中之虎。
踽踽群趋,御于帝所。
奏篇甫上,褰旒一睹。
曰大手笔,可配燕许。
擢冠儒科,鹏鶱鹄举。
历井扪参,视天尺五。
独步一时,声震海寓。
亟践荣路,径跻册府。
虫篆鸟迹,汗简编蒲。
尽读平生,未见之书。
入尚符玺,广内宝储。
龙文龟画,河洛之图。
北门西掖,时惟帝俞。
演纶视草,汝言代予。
思如涌泉,沛然莫禦。
一挥六制,噫欠之馀。
帝说而向,将贰政涂。
大厦遽颠,一柱莫扶。
汉厄三七,炎正中圮。
两地兴戎,云扰糜沸。
将相误朝,天地崩坠。
一死何逃,巢覆卵毁。
独屏閒处,待终而已。
遇疾不药,但饬后事。
笑言未卒,趺坐而逝。
死生之变,亦已大矣。
容貌如生,不见小异。
铭以著之,钦于世世。
宋故左中奉大夫直龙图阁赵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建炎中,端明殿学士胡公茂老卜居常州宜兴县,斥茀地数十亩,薙除灌莽,为屋六楹,瞰荆溪,面诸山,植竹树环之,号「横山堂」。
予岁一过或再过,与徽猷阁待制董公令升同载与俱,公治具为十日之留,率以为常。
其后左中奉大夫、直龙图阁赵公端质自无为守代归,寓华藏佛舍,又相与为四人集处一堂之上,饮酒赋诗,间作长短句,纪一时之事,相得欢甚。
已而端质守徽州,领浙漕,帅临安,移牧会稽。
才数年,倦而归,茂老盖棺已久矣。
端质度地县治之南,筑一第,疏园浚沼,观张盛具,出声伎,追讲横山故事,乐饮连夕而后去。
居无几,令升以病废,而端质亦得疾不可治。
呜呼悲夫!
公之子右宣教郎、知信州贵溪县不愚,过余泣曰:「先君被遇光尧太上皇帝,位于朝,光显矣,宜得公文以閟诸幽」。
予辞不获,遂序而铭之。
公讳士㣓,字端质,太宗皇帝四世孙。
曾祖允宁,信安郡王,谥僖简。
祖宗谔,开府仪同三司,赠韩王。
考仲维,廉州刺史,赠开府仪同三司。
妣刘氏,温国夫人;
王氏,嘉国夫人。
公绍圣初赐今名,授右班殿直。
两遇恩,迁右侍禁。
政和初,以胄子习乐武,试廷中,进忠训郎,授京畿监牧司准备差使。
宣和元年,试上舍,赐出身,换授承奉郎,特转宣教郎,差充开德府司仪曹事。
公,帝王之胄,生于宫邸,所见惟华榱刻桷、金玉绮绣之玩,所闻惟撞钟考鼓、吹竹弹丝之音,所享惟华簪大盖、鼎胾玉食之奉,而性冲澹无所嗜,独好书治笔砚如素习。
徽宗皇帝立宗学,建官师,复三舍选补之法,公群试有司,袖然出其上,遂取其科。
而精练博达,长于吏道,从事一州,亦著名迹,无出其右者。
转宣教郎、通判岚州。
岁满,转奉议郎、通判淄州。
靖康时,东州盗起,千百人为聚,不可胜数。
剧贼李成拥万众薄城下,会守将秩满,不受代,称疾解去。
公摄州事,尽集丁壮,分守四壁。
公舍城上与之同卧起,凡四十九日,成食尽计穷,拔栅而去,于是四境之外,城郭皆为丘墟,而淄州之城岿然独亡恙。
钦宗受内禅,恩迁承议郎。
太上皇践祚,再迁朝奉郎、知兴国军;
未行,改差永州,又改滁州,知广德军;
未赴,改知无为军。
虏骑退舍,群盗窃发,无为官吏联民伍,立堡寨,推选众所畏信者为屯长,以捍卫一方,号义社。
久之,社中人怙众侵暴闾里为患。
公至罢之,籍取器甲,悉上送官。
发常平粟计口给贷,俾垦废田。
归廛市,复众商之业。
盗据合淝,诏许权寄巢县为州治。
守帅五人贪冒黩货,掊敛百出,人不堪命。
至是克复,帅司还合淝旧治去矣。
公上书请巢还隶本军如故,帅愠怒至切齿,而巢人始获苏息。
代期至,举军士民列功状十数条请留。
擢知徽州,未行,除江南东路转运判官。
濒江之地,霜降水落为平陆,春涨则与江漫为一。
经界官吏籍为田数百顷,加赋为进取计。
承平时,负郭之家连甍接栋,比屋相望,建炎兵乱,焚荡为茨棘瓦砾之场。
官军分占为营屯,而故家输二税如故,公皆奏除之。
移两浙路转运判官。
奏事称旨,加直秘阁、知临安府。
公因入谢奏言:「乘舆东迁,临安为天下舟车冠盖之会。
臣以一尹宣布上恩,地大物众,狱市纷然,固非家至户到所能办,而恶少无赖为盗为奸,佚罚久矣。
譬之立苗,锄害稼者,则嘉禾植矣;
譬之牧羊,去败群者,则善类蓄矣。
臣籍记凶顽,得六十名,今徙之远方,巢穴一空,则一方赤子不待旦旦拊之,皆得其所矣」。
上从之。
于是一府翕然称治。
公累任郡寄于兵戈抢攘俶扰之中,更事多矣,至是临涖天府,剸治盘错,如割鸡然。
上方向意用公,会秦丞相欲进曹泳,除公直敷文阁、知绍兴府,是岁绍兴二十四年也。
累转左朝议大夫。
岁饥,米价翔贵,公开仓振给,自癃老幼弱男子妇人,分日异处,皆有法,终岁无流逋饿死者。
有旨修奉菆宫,事丛费巨万,凡土石木瓦之费,人徒工匠之数,髹漆丹雘之饰,不属一吏,皆自手出,计日而成。
奏功,进直龙图阁。
秦桧死,则罢去。
磨勘左中奉大夫,赐服金紫。
公精悍有智略,事无剧易,唾手立就。
治财得开阖敛散之术,驭吏如束湿,知军严而有恩;
令行禁止,秋毫不犯,爱民如子,简节而疏目。
时有遗漏,不究切之。
自浙漕帅临安,陈便宜多中上意,两赐良马、鞍鞯、象简之属,以示大用。
会秦桧欲进所厚善,易地为会稽,而上顾公益厚,遂进龙图阁;
比桧死,又坐桧夺职而废命矣。
以绍兴三十年十月丁巳终于正寝,享年六十六。
元配王氏,敦武郎谊之女;
继室亢氏,右朝奉郎友直之女,皆封令人。
二男子:长即不愚也;
不同,左奉议郎、知平江府常熟县,先公六年卒。
二女:长适右文林郎、新南剑州军事推官路㩋,次适右从政郎、新袁州宜春县丞王涣。
孙男五人:曰善登,右迪政郎、新宣州太平县尉;
曰善癸,登仕郎;
善发,将仕郎;
次二人尚幼。
孙女二人。
不愚以其年十二月庚午奉公之柩合祔于宜兴县永丰乡黄墅令人亢氏之墓。
公慷慨有气节,尤勇于为义。
李谊帅淮西,得疾暴亡,囊无一钱之蓄,公闻讣,出橐金具棺敛,已,又计葬送之费与凡道路所须,择吏卒之谨信者赒其行,比及窆封,无一乏事。
遇郊祀恩,奏任二犹子善某、善某,皆将仕郎。
公善论,抵掌剧谈,疏通谙练,皆人情世务之要。
上方亲贤,求人如不及,使公得位得时、尽行平日之言,必以大功名闻于世。
天不假年,遂赍恨以没,为可惜也。
铭曰:
兰殿兮储祥,桂堂发闻兮高骧。
老干参天兮,四十围之强。
拥千骑兮东方,县令负弩兮斧绣光。
金茎承露兮一气旁,曳长裾兮参翱翔。
视天尺五兮富贵方将,忽税不驾兮去堂堂。
兰摧桂折兮天陨霜,蔽芾勿剪兮所憩棠。
生虽有终兮其存者长,书以余辞兮刻示茫茫。
宋故左迪功郎许府君墓志铭 宋 · 孙觌
无锡许氏有通直郎、赠朝请大夫讳希道者,以耆儒宿学、忠信朴茂,名一乡善士。
生四子,共传一经世其家,皆中进士选。
而长子德之最知名,少年策上第,所涖以材能称,太上皇召见,擢尚书郎、太常少卿、直显谟阁,为州刺史;
既没,崇庆军节度使叶梦得铭其葬。
曰倜,左承议郎;
曰衍之,左奉议郎;
而迪功府君,其季也。
讳伸,字懿叔,中绍兴十二年进士第。
于是父子兄弟五人,皆以儒学占仕籍,文行彬彬,贤临一时,而无锡许氏于今为望族。
君生十岁丧母,哭泣思慕已如成人;
好书嗜学,亦不类童子。
文词敏赡,操笔书纸立就,退视它生,方属稿作嗫嚅状,君从旁口占授人,人如其意所出。
年十七,偕举子数千百人群至于有司,遂占殊等;
进升礼部,试不合。
会乡州推行三舍法,君居间,袖然角出其上。
时参知政事沈与求为教官,特喜公文,选寘前列,为诸生领袖,且曰:「文如许君,乃可望此」。
靖康、建炎之乱,转徙兵间,至绍兴中,始解进士褐,授左迪功郎、临安府盐官县尉。
久之,部使者檄君权主秀州华亭县簿。
华亭秋苗米在上供经数中,积岁侵盗,率移用常平米代输,而敛来岁之入偿之,相踵为故常。
一日,主管官林衡按视仓庾,县令赵伯琥悉推所受秋苗补还常平之贷。
衡尝为华亭而知其故,尽扃鐍缄封付掌吏者;
而转运使遣吏卒连百馀船起发上供,漕之钱塘。
已次境内,伯琥穷不知所出,即日檄主簿摄县事,脱身诣府,饬群胥持漕檄视君,当贷常平粟如故事;
又嗾纲兵持梃驱迫掌吏,群噪庾中不可耐,遂相与破钥发廪,授之粟,已去而后告。
君始矍然悟代庖之误。
伯琥还,上书告君擅发仓廪之罪。
衡得其情,并劾伯琥,与君俱罢。
而转运使材伯琥之为,援之复留,故君独以罪免。
众怒不平,勉君讼于朝,君曰:「忍穷耐老自吾分,臧仓何预焉」?
卒不辩。
衡闻伯琥之复也,檄追贷粟益急,无几何,尚书免符下,凡常平前贷勿追。
君笑曰:「吾得罪宜也」。
嗟夫!
小官待远次,摄尺寸之柄,以纾旦暮之急,而同寮嫁祸,遂与盐官并失之,世路如此,可畏哉!
君既罢归,杜门屏处,益取旧书读之,至会心处,则欣对移日,虽万钟之禄、千金之富,不能绝也。
间从常所往来赋诗饮酒,佐一欢之适。
再调婺州浦江尉,非其好也。
以二十二年十一月甲午被疾卒于家,享年六十一。
曾祖至,不仕;
祖旦,赠承事郎;
父,大夫公也。
母尤氏,继母施氏,并封宜人。
妻尤氏。
四男子:铸、铎、镃、铉。
铸,累荐礼部,亦以文学知名。
四女:进士周纲、尤褒,其婿也;
一学佛,为比丘尼;
一在室。
孙男女、曾孙男女各二人。
诸孤卜以其年十二月癸未葬县之扬名乡谢塾原上。
君少时以材气自负,慨然欲一奋以自表见于世;
晚得一官,坐席未煖,遂陷不测。
因叹曰:「古人不肯为五斗米见乡里小儿,殆谓此耶」。
自是浮沈里闾间,不复有进取意。
政和中,余与少常同在台省,知君而未识也。
君没后,其子铸惠然过余,以文为贽,词义卓然,三读叹惊;
已乃出君之内弟右朝请大夫、通判镇江军府事施垓之状,来请铭。
余曰:「君虽不遇以死,而有子嗣守家学,追取故物,以大君之门者,其在铸矣」。
遂不辞而与为铭。
铭曰:
生林林兮万形空,中如鸿毛兮遇风。
上高飞兮百雉之墉,下漂坠兮环堵之宫。
繄所托之固然兮,□山苗与涧松。
洴澼或以封兮,系其逢。
呜呼懿叔兮,铭之诏无穷。
宋故国子博士惠公墓表 宋 · 孙觌
吾州宜兴县湖洑山中有隐君子惠公彦达,享年八十五,以德齿之尊,号里长者。
予与公弟彦光朝议同时擢名第,又与公犹子胜仲殿中同朝为御史,寅缘得从公游。
公沈毅有畦畛,寡言笑,不忮不求,犯而不校,以为常德,故人无愚良贵贱皆敬惮之。
有一子,中年得惑疾遂废,三孙未胜衣,公招聘师儒导之学,既冠昏,嶷嶷自立,有闻于时。
曰晔,用朝议公奏任,卒官右通直郎;
曰迪,曰哲,相继中进士第。
迪字懋吉,尤知名,三任中都官,至国子博士,自天子、大臣,皆论以为国器,不幸得疾不可治。
呜呼,悲夫!
懋吉少年时,治一室,读书其中,予过焉,赋小诗属之,懋吉和答,有「小屋牵萝补,高轩偃盖过」之句。
予读之叹惊,此奇作也。
已而受其贽,亹亹数千言,笔势澜翻,如行云流水,文从字顺,无琢肝肾、撚须鬣艰难辛苦之态。
予三复其言,加之数年,敛华摭实,必以大手笔擅天下。
既收科第,名闻烨然。
为州学官、国子师,行践要途为世用。
一旦溘然正昼而殒,讣闻,惊呼失声。
既葬而追伤不已,乃为文表墓上。
懋吉三荐至礼部,绍兴二十四年赐同进士出身,授左迪功郎、扬州高邮县主簿;
未赴,近臣以其文行荐于朝,召见,差充临安府府学教授。
岁满,升左从政郎、大理司直、兼主簿。
用举者改左宣教郎,除国子博士。
懋吉在大理时,上书言:「画一之法,守之如金石,行之如四时,所以使吾人迁善远罪,徙义修慝之道也。
而本寺一司敕外,又有申明、比附、断例之属,无一定之制。
老奸宿赃,以狱为市,轻重高下,皆出其手,正条不可则入之申明,申明不可则入之比附,比附不可则入之断例。
有司虽知其非,属已著之令甲,无如之何矣。
臣以谓一司敕令、本寺正条,而申明、比附、断例等皆一时指挥,宜诏敕令所应本寺诸条格刊条笔削,合为一书颁之。
有司专一奉行,使老吏不得措其奸,百姓知所避就,天下幸甚」。
懋吉又因漏泄狱情一事,开封府条令罪至徒流,而大理法止于笞杖,不同如此。
廷尉天下之平,京师首善,四方万里之所归赴,而一罪有二法,若此类皆合刊正,定于一者也。
在国子时,当转对,奏言:「庆历中,枢密副使韩琦疏言西戎屡乘战胜辄求通顺,实图休息。
国家以生灵为念,所获者实利,所屈者虚名。
彼不背盟,我则抚纳无倦;
彼若背德,我则攻守有备。
此和策之得也。
今陛下兼爱南北之民,屈己和戎,韩琦所论,正今日事。
臣闻备边莫大于择帅,莫先于久任。
天下之事固难为于仓猝之时,必定于閒暇之日;
亦难办于暂用之人,必成于久任练达之士。
艺祖皇帝命将守边,如郭进之在山西,何继筠之在无棣,董遵诲之在通远,皆久其官而责其成,小其名而崇其势,略其细而求其大。
终太祖、太宗之世,咸以功名始终,书之国史。
今日两淮、荆襄控制南北,宜择文武兼资如仁宗用韩琦、范仲淹之贤;
既得其人,又当如艺祖任郭进之流,久于其任。
昔东晋时刘弘据荆襄上流,课农桑,省刑罚,专督江汉,威行南服。
陶侃继之,四十一年,自南陵至白帝数千里,路不拾遗。
盖侃即弘所辟置,而弘又羊祜所知。
三人者相继,而荆襄利害得于习知之素,故其成效章章如此。
使其暂去暂来,虽方叔、召虎不能为矣」。
上称善,下其书。
方议除官,已不及矣。
懋吉自幼学,已卓越有大志,不专治举子业,自六籍、百氏之书与《太史公记》无不读;
文词辩丽,诗律高雅,亦无不工。
而靖深端默,专务晦藏,不表襮以峙声名。
两任师儒之官,而有籍于学者朝去暮来如寄客。
懋吉据一席,诵说有法,督责课试无虚日,诸生靡然向化,不敢嬉宕,彬彬有可观者。
士风颓靡,文气骫骳,千人一律,懋吉因考礼部试,不专用有司尺度,或守朴学不事空言,不徇时好以投人耳目,皆被收采。
于是老于文学、屡试不售者,皆在选中,时称得人。
尤工言治道,不为甚高难行之论,陈献便宜,酌古御今,皆合人情世务之要。
棘寺录罪人之橐,积累至若干则输之内帑,主簿例合分受,懋吉弃弗取,其厉志又如此。
使天假之龄,发明利器,错诸事业,则高文大册可施诸朝廷,颂诗乐歌可荐诸郊庙;
垂法立宪,必能使三尺之书如持衡,天下无冤民而刑可错;
橐弓戢戈,必能使两地生灵保首领以终天年,而兵可寝。
噫!
天之降才,岂偶然耶?
岂人之委曲周旋,辅成其天者不至耶?
胡夺之遽而使中道夭耶!
享年五十四,以乾道三年七月丁酉卒。
曾祖智、赠右正议大夫;
祖溥,即彦达也。
父俊民,以君贵,赠右承事郎;
妣沈氏,赠孺人。
娶同郡胡氏,赠孺人。
生六男子:端文、端智、端常、端方、端尚、端立。
二女:适右迪功郎、荆湖北路提刑司干办公事沈纶,进士戴刊。
孙男女二人。
诸孤以其年十一月甲申合祔于县之君山乡龙山村玲珑山胡孺人之墓。
诗文之在藁者千馀篇,端文方以类诠次为书,未出也。
宜兴惠氏自正议公二子,二孙、二曾孙相踵起家,中科第,盖三世矣。
予始见懋吉与弟哲同举秋赋,联名并中,于时父、祖四老人皆无恙,里老惊观,有荣耀焉。
哲今为左从政郎、监行在点检酒库籴场。
连枝竞秀,如埙如篪,所谓莫逆。
懋吉之亡,拊诸孤,治葬送尤尽力。
而懋吉诸子已能传父学,籍籍有文名被荐送者。
懋吉怀奇不试,赍恨而没,造物之报,不在其身,又将见诸郎追取三世故物,兄弟升腾,以亢惠氏之宗云。
宋故府君陈公景东墓表 宋 · 孙觌
余闻古之处士,或隐于山,或隐于市。
隐于山者寓耕钓,而隐于市者寓医卜。
均之卜也,日阅十数人,得百钱足以自给,则闭肆下帘,不更筮也;
均之医也,闻人疾痛,欲去之如在己,而不志于利。
繇汉以来,逸民隐士怀奇抱宝,高蹈一世,深藏于市,汎然与渔商农圃杂此土以处而莫辨也。
然孙思邈隐太白山,而龙公授《玉函秘方》,为《千金》之冠;
韩伯休卖药长安市,口不二价,而妇人女子能识之。
譬如珠玉在泥沙,光景发见,有不可掩者。
今嘉禾陈景东者,其一人也。
景东以字行,讳某,陈氏。
其先江都人,后徙钱塘,今为秀州嘉兴县人,自皇考始。
讳献臣,赠朝奉郎。
景东读书章解句达,不喜治举子业,而尊贤乐善,常置一时名士为宾师,以进诸弟子于学。
未几,弟确进士第,官至御史。
积习名教,若从子骈、从孙禹锡相继收其科,陈氏浸大矣;
景东沈浮里闾,故自若也。
门内数千指,养老字幼,举䜣䜣然;
奉寡嫂,拊诸孤,恩敬若一。
三族之饥寒疾病死丧,皆以公为归;
趋人之急,不以存亡为解,亦不以戚疏为薄厚,而尤工于医。
宣和中,嘉禾大疫,连墙比屋,呻呼之声相闻。
公日挟数仆,持药物自随,以饮病者,穷阎委巷,靡不至焉。
而困绝不能自存者,又分金周之。
晨出暮归,竟数月而后已,所全活不可胜数。
尝有黄氏妇舁疾诣公,公曰:「病閒矣,勿药可也」。
而黄氏弟在旁,公视之有小异,试察其脉,告以亟去勿留,疾作则不可为矣。
比还,一夕而逝如公言。
公之医不由师授,自得之心,故奇中多类此,盖士之寓于医者也。
嘉禾介居杭、苏,为冠盖舟车走集之路,于是名公巨卿、高人胜士、州刺史、县大夫皆往从游,晨起未盥栉,而车辙已满门矣。
公廉靖寡欲,凡荣名宠利、世人群趋交骛争所欲得,公皆无求于其閒。
其子騋,性至孝,有英毅过人之才,为公筑大第,辟园馆,疏池沼,莳花竹,供耳目之玩。
公领客居閒,击鲜置醴,纵饮歌呼,终老如一日。
平生未尝读佛经,比感疾,书四句偈而瞑,皆菩萨语,虽禅翁老宿,皆叹惊,自以为不及。
享年七十四,绍兴三十年七月乙巳卒于正寝。
夫人徐氏有贤行,适陈氏五十五年,宾其夫,以辞币酒食缀接中外,无一閒言。
生三男子:长即騋也,骙蚤卒,騛举进士。
六女:陆仲友、沈师言、闻人勉、沈橾、杜之珍、俞抃,其婿也。
二孙男:曰渊,曰渭。
六孙女:三人适杜之方、鲁松、陆竣,三人在室。
騋等以其年十月癸酉奉治命,葬于县之象贤乡深叶村朝奉公之次。
于是,徐夫人明年八月四日亦遇疾不起,年七十七。
以十月丁酉举其丧以祔。
余尝观王丞相荆公表处士徵君之墓,同时有杜婴者隐于医,不择贫富贵贱,召之辄往,人致馈谢,非其义不受也;
有徐仲坚者隐于卜,人召筮,虽疾病中,不正衣巾不见。
二人之贤闻于世矣,公犹惧其久而无传也,故并列之。
三人者,名迹赫然,在人耳目,如前日事。
今景东冢上之木拱矣,贤士大夫称思如新,而墓碑至今无辞以刻。
嗟乎!
隐德高行,既不显于世,宜与三人者并传于后。
予衰病废学,言之不文,不敢以既老为辞,遂表而出之,揭之墓道,以备他日史官之访云。
宋故教授卢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吾州有老儒卢公潜夫讳察,通经学古,以诗书教授里中,为人师。
崇宁天子诏州县推行三舍法,而诸生之有籍于学者千馀人,潜夫为领袖。
当是时,潜夫幼子习字择善方胜衣,隶小学,晨夕诵书,不去翁侧。
大观四年,予偕潜夫随计诣京师,礼部奏名,为同年进士。
其后潜夫卒官左宣教郎,予亦屏居村巷。
择善已擢第,待次家居,予具书币延请,饬诸儿受业,而择善子申者尚在童丱,携以俱来。
阅三岁,黄州候吏至,遂别。
别去二十五年,择善以左通直郎致其事而归,年七十三,精悍不衰。
一夕,置酒命家人环坐,顾其子曰:「吾将逝矣,汝于孙公有父祖之契,汝请公文志吾墓,吾瞑目于地下矣」。
将葬,申过予,以治命徵铭。
予以衰耄辞,而五反,请益勤,遂序而铭之。
择善,范阳卢氏,在唐为甲族,避五代之乱,始徙建邺。
李氏国除,又徙常州之晋陵,距今六世矣。
择善以绍兴二年赐进士出身,授迪功郎、宣州宁国县主簿。
丁母夫人强氏忧,忧除,调黄州录事参军,更滁州全椒、来安二县令;
循左儒林郎,除随州州学教授。
择善幼警悟,读父书,靡不记览;
属文辞,赡丽详实有家法。
性介特少与,不妄交,交合则久,要有终始。
家傃贫,不殖赀产,屋庐庇风雨,藜羹粝饭,一饱之外,澹然自足。
在黄州丧其配,贫窭不能归。
或劝用浮图氏阇维之法,择善怃然而辞曰:「吾儒者,其可为是」!
僦一敝舟,冒长江之险载其柩以旋。
次九江,舟败,几不免。
践艰乘危,閒关寸进,积数月乃得归祔舅姑之次。
既竣事,叹曰:「殆有物相之也」。
在全椒,一日盗群掩至,号红巾贼者。
择善据便坐不为起,盗刃中首,流血被面,择善屹然不动,徐曰:「汝志在金帛耳,第敛兵,不纵火,不杀一人,吾帑中金帛可尽得也」。
渠魁悔谢,投戈于地,奉盘水沃盥,佩囊中出药傅创,戒其徒曰:「如约」。
择善指金帛所在,悉授之而去。
越日,邑人之逃散者还复,家室按堵如故,推次甲乙,计所费金帛悉上送官,举邑晏然无一事。
在来安,累岁不决之讼凡数十,断治立尽,竟岁无一夫之狱。
随州学荐更兵乱,墙屋破露,州刺史春秋释奠,应故事而已。
择善按籍访学田所在,募人耕种而薄其征,入取足以养士而不求赢。
未几,师生之庐、囷廪庖湢皆具,而学者有自他州至者。
汉东距乡州有重江复岭数千里之阻,始怅然有倦游之意。
比代归,语其子曰:「七十致仕者,著于礼经,尚复蒙耻冒利而不知止耶」?
即日上书告老。
以隆兴元年五月授左通直郎致仕。
二年十月二日无疾而卒。
其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合葬于武进县怀德南乡周庄元配包氏之墓。
生四子:男即申也。
女适张铦、邹进修,次许嫁王大光。
孙男女四人。
予既铭其墓矣,复有一事可纪者。
潜夫宣教与其配强氏同生于丙申,择善通直与其配包氏同生于壬申;
通直之子生戊申,娶妇宋氏又生于庚申;
已得孙又以甲申生。
父祖子孙,四世七人,皆生于太岁之申,亦异矣。
以经考之,蛰以存神,屈以求伸。
卢氏种德累世,安贫守道,未享其报。
今通直之子嗣守家学,以孝谨持门户,为乡县所推,卢氏之申,其在兹乎!
铭曰:
卢出范阳,自鼻祖兮。
族散徂迁,望南楚兮。
有儒专门,卧环堵兮。
抠衣执经,屦满户兮。
繄君高蹈,踵前武兮。
书破万卷,腹撑拄兮。
引吭一鸣,鸿鹄举兮。
弁星峨峨,快先睹兮。
州县劳人,空俯偻兮。
投袂而起,谢簪组兮。
一蜕而逝,复于土兮。
铭以哀之,亘千古兮。
宋故武功大夫李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绍兴初,胡马数万屯宿、泗,淮海大震。
吴人惩建炎暴尸喋血之祸,争具舟车,徙避深山大泽旷绝无人处。
予亦诣洞庭西山访寻佛舍,得水月院,侨寓其中。
当是时,观察李公卧东山,筑室凿井,若将终焉。
予唶曰:「中贵人入则侍帷幄,依日月之光,出则持粱齧肥,享玉食华屋之奉。
一旦决焉舍去,练布棁杖,与渔樵农圃为伍,而自肆于山水閒,此高蹈一世之士」。
欲摄衣起从之,而东、西二山块湖中,徒步不能达,至是声问始相闻,公亦欣然有招隐之意。
未几,两朝以玉帛相见,而淮之南、江之北皆按堵矣,竟不获见公,以为大恨。
公高风绝识,得之天禀。
方少年时,给事宫省,固应酣豢酒池肉林富贵之乐,而澹然不受一尘之染。
閒遇休沐,则从老师宿学问出世法,修无上道,布衣蔬食,不御酒肉,盖五十八年。
尤喜施贷供佛饭僧,振救空乏;
赎禽鱼,随所须予直,不议价,凡脱放以万千计。
尊贤乐善,侃侃自将。
口不谈人过,持身厉行,存神养志,喜怒不见,得丧若一,虽佛之徒有不逮。
已而并吕山之东少北卜寿藏,斥地二十亩,手植松柏环之;
从旁建一刹,重门步廊,穹堂奥殿,斋庖、宿庐、厩库之属仅万础;
塑佛菩萨像数十躯,建窣堵波高三百尺。
营一大经藏,储五千四十八卷,宝奁钿轴,纳之匦中。
买田十顷,日食千馀指,赐名「华严禅院」,选一时名缁主之。
隆兴二年,公寿七十八,感微疾,命揭西方佛像于前,盥手焚香,晏然而逝,实二月二十八日也。
公讳某,字从之,开封府祥符县人。
曾祖言,入内内侍省东头供奉官;
祖舜俞,赠右监门卫将军。
父镇,赠保信军节度使。
母孙氏,建安郡夫人。
崇宁元年,公以父任为内黄门,年甫十六岁。
姿庄重有防畛,往来两宫,目不忤视,进止有常处。
直睿思殿符宝郎、殿中省奉御。
出入禁闼踰二纪,未尝以一眚挂吏议。
皇子华原郡王出閤,徽宗曰:「孰可从吾儿游者」?
顾见公,曰:「无以易卿矣」。
遂兼华原府都监。
累迁武功大夫、忠州刺史。
靖康初,分治京城楼橹守禦之具,第功进某州团练使。
建炎南渡,始丐閒入洞庭山,为归欤之计,自号皎然居士。
呜呼!
政和、宣和时,北司诸贵更用事,本兵柄,执国命,或冠枢省,为帝师,或位公孤,号隐相,士大夫操彗执贽,奔走其门,谓之捷径。
惟公畏远权势,不立争地,侍帝侧无私谒,出公门无外交,杜门却扫,人莫见其面。
一时丛林善知识皆曰:「李公在家出家,住世出世,殆是过去佛僧也」。
大驾驻会稽,饬使召公,公方被短褐,杂庸保,持锄莳药圃中。
即日奉诏更衣就道,随使者入见,供奉殿庐,尽复其旧,而非其好也。
昭慈圣宪太后乘舆幸江表,弥时不得问,有旨择使;
而虏骑方退,舍渡扬子,尚据两淮,道路无行迹。
公慨然请行,乘一轺,间关兵火盗贼中,山行水宿,驰二千里,得平江之报还奏。
公之子畴,涖官闽中,公喜曰:「此行不可失也」。
请祠,得西京崇福宫,遂与之俱。
拄策褰衣,上天姥峰,径天台,抵雁荡,游览殆遍,遂次莆田。
穿云涉水,穷日夜不厌。
閒遇幽栖绝俗之士,谈禅问法,乐而忘归。
又将束装问番禺路,而上遣金字牌趋还,复直睿思殿、兼持侍官。
今上出閤日,一诣资善堂,太上皇曰:「宫僚当得老成详练有德有言之士,藩邸旧臣如华原府都监李某,此其选也」。
又兼资善堂干办官。
诸臣方悟上召公之意。
居久之,奏事殿中,泣曰:「臣齿发缺坏,重以足疾不可治,不复侍左右矣。
愿赐骸骨以毕馀年」。
上恻然,欲留不果,除提举台州崇道观。
明年,上书告老,守本官致仕,是岁绍兴七年也。
公既得谢,寘家吴兴、德清境上,复抵吕山旧庐,以诵佛书、供僧饭为事。
喜蓄善药,以待人之疾病,累数年。
公晨起未盥栉,而立于门者人相登矣。
公曰:「吾不忍此一方疾痛呻吟之感吾耳,故制方药疗之」。
而他州异县来者日益众,度不能给,乃营一大肆,凡山区海聚、殊方绝域金石草木之英,象、犀、龙、麝之珍,鸡首、豨苓、牛溲、马勃之贱,皆聚而有之。
庀徒数百人,按古方书炮制烹炼之法数百种,计费取直,不求赢利。
自浙东西至两淮二江数十州病者,得公药,一饮而效,殆是仁人用心,固自有物以相之耶。
二十八年,公之子畯升朝籍,遇郊祀恩,封正任吉州刺史。
明年,显仁太后庆寿恩,进果州团练使。
又二年,祀明堂,再封和州防禦使。
今皇帝登极,迁利州观察使。
元配恭人宋氏,今配令人郭氏,亦先公卒。
子男四人:曰法空,为浮图氏;
曰畴,秉义郎、閤门祗候,皆蚤世;
曰畯,武义大夫、监潭州南岳庙;
曰善,奉议郎、知徽州绩溪县事。
女二人:长适武经大夫、閤门宣赞舍人蓝师夔;
次适承节郎冯晖。
孙男八人:曰作朋,右承直郎、严州桐庐县尉;
曰作舟,保义郎、监婺州都税务;
曰作肃,保义郎、监严州淳安县税;
曰作霖,保义郎、监行在翰林司门;
曰作乂,曰作哲,应进士举;
曰作成、作德,尚幼。
孙女二人:适黄讷、史绍祖。
曾孙男女五人。
诸孤以其年四月十六日奉公之柩,合祔于平江府吴县南宫乡觉城山之原令人郭氏之墓,公所自卜也。
公持心忠恕,事君亲,交僚友,待族姻,御使卒,惟有一诚。
寡言笑,一语出而终身可复。
宣和中,河怒齧堤,水暴集城下,徽宗命公从皇太子登城视水,有申屠生三十六人扣马自言:「第用我厌胜之法,水之涸可立而待也」。
试之弗验,太子怒曰:「妄言无行之徒,侥倖水落以贪大功,以冒重赏」。
欲奏诛之。
公徐曰:「罔上之罪,死有馀诛,而灾变如此,宜加原贷,以塞大异」。
太子是其言而止。
及靖康初,太子袭尊号,是为钦宗。
而金人举国大入,始议戮一二大臣之误国者,将相方逢上之怒,以修故怨,无一言之救,此例一开,遂并及其党。
闻公之风,亦可以少愧矣。
铭曰:
权门众趋,薨薨聚蚊。
暴鬐铩翮,卒徇以身。
哀乐相因,如屈伸肘。
壑谷潭潭,门上生莠。
富贵于我,视空中云。
得马失马,孰为戚欣?
猗欤李公,高蹈一世。
人勉而天,不见愠喜。
靖共一德,历践四朝。
如砥柱立,不震不摇。
进直殿庐,为中常侍。
退处山林,作大居士。
乘应舍筏,汎不系舟。
现自在身,得逍遥游。
国忠粗报,能事已毕。
乞身而去,以全吾璧。
觉城之原,万木苍苍。
公归在天,体魄所荡。
既善吾生,亦善吾死。
死而不忘,以永千祀。
宋故秦国夫人王氏墓志铭 宋 · 孙觌
秦国夫人王氏,故三司使盐铁判官、秘阁校理、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汉国公讳准之曾孙,故金紫光禄大夫、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岐国公、赠太师讳圭之孙,故左正议大夫、显谟阁待制、赠特进讳仲薿之女。
年十九岁,适孟氏,实昭慈圣献皇后之母弟中散大夫、赠太师、吴兴郡王讳彦弼之妇,今少傅、保宁军节度使、醴泉观使、信安郡王忠厚之妻。
少傅公繇显谟阁直学士秉旄节,典大州,擢枢要,进位保傅,王信安郡。
夫人用公贵,自硕人进嘉国夫人,加号卫国,再徙楚国,更五命而得今封。
享年五十四,以绍兴十九年五月壬午薨于平江府之私第。
将葬,信安王以书抵故人孙某徵铭,某辞不能,凡三反,则以书复曰:「吴兴王与公同朝有好,而特进公以文章知名,少许可,独喜诵公之文,则铭其女宜也」。
乃序而铭之。
夫人姿相丰端,容止整暇,生长富贵而积习名教,恂恂然若寒家窭人子。
昭慈居瑶华,吴兴王亦捐舍馆,而少傅公名宦未立,家益贫。
夫人斥奁中物助宾祭,一簪不留,浣衣菲食,御之无愠色。
建炎初,昭慈复大号,推恩外家,象服容车,疏封大国,贵震一时。
澹然若固有之,不以为泰,可谓贤也已。
夫人资孝谨,生九岁丧其母某郡夫人李氏,已能号慕如成人。
特进公奉使契丹,过期不返,夫人忧惧,炷香于顶,涕泣祈还。
既嫁,事尊章尤能致其孝。
皇姑吴越国夫人尝被疾,更数医不能疗,夫人针臂血投汤液中以进,一饮而效,至今内外属人叹誉以为口实。
宾重其夫,选饰妾御,进之不忌。
靖康之乱,瑶华宫灾,昭慈避火幸其第,顾见夫人调护庶子之在襁抱中者如己出,嘉叹久之。
以故恩遇日隆,宗戚莫敢望。
少傅公辞剧就閒,读书终日不辍,尤嗜古法书图画,不省家事。
夫人经理内治,不以丰俭易节,朝饔夕馔,寒裘夏葛,裁节其当,不侈不陋,皆中仪法。
慈哀所使,未尝辄笞骂,而门内截然无一语之哗。
学书有楷法,每教子辄书数十字,随手涂灭,不以示人。
于古文章,能通其读。
自少喜诵佛书,晨香夜灯,不避寒暑;
晚益精练,感通佛祖,至神交于寝寐之閒。
一夕,梦胡僧扣门求馆谷,黎旦,有鬻十八罗汉像者,视所画肖焉,售之不计其直。
以至廪恤贫乏,供施佛僧,捐弃金缯,殆无虚日。
持戒律严甚,未尝杀生物供馔。
又尝梦青衣十数辈祈哀甚急,既寤,有饷蛤蚌者啧啧然,亟命纵之水中。
自是,终身不御鲜食。
疾益侵,区处后事与家人诀,无惘惘可怜之色,知佛者以谓夫人自金仙梵帝中来。
其视世谛空幻,殆犹吹一吷而去也。
生四子:男曰充,右朝议郎、通判平江军府事;
曰嵩,右宣义郎;
曰雍,右承事郎。
女在室。
孙男女三人。
信安王以其年八月庚申葬夫人于常州无锡县富安乡许岘村吴越国夫人之次若干步。
维王氏先世家于蜀之华阳,后徙舒。
至特进公葬于平江之长洲县,今又为平江人。
熙宁、元丰閒,岐公被遇神宗,仕至宰相,鸿名硕实,具载国史。
逮今六十馀年,子孙以文学政事世其家,践台省,登侍从,奉使典州,前后相望,率常数十人。
而女公子之贵,尤称于天下。
故相太宰华原王郑公之夫人封越国,今太师平章仆射秦公之夫人封某国,隆贵盖如此。
而夫人又以硕媛作配侯王,赐号秦国,福禄始终,于是为盛。
铭曰:
象服六珈,文驷之华,玳首金葩。
纶言之嘉,弗跋弗夸,而婉嫕宜其家。
岁在龙蛇,庚子日斜。
曷其然耶?
埋玉树于泥沙。
郁葱葱而气佳,牛伏其洼。
泽厚而流遐,视梁溪之水其无涯。
宋故吕恭人胡氏墓志铭 宋 · 孙觌
故东平吕公,出入文武,佐佑三朝,周旋二府,四拥将旄,十迁殿学士,宠禄光大,为天下巨室。
赐第一区,壮丽甲淮海;
族大家肥,舄奕蝉联。
孙曾之胜衣冠者数十人,晨起诣寝门问安否,退就学舍,施施然如凤九雏集于苍梧、翠竹之上。
一时公卿大夫慕其家法,荐女请昏者不可为数。
于是龙图阁学士胡公以息女归公之孙,实奉直大夫讳申之妻,通奉大夫讳渊之妇,是为太恭人。
太恭人入吕氏,门内逾千指,上自姑嫜,下至媪御,事大慈幼,卑尊谐附,无一不当其意者。
春秋馈祀,视牲省器,治酒食,接缀宗姻,皆中节法。
观文公薨,天子赙恤加等,官其子孙七人。
太恭人曰:「皆公孙也,奚择」?
请分受之。
奉直公称善,表请于朝,有旨从之。
以故二子皆不及,人以为难。
后十年,端、靖被赏延,皆有名籍于吏部。
靖今右奉义郎,贤而有文,尝一试礼部,治县有能名,以经界不中程,失部使者意,触罪罢归。
靖皇恐谢,太恭人曰:「崇宁中,蔡京当国,雠复故怨,观文公斥居建安,汝祖徙海上,汝翁亦迁滁阳,其家破矣。
未几,蒙恩甄复,父子祖孙团圞如初,真一梦耳。
汝小官忤大吏,获罪宜也。
姑省循以俟」。
其视宠辱盖如此。
喜读书,略通大旨。
晚学佛,寡居二十年,宴坐一室,表里翛然,若无意于世者。
初感微疾,便饬后事,才三日而逝,实绍兴十九年六月三日也,享年六十有八。
太恭人以夫贵,凡三命,赐号宜人;
靖登朝,乃得今封。
姓胡氏,鄂州崇阳县人。
祖抃,赠开府仪同三司;
父师文,龙图公也,故宣奉大夫。
生四男子:长端,右迪功郎、建康府溧阳县主簿,蚤卒;
次即靖也;
次翊,未命而夭;
次𥫃,右迪功郎。
孙男女七人:安时、安诗、安持;
女适右迪功郎、监潭州南岳庙孙大宗,左迪功郎蒋亿,右迪功郎洪熚,馀未行。
诸孤卜以其年八月庚申葬于平江府吴县长洲乡之横山,祔奉直公之兆。
婿大宗,某犹子也,知太恭人为审。
铭曰:
横山之阳兮夜漏尽,谁氏葬母兮车辚辚?
哀哉抱棺兮身欲殉,路人失声兮涕如陨。
盖苫藉草兮茹荼堇,杖而起负兮土一畚。
有坟岿然兮高可隐,刻此铭章兮视不泯。
宋故永嘉郡太君刘氏墓志铭 宋 · 孙觌
余尝读东坡先生《何公石桥》诗,反复其言,盖良二千石也,而不著其名。
久从先生他文字求之,亦不见所谓何公者。
绍兴九年,公之子宰,以母夫人状属余族婿毛兟来徵铭,又得御史中丞吴执中所为公墓文读之,然后知石桥者,故朝议大夫、建安何公字讳及之守英州时所作也。
真阳之民病涉久矣,公梁石为桥,以便行者。
老幼阗道,争劝之趋。
桥成,壮丽甲于南海。
州人画像祠公,如朱仲卿食于桐乡,至于今不废。
而真阳在南方岭海外,数千里辟陋之国;
又执中志公墓时,苏氏文章方遇禁锢,讳弗敢言,故士大夫莫有知者。
夫人刘氏,公同县人,年十八岁归。
公是时尚为进士,尝一夕梦大宫如王者之居,紫袍吏立殿上,问公乡县,公答曰昼锦乡。
吏曰:「汝乡非昼锦,即淡墨也」。
公寤,语夫人曰:「是何祥也」?
夫人曰:「公识之,此吉徵也」。
故试礼部第进士,率用淡墨书「礼部贡院」四大字于榜首揭之。
他日,公中选,顾见榜,大惊如梦者。
夫人明悟知事多类此。
大夫公仕三十年,行治劳烈称天下,一时大手笔传载其事,至今知有何公者,夫人与有助也。
夫人尝从公官四方,舅姑惮远不能从,比代还,即解装列堂上,尽出筐箧之实,陈之以奉其姑,姑屡却之,不听。
公既通籍,夫人以恩封蓬莱县君。
至是,凡六更封号,辄不许,其视世富贵贫贱澹然,不知可择而取也。
政和二年,其子宰奏疏辞所授官,愿得一郡封其母为亲荣,诏从之,特封永嘉郡太君。
呜呼!
夫人事舅姑、相其夫为贤妇矣,又卒有子上书纳禄,名动朝廷,天子宠嘉之。
玺书五色,玳首锦櫜,门巷聚观太息,为里中寿母,可谓贤也已。
七年十月某甲子,无疾而终,享年七十有七。
宣和二年十一月某甲子,诸孤以夫人祔于县之小梨山大夫公之墓。
五男子:曰定,曰察,曰宰,曰宿,曰寀。
三女皆嫁为士妻。
孙男女若干人。
铭曰:
矫矫何公,一德匪躬。
有古遗爱,循吏之风。
婉婉夫人,淑慎温恭。
来嫔君子,而大其宗。
钿轴金葩,雕车崇崇。
通都大邑,汤沐之封。
鹤发秀眉,纯漆点瞳。
七十七年,以华其终(《鸿庆居士文集》卷四○。)
字讳:《全集》卷六五、库本作「讳字」。
按此英州守何公,《容斋三笔》卷一一称「何智甫」,郑侠《西塘集》称「何智翁」,道光《广东通志》作「何智茂」。
此文似当作「何公讳××字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