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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宫祠状(绍兴二六年十月) 宋 · 孙觌
臣顷以非材,被遇三朝,遍尘法从,负乘致寇,自速颠隮,除籍为民,饮水饭蔬,无复荣望。
惟是平生大节横被诬执,洿蔑破坏,以致扫地,中夜起坐,慨然兴叹。
窃惟明天子在上,圣学高妙,为百王之冠,不下堂窥牖,固已尽得是非善恶之实于四方万里之远,岂容暧昧而不辨明!
但未死亡,终见天日。
属者乾刚独断,涣发德音,作福作威,皆自己出。
哀闵无告,保全名节于二纪积垢污坏之后,刊除囚籍,追复冠裳,志愿满足,瞑目无所恨矣。
第颓龄向尽,怀恩不复,尚图横草之功;
而老马虺隤,贪恋君轩,犹有敝帷之望。
伏乞圣慈除臣宫观一次,俾奉香火,毕此馀年。
虽云天悠远,无复望清光于属车豹尾之中;
而湖海宽閒,犹能咏帝力于歌田牛角之上。
谢复右文殿修撰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表 宋 · 孙觌
厉精更化,方临极辨之朝;
窃食偷安,更冒非常之宠(中谢。)
臣闻䌷书秘殿,所以待四方儒学之英;
均佚殊庭,所以奖一时勋劳之旧。
直庐地禁,真馆身閒,听九重朝钟暮鼓之音,奉千龄晨香夜灯之祝。
并疏异数,骤及非材。
伏念臣顷献瞽言,尘两科俊造之选;
旋跻膴仕,污三朝严近之班。
中秘书铅椠之勤,御史府纪纲之寄。
代言西掖,视草北门。
琐闼论思,金华劝讲。
分贰选曹三铨之剧,进长地官八座之崇。
四升内阁之华,五殿大邦之重。
据众人必争之地,贪四海欲得之求。
官谤荐兴,刑祸随至。
投畀麇鼯之野,永侪魑魅之群。
潦倒半生,溯沿万里。
皇明烛隐,天度包荒,洗涤厚诬,甄叙崇秩。
伶俜弱植,已无牛羊践履之忧;
晼晚馀龄,遂有犬马盖帷之望。
兹盖伏遇皇帝陛下兴念青毡之故物,久为白首之穷囚,推衅钟不忍之仁,示解网好生之德。
清资显秩,骤起于徒中;
晚节末涂,徼荣于望外。
逮兹晚遇,实过初心,曾未期年,荐叨三赐。
食芹而美矣,岂堪效野人以荐君盘;
种豆而输之,犹能偕邻翁以共王命。
乞致仕状 宋 · 孙觌
臣被遇三朝,叨尘两禁,更中外之选凡五十二年,蒙覆育之恩今七十九岁。
中缘罪累,久去朝行,遭值清明,尽从昭洗。
虽葵藿所向,未尝忘在阙之心;
而蒲柳已衰,盍披露守丘之愿。
况已过臣子引年之制,尚窃希君父养老之仁。
伏望圣慈许臣致仕,矜收簪履,贲冒盖帷。
俾全蝼蚁之微躯,获有终于后福;
莫报丘山之大德,窃自愧于平生。
乞致仕劄子 宋 · 孙觌
某年逾八十,尚玷吏籍,疾病衰残,心志凋丧,耳目昏瞆,犬马之力不复自效,理合知止。
伏望特为奏陈,许令致仕,上还印绶,归复田里,为农为圃,叩辕击壤,歌咏圣化,度此馀年。
不胜区区愿望。
辞免待制状 宋 · 孙觌
臣服事三朝,效官五纪。
驽马恋栈豆,已屡贻濡咮之讥;
神虎挂衣冠,亦再上乞骸之请。
忽纡诏綍,尚轸遗簪。
还畀西清荷橐之联,永为东路角巾之宠。
念已过臣子引年之制,有惭知止之风;
更叨蒙圣恩念旧之仁,益负贪荣之愧。
所有待制恩命,不敢祗受。
谢敷文阁待制致仕表 宋 · 孙觌
历恳书辞,辄冒乞身之请;
俞音赐可,亟推从欲之仁。
兴念三朝故物之遗,复玷两禁侍臣之选,超逾若此,称效蔑然(中谢。)
伏念臣顷繇东朝廷入觐元帅府,猥先诸老,际会千龄。
奉宝玉于一龙上天之初,负羁绁于五马渡江之日。
群趋帐殿,每预畴咨,分直鳌扉,尝蒙特召。
名浮过实,咎积挻灾,一挂丹书,遂至白首。
龙钟老矣,仅存填沟壑之馀;
鼓舞归欤,讵有收桑榆之望?
敢图简记,犹冒抽扬,俾缀甘泉仗内之班,以为菟裘林下之宠。
兹盖伏遇皇帝陛下恩隆求旧,德大包荒,虽疲癃衰病之身自甘永弃,而收拾哀怜之意未忍遐遗。
赐下行之礼以垂褒,罄三命之恭而拜贶。
曷云得谢,兹谓叨荣。
念永违咫尺之威,无复就尧之日;
愿少忍须臾之死,尚堪歌舜之风。
落职谢表 宋 · 孙觌
乞身辞仕,已度亡期;
投老残年,亦开九秩。
偶缓斯须之死,犹未厌于人言;
不加悼耄之刑,盖终存乎典礼。
虽仰戴丘山之重,实深负渊谷之虞(中谢。)
伏念臣六世陈人朽败之馀,四朝故物漂零之后。
新丰翁右臂已折,杜陵老左耳亦聋。
无复二毛,唯馀两齿。
已挂冠避贤者路,荐更岁月之久;
行就木为土中身,祇在旦暮之间。
尚玷台评,盍从吏议。
兹盖伏遇皇帝陛下方从孝治,尚礼高年,加惠困穷,岂念旧恶?
况已奉身而退,可以止矣;
抑又削迹不容,为已甚焉。
何足诛锄,姑示镌褫。
然雷霆之下,宁无失匕箸之惊;
而犬马之微,犹有赐盖帷之望。
谢复敷文阁待制表 宋 · 孙觌
穷途起废,收故臣于散地之中;
禁路疏荣,联近侍于属车之后。
拜恩不次,抚己奚胜(中谢。)
伏念臣书元丰民版之丁,擢大观儒科之选,偶尘薄伎,浸冒官荣。
参从橐之华,备藩符之托。
侵寻六世,可谓陈人;
际会千龄,已成大耋。
听贞元供奉之曲,朝士无多;
见天宝时世之妆,外人应笑。
敢图残息,尚简清衷,加畀崇资,复还旧观。
虽东海之赐金已尽,久矣寂寥;
而西清之命绂惟新,足为荣耀。
兹盖伏遇皇帝陛下笃求人之旧,推养老之仁。
谓百岁之遗氓,尚赐高年之爵;
况四朝之故物,犹存一介之臣。
兴哀无用之身,捐德不报之所。
独念戴盆之首,顾难以望天;
惟有倾藿之心,不忘于向日。
贺太上皇帝传宝位表 宋 · 孙觌
圣谟独运,决大策于一言;
神器有归,垂鸿名于千载。
高视百王之表,永臻万寿之期(中贺。)
恭惟太上皇帝陛下燕清净无为之宗,守慈俭不争之宝,希夷体道,渊默凝神。
冠帝号之尊,为太上皇;
极人伦之贵,为天子父。
奉卮前殿,问寝南楼,访崆峒而得圣人清,筑新丰而享天下养。
臣退安畎亩,莫预凫趋,遥望阙庭,惟深燕贺。
大兴孝治,方躬曾、闵之难;
坐格泰宁,复见羲、农之盛。
贺今上皇帝登极表 宋 · 孙觌
御六龙而乘乾,君临大宝;
敛五福而作辟,庆浃寰区。
邦命惟新,天心底豫(中贺。)
恭惟皇帝陛下重华协帝,下武继文,上汉玺而三辞为天王,当楚璧而五拜作神主,讴歌攸属,历数自归。
绍皇策于千龄,嗣无疆之服;
抚帝国于四大,包有截之区。
顾疲驽弗洎于骏奔,而率舞自同于爵跃。
戴盆而望天表,虽莫窥十日并照之光;
扶杖而听诏书,犹能罄万岁三呼之祝。
上皇帝书(一) 宋 · 孙觌
臣闻人穷则呼天,疾痛则呼父母。
心声感发,出于自然,万口一音如符节,千岁一辰如旦暮也。
今有人顿仆沦陷于坑阱沟渎之中,自非恶之欲其死,虽涂之人,皆可援而出之。
然必叫号天地父母,以延一旦斯须之命者,天下之至情,固非所望于涂之人,而求之于其所必救也。
臣幼而读书,粗知忠孝之节,服官二纪,被遇三朝,入典两曹,出分六郡,而愚不自量,疾恶太过。
自蔡京用事,人人皆知其遗社稷之忧,而臣独深恶其党类者,盖以谓自古莽、卓一夫之恶,不能独有所为,必有不仁不义之徒,背违君亲,助成其恶,然后一朝毒流天下而不可救。
故自政和以来,五为京、绦、吴敏所逐,镌官褫职,投闲置散,恬不知惧。
渊圣皇帝深谅愚忠,亲降德音,谓臣言蔡氏有力,召自方州,再司言责,于是群邪侧目,千岐万辙,思所以报复之方。
会陛下擢臣知临安府事,而大臣悉召京党,分布中外。
如李光者,蔡氏馀党,尤为魁桀。
挟大臣之助,凿空造谤,上疏论臣收受诸县献钱四万贯;
盗军期金银,出粜官米,受百姓财物,皆以万计。
面谩君父,簧鼓󲦤绅,更唱迭和,相为首尾。
狱官傅致其罪,以收买官舡木植之钱,诬臣自盗;
以馈送过客经文纸札之属,诬臣入己。
罗织傅会,只用众證,遂以钱一千八百贯为名,陷臣于大辟。
贷死免决刺,羁管象州。
嗟乎冤哉!
青天白日,昭昭在上,负天下之冤而不敢诉者,三年于此矣。
臣伏见祖宗之制,笞杖至轻之罪,尚虑有司观望灭裂,不得其情,故有录问之法。
审录之际,翻异称冤,则移狱别推;
别推之后,事状明白,更无可疑,尚复抵谰留系不决,始用众證;
至于命官,则又加详矣。
虽因台谏论列,监司举按,尚恐耳目之所寄,风闻过听,必差官体验覆按,有实然后随所在置狱推治,有三问,有录问,有审问,其详如此。
至于受财入己名色若干,追验赃證,悉上送官,书押伏罪,随所坐多寡,抵罪行法。
自宋兴百七十馀年,与天下所公共之法也。
至臣独不然,既非台谏论列,又非监司按发,止因李光怨仇两怒之言,大臣佐佑其奸,不复审覈真伪,直作臣僚言章送大理寺。
本寺追取簿书,捕逮官吏,急若星火,日夜锻鍊,并不如章,而承望风旨,不容但已。
同谋诬陷,便用众證。
臣待罪私家,无一吏至门,无一词勘诘,不追赃證,不取伏辩,直行典宪,同时连坐,备尝箠掠,不堪其毒,惧罪诬伏。
尚谓取臣伏辩,必自有说;
追索赃證,必有所在。
不图一旦便降谪命。
臣家住常州,一身而已,朝廷遣三使臣连夜入苏、湖、常三州起发,州郡望风,分遣巡尉发卒围第。
阖门惊怖,臣妻章氏积忧成疾,六日而亡;
兄弟离散,孤幼失所,观者伤嗟,至于陨涕。
行次湖州,朝廷又劄臣疾速前去。
所过州郡,大理寺移文催赴贬所,况除名削籍,已为流人,尚被堂劄;
决狱之后,名在刑部,而大理寺行遣不已。
呜呼!
以陛下之法,偿权臣之怒,置一夫于死所,固无不可,况此天下多故之时,所以大臣矫枉过正,赏明罚当,开公道以收复人心,召和气以消弭天变,而怙乱无稽,报怨不忌,所以道路之人见臣,相视惊嗟太息而不已者,岂谓臣一身之休戚而已哉!
不惟如此,与臣同时得罪如柳约、钱稔、张说者,皆台谏、监司举按赃罪之人。
或以大臣雅故,止放罢而不问,柳约、钱稔是也;
或以大臣姻家,已系狱而复释,张说是也。
如臣既非昏姻之故,又无朋比之私,深文中伤,乃至于此。
陛下试诏宰执检会臣与柳约等章疏,少经圣览,一时之閒高下其手,欺罔圣听,务快恩怨,使陛下纲纪文章大坏,至于荡然,较臣之罪,孰为轻重?
方蔡京擅政二十五年,数起大狱,诬害忠良,盖以百数,不过散官安置而已;
殆今馀党复张,又过于京,三免投荒,盖自臣始。
臣不足道也,凡陛下左右侍从之臣,触忤权贵,便中以奇祸。
此例已开,他日复有强臣在位,人人惧祸,靡然从之,孰为陛下宗庙社稷之卫乎?
臣闻人臣得罪于君父,譬之天地也,虽雷霆之下,无不糜灭,而雨露随之;
得罪于权臣,譬之鬼神,为妖为祟,终无已也。
今者伏遇陛下进退大臣,选用台谏,申别冤滥,公议已闻。
及此馀息尚存之时,叫号天地父母,一诉区区蝼蚁之情,而不敢复避鈇钺之诛。
臣老矣,岂有他望,只乞圣慈矜怜旧物,悯臣久负大谤,不容于群枉之间,洗涤谗诬,许用原赦,放还田里,收葬已死者,拊育尚存者,不终陷于沟渎坑阱之中。
岂惟愚臣独受大赐,亦足以纾天下愤懑不平之气,少革群党报复眦睚之风。
臣无任。
上皇帝书(二) 宋 · 孙觌
臣闻管仲相齐,夺伯氏骈邑三百,饭蔬食,没齿无怨言。
故能九合诸侯,一正天下。
曹刿亦曰:「大小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忠之属也,可以一战」。
故三鼓之后,齐师败绩。
何者?
罚恶当其罪则国人服,国人服则可以图霸矣;
折狱适其平则众心说,众心说则可以胜敌矣。
恭惟皇帝陛下好生恶杀,视民如伤,屡下明诏,申敕狱吏,常恐一夫陷于非辜;
而大臣怙乱,藉公报仇,思一快于刀剑笞箠之间。
帝阍九重,如在天上,沈冤无告,号吁不闻,甚可痛也。
臣顷罢临安府事之后,适新宰相用事,有蔡京死党李光者,望风指上疏论臣盗取官钱四万贯,并激赏金银以万计;
又受所部人财物,皆有主名。
大臣挟怨,欣然纳其言,欺罔宸听,作言章行下,直送大理寺。
群嚣纷然,大喧朝听,臣亦骇惧不知所为。
窃自思念盗取金银钱以万计,必有辇致匿藏之所;
受所部民财,必有传送付受之人。
有司验治,追索赃證,顾视私家,了无一物,弹文谓何?
又念蔡京擅政于崇宁、大观之间,屡起大狱,雠复怨憎,亦须并缘疑似,诳惑上下,岂取凿空,中伤善类?
况今日艰难多故之时,不应更甚于前,以故偃然自谓无事。
夫何大理寺官吏朝诣都堂,莫造私第,共谋诬陷,械系数百人,锻鍊百馀日,不遣一吏扣臣之门,亦无一辞问臣之罪,忽降谪命,坐赃一千八百贯,贷死免决刺,羁管象州,下苏、湖、常三州起发。
巡尉数辈发卒围第,驱迫上道。
徒步出门,行次衢州,偶见朝报,所坐乃金银、木植、纸札、经文之属,计直为钱一千八百贯。
嗟乎冤哉!
陛下之法安在也?
盗金受财,既有名色,不取于臣所,止用狱官傅会之文,折取价值,何以名为赃?
不经审录,不取伏辩,直行典宪,赴贬千馀里,方知所坐,何以名为法?
奸罔成群,纵情妄作,不知有君父,不知有祖宗之法,不知有天地鬼神之灵,不知有贤士大夫议其后,舞文毁法,欺天陷人,一至于此。
方诏狱之作也,傥臣有一金之直藏于私橐,推治有实,必付吏大索,暴陈于朝,为终身不可磨灭之罪,岂肯违法不索赃證,但追一千八百贯价钱?
苟可以诬陷于大谴大何之中,必捕逮系狱,使叩头伏罪,永无号天诉地之所,岂肯不取伏辩,三免投荒而去?
且除籍为民,不齿于󲦤绅矣,方被受堂劄,付臣趣行;
决狱之后,名在刑部矣,而大理寺移文州县,催趣赴贬所不已。
典章荡然,更相破坏,以此揆之,冤滥极矣。
故臣被罪以来,交亲问遗之书,士大夫慰勉之言,时听浮屠、老子空幻之说,与夫道路田野咨嗟太息之辞,皆谓此身一落世网,是非毁誉,得丧荣辱,自有定命,固不可逃,但未死亡,终见天日。
所可惜者,大臣举措乃如此也。
昔蔡京用事,穷凶极恶,集犬马大乱之成,遗祸社稷,殆不可救;
不谓后之君子,踵乱亡之辙,出新意以作俑,雠一夫而自快,岂明主所望于除残救变之时!
今者侧闻用事之臣相继罢免,一时造言起狱、纳沟下石之流悉已去国,以此占之,公议亦稍申矣。
臣蒙垢累年,顿仆道路,一败涂地,万事瓦裂,妻死家破,暴露沟壑,幼稚呱呱,不能自存,亦足以偿仇怨之怒矣。
两遇大赦,虽虫鱼草木皆被圣泽,如臣久遭诬陷,得自比于虫鱼草木之微,可以赦除而更始矣。
朝廷清明,众贤驰骛,赏善罚恶,开示大公,皆欲措明主于三代之隆,岂直管仲之流以其君霸而已!
二帝远狩,中原陷没,除苛解娆,收服众心,以辟国于万里之外,岂止曹刿一战之功而已!
臣愚所以不避万死,献书在所,冒昧自陈,伏望陛下灼见冤状,断自圣心。
念臣当众人皆欲杀之时,而有通国称不孝之罪,悼鬻屦之不售,伤画地之不入。
庶几汉昭帝览燕国之奏书,而独得上官桀之诈;
齐威王闻左右之毁言,而更论即墨之封;
一洗无辜,纵臣自便。
归葬死者,存育生者,退伏田里,以尽馀齿。
上广陛下钦刑慎罚之仁,一申天下公共之法,消弭大臣报复眦睚之风,稍惩狱吏奇文巧诋之祸,少纾天下愤懑不平之气,岂惟愚臣一人独受大赐?
上皇帝书(三绍兴二十六年五月十八日) 宋 · 孙觌
臣闻人臣之罪,莫重于赃污;
天下所恶,莫过于贪吏。
臣被遇三朝,叨尘两禁,而名在赃吏之籍。
有如孤负天恩,苟贱无耻,盗取公私一钱,则死有馀罪;
若其横被谗诬,负天下之大谤,蒙垢二纪,暧昧不明,亦足以系公道之开塞。
臣绍兴初蒙恩守临安才数月,而新宰相用事,稍除不附己者。
臣惧称疾,请宫祠罢去,犹不厌其意,忽有言章诬奏赃罪,遂起大狱,锻鍊弥时。
私家无一物可取为證,无一吏持片纸扣门问所当之罪,狱吏望观,势不容但已,朝诣都堂,莫造私第,辄用众證,傅致深文,中以危法,论为城旦。
三免投荒,几不保首领。
久之,二三大臣相继罢免,臣始具奏投匦驰诉。
以谓吏部侍郎李光既非台谏,又非监司按察之官,挟大臣之助,越职论奏,作臣寮言章行出。
臣寮言事虽许风闻,盍付有司体量得实,而后取旨置勘,而意在中伤,直送大理寺,一疏千馀言,论臣盗激赏库金银钱以万计,受百姓财物亦以数万计。
制狱初兴,追逋纷然,急于星火。
妻孥怖骇,方食失箸,卧不著寝,不知所为。
臣徐谕之曰:「视吾囊中,可免忧矣」。
身为太守,有积俸十馀月,尚恐官属援以为例,不敢支请,乃取非其有而为盗耶?
俸历今在,可考也。
然吠声之流,诪张为幻,凿空造大,群嘲聚讪,助作声势。
如臣私橐果有铢两尺寸之藏,必移文州县发吏追索,暴之于朝,以为口实;
乃用公库馈送过客纸札、《楞伽经》、《东坡集》之属焉,为臣「自盗」。
既言自盗,亦合就臣所追取,有司估直若干,计赃结罪,却乃追索价钱为赃,出于何典?
命官犯法,自一问至三问,有录问,又有审问,祖宗立法防闲之意,正为此也。
所谓众證,多缘私移狱。
或负冤称屈,或诋谰避罪;
近移他县,远移别路,差择官吏参验考覆,罪状了然,尚复谩谰,迁延岁月,以图幸免,则用众證。
近时吕颐浩中子烝庶弟之母,捕逮系狱,惧罪佯瘖,不肯直对,亦用众證。
如臣所坐,未尝移狱别推,未尝托疾避罪。
大理寺何名,辄用众證?
治赃无一物可追,而以价钱为赃;
公案无书押一字,而以众證为罪。
大臣朋比,欺天陷人,一至于此!
责命既下,劄送苏、湖、常三州;
巡尉四五辈、将吏卒百馀人,直入臣家,如捕逃亡,催迫上路。
臣妻章氏,惊悸感疾,六日而亡;
八岁之女遽失怙恃,疾病弥年,亦陨其命。
家门破坏,兄弟离散,为世大僇,可谓极矣!
于是泣血书辞,吁天请命,一尘睿览,洞照肝鬲,哀怜三朝簪履之旧,动一夫失所之怀。
诉草朝闻,诏音夕下,许从臣自便,归宿田里,旋蒙沛宥,稍复官资,天慈再造,可谓生死而肉骨矣。
未几,故相复用,权震中外,每闻听受无根,报复眦睚,破坏一臣寮之家,则终日凛然,如负霜雪。
潜深伏奥,息交绝游,块坐一室,形影相吊。
尝惧不免,岂复更有他望。
恭惟皇帝陛下盛德天纵,圣学日新,听断之暇,手写经传,龙文龟画,刻之金石盖数十万言。
自三代秦汉至晋魏隋唐千有馀年,谗夫小人得志欺天,忠臣孝子抱恨入地,何可胜数!
固自得之圣心焉。
臣闻庆历中欧阳修以言事切直,为权贵人所怒,因其孤甥女子有狱,诬以奸利。
仁宗皇帝使使三司户部判官苏安世与中贵人杂治。
当是时,权贵人连内外诸怨为恶言,倾修锐甚,天下汹汹,必修不能自脱。
安世卒白上曰:「修无罪,言者诬之耳」。
仁宗大悟,修等皆无恙。
熙宁中,苏轼议新法之害,忤王安石。
会司马光以谏官荐轼,神宗皇帝曰:「轼丁忧,韩琦赠银三百两,不受,而贩私盐、苏木入蜀」。
光对曰:「责人当察其情。
轼鬻卖之利,岂能及所赠之银乎?
乃安石以亲家谢景温为鹰犬攻之耳」。
神宗亦悟。
陛下英类祖宗,如臣幺么,岂敢望前辈先达!
方谗诬并进之时,有一侍从如司马光,必能为臣开陈,感悟圣听;
诏狱暴兴之时,有一狱官如苏安世,必不以众證陷臣于大罪。
薄命如此,穷则呼天,固其所也。
今者伏遇陛下躬揽威福之柄,朝听群臣之议,夜览四方之奏,或降玉音,或御宸笔,乾刚独断,大吏奉行。
黜嵬琐,进忠良,消弭告讦之风,屏除苛刻之吏,追还禁锢不齿之囚,洗涤暗昧无辜之罪。
生者甄叙官爵,死者录用子孙,大钧播物,草木虫鱼皆被矣。
念臣尝事陛下于艰难之际,区区心迹,粗有本末。
更化之初,公道大开,藉令不幸,溘先朝露,未朽之骨,犹有望于盖帷;
今虽癃老,尚视息于世间。
病木观万卉之春,沈舟阅千帆之过。
念非圣主,谁复记怜?
比见大臣以丧归辇所,藏金过于郿坞,臣初无一丝之挂,而遭罹罗织,蒙被垢污,独为天下无告之穷民,所以不避斧钺之诛,引吭一鸣,不能自已。
然臣老且病矣,齿发缺坏,耳目昏塞,岂堪复为世用?
第见陛下开三面之网以崇宽大,而臣尚絓深文;
激三江之水以沃焦枯,而臣犹在涸辙;
况蒙睿照,已灼见奸罔于被罪之初。
哀穷悼屈,方就昭雪,而旧相当国,莫敢婴其锋;
积二十年名迹湮沦,亦无为臣言者。
伏望圣慈念一夫之不获,俾预诸臣起废之例,改正罪犯,除落刑部囚籍。
及此馀年,得与草木同其荣,麋鹿同其乐,亦不虚为太平人矣。
臣忧患无聊,旧学废忘,词句儇浅,不能占叙中心之所欲言者,惟是裁书之日,三沐三薰,南面再拜,庶几蝼蚁区区之诚,感动万一。
干犯天威,伏俟重诛。
侍御史论和戎劄子(一 靖康元年) 宋 · 孙觌
臣闻人主之行异布衣。
布衣者饰小行、竞小谦,自托于乡里;
人主惟天下安、社稷固否耳。
陛下即大位,坐席未煖而强胡犯阙,长驱万里,所过州县无一人婴其锋者。
中外之愤,孰不欲一战驱之以为快?
然兹事体大,陛下当饬将相大臣深思熟虑,为万全之计。
差之毫釐,便有莫大之悔,遗社稷之忧,不可忽也。
臣窃读国史,见宝元、康定间赵元昊为嫚书、邀大名以怒朝廷,规欲谴绝以激使其众。
举朝忿然,皆曰使兵坑小丑耳。
时吴育为谏官,奏言:「承平日久,将不知兵,士不知战,民不知劳,若骤用之,必有丧师蹶将之忧;
兵连民疲,必有盗贼意外之患。
且当顺而抚之,使未有以发。
得岁月之顷,以其閒选将择士,坚城锐器,为不可胜以待之。
虽元昊终于必叛,而吾战守之具立矣」。
疏入,宰相张士逊见之,大笑曰:「人言吴舍人患风,果然」。
于是决意用兵。
所向辄败,一方骚然。
大将刘平、石元孙、任福相继战没,大盗王伦转掠江淮间,契丹聚重兵境上,邀请三关之地。
中国耗虚,边民疲敝,天子厌兵,卒赐元昊夏国主,如育初议。
今女真暴起,灭契丹,为北方大种,非元昊小丑之比;
举国大入,直抵京师,又非元昊犯塞扰边之盗。
天子之郊,宗庙社稷、太上皇两宫在焉,亦非战地。
至于将帅不才,士卒骄惰,军政隳坏,器械朽钝,财用空竭,法度废缺,又非仁宗皇帝之时。
臣熟思之,莫如和戎为上策。
强胡乘胜顿兵观阙之下,彼见天子宫室城地苑囿之大,而西兵日至,正疑惧不测之时,陛下戒诸将坚壁固守,不施一镞,不交一刃,使野无所虏掠,然后与之议和,群胡竦然听命,卷甲而归,足以为德矣。
以其暇日,蒐择名将,选练将士,谨蓄积,修法度,成中国安彊之势,所谓屈于一时,信于万世之下者也。
陛下受太上皇投艰之托,至大至重,岂若匹夫之勇,小不忍遂校胜负于一掷之间耶?
伏望圣德以赵元昊校北胡之强弱,以宝元、康定校今日之盛衰,臣一人虽不能胜众论,而忧国之言有合于吴育。
特赐采纳,不胜幸甚。
侍御史论和戎劄子(二 靖康元年) 宋 · 孙觌
臣闻道有经有权,事有常有变。
知道之权者,能摧刚而为柔;
适事之变者,亦转祸而为福。
今者强胡乘百战百胜之威,合诸种控弦之士,超邑越都,鼓行而至,直抵京室,以为中国有人乎?
此臣区区之愚力排群议,议进和戎之策,庶几甘言重币,足以厌虎狼贪暴之心,纾一旦仓卒非常之变,而后徐图天下国家善后之计,其权固在于此也。
昔汉高帝仗一剑诛秦蹶楚,以定天下,而冒顿亦崛起于东胡。
吕太后称制,冒顿遗嫚书,出恶言,虐戏丑诋,可谓甚矣。
当是时,谋臣猛将如陈平、周勃、灌婴之俦固无恙,而上将军樊哙请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岂不壮哉!
独季布以为夷狄如禽兽耳,得好言不足喜,恶言不足怒,第当自计利害,何足与论是非?
吕后翻然称善,召大谒者张释持书币、奉车马报谢,遂结和亲。
吕氏雅故本,推毂高帝就天下;
而季布为任侠,以勇名关中。
一言从容,消弭兵端,贷两国数百万生灵肝脑之祸,非所谓大勇者乎?
岂若小丈夫悻悻然拊剑疾视,斩头穴胸,以报睚眦之怨者哉!
臣又尝读国史,澶渊之役,诸道兵大会行在,虏惧请和,诸将争欲以兵会界河,邀其归,可剿杀无噍类也。
真宗皇帝曰:「如何杀得尽?
祇结怨为边患耳」。
诏按兵勿战,纵使归国。
自是诸将欢言:「秋高马肥,复入寇也」。
或曰:「未也,边储稍实,复为盗粮矣」。
真宗顾近臣曰:「将帅之臣,平居无事,瞋目抵掌,欲赴功名,临时便误事。
卿等岂不知此辈情状?
乃相为附和,信其说耶」?
陛下观今日之势为如何?
大将刘延庆屯重兵于燕山,一夕,无故拔寨而遁,人马相籍躏,蹄踵交道,委弃金帛谷粟如山积,虏人长驱万里,无所忌惮,职此之由也。
伏望圣慈监观炎汉之兴,受命而帝,群臣佐命、百姓归仁之初,真宗皇帝驾幸澶渊,杀其骁将挞览,兵威大振之时,尚不忍计校一时之利,摧刚为柔,以为万世无疆之福,固不俟臣谍谍渎乱圣听,而予夺之计,已默定于圣心矣。
侍御史论太学诸生伏阙劄子(靖康元年) 宋 · 孙觌
臣伏见女真大酋拥万骑入朔方,跨大河,直犯京阙,忽睹神州隩区金城汤池之高且大也,敛兵不动,遣使议和。
将相大臣,盍量彼己之势,勿亟勿徐,示以閒暇,使之疑惧,有虎口之虞,压以重兵,不战而威之使去,此百全之上计也。
忽传李纲劫寨之败,上惊朝听,下骇群情,为之奈何?
纲本书生,素不知战,力小图大,挑发兵祸。
以帷幄之臣行穿窬之谋,以王者之师为攻劫之计,藉令出于虏人不意,偶获小利,犹为怒敌以误朝廷,而狂率无谋,漏言于旬日之先,提数千兵以入空寨,虏围四合,尽驱而纳诸隍中,无一存者。
九重帝居,宗庙社稷所在,而侥倖于一掷,滔天之罪,车裂以徇,死有馀诛。
方从薄罚,而太学诸生陈东等聚众伏阙,鼓倡群少,妄谓宰相连结强胡,开关延敌,欲起李纲复还兵柄。
俄顷间啸聚数万,挝登闻鼓,呼声动地,手掷瓦砾,狙击大臣,屠裂中贵人,流血满道。
天子震惊,与之召还李纲,然后解去。
自衰乱板荡大坏,书传所载,未有如此之甚者也!
唐德宗时,除国子司业阳城为道州刺史,太学诸生诣阙请留。
夫城者,道德文行,一世标表,常率谏官合过裴延龄不得为宰相,名震天下,诸生请留以为师范,朝廷所当从。
从之,是众为政也。
太学者,贤士之关,礼义之所自出也。
朝廷重建师儒,营宫室、丰饩廪以养士,祭酒、司业以率其属博士掌训导,正、录掌规矩,恩礼深厚,教法明具,士当洗心易虑以承上之休德。
陈东等乃幸天下有大变,蔑视官师,不告而出,怙众兴讹,厚诬朝廷,朋比罪人,迫胁君父,肆行杀戮,遂至大乱。
而李纲不知羞愧,尚戴其面立于朝端;
东安坐学宫,洋洋自若。
失今不治,他日必有握兵之臣劫制天子,武夫悍卒戕害将帅,县杀其令丞,郡杀其守尉,以众暴寡,必自兹矣。
臣承乏国子司业时,童贯修建武学落成矣,陈东为教谕,议率同列献书童贯,请车驾临幸,其中有不从者,遂至諠哗。
臣闻之曰:「武学落成,何预大学」?
有云顷者乘舆幸大学,而武学生例被恩赐,此东所以建献书之议。
盖东狂生,不守分义,其志止欲图尺寸之柄,猖狂不已,以至称乱。
今虽未即典刑,当具申学法,屏之远方,终身不齿,为多士之戒,无令覆出为恶,以阶祸乱,天下幸甚。
中书舍人上殿劄子(靖康元年十一月七日) 宋 · 孙觌
臣蒙恩召还,不胜区区忧国之心,以谓新宰相当国,北方边事必有一定之论。
起居郎胡交修,为臣言虏使王芮奏事殿上,请割三关之地,时交修侍立,亲闻其语。
芮曰:「今日得三关,明日旋师去矣。
如朝廷不许,则国相自河东来,屯兵南郊,围城之西南;
皇子郎君自河北来,屯兵北郊,围城之东北。
无论攻城,自京畿五百里外燔烧荡尽,使鸟爵不能过也」。
芮退,上问宰相唐恪:「三关盍如何」?
恪曰:「不予则必来,予之臣不能保其不来」。
三问三对如此。
上赫怒曰:「卿是宰相,何不决此议」?
恪对如初。
臣太息而言曰:方强胡怙众冒死一来,仰见中国之盛大,四方勤王之师日至,将相持重,严兵固垒,断钞掠之路,不出一伎示以形势,俾莫吾测而与之讲,可以万全。
夫何行营大臣狂谋谬算,出于劫寨,一败涂地,传笑四方,而后彊胡轻视朝廷,始欲割三关以要吾君。
宰相既知其必来矣,来则何以待之?
臣闻战国时,齐、韩、魏共攻秦于函谷关,求出楚怀王。
秦王谓楼缓曰:「三国之兵深矣,寡人欲割河东而讲」。
缓曰:「河东,大费也;
免于国患,大利也。
此父兄之任也」。
王乃召公子池而问焉,对曰:「讲亦悔,不讲亦悔。
王割河东而讲,必曰:『惜矣,三国且去,吾失三城』。
此讲之悔也,王不讲,三国入函谷,咸阳必危,王又曰:『惜矣,吾爱三城而不讲』。
此又不讲之悔也」。
王曰:「钧吾悔也,宁亡三城而悔,无危咸阳而悔也」。
遂与魏封陵,与韩武遂以和。
夫秦居战国,最号彊雄,尚割河东以纾一时之急,其后席累世之富,选将择士,白起、蒙恬、王剪之徒起而用事,遂并吞六国而有天下,所谓因败为功,转祸为福,其权正在此也。
今之三关,河北重地,举而弃之,则京师无藩篱之卫,陛下不得一日高枕而卧矣。
狂生劫寨,误国至此,岂不痛哉!
今京师无大岳、三涂、崤函之固,独恃一河耳。
防河将吏望见胡尘,兽骇鸟散,不知所在。
大臣依违,畏弃地之责,将帅驽下,无干城禦侮之功,万一强胡举国而来,顿兵城下,有如王芮之说,臣恐社稷之忧不止三关而已也。
寇益深矣,陛下当权祸福轻重,独断而行之,宁失三城,无使咸阳危而悔也。
臣承乏侍御史,首论诸生伏阙鼓倡群小以胁君父,又论大将劫寨激怒彊敌以误朝廷,计拙言狂,得罪去国。
今蒙陛下召归西省,俾赞书命,不胜区区忧国之心,又建割弃三关之议,上咈圣心,下违众论,可谓不知量矣。
秦王议割三城,楼缓不肯对,公子池亦操讲不讲之说使王自择。
如臣蝼蚁之命,直言无所回隐,其为狂愚,死有馀矣。
崇政殿集众官议合与不合弃三镇劄子(靖康元年十一月八日) 宋 · 孙觌
臣闻蝮蠚手则斩手,蠚足则斩足。
何者?
为害于身也。
夷狄骄横,乘中原久安无备,倾国而至,当顺而抚之,以幸无事。
而劫寨之臣猖狂妄作,挑发兵祸,以遗国家手足之害,陛下当亟去之。
去之不果,为腹心之患必矣。
方胡马南下,径河朔二千馀里,所过州县,无一人一骑北向发一矢以抗其锋者。
设欲据大河为限,孰能禦之?
其欲得三关者,犹以故地为名耳。
然绍圣用事者,雠复元祐诸臣,以弃地之罪削除名籍,投窜岭河,禁锢子孙,累赦不宥,可谓酷矣。
今自大臣侍从与󲦤绅士大夫之众,非不知三关之地不得不予也,非不知予三关之地可以款兵而纾祸也,而元祐覆辙在前,孰肯复为国家安危之虑,以蹈异日之悔?
莫如卷舌不言,自为计耳。
臣独何人,首唱此议!
盖区区之愚以为:割己之地,虏人退听,两国休兵。
得岁月之顷,扶颠持危,以彊国势,选将利兵,以固吾圉,兴衰拨乱,可以复见中兴之利,未为失也。
傥以失三镇为悔,追责前议之臣,论为城旦,投之穷裔,臣甘之如荠,不敢辞也。
臣又闻择祸莫若轻,择福莫若重。
今日之事,有祸无福,可比陵寝与河南孰重?
三镇之地与京师孰重?
陛下知所轻重,判然不疑,则当亟去手足之患,无重腹心之累矣。
中书后省论胡舜陟不合令分析状 宋 · 孙觌
今月日本省送到侍御史胡舜陟奏乞迁都,奉圣旨:令舜陟分析。
臣伏见舜陟实有区区爱君忧国之诚心,而辞不达,不足以感动圣听。
臣详味其言,推原其用心,盖谋臣议士先见之明,为宗庙社稷万全之计,不可不察也。
今春斡离不拥众数万,长驱而至,陛下疆圉之臣,州县之吏,防河之兵,望风逃散,无一人致忠效命与之校者,遂至京师,如践无人之境。
劫寨之败,一军尽覆,将官姚平仲跨一骏骡遁去,群胡初不料中国堂堂之大,而技止于此也。
今闻斡离不将由河北,粘罕亦由河东,举国大入,以臣料之,士马之众必数倍于前日。
陛下宿将如种师道已病亡,种师中为许翰以逗留督战,日受三四檄,不堪其辱,赴敌而死。
太原之围,李纲顿兵于怀州千馀里外,不能救,亦已陷没;
李弥大妄杀立威,诛胜捷统制官张师正,一军反侧,散去为盗,山东、淮南两路为之骚然。
臣承乏直学士院,被旨撰祝册祷河神,望其冬三月河流不冰;
复有献计者,宜联数百艘宿火其中,可谓儿戏;
而郭京者献六甲法欺绐朝廷,尤为妖妄。
臣在都堂客次,适与京遇,因问京曰:「学士院、中书后省、街司十数辈尽投六甲兵去矣,此市井小儿,岂堪战耶」?
京曰:「只要它拾番人头耳」。
臣又问曰:「用谁斩番人,而使此辈拾其头耶」?
京不答,面愠怒发赤。
是时,翰林学士吴幵、给事中安扶、中书舍人李会、李擢在坐,闻京之说,相视太息,而大臣又论奏侍从官妄议沮军,悉差登城,分守四壁。
朝廷所以备敌者,设施措置之方如此,则舜陟建迁都之义不为过矣。
今有千金之子,一闻盗贼入境,左提妻,右携子,群趋疾走,以纾一旦仓卒之变,而不复顾其家。
况今夷狄以百战百胜虎狼之师鼓行而至,进无禦其前,退无蹑其后,乃欲祷祈鬼神,尊信妖妄,使万乘之尊端坐九重以须其来,危孰甚焉?
万一有如王芮之言,两军既至王城外,州县聚落燔烧,五百里扫荡一空,则孤城岿然独存,亦何以为国?
昔太王不忍斗其民,避狄去岐,百姓归仁,文武之兴,子孙传世八百馀载。
伏望陛下审彼己,奋神断,视强虏之势方张如彼,而朝廷禦戎之备如此,不惮旬日之劳,徙建别京,图万全之策,如舜陟之言。
特赐开纳,天下幸甚。
讲筵乞读范祖禹唐鉴劄子 宋 · 孙觌
臣闻人主无职事,惟辨君子小人而进退之,则人主之职也。
然君子小人不可以并进于朝,譬之冰炭,同处一器,必至交争。
君子不胜则奉身而退,乐道无闷;
小人不胜则含怒忍耻,千岐万辙,窥伺便利,以求必胜,一日得志,遂肆毒于善良。
三阴在内,其卦为否,祸乱之原,不可不察也。
迩英进读《资治通鉴》,上起战国,下终五代,千三百馀年圣主贤臣、暴君污吏是非得失之迹,治乱兴坏之端,盖数十万言,而文辞浩繁,进读有时,一日万机,终不能遍。
臣窃见故翰林学士范祖禹撰《唐鉴》一书,专论唐三百年君子小人善恶之辨,唐之所以兴以君子,其所以废以小人,著之简编,炳然在目。
其言曰:「我不可不监于有夏,亦不可不监于有商。
故周之王,以夏商为监;
今所宜监,莫近于唐」。
凡三百六十篇,釐为十二卷。
元勋盛德、乱臣贼子、忠邪贤佞,如指东西,如分黑白,开卷了然。
陛下即政之初,博延儒学之臣日侍帷幄,朝夕纳诲,以辅圣质之明。
与其论事于未然,孰若按已然之状?
与其考言于未试,孰若视已试之迹?
臣愚欲望圣慈每御迩英,诏左右之臣进读《唐鉴》一二篇,不出岁年,可见唐室废兴之由,尽出于君子小人用舍之际,善为可法,恶为可戒,必能补圣政之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