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途修阻，虽夙仰于下风；竿牍交驰，顾久稽于公府。偶出庙堂之过听，遽膺戎旅之虚名。获托帡幪，用伸悰悃。恭惟某官德盛无侮，礼卑有恭。堂堂七尺之躯，凛凛万夫之望。初不畏其强禦，欲尽殄夫寇攘。惟兹千里之提封，允赖贰车之关决。吏民何幸，僚属攸归。行当严召以造朝，入据要津而壮国。某宦游衰晚，材力疲庸。坐糜良愧于斗升，立效难施于尺寸。幸披云之伊迩，许卜日以参承。

学术贯通于古今，名节远追于贤哲。柔不茹而刚不吐，事可法而德可尊。

某家世豫章。豫章之为郡，襟带江湖，控引夷越，乃东南一都会。冠盖往来，方轨击毂，连樯衔尾，皆川途所必经行，非僻在寒陋少见闻之地。而诸父、外舅俱山谷老人甥也，一时交游，多当世知名士。某方为儿童，已窃听前辈论议，耳根熟矣。其论曰：部使者号为外台，布在海内，皆天子耳目之官，一路休戚，所系至重，委任要当得人。若新进少年，往往邀功生事，私喜怒而作聪明必也。老成重厚者则精练详尽，凡百举措，无不中理，能使列城望风知畏，所务斩然，政不用妄作威福。故其所汲引，莫非异才，诚以类进也。粤自束发，试吏四方，如九江、三吴，迨今七闽，又皆士夫渊薮，是非毁誉，历历齿牙间。二十年来，从事州县，所阅部使者多矣。绎思前言，如成都费孝先揲蓍写影，吉凶祸福，久而悉验，始信先生长者之语，果可书绅。以是某持不妄干举将之戒，宁书下下考，老铨调，颇不愿滥为人门生，殆痴绝尔。恭惟某官圭璋国器，邹鲁名儒，设心甚公，而行事以正。深得夫前辈典刑，真所谓贤部使者。其为属吏，廉贪勤惰，不逃鉴裁，固已破肝胆矣，某复何言。然土风亦不可不试论也。闽有八州，而福为大府，负郭之邑鼎立焉。候官处三者中，跨疆接境，户口星散，最号多事。听览贵审，而决遣未竟，辄越诉矣，其好讼如此。且喜请求于形势家，名曰关节。将一切拒之欤，则为县令者未免遭谤。所谤忽起于无根，虽辩士不能自解也。某于斯惴惴焉。初未始绝其来，借使胸中先置纤芥疑，盖又虑是间岂无抑屈非辜，诚可信者，盍为直而申之欤？某愚且暗，平日执守，但顾三尺法如何耳，他不遑恤。阁下傥已知其土风，则某定获预门下士之列，不然，积以岁月，是非毁誉杂然并进于执事者之前，恐未易批判也。冒渎高明，悸汗之至。

文章名世，自有渊源，殆与天地元气同流，可以斡旋造化，关键顾在人所钟禀及师授为如何。譬犹一身，五官百骸，各随形模，万态不同，至于上下左右，则难以倒置。必也精神发挥，乃中仪矩，不然，土木偶尔。前辈尝云：诗句当法子美，其他述作无出退之。韩、杜门庭，风行水上，自然成文，俱名活法，金声玉振，正如吾夫子集大成，盖确论也。国初，儒宗杨、刘数公，沿袭五代衰陋，号西昆体，未能超诣。庐陵欧阳文忠公初得退之诗文于汉东弊箧故书中，爱其言辨意深。已而官于洛，乃与尹师鲁讲习，文风丕变，寖近古矣。未几，文安先生苏明允起于西蜀，父子兄弟俱文忠公门下士。东坡之门，又得山谷，檃栝诗律，于是少陵句法大振。如张文潜、晁无咎、秦少游、陈无己之流，相望辈出，世不乏才。是岂无渊源而然耶？故尚书户部侍郎豫章王公承可，人品高妙，其文章深造少陵阃域，一时声名，籍甚荐绅间。惜乎天不假年，位未称德，善类衋伤。后六年，公之第三子湑叔济手裒先人平生所著，总若干篇，离为六卷，名曰《亦乐居士文集》，子职也。叔济贤而有文，克世其家，一日属予序之，将镂板传于世。予晚生，虽不及见东坡、山谷，而少时在江西，实从东湖徐公师川授以句法。东湖，山谷甥也，贰卿视东湖里中丈人行也。东湖昂藏严毅，不妄许可，集中多有赠答，斯已可见。然而今代鸿儒，以文鸣要路，能轩轾人者颇多；叔济不他求，反取信于退閒无闻之老，何耶？得非以皇祐中（原本阙四字。）与先祖同年进士，迨宣和初，少师公帅广陵，予以年家孙展拜床下，复齿长贰卿三岁。辈行既同，情义不啻手足，景服言行之详，诚莫予若也。叔济用予芜颣之语，俾冠编帙，获托名不朽，幸矣，尚何敢辞！贰卿在朝廷，则献纳论思，书于史官；在方镇，则抚绥智略，碑于德政，固不待予言。姑推其渊源所自来，追古作者如此，后之君子必有处之矣。绍兴二十四年九月晦日。

某愚且戆，不学无术，卒老于行。然少时有志，从前辈长者游，担簦竭蹶，不舍昼夜。宣和庚子春，拜忠肃公于庐山之南，陪侍杖屦，幽寻云烟水石间者累月，与闻前言往行，商榷古今治乱成败，夜分乃就寐。先生尝谓孺子可教，赐以大父手泽，题跋曰：「为士而能尊其祖，为子而能干父之蛊，此可久之习也，辞采灿然，足以有誉于世矣」。某书绅，佩服终身弗忘，且刊之碑版，永藏于家，贻训子孙，墨犹未乾也。顾某何人，乃获先生知遇期待如此。兹者又辱次对，贰卿崇笃先契，不鄙荒唐，容许校雠《了堂文集》，得非目前贤士大夫及识先生者所存无几耶？于是自夏涉秋，手加审订，凡字画之讹舛，伦序之失次，是非之去取，分部卷帙，各适其当，具如别录。傥或其说可采，邵州旧版于理当捐，且并刻《易说》、谏藁，合而为一，始克尽善，庶几后学知所师承，不为异端所惑，于道岂小补也哉！昔韩文公为唐室一代儒宗，而门人李汉、赵德实为之编次，且序冠其首，遂托名以垂不朽。某晚生，固不敢序先生之文，幸从事于编次，似无愧于李、赵。呜呼！自王氏网罗六艺，断以己意，力行新法，变乱旧章，天下遂多事。已而子婿兄弟，表里祖述，遗祸无穷。先生独知尊尧，爱君忧国，先见之明，肇于欲萌，逆料其弊，甚于中的。视之若雠敌，甘心犯难，虽百谪濒九死而弗悔。孟轲氏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又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之间」。合而言之，愚于先生平日立朝行己，信无疑矣。百世之下，凛凛英气，义形于色，如砥柱之屹颓波，如泰华之插穹昊，如万折必东之水，如百炼不变之金，舍吾先生其谁哉！死而不亡者，予于先生见之。

黄冠师未用事时，见之图画，自有萧散出尘之想。今日盗贼遍天下，虽使此曹骨碎，未快人愤。

《楚辞》凡称美人，与古乐府所谓《妾薄命》，盖皆君子伤时不遇，以自况也。好事者用少陵「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使入图画。工则工矣，视「小姑嫁彭郎」，抑何以异？

自荆州上峡江，深麓茂林间猿猱甚多，常十百为群，反玩行旅，此余所见者。观纸上通臂攫拿之状，苟得忘危，亦可为爱官职者戒。

顷在龙舒，夏六月，与客游灊山天休观。飞瀑当户，声如轰霆，落苍壁万仞下，使人骨毛竦寒，几欲挟纩。今观此图，自可却暑。

牛用于世多矣，宁戚扣而歌，田单火之战，丙吉问其喘，不独为耕具也。与权所藏《牧童牛渡图》，放浪于春陂平坂间，了无觳𧥆之状。将收稼穑之功，孰谓太平无象，今日见之，不觉涕流。

盖自玉局老仙作枯槎怪石，后人宗师之，至有真赝莫辨者，此为庶几。

吾家顷岁藏少游《访龙井辩才师行记》手藁，字画遒媚，深有二王楷法。建炎丁未，寓居西湖，秋八月，兵乱亡去，今踰一纪矣。忽见史侯持正所携帖，念之惘然。绍兴庚申初夏五日，真隐山人书于水口精舍。

苏黄门顷自海康归许下，安居云久。政和二年，晚生犹及识之，衣冠俨古，语简而色庄，真元祐钜公也。已而与其外孙文骥德称相遇澶渊，出书帖富甚。今观史侯所藏数幅，盖中年笔札也，兵火之馀，岂易得哉。是宜什袭，遗诸子孙，不妨模以墨本，流传于世。

盘根错节，无藤萝之蔓衍；而深根固柢，非霜雪之彫枯。类婆娑之桂影，或扶疏之珊瑚。岂陋人者能为此图！

议者多谓鬼无形似，画师易工，予不然之。观此戏笔，自有情状，宜为好事者所爱。

释典开卷多称世尊在耆阇窟山中，或云在给孤独园双木下。至于少林面壁、庾岭传衣，未有不远离人境者。此图佛祖仪相简古，行住坐卧皆在山林，故古道场至今天下据形胜处，盖其源流如此。

往年自豫章下白沙，尝作《满江红》词，有所谓「绿卷芳洲生杜若，数帆带雨烟中落」之句。此画颇与吾眼界熟，要是胸次不凡者为之，宁无感慨。

士人胸中有丘壑者，若能游戏水墨间，作平山远水，固非画工所及。旧传宋复古八法，谓之活笔，想见风味，此盖得其彷佛云。

晋、宋间人物风流，如陶渊明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卧北窗下，凉风时至，自谓羲皇上人。此诗独不显姓字，要是当时隐君子耶？抑自况也。贫者士之常，胸次所养果厚，必无寒饿憔悴色，故能安于青松白云之下，而操孤鸾别鹤之音，优哉游哉，聊以卒岁，宜其渊明愿留而保岁寒也。向使望尘雅拜者稍知金谷园中竟不免祸败，讵肯相率以谄事人耶？绍兴己未中秋前三夕，庵居不寐，风雨骤来，悽然有感，篝灯起坐，取无量所示祖文《东方贫士图》作跋，迟明归之。

晋郝隆为蛮府参军，有「娵隅跃清池」之句，娵隅，鱼也。唐顾况作《闽囝》诗，有「囝别郎罢」之句，郎罢，父也。今折丈傲睨万物，游戏笔端，而富丈印可之，如「悒󰇣」二字，是亦古人馀意耶？然考诸《方言》，谓使为杀，当用杀礼之杀，以去声呼之，庶几近似。若乃曰柴，政恐两公一时听讹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