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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士清河张君墓志铭(并序 元符二年九月)(1099年9月) 北宋 · 晁补之
君张氏,讳鼎,字正之。
张氏得姓远,周宣王时有张仲,春秋时有张老,两人最显。
其后杜陵人张汤,以法律取汉三公,传子安世,至纯,凡七世侯。
盖班固尝言,冯商称汤与留侯同祖,而司马迁不言,又怪汉兴以来侯者百数,而未有如富平久者,意汤虽酷烈,以其推贤故有后。
而余尝窃以谓:留侯岂特其才智汉无双,而辅汉救民于亡秦虎狼涂炭之中,生息二百馀年,事成乃翛然推而不居。
本其处心,使世果有辟谷不死之说非妄者,如良乃当得之。
而良死,仅传子不疑即绝,此不可知者。
及得商所称,然后乃知汤之忮刻,虽其达贤,恐不足相补;
而富平之所以久,殆良祖以来,君子长者之风故。
迄今虽分裂微晦,然张姓遍天下,亦盛矣。
而君之先盖郓州须城人,自五代之乱,累世隐居,以孝称。
逮君曾祖,始徙济州钜野。
而讳宗孺者,君考也。
富而好施,以壅培其子读书为士,君用勉砺有立。
初,泰山孙复家居传经,声闻山东,其一时贵人贤士争师之。
后仁宗召复居太学,而君往执弟子礼,因尽得与其门人高第游。
受复《春秋》尊王说,然犹以取科名慰亲意为事。
而于时翰林郑公獬、滕公甫,场屋声藉甚,亦与君厚,乃以诗赋举进士,不中第,治其业益勤。
会其父病,就养者累年,因叹曰:「士遇合有命,若可以力挽取,非命也」。
遂不复措意。
寻遭父丧,茹蔬摧瘠,自是益外名誉、略威仪,乡人之贤不肖、善恶皆与之齿,穷阎寒家,庆吊必在,虽涂潦不乘,曰「无以见里之老人」。
家故饶于财,而奉养薄,不以饶故欲可侈,而易其所闻于儒者也。
至赒人之急,则竭其力恐不逮,故食客常满堂。
尝买田三百亩,以待宗党之贫无归者,使葬且养焉。
岁凶,出粟数百斛食流殍,所活以千计。
为人宽厚坦夷,喜读书,乐善而好信。
乡人有争者至,就平曲直,劝譬而去,无不满意。
此其身既不偶而退行之家一二之大概也。
母房氏,有淑行,老疾危甚,君夜祷于庭,即梦得期三年,后如期亡,人以为孝诚所感云。
娶许氏,继孙氏,皆善其内事。
子一人仲原,尝以进士举礼部,讲肄有闻,工为诗,温恭乐义,致客之多,如其先人。
五女,嫁房经、薄演、高脩、房之才、程献夫,皆同郡良士。
而经以明经,献夫以进士,俱尝预计偕。
诸孙男女八人:男绅、询、绩、纲、绍。
女长适进士翟光弼,馀二幼。
以元祐六年六月甲辰卒,年六十有八。
初,君考以上,皆葬钜野之比干村,而地多水,君疾且革,语仲原曰:「欲为先人改卜,今不能,以为恨。
汝无忘吾志,则是吾不没也」。
仲原泣曰:「诺」。
既而卜任城县之谏议乡吕村,吉,乃迁其先柩及君与两夫人之丧祔焉,实元符二年九月某日也。
仲原与余儿曹俱学相好,求铭。
昔马少游常哀其兄援「慷慨有大志」,以谓士生一世,取衣食裁足,乘下泽车,御款段马,使乡里称善人,斯可矣,致求盈馀,且自苦尔。
而援后遭光武,立功万里之外,光于竹帛,亦可以无憾。
而当其卧浪泊时,至念少游平生语,若不可得。
方余年少,意援老惫志易,不然何愧于少游者。
后余宦学四方,无所成就,既未有援毫发可以厌足,加齿未若援老也,而已非元龙上床之意,从许君问舍之事,不自知与前日之虑易,然后益知少游达识,果足以愧援。
而君亦优游耆艾,无慕于世,当《易》一爻,不出户庭无咎者。
以是铭君,其谁曰不然!
铭曰:
士生委质功业林,匪学问意皆侈心。
使成炟赫固莫任,况事与志常岖嵚。
尾闾其损得蹄涔,一羽之徇捐千金。
少犹颖脱中悔侵,念平生语安可寻?
但自恶影忘息阴,有良里士裂冠襟。
不与一世驱骎骎,高明之室有物临。
取裁足尔吾良箴,瓶轠于瓽惟久淫。
澹泊可守宁适今,畏名勿取神所歆,后枝叶茂由根深。
单父主簿单君墓志铭(大观二年四月)(1108年4月) 北宋 · 晁补之
君讳拯,字济甫,淮阳下邳人。
家故饶于财,而祖翼、考琇以乐谊好施闻。
琇生四子,皆为士,而君结发游学,崭然兄弟间。
彊有力知耻,为文辞敏丽,太学诸生交誉之。
尝四举礼部,不中。
同时流辈,或蚤得科名通显,独潦倒庠校而志不屈。
年五十始中进士第,调登州文登、莱州胶水二主簿。
困穷久,阅义理多,知道以爱人为本,教民次之,故所居官辄欲行其志。
尝摄令文登,民有怒其子,暮屏诸户外者,旦视,碎首而死。
其家疑邻父,执之。
邻父不能自明,且具狱矣。
君疑不情,夜就讯,方泣称冤,遽破械出之,捕得其杀者。
一邑欢骇,然君未始以为功也。
沉于铨选者二十年,晚复调单州单父县主簿,未至,以疾卒,大观二年某月甲子也,享年七十。
娶同里庄氏。
男许,学问有立。
女二人,适进士聂纶、郭辟之。
以卒之年四月甲子,葬于下邳县某乡之原。
君为人岂弟尚气,遇事便发,不藏宿怨,怒故迕物,而物不忌。
或戒以易言近悔,自以义当出此,不化也。
其家数世不异籍,无亲疏若一。
淮阳守、龙图阁学士赵公卨欲上诸朝旌表之,君辞曰:「此在民为难,于士为常,不敢以是徼名」。
既仕不遇,欲投绂去。
即所居为东斋,呻吟论说其间,悠然自得。
国子祭酒颜公复为文以记之。
初,某未冠,游下邳,君亦未壮,平居学问相好也。
得罪家居,一日君过门,欢然道故,意加笃。
夜踰半,忽索马去,挽留之不可,无几何而闻其卒。
悲夫!
君尤与里人陇干令聂循矩善。
聂良士,自言尝从君学,乃状其行来。
聂谓君单姓,官单州单父,为以殁与柳子厚死柳州事符。
虽戏论,亦异矣。
铭曰:
士生欲其志之成也,家人欲其仕之荣也,交游欲其义之行也。
志虽卷然亦成,仕虽屈然亦荣,义虽不试然亦行。
所得在此,所失在彼。
在此而得展余喜,在彼而失匪余耻。
呜呼,贤矣!
寂默居士晁君墓表(元祐五年五月) 北宋 · 晁补之
寂默居士晁氏讳端禀,字大受,居开封之昭德坊。
太子少保文元公,曾祖也;
给事中、参知政事文庄公,祖也。
其世家、爵里、谥讳详于国史。
文庄生祠部员外郎、秘阁校理讳仲衍,校理生居士。
居士世胄蝉联,非少长山林人,且有盛名场屋间,尝为参佐州郡、令大县矣,卒不用以没。
寂默云者,盖尝以此自名,而未尝以此语人。
补之曰: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
道之不明也,言之不行也,以夫小成、荣华者,隐之也。
寂默,而道与言显矣。
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
居士曰:「吾琴故未尝鼓,吾何亏」?
其族人之知居士,与其交游而厚者,则皆相劝,号之以寂默,以实居士尝有志于时,不遭而为此也。
居士七岁,奇警过常儿绝远,见而名,闻而识。
二十岁而尽授六经百家说,又杂取他类书小说丛脞人不胜览者,皆成诵于口,用以自娱。
为文词捷敏,如水就下,騄耳行远,干将立断,无肯綮者。
旁睨其同学儿,方濡墨蹙頞,如拾沈,如忆昨梦不可得,而居士已四顾满意,写纸腹背欲尽矣。
用此,蚤有名誉。
熙宁中,与补之同试开封,尝暂出谒客。
客壁间石刻合序千言,盖手诏赐史臣者。
居士曰:「能一再过诵乎」?
则俱默读。
居士曰:「诵矣」。
某曰:「亦诵矣」。
偕诵偕止,而居士尽习,补之遗二字焉。
无几何,居士举词赋为开封第一。
主司骇其策豪赡异,闻难字非他时举子比,展其卷堂上,自屏及陛,纸穷,顾相诧曰:「尽识此,可以为三千士先登矣」。
然是岁屈于礼部。
又三年,始以经术第进士。
意不自得,欲从制举,曰:「此吾汉大夫之世科也」。
时王湖州石父亦制举,喜根持论气豪,老师宿儒少所屈,然独厚居士。
居士数从石父道往古,石父通洽,犹自为不及居士博也。
石父因以直言举劝之,而居士故倦游,不复萌意,亦会其科废云。
为人和裕明白,不作畛域藏覆,言辩浚发,有所作,意必先人。
外视之类欲速者,而中平夷,实与事阔也。
又事母颍川夫人孝,重去左右。
两从伯兄使淮、浙,居闲不调者十年。
爱西湖、琅邪山水,曰:「是可以忘老」。
有诗数十百首,至今传杭、滁间。
善为长歌,怪处似玉川子,平处似香山居士。
至杂文数千言,叙事极古今得失之辩,则唐人独以诗名如郊、岛者,不能逮也。
文庄齐安夫人,宰相王祁公之姑。
初,王公之自舒来贡于礼部也犹少,出入姑氏如家,后贵为宰相,居士以布衣年少往游如平时,不怵于其贵,或饮醉其堂上,剧谭大笑,倾一座。
退而与里闾贱者游,亦倾竭无吝情。
初不见其异,人皆曰:「如居士蚤有名誉,使能稍自矫拂,逶迤以蕲合,必获」。
然居士不志于其获,而乐于不矫拂,视不合如其躬之遂。
其知者,则以为气完而守全,其不知者,方且以世礼睢盱一二谇诼之。
呜呼,此其所以穷也哉!
然居士自以少孤,依颍川夫人辛苦学问,欲嗣其家声甚力;
既失夫人养己,得疾郁郁,又官不偶,抱所长莫试,滋与世阔,不复自金玉,类李将军既困,负其才能,数与虏角,忘意于无益者。
常人不知爱惜,恐一失不可得,必其诚心好士、知才为难者,方复悼其穷也。
晚尤自放于酒。
一日过故人,饮甚乐,忽悲歌起舞,泣数行下,顾补之曰:「吾若是乎已矣」!
人暂见之,不知其为开封晁大受也,或窃语以为狂。
居士笑曰:「琴张辈所谓狂,狂者进取,吾进取乎哉」?
补之辄从旁赞曰:「鲁漆室女独处,趯然不寐而悲啸,亦狂者邪?
邻人疑其欲嫁,邻人则浅矣」。
然数月而居士卒。
异哉!
补之尝论圣人有中道,若伯夷、柳下惠俱非中者。
故从伯夷之清,则和为不恭;
从柳下惠之和,则清为隘。
然二子盖百世师,不有圣人知之,则扬雄所谓饿夫诎臣,非过言也。
然人岂可以皆至于夷、惠?
如陈遵、张竦,长短不能相效,虽未足与论中不中之际,要曰外轻者差独乐,至所遭薄厚,学者不道也。
居士尝主簿博野,又为保德军掾,洺州推官,知尧山县事。
其为令,与邑子讲习经艺,有惠爱于人,然居士终无意于为吏。
昔鲁肃论庞士元非百里才,其治不治,后人固不当求之耒阳之间,至其言克涪作乐非仁者之兵,岂惟异于鲁肃所期治中事,虽孔明犹当自恨前所以待士元者未也。
故韩愈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遇。
居士卒以元祐五年四月丙午,葬以其年五月戊寅,地则郑州新郑县之旌贤乡也。
配王氏,颍川夫人之侄。
颍川夫人为晁氏妇矜式,王氏恭俭似姑。
居士二子觉之、贯之,皆文学善士。
贯之已得科名,为新乡令。
后十七年,而贯之始以书来,曰:「顷先君不幸,葬日迫,太仆林旦尝铭之,痛其遗也。
知先君之深者孰与兄?
愿为文表旌贤阡上。
抑先君不至要官职四十六年而没,施为者少。
然孔北海志不就,士议处以豪杰;
陶渊明一县令,后仰其高。
穷达成败,信不足论,论其人物如何耳」。
补之曰:「孝哉!
是足以大吾族父为不朽」。
系曰:
天之高明,地之无疆,中不知岁之几何长。
人不七尺,当物之一,乃若傅说,以其事业没,而上比于列星之光。
何必傅说?
有陵客星,有白长庚,彼微者也,而动其芒。
岂皆如说富贵,有功德于商,乃如是其昌。
呜呼居士,世人以为狂,自谓我非狂,既陨于霜,亦扬其芳。
此如陵与白也,身虽没,其才气俊伟,犹耀而不亡也。
广州推官杨府君墓表(1087年) 北宋 · 晁补之
元祐二年正月辛酉,广州观察推官杨府君卒,丧未还也。
其后,侄洵一日晡时,昏然如醉,歘见府君乘马从徒而来。
洵遽迎拜,既坐,神色翛然如平生。
问:「何之」?
曰:「今为忠孝节义判官矣,所主人间忠臣孝子、义夫节妇事也」。
从容竟夜,人但见洵拜,且自言也。
将行,有二紫衣留语曰:「府君好范山下石台,何不即彼立祠」?
洵忽悟,谓家人曰:「适广州叔父至如此」。
众悲骇,因呼工为像。
工良拙,而像惟肖,人益以为神。
然府君宦不显当涂,无上其事者,祠竟未立也。
众复曰:「府君生有德于此,没能震于灵响,其存不朽,不以祠立与否。
惟岁时野祭,尚足以慰吾人之思」。
乃叙府君行事,并记洵所见,来言曰:「府君里冠冕,不可使其较然著于耳目之迹久不传也。
子实为文,表诸其阡上」。
补之曰:「诺」。
府君讳纬,字文叔,济州任城人也。
少愿敏,事亲孝,仪状端重,长七尺,忠信岂弟,好学而爱人。
遇乡人无少长,必以敬,而乡人亦无少长,皆敬而亲之。
未尝有官府,而民听之如官府,至就评曲直,而府君固退然君子,非预人事者也。
曾大父讳超,五代末,藏匿不仕。
大父讳善基,初稍稍以经术教授乡里。
生子讳昪者,府君考也;
讳早,尚书比部郎中;
讳景,尚书驾部郎中。
皆经明擢第,有能声,故府君大父累赠尚书刑部侍郎。
而府君亦以皇祐五年经明中第。
尝为太原府司理参军,活县所上盗在死罪者三人。
其党应死者犹感泣,语家人曰:「杨参军遇我尽,今且死,尚当为杨参军求佛追福,我死不冤矣」!
徙凤州梁泉县令,教民以孝弟力田为先。
守史千之不知其能,尝荐其录事参军张革等数人,革呼同列诣千之,言梁泉循吏而公不荐,革等以为愧。
千之踧踖曰:「吾过矣,吾过矣」!
因并荐之。
迁沂州防禦判官。
岁大饥,盗蜂起,守霍交属府君督捕四县盗。
吏争以杀盗求赏,多至数百人。
府君独哀之,开喻首减,所全者众。
狂人李逢聚亡命,淘金境上,有异谋,郡疑不时发,而逢败诛,府君亦坐废。
二十年优游守道,化行其家。
河决曹村,灌七郡,钜野大溢。
会秋谷大登,场事未毕,民有舟者争救谷,老幼多死。
府君尽弃其田中积不载,而以其二舟躬救人于津口,所活日数十百人。
后民相见者皆曰:「杨府君生我」。
上纂极,复为广州观察推官,叹曰:「欲老于此,故恩不及考妣。
今往,幸满岁得休官,追荣丘墓,不憾矣」!
无几何,卒于官,年六十有二。
夫人翟氏,有淑行,踰年亦卒。
子三人:涓、涤、涣,皆进士,学问修立,后方兴未艾也。
其没后数年,尝有群盗白昼行剽,辄呼相戒:「无犯杨府君家」!
过其门,犹俛而趋。
盖府君不特生为善人怙,而没为小人惧者如此。
然于时府君未葬也,其详犹具于铭焉。
补之尝窃以谓行德于幽,人不知而天知之。
天之所予,不必贵富,使正直好义,所居以为民命,是谓不泯。
其动于怪异,亦时以劝善而警恶。
抑府君生诚实不欺,没岂其欺?
尚曰:吾父母邦庶或福之,岂利其飨哉!
系曰:
生无职于尔土,民固听之,如其有官府。
没无封于尔土,民固神之,如其山川主。
意有道者其德全,畸于人而侔于天,莫之爵而常自然。
范之山兮石如砥,木萧萧兮草靡靡,侯爱我邦兮归万里。
山中人兮春复秋,日惨惨兮云幽幽,侯壮长兮所居游。
侯之来兮民喜,风飘帷兮雨沾几。
鼓渊渊兮舞侯戺,纷进拜兮侯邻里。
侯不可见兮德可思,侯行不来兮民心悲。
谓侯饮食兮无去斯,福尔之土兮以慰民之思。
邓先生墓表(1107年2月) 北宋 · 晁补之
孔子曰:「举逸民,而天下归心焉」。
孔子之所谓「逸民」者,必若夷、齐若少连七人,其行有当于圣之事者。
乃素隐无述,则孔子不与沮、溺,子路能非荷蓧矣。
此学者之所诵而识也。
自汉聘樊英,如待神明,至竟无它异,故李固以谓处士纯盗虚名,无益于用。
然厥后益衰,士一切趋利,遂往不返,夫安得如古作者而言之?
惟夫行己有耻,恶衣恶食而不耻,而知违患之当远也,犹足以救俗坏。
故范晔因固论而极之曰:「后进希之以成名,世主礼之以得众,原其无用,亦所以为用」。
有味乎斯言也。
而吾里邓君异于是。
昔鲁黔娄先生不干世,生无以养,死覆以布衾,而其妻以谓有馀于富贵。
嗟夫邓君,其殆庶几先生之遗风乎!
君讳御夫,字从义,济州钜野人。
幼辛苦读书,尝试太学异等,蚤为司空平章事吕公所知。
而性薄荣利,方壮则褫举子服,去布裘芒屩,犯晨夜,身自力作,以供祭祀,仁邻里而退甘其菲,如食五鼎,非农圃入,不以易所无,亦难矣。
平居颓然顺静,望其貌,知有道者。
与乡人言,老者以慈爱,幼者以孝悌,廛里工驵以勤俭不欺,故人慕交之,或就评曲直,皆满意。
慷慨尚义,急难必赴身。
结茅北郭水滨,牛羊凫雁之所牧集,蒲柳蓊然,下窥如坠谷。
有石几,丹墨作《老子注》,寒暑易节,乃一再出。
吴人项传见之心服,书其石几云:「昔闻河上公,今见濠上翁,姓名字时异,道德经解同」。
辞虽俚,然实事也。
又作《农历》一百二十卷,言耕织刍牧与凡种蓺养生备荒之事,较《齐民要术》尤密。
州守王子韶为上其书朝廷,请颁之,不报,乃弃家入庐山,学释氏说。
将老焉,会得疾,其家彊之归。
有诗三百篇,皆萧散方外言也。
无几何,卒,大观元年正月十六日也,享年七十有六。
有子二人,长曰汮,次曰洵,能守其业。
以是年二月初九日葬于钜野县宋善村龟山之原。
女三人,长适乡贡进士高处约,次适右侍禁张宽,次适乡贡进士程延禧。
将亡,一夕过所与游吕奂,论死生之际曰:「吾去矣」。
吕莫知其故。
是夕,吕复梦之,言尘累未尽,今当至蜀都,为一富家子。
吕怛寤,驰候之,殂矣。
死生,圣人难言,此非补之所能知。
然观羊祜探环事,世固有于此不昧者。
系曰:
孟子论君子之行不同也,而曰归洁其身而已矣。
大哉洁乎!
惟君平生洁则有馀,以是铭君,亦忱不诬。
北京为神宗灵驾发引告祭文(1085年) 北宋 · 晁补之
薤露朝晞,叹九龄之梦阒;
宫车晏出,惊七月之期臻。
崩天增杞国之思,丧考切尧人之慕。
因山克就,同轨具来。
羹墙痛剧于中宸,弓剑哀缠于群辟。
安知帝所逍遥广乐之观,空有人间惆怅汾河之咏。
戒涂雒巩,接轸大伾。
窃守提封,是虔告享。
风云改色,羽卫无晖。
背通汴之神皋,指清伊之吉壤。
惟宗祧传圣,讴歌讼狱以咸归;
而功德在人,礼乐政刑之未悖。
不显亦世,无疆惟休。
臣等祗奉官箴,阻瞻墙翣,攀号莫逮,洒血摧心。
河北转运司告祭文(1085年) 北宋 · 晁补之
昊穹不吊,仙驭难追。
爰诹七月之期,是届万方之轨。
邈鼎湖之龙去,天上景长;
空汾水之雁飞,人间事改。
缵服懋重熙之化,见墙昭大孝之思。
矧兹臣邻,以逮黎庶,仰瞻何所,擗踊宁堪!
法仗载严,悲笳互咽。
乘白云而安往?
删黄鸟以无从。
惟夫神功莫大而难知,固与景命俱传而不息。
臣等各縻官守,阻望灵輴,徒有忠诚,攀号洒血。
河北提举司告祭文(1085年) 北宋 · 晁补之
因山之制,七月遄臻。
同轨之期,万方咸在。
弓剑留鼎湖之慕,衣冠馀渭水之思。
憭慄徂秋,已变风云之惨;
凄凉入夜,更增笳鼓之悲。
虞墙徒剧于见尧,夏服仍勤于缵禹。
蓍龟告吉,陵寝即安。
删黄鸟以无从,诉苍穹而何所?
惟神功不宰,固妙物以难知;
且圣祚有归,宜与天而俱永。
臣等孤忠徒切,行奠莫追,西望灵輴,攀号雨血。
礼部为钦慈皇后发引百官告祭文 北宋 · 晁补之
妫为舜氏,本明德之方兴;
陈以满封,实故家之始大。
岂特活千人而有祚,固当流八世而莫京。
允属盛期,笃生硕媛。
葛之为绤,俭可化于女工;
鸡则匪蝇,庶无憎于朝事。
是用膺天眷命,开国庆基。
肇鸟至之禋郊,肆龙飞之泽县。
而不逮东朝之养,已惊仙驭之遥。
抱泣珠襦,初启南阡之宅;
伸哀宝册,载严西寝之封。
邈永裕之真游,霭钦慈之徽号。
云章五字,忍闻追远之声;
风动万人,咸识因亲之化。
将以贻休有炜,垂佑无疆。
臣等陈力官联,羞诚祖奠,灵輴莫驻,摧陨何堪。
北京祭留守王太尉文(1085年) 北宋 · 晁补之
维元丰八年八月某日,某官某等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留守彰武节度王公之灵曰:《书》载箕子为武王陈《洪范》,向用五福。
窃尝有言,天不能畀人福也,曰有向用者焉,惟君子好德,故能受福于天。
昔贾谊以能诵诗书属文,起家洛阳,生十八年;
岂如公孙区区《春秋》杂说,白纷始也,如推上乎菑川!
惟仁祖以仁覆天下,天下含餔鼓腹,不知上德之。
然其文章尔雅,同风汉氏。
繄公所以润色,公不有而谁先?
其入翰林、丞御史、尹开封、使三司而士相与贺者,公且执天下之权;
其领十五州、守三都以使南院、班二府者,公虽不大用,而位亦益迁。
粤主上稽古思道,未有命戒先耆艾者,将以乞言。
乃方叔元老,维曰壮猷,岂其驒驒,久董夫戎旃。
谓公当促舍人之装,而公方且导引辟谷,欲弃人间之陋,从赤松以翛然。
奄乎不知何往,意者以形为蜩甲,其不与物尽者,固已飘乎委去而登仙。
跻公堂以缩酒,犹髣髴乎平日。
而僾然帷几,莫我觌而悲填。
若夫勤劳启沃,心存天下垂五十载者,则岂惟其僚属之所私咏,而灿然不泯,有旂常兮兹传。
北京国子监奉诏封孟荀扬韩告先圣文(1084年) 北宋 · 晁补之
维元丰七年月日,河南府左军巡判官、充北京国子监教授晁补之,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敢昭告于至圣文宣王曰:昔周失厥道,纪纲用微。
惟时夫子,杲杲出日,披其重祲,为万世明。
夫子既没,扬墨是肆。
爰有孟氏,词而辟之。
荼蓼既薅,嘉苗孔殖,于今其功,人以配禹。
俾遇夫子,盖颜渊徒。
自时百家,蜂午并作。
承孟氏后,荀况、扬雄。
降秦终汉,教用不陨,俾夫子道,炳然复彰。
魏晋而还,文事滋落,学不为己,其舌肆好。
猗欤韩愈,始以文显,厦屋将覆,勇于敢扶。
唐三百年,斯人惟伟。
天启我宋,咸秩无文,追求四贤,崇以爵号。
从夫子后,不瑕有光,更千万年,学者咸仰。
今有司承诏,封孟轲为邹国公,与兖国公同配食;
荀况为兰陵伯,扬雄为成都伯,韩愈为昌黎伯,并从祀。
谨撰吉日以告。
尚飨。
诏封孟荀扬韩告先师文 北宋 · 晁补之
维元丰七年月日,河南左军巡判官、充北京国子监教授晁补之,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敢昭告于先师兖国公曰:昔我夫子,有徒三千,惟公好学,未达一间。
爰有孟氏,闻而知之,与公异时,合若符节。
孟氏既没,荀、扬嗣兴。
是三大儒,吐词为经。
末流至唐,篆刻是骛。
有贤韩氏,奋而学古。
达道之塞,于儒有功。
微言赖兹,不绝如线。
粤宋七世,咸秩无文。
卷龙鷩冕,曰公若伯。
从我夫子,兴吾先师。
洋洋俱传,百世不熄。
今有司承诏,封孟子为邹国公,配食文宣王;
荀子为兰陵伯,扬子为成都伯,韩子为昌黎伯,并从祀。
谨撰吉日以告。
尚飨。
筮地告先考著作文(1084年) 北宋 · 晁补之
维元丰七年十月日,男补之、将之,谨以清酌庶羞之奠,告于先考著作之灵曰:昔我先人率德,顾弗永年。
乃不肖子补之、将之,不能必成,葬不以时,乃尚宦学四方,惟岁时望祭有腼。
肆卜我先祖鱼山故兆,唯吉土,十月乙酉是堋,用大定我先人之宅。
遣车既饬,惟不肖子补之、将之悽怆怵惕,殒越于地,则亦靡及。
尚飨。
告六叔父寺丞文(1084年) 北宋 · 晁补之
维元丰七年十月日,侄濠州团练推官、知寿州寿春县事、充北京国子监教授补之,谨以清酌庶羞之奠,告于六叔父寺丞之灵曰:昔我叔父,事亲竭力,夙以孝闻。
薰然慈仁,见谓乡党。
宜贵宜富,宜寿考多子。
位禄弗究,以不永年。
承其后者,藐然一女。
补之念此,常痛于心。
恶衣菲食,用克归柩于鱼山之宅,十月乙酉是堋。
前我先祖,后我先人,筮曰「宅此惟安」。
乃岁时荐享,则有先人之不肖子补之在。
乃先人之祀未坠于地,则我叔父饮食如生。
惟我先祖先人实闻斯言。
尚飨。
北京祭措置李宣德文(1084年) 北宋 · 晁补之
维元丰七年月日,具官晁补之,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措置司勾当公事李君汉举宣德之灵曰:呜呼汉举!
志如鸿鹤,可使戾空,而弊羽毛乎污泽;
才如泉阿,可用剸玉,而顿铓刃乎腥膻。
仕弗充乎其位,寿弗究乎其年。
理有是而更非,喟谁者其使然!
抑造化之范人,亡予夺之或偏。
谓人心其不平,分薄厚乎愚贤。
呜呼汉举!
别几何时,黄叶在户。
而车而马,翣者称遽。
酤酸肴昲,君往不御。
惟有涕洟,东门之路。
何以遣哀,归安其故。
尚飨。
除夕祭北京教授廨土地神文(1084年) 北宋 · 晁补之
维元丰七年十二月晦,具官晁补之,谨以清酌庶羞之奠,祭于土地之神曰:闻之福莫长于无祸,故古之君子祭不欲祈。
补之不才,承乏三年于兹,将代而去矣。
赖神壅培,弗罹于咎。
祈则何敢,报可忘乎?
恭荐菲词,惟神鉴此。
尚飨。
罢齐州先茔焚黄告祭文(1095年2月8日) 北宋 · 晁补之
绍圣二年二月八日,男左承议郎、充秘阁校理、新就差通判应天府南京留守司畿内劝农事、武骑尉补之,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敬祭告于先君著作晁公之墓曰:补之不肖,始葬先君之三日,还官于魏。
其后忝命入馆,登朝为州,逮兹谪官,凡十一年,而后始获拜奠墓下。
楸柏尽拱,而不肖子补之尚宦游四方,不能反田里,奉洒扫,怵惕陨心。
今天子以元祐壬申十一月甲子冬至,郊见天地,凡在庭之士,皆得追荣其先人。
初以左奉议郎告于第。
恭承光命,既惭以哀。
惟是先君之潜德隐行,天其或者尚将大之,在他子孙,非不肖子补之独能致此。
谨撰日以告。
尚飨。
代澶州韩谏议祭河文 北宋 · 晁补之
维年月日,具官韩某,谨以牢醴之奠,告祭于灵源王之神曰:天子以季秋祗见合宫,礼成,告祭及河乔岳,罔不率举。
而某位古诸侯境内之祭,得预行焉。
惟神聪明正直,国有典祀,灵长之性,并千七百载,厚地而不泄。
坎德既平,则惟神祥。
以茂昭圣,天子之功。
神之血食终古,岂不韪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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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祭龙女文 北宋 · 晁补之
维年月日某官韩某,谨遣某奉命服诏敕,以牲酒之奠,告于神济夫人之神曰:有天下者祭百神,故五岳四渎,古有典祀。
而山川之灵,其福足以仁其一方者,则天子亦为之崇礼,秩严貌像,所以为施报甚美也。
惟神聪明,产德于幽,其亦歆天子之嘉命,允翕巨川,厎宁北方,则神之名号,惠泽洋洋,与河亡穷,岂不休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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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祭司马温公文(1086年9月) 北宋 · 晁补之
维元祐元年九月日,具官某等,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丞相司马公之灵曰:呜呼公乎!
宽栗柔立,根于明诚,进礼退义,世为重轻。
千乘不居,古称好名,公乎不然,志合则行。
布被脱粟,他人为诈,公乎不然,则以身化。
公卧洛师,闭关却扫,深衣讲道,将以是老。
公归朝廷,路车乘马,扶携襁负,民拜于野。
圣母神孙,在宫载祗,公率其官,正人具来。
诚心行义,令出而听,国安九鼎,大势已定。
民以法治,法胜则烦,譬如鱼噞,则清其源。
卖刀缘亩,盗岂得发?
苟无欲之,虽赏不窃。
裴公处内,如不胜衣,问其貌年,威行四夷。
杨公入辅,曾未几何,毁第减驺,人去其华。
忘身忧国,晚以骨立,生非其厚,所爱民力。
有来远县,废食与言,问民而没,反席未安。
帝祗合宫,公薨讣闻,彻尊往临,追胙故温。
公薨季秋,甲戌暮雪,民忧岁寒,相谚未褐。
闻诸道路,信有斯言,曰公在天,胡俾我寒?
以劳定国,人曰宜享,何以知之,家有公像。
生为民望,其没亦神,公乎何憾,悲者世人!
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