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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贺东府冬至节启 北宋 · 华镇
右,某启:伏以爱景迎长,新阳来复。
探三微而肇律,观五物以书云。
恭惟某官玉铉调元,槐庭论道。
协赞惟几之务,弼成于变之勋。
贤业无前,耸民瞻而有赖;
天元资配,对时序以承休。
某叨使湘源,属遥钧屏,徒跂翘材之馆,莫陈亚岁之仪。
欣颂惟虔,名言罔既。
谢国子祭酒举学官启 北宋 · 华镇
一官奔走于东西,十载湮沦于尘坌。
已乏金兰之友,曾无莩肺之亲。
乞东封劄子 北宋 · 华镇
某辄有管见,上渎钧听。
某窃惟皇天上帝以盛德妙道,付畀圣君贤相,非徒以善一人之身,将托以成天下之民也。
惟庶民不能以自治,故作之君以治之;
惟一人不能以自为,故作之相以辅之。
受天锡之勇智,得斯民之先觉。
君臣相遇,或以大功定宇内,或以至德善天下者,皆定职于天,底功于世。
功成治定,礼当告成。
故治世盛时,莫不登封泰山;
登封泰山,所以告也。
其君则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其相则风后、力牧、皋、夔、伊、周。
海内之事,自李唐遭安史之变,成尾大之衅,陵迟颓靡二百有馀载,生灵涂炭,神祇厌乱。
天乃笃生艺祖、太宗、真宗三圣,相继以神武平僭窃,以仁义宠生齿。
付畀之功既成,海内之治既定,故真宗皇帝栉风沐雨,东幸岱宗,钦脩大典,不敢怠忽,所以昭事上帝也。
帝王之道,自成周失文武之绪,困强霸之说,浇漓失坠,千有馀载,人不见德,法度散亡。
天乃笃生神考、哲宗暨今上皇帝,聪明睿智,继继承承。
熙宁中,神考以神尧之道、文武之法,责成于先正文公。
文公以孔孟之学、周召之业,革旷世之弊,相熙、丰之政。
大功未既,横议有作,纷更沮坏,天下切齿。
绍圣脩复,未及者多。
崇宁之初,爰立贤辅,同心一德,协谋大政,经营讲论,内外并作,脩纲修纪,小大不遗。
六年于兹,功德明茂,人安物阜,时和岁丰,政举刑消,礼制乐作,羌戎款附,人神绥和。
珍符嘉瑞,近自圻辅,远及边陲,日月进献者,无有虚岁。
窃以为圣人之能事既备,帝王之功业著矣,讲修东封,告成于天,宜在今日。
伏惟钧慈,特赐留神,申明朝廷,振举大典,天下幸甚。
乞颁降州军大乐劄子 北宋 · 华镇
某闻孟子曰:「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
三代盛时,雅颂之乐皆自都圻达于邦国,故《诗序》曰:「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
是以道德纯一而风俗大同,国无异政而家无殊俗。
近者伏见朝廷下大乐局制造三都四辅大乐,将以播越仁声,通流善教,鼓舞都圻,跻之粹和,此大惠也。
某窃以谓今之三都四辅,即古之乡遂矣;
今之州郡,即古之邦国矣。
诚以国家之盛,大乐既作,颁之州军,俾岁时以祀享学社,讲修乡射,使四海之内皆得稔闻仁声,服熟善教。
孝恭益明,而人伦弥厚,无有内外远近之异,斯民曷胜幸甚!
伏惟钧慈,特赐采择。
湖南转运司申明茶事劄子(代运判曹辅作) 北宋 · 华镇
某尝谓天下之事,有存之无补于公家,而有害于细民,去之无损于公家,而有德于细民者,理之所当必去者也。
某幸赖朝廷职擢,备位部使者,部有弊事,不敢不言,而使朝省闻焉。
湖南一二岁以来,年谷登稔,盗贼衰息,蛮猺妥安,边境不惊,上赖朝廷威德镇抚、贤相燮调之赐甚厚,百姓幸甚幸甚!
惟岁科本色大方茶一十五万斤,民犹受其弊,辄条具利害,上浼钧听。
潭民有茶园者,十无二三。
每岁纳茶,则凡在税籍,例皆纳。
无茶园者迫于期会,既以高价买茶,受纳之所,茶商、舟子、诸色公人,复多方邀阻,乞觅钱物。
不与则毁坏退换,与之则资陪无艺。
每茶一斤,尝费数百钱,民力不便,深苦其弊。
唯停蹋揽纳之家,与茶场公人、市廛游手之民,以此为便。
元祐初,朝省以京库茶数有馀,权住科纳三四年,只令送纳价钱,每斤三百七十二文省,人户欣然,咸以为便。
遂有茶场角子安庆,往京师计搆旧日市易司买茶勾当人户陈介,令弟陈愈诈为潭州人户,投状乞纳本色。
省部不知,遂下潭州依旧科纳。
元祐八年,湘阴县人户陈讲探知上件情节,经州陈论。
潭州备录申本司,前任转运判官张琬遂具劄子,乞依旧折纳价钱。
寻奉圣旨,听从人户情愿。
推行以来,一二年间,人尽纳钱,无有一户情愿纳本色茶货者。
以此观之,民间便于纳钱,不便于纳茶,灼然可见矣。
昨来本司遂申乞今后京库遇缺茶货,即令预降数目下本司,于采造时月置场收买。
去年四月间,虽准省部令科纳一十五万斤,如过采造时月,即限至今年秋季纳毕。
缘至去年十二月间,却准省部指挥,称京库茶已有一年及一次大礼支给准备,所有绍圣二年茶货权住科纳,令本司封桩起发折茶价钱并糜费钱。
本司遂便不科纳。
至四月间,虽却准省部指挥,令科本色茶货,本司为已过采造时月,遂再具京库有备及本路续起去茶数因依申省。
至六月间,省部专委转运副使柯述催督科纳。
是时民间所有茶货散卖已尽,人户送纳价钱亦已过大半矣,虽欲科纳,茶货已无,徒为搔扰,已申省部乞限来春科纳。
今来省部奏勘本司官吏故违敕旨,不肯科纳税茶。
缘有上项情节,理合申请,非敢故违敕旨,庶蒙听纳,则有利细民耳。
茶场公人,官司非不钤束,小人趋利,不顾宪禁,侥倖苟免,肆为欺弊,剥刻细民。
置场和买非无勾当诸般公人,缘买纳两端,事体不类。
投官中卖者不售,则持而之他,与私为市矣,何所系累,复有求于公人?
小人知其然,自亦不敢故为阻节。
一行科纳,则理势相辽。
科之有数,纳之有限;
缺数违限,追呼督责,费用百出;
虽有良货,或遭黜退,则门户之事,未得了足,纳茶人户岂容无求于茶场公人?
小人知可以乘事势而邀厚利,则肆为奸巧,无复顾忌。
此本司所以欲人户纳钱,而官自买茶也。
茶数不缺,与科纳无异;
折价有数,与纳茶不同。
此前所谓无损于公家,而有德于细民者也。
伏惟经国之馀,少留神虑。
傥蒙采录,画为定论,则一方之民岂特身受其赐,世世子孙蒙被德泽,幸甚幸甚!
〔小贴子〕况潭州方茶每一大斤,权以省秤,得九斤之重。
岁科一十五万斤,则为茶一百三十五万斤矣。
水磨茶所岁得增卖一百三十五万斤,为利不赀。
伏乞照会本路,今岁起发过上供见钱六十六万七千五百馀贯,米七十馀万石,银锡絁布茶蜡杂物共二十一万九千三百六十斤两条匹。
任职所在,敢不自励!
更乞钧严少赐宽假,庶效尺寸,图报万一,幸甚幸甚。
送新江东提举常平张朝散序 北宋 · 华镇
某启:伏审提举朝散光膺明命,就易使台,伏惟驩庆。
某尝谓野人有百亩之地,岁时卤莽以为食,终日无事,而耄稚有饥色。
芟夷芸耔,蓄泄浸溉,尽地之力而取之,虽杂然经营,奴隶告勤,终岁充给,而上下欣适。
夫百亩之地未多,夫一家之用至鲜,不加意则乏匮,一致力则有馀。
天下,大物也,邦国,至计也,恶有漫不顾省而能保安荣者哉?
古之称无为而治者,尧舜也。
考之经,尧舜之政上规日星,下抚鸟兽,微及草木,旁臻四夷,诛凶人,平洚水,礼乐法度,纪纲具举,无为乎?
仲康作而复夏,三宗勤而续商,宣王修攘,周室斯起。
施及唐汉之世,虽术有粹驳,业有小大,至其有为则隆,惰弃则污,莫不相似可指。
宋以数先皇帝奋然修文武之政,功未既而横议胜。
天诱勇智,振起其绪,以幸天下,搜英抉奇,相与周旋而济之。
此志士感奋,摅发蕴蓄之秋已。
嗟乎!
庸夫常愧于乏才,高才多困于时会。
明公以竞爽之资,挟练达之术,方明天子修复治经,首当选抡,纲领一路,将见发挥馀绪,润色大猷,使跂徯之氓实授其泽。
彼画绣朱履,高车于门,皇皇其华,照映乡党,不足为明公道。
方益懋明德而就丕绩,充一路之成,以膏润四海。
是行也,何其伟欤!
闻之者莫不欣藏器之姤时,善经世之得贤,而为苍生贺。
某虽不敏,尝窃私门下之恩,此心所之,言之不能自已。
既序其事,又从而为之歌曰:湘天之遥,日则昭昭。
湘水之远,其流坦坦。
桂之楫兮兰舟,锦为席兮济中流。
钲鼓叠叠兮旌旗靡靡,蛟龙之远兮鹓鹭之迩。
方时发尚书索至序 北宋 · 华镇
五经皆圣人之言,独《书》所载者帝王之事,浑浑而全,灏灏而明,噩噩而察,虞夏商周所以垂训,几无馀蕴。
后世学者持《书》以道事之说,遂谓《书》不过语,语不过事。
乌知事本于道,道散于事;
谓之事者,无非道也。
尝试稽五十八篇,若二《典》,若《禹贡》,若《洪范》,虽史笔纪出治之事,今求其极,是数篇盖天地阴阳之妙,道德性命之赜,尤所难知。
童心罔觉,白首纷如,类多有之。
其馀谟训诰命,言皆诣理,理皆寓数,苟非研精究微,断以远识,孰能即伦类而通其义乎?
比阅贤关诸公鸡窗之下取《书》中应该名数者,夷考意指,缀缉事證,目曰《索至》。
余观其析理摘要,辩疑释惑,平日所以用心,固非浅学之比。
况又采黄卷之至言,取时儒之成说,旁搜远绍,具载无遗。
即此以求《书》之事,即事以求《书》之道,岂不犹操刀以经肯綮,大觚将见迎刃而解矣。
谨镂诸板,以遗同志,庶资讨论之益云。
题郑石二诗后 北宋 · 华镇
郑都官、石学士二集,得之治平甲辰岁。
越十有七年,至元丰庚申,以糊力解脱,因加装标,遂并为一帙。
又二十有二年,建中靖国改元之初,岁在辛巳,再缀缉之。
二公虽皆长于诗者,然而格调非类,第以编简不广,惧有散失,故以相附耳。
中元日会稽华安仁题。
题杜工部诗后 北宋 · 华镇
余喜读杜工部诗,渐老,目力不逮,大书一部,以便观览。
旧集虽五言、七言、古诗、近体各以类聚,然编次随岁月先后,长篇短阕,参错不伦。
今因韵数,由少及多以为叙,亦自便之一端。
元丰间,王文公在江宁,尝删工部、翰林、韩文公、欧阳文忠诗,以杜、李、欧、韩相次,通为一集,目曰《四选》。
此中用丹晕其题首者,皆《四选》之所录。
或一诗数章,止取一二,则晕其首句,以志王公之去取。
大观戊子七月八日,会稽华镇题。
云房引 北宋 · 华镇
太虚之中有物焉,萃天一之精,为正北方之气,触坚石,贯惊澜,出乎乔岳之层巅,通川之泾隈,以上薄乎无穷,而行无尽。
昔之人视其油然而作也,即其容而强为名曰云。
云之异者,有粲然发青紫之华,凝空干吕,以表其人而动殊俗者也;
有离枝比叶,如金如玉,重轻浓淡,近类烟雾,而为世瑞应者也。
行乎四时,周乎旦夕。
呼吸万变,弥覆纮野。
混合天宇,同为一色。
挟应龙,拥雷风,飞雪穷腊,霈雨炎夏。
兆乐岁之协气,苏既槁之旱苗。
虽春昼閒飞,夏月散起,飘若群鹤,结为奇峰,人亦好观,有见称述。
彼乘天地之机,因阴阳之会,合散消息,偶与物值,利者利之,美者美之,而云曾莫知已。
然出而忘归,密而不雨,浮游片断,固结重阴,蔽日月之大明,点太清之虚碧,世斯恶之,指以为丑。
夫无心者,情无自而生;
无情者,用无自而作。
情心两寂,则趣舍虽在,而恩怨可消。
若夫云,天地山川之气也,可谓真无心者;
一与物际,则爱恶之变交至,而况于人乎?
况于有心乎?
余在苍梧,多云物,其态朝暮见。
既累月,会新舍馆之西颓庑,户牖之以为房,引其说而为名。
元祐癸酉十月望日。
论志 北宋 · 华镇
昔孟子言,士之尚友者,论古之人,颂其诗以观志之所趣,读其书以察事之所行,论其世以稽合是非,而辨其得失。
志趣于事变,行适于物宜,圣贤之士也,斯可以为友矣。
志之所趣则悖其变,事之所行则失其宜,是亦疏妄之人已,又何足尚哉!
故论古之人者如此。
盖古之有道之士,志不虚适,事无苟为。
心之所之,必有以振一世之弊;
行之所从,必有以致一世之利。
昔者舜积盛德,禹成大功,圣神相因,雍容揖逊,而在上者以征诛应顺为惭德;
巢、许不屈,伯成退耕,随、光之流,深潜远引,在下者以高蹈不返为洪义。
虐政如虎,生民涂炭,莫肯顾恤,故伊尹起而任天下之重,说汤以伐夏救民。
武王援成汤之义以拯世,太公申伊尹之志以济物。
天下之士,知进而不知退,故伯夷起而殉洁清之节,采薇首阳之下,至死而不顾。
夷齐之风既振,静退之俗浸长,硕大宽博之人,温纯如玉之士,考槃在涧,策驹空谷者多矣,故柳下惠起,而尚圣人之和,直道事君,三黜不去。
洁身乱伦者既失君子之通义,隘与不恭者又非其人之全德,故孔子起,而以时制行,茍合于义,无所不可,茍非其义,无所可也。
然辙环天下,历聘列国,危行言逊,畏敬大人。
后世邦君,莫知尊德乐道,鲁缪友士,齐宣召贤,恃富倚爵,骄轻仁义者比比皆是,故孟子起而以道为任,危言辨说,藐视巍巍,上稽唐虞,下斥杨墨。
此皆适时之变,而得其宜者也。
故其志可尊,其事可述,其言可传于后世。
士无振弊之志,兴利之事,而驰骛英华,捃摭枝叶,为无用之空言,难以言智矣。
镇退不敢安饱食之佚,受无文之耻;
进不敢忘文采之美,为无用之辞。
乃著论以述素志,而商略行事,庶明心有所用,言不茍为,或有裨于世道之万一。
言君者一十六,言官事者一十有三,言民事者四,言国事者五,序事属辞之所及,发心志之攸趣者二,凡四十篇。
道有王霸,失其所从,则事业卑浅,不可不先知也,其初曰《论道》。
治有纯疵,纯而无疵,始尽善矣,其次曰《论治》。
势有强弱,制在人主,而不在事,其次曰《论国势》。
天下之本心,心正而远近一出于正矣,其次曰《论本》。
道有常而无弊,知常然后道存,其次曰《论常》。
法有变而无常,知变然后法立,其次曰《论变》。
济功业者必资于人,人之正邪未易知也,其次曰《论知人》。
帝王之功,起于一相,其次曰《论相》。
四海之治,本于郡县,其次曰《论守令》。
去风俗之蠹弊,革群心之邪僻,则美意无异,而良法有行;
忘公殉私,依违承和,理性异道,时命邪说,皆蠹弊之甚者也,其次曰《论蠹弊》。
事有缓急,序有先后,不可昧也,其次曰《论事》。
仁义,王道之本也,法令,政事之末也,末不可以胜本久矣,其次曰《论本末》。
代天理物,缉熙庶事,莫尚于建官,其次曰《论官》。
分曹设官,职用斯异,人材无备,各有所宜,不可不因,其次曰《论人材》。
总阅多士,分任庶官,铨择有方,然后材德无僭,其次曰《论铨选》。
任贤举能,君子之通义,惩奸责实,宜有常典,其次曰《论任举》。
百官有成,庶士乃治,会计详谨,则事无敢惰,其次曰《论考绩》。
功罪必分,淑慝异处,威德并建,而贤不肖可驭,其次曰《论赏罚》。
疑贰失士,苛密生奸,阔达大度,推诚待物,帝王之高致也,其次曰《论法令》。
监统刺举,所以维制天下,侵官专事,过轶弗纠,失其职矣,其次曰《论监司》。
人主慎听纳而审用舍,达见正邪之情,消朋释党,则小人弗用,而君子安矣,其次曰《论朋党》。
豪杰之士,不待文王而后兴者常少,教养成造,实赖王政,其次曰《论养士》。
寸长片善,咸有所施,蒐采之道广,则群才毕用,其次曰《论科举》。
设非常之选,待非常之人,宜略小道,求以远到,其次曰《论制举》。
旱乾水溢,神实尸之,严奉之道,不可不尽,其次曰《论事神》。
尧舜行德,则民人寿,汤武拨乱,身及治平,民无淳疵,由帝王之陶冶,其次曰《论教化》。
名分之际,治乱所起,失之虽微,其流甚大,不可不慎,其次曰《论法禁》。
民之力役,休戚所系,法有利害,宜详求而损益之,其次曰《论役法》。
食货财用,王道之本,世变不通,经理斯异,其次曰《论财用》。
兵以遏乱,亦以起乱,制置蓄养,其术宜慎,其次曰《论兵》。
夷狄异心,圣人不保其信义,疆埸无虞,则中夏靖谧,其次曰《论边事》。
怀柔以德,震强以威,文武交畅,外患斯弭,其次曰《论禦戎》。
帝王之职,必疆理天下而奉禹功,始勤终逸,文武所以定大勋也,其次曰《论事业》。
利害不明,言则疏妄,疏妄之言,不足以经世,士之所不可为,君子所不可用者也,其终曰《论言》。
物变无穷,识思有际,弊事遗利,敢谓尽于此哉?
亦识夫闻见之所知,志意之所及尔。
古之人,六合之外,存而不论;
六合之内,论而不议;
经世之事,议而不辩。
兹论也,亦经世之事也。
然位卑官微,职司非己,安敢窃预其议哉,析是非之理以论之而已。
析之精微,议亦斯在(《云溪居士集》卷一四。)
题下原有四库馆臣注曰:「按《论志》一篇,总叙著论之旨,为目三十有四,篇四十。
今缀辑编次,得三十一篇,而佚去《论相》、《论事》、《论人材》、《论科举》、《论教化《、》论财用》、《论兵》、《论边事》、《论言》等凡九篇」。
今按四库本佚篇原存其目,今删去。
道论 北宋 · 华镇
人主不能成王道,不足以绍周后;
德愧二帝,法惭文武,不足以成王道。
成王道者有六易:曰仁、曰材、曰志、曰识、曰勤、曰粹。
六者,成王道之易者也。
六易不明,则有六难:曰薄、曰弱、曰卑、曰蔽、曰怠、曰驳。
六者,成王道之难者也。
仁以存厚,厚以博爱,爱以恤民;
有恤民之心,然后有致道之质。
材以达心,心以趋善,善以成德;
有成德之资,然后有济道之具。
志以立诚,诚以致远,远以图大;
有图大之谋,然后有向道之虑。
识以通理,理以辨物,物以知方;
有知方之明,然后有见道之得。
勤以从实,粹以尽美,美以致一,一以为精;
有精一之功,然后有备道之善。
由是六者而图王,易矣。
薄者,仁之反也,薄而趋恶,忠厚忘矣。
弱者,材之反也,弱而不武,善难济矣。
卑者,尊之反也,志不及大,远业晦矣。
蔽者,识之反也,明以蔽蒙,是非瞀矣。
怠者,勤之反也,为之弗敏,实斯远矣。
驳者,粹之反也,驳杂之政,纯德丧矣。
由是六者而图王,则难矣。
昔孝文帝恭俭自克,德厚与人,轻租除刑,息兵慎罚,使天下饮德,生民允怀,四百年间,讴吟称汉,可谓有其仁矣。
中宗赏罚必信,循名责实,吏称其职,民安其业,武、昭之后,微而复隆,可谓有其材矣。
世宗表章六经,钦崇道术,兴学养士,设科选贤,改正朔,定历数,讲修礼物,百度咸举,号令文章,焕焉可述,可谓有其志而勤于从事矣。
使太宗抗高明之志,临功名而有勇;
孝武守绝世之业,见侈大而不惑;
孝宣帝达霸王之政,脱习俗而无蔽,则二帝之绝德,文武之典章,尽在是矣。
惜乎卑以自弃,杂而败猷,蔽于因循,莫尽其美。
故文协成康,武资雄大,宣侔武丁,皆三代令王之比;
然而汉之声猷不足以争骛商周,齐光虞夏,亦三主之过已。
前史知叹息恭俭于武帝,而不知论谦揖杂霸于文宣,其于言,殆亦有所缺欤。
治论(上) 北宋 · 华镇
凡民,养之则庶,厚之则富,教之则善。
去患害,兴功利,与之廛里室庐以居之,凿井耕田以食之,无杀罚以伤其生,无劳役以挠其安,男女不失其时,老幼得以相保,盗贼不作,水旱有备,劳来安集,抚循长养,至于鳏寡孤独,无不得其所,则民庶矣。
付之田畴,教之种息,桑麻以为衣,鸡豚以为食,山林川泽,时入而无禁,勤者劝之,惰者督之,时使轻役,不夺其时,赋歛以度,不尽其财,衣服食用吉凶之费,为之节文,使无侈靡,则民富矣。
进礼乐之教,退刑法之政,畅醇厚之风,惩刻薄之俗,示之以君臣父子之伦,风之以孝悌忠顺之义,循理者旌异之,不率者放弃之,则民善矣。
夏商之季,民尝彫耗匮乏,奸宄暴乱矣,汤武革之,及身而治。
成康之世,户口蕃衍,人民忠厚,至于四十馀年,天下无一人之狱。
昔者秦人虐用其民,壮者歼于征役,老弱转于沟壑。
疾耕力织,不足以供赋。
道之以刑名,劫之以功利。
天下之人,不闻德义之教,至于父借耰锄,虑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谇语。
民物耗竭,风俗薄恶,未有甚于此时也。
刘氏革之,与民休息,十有馀年,天下阜安。
文景之时,衣食给足。
兴廉举孝,断狱数百,几致刑措。
隋炀帝外事夷虏,内纵侈心,穷生齿之力,竭天下之财,以奉其欲。
民不堪命,盗贼并起,唐太宗因之以有天下。
大业既定,与房、魏之徒论平治之术,务以仁义之道牧养天下。
数年之后,人民蕃息,公私富赡,至于外户不闭,行旅不赍粮;
一岁之中,断死罪者二十九人。
三百年间,惟贞观为盛,庶几成康之隆。
由是言之,何世不可以致治,何民不可与为善。
治乱之时,善否之俗,何常之有,顾人君经制之如何耳。
若曰古之民也淳,今之民也薄,淳薄之性不同,古治之效难致,则夏之末年,商之季世,秦隋之民,尝奸暴淫虐,沦于不类矣,汤武因之,卒为善俗,汉唐之道,亦底淳厚,何独至于今而疑之?
董生曰:「今之天下,亦古之天下;
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
共是天下,则明帝王之术,达治乱之道者,必不以古今为异论,亦计其措置施设之方而已。
措置施设之方诚合乎时宜,达乎道术,足以庶之,富之,教训之,调齐之,则文武之功、唐虞之德复见于今日,奚独文景、贞观之事业哉!
措置施设之方诚不合乎时宜,不衷乎道术,则庶者耗矣,富者贫矣,淳厚者变而为彫薄矣,循良者化而为强暴矣,虽有成、康之绪业,将不足以久其治安,况其次者哉!
周穆王继成康之后,至乎末年耄荒,奸宄不胜,而训夏赎刑,周之颂声于是熄矣。
汉武帝乘文景之资,内外兴事,费用百出,其后户口减半,盗贼蜂起,几至于乱。
唐高宗缵贞观之业,永徽之后,浸微浸昏,终以陵迟。
此皆前世已然之效,后来之商监也。
治论(中) 北宋 · 华镇
治者何事?
有条理而使民各得其所之谓也。
仲虺曰:「惟天生民有欲,无主乃乱。
惟天生聪明,时乂」。
乂者,治也。
傅说曰:「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设都,立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师长,不惟逸豫,惟以乱民」。
乱者,治也。
非特是二人之言为然,凡昔之言治者皆以民为本。
治以民为本,则人君有能使其民滋息而繁庶,衣足而无寒,食充而无饥。
老有以养,幼有以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不失其性。
闺门之内,父慈子孝,兄友弟悌,夫义妇顺,男女有别。
乡党之间,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朝廷之上,君君臣臣,尊卑有伦。
智愚贤不肖,各当其分,为善者必见录,为恶者必有诛。
强不陵弱,众不暴寡,智不诈愚,勇不欺怯。
人有礼节之文,知荣辱之所在。
轻率仁义,重干有司,盗贼不兴,祸乱不作,刑罚措而弗用。
夷狄之人,畏威怀德,慕义来享,边境无虞,兵革不试。
斯可以播之歌颂,荐之郊庙,为至治之世矣。
二帝之隆,三王之盛,如斯而已耳。
岂必井牧其田野,什伍其人民,封建万国,肉刑三千,然后为帝王之事哉。
昔者三皇以道莅天下,其法甚略,其事甚简,而世不乱。
五帝以德,其法加详矣,事加多矣,而物亦理。
三王以功,或损或益,事为之制,物为之防,威仪节奏,曲尽其文,而人不厌。
适时之宜,而简者无不足,详者无有馀也。
盖为商周之文于伏牺、神农之时,则赘矣;
用三皇之法于汤、武、周公之世,则脱矣。
皇王之迹,如圆方冰炭,不可以相通而为用,然后世言治者,必以为称首,不敢有优劣异辞,知其事虽殊,而功相似也。
帝皇之事异于成周,今以功同而同谓之治,则后世圣人不袭成周之迹,而有其功者,奚独不可以谓之治乎?
今去成周千有馀岁矣,亦犹成周之时视五帝之世也,其应变致治之宜,必有异乎当年者。
将徇其虚文而遗其实效乎?
将收其实效而遗其空文乎?
善致治者,必将为今日之可为,以要其实效,与帝王相望于千载之间而并隆矣。
不知出此,必将修往圣之法而用之,何异推舟于陆,驾车于川,虽使奡挽维繂,造父执辔,弗能济矣。
治论(下) 北宋 · 华镇
昔贞观中,民康物阜,盗贼衰熄,人知自爱,而不犯法,至于户阖不闭,行者不赍粮,天下断死刑二十九人,几至刑措,盛矣!
当是时也,魏公建言,乃有不克终之渐十。
非惟在唐为然也,两汉盛时亦有之。
孝文帝时,海内繁富,兴于礼义,断狱数百,世称其仁,贾生上书,有可为痛哭流涕长太息者九。
永平之治,号居前代十二,后世言事者多称之,钟离意、宋均亦有察慧之讥。
夫孝文、明帝与唐文皇,皆中智之君,非有上圣之才,甚盛之德,志虑卑浅,未能尽美,嗜好偏倚,不必无过,天下之势,初成苟安,德业久大,宏谟伟烈,拟迹治古,容有所憾。
通达政体,明于世务,略小效而图大功者,所宜激切而纠绳之也。
三代之盛,帝王之纯德,异于是矣,然而良臣哲辅,未尝无指擿之事、正救之言者,何哉?
周武以圣德而受天命,成大勋而济王业,太保有《旅獒》之戒。
武丁振衰替之绪,朝诸侯而有天下,祖己作「丰昵」之训。
成汤因次国之地,一征而得九有,仲虺陈「自满」之诰。
大禹建平成之功,天人并与,而当历数,伯益赞至諴之感。
有虞氏起侧陋之地,以盛德而践帝位,功业善美,至于百兽率舞,凤凰来仪,而皋陶咏「丛脞」之歌。
盖治者,物得其平,事得其理,小大终始,曲折纤悉,无所不治之谓也。
一民之不善,一事之不序,一物之失所,一日之乖戾,皆不可以为治。
恶一事之不序,故武王之受獒在所戒,武丁之丰昵在所训,大禹之至諴在所赞;
惧一日之乖理,故成汤之自满在所歌。
训之戒之于一过,而百度无复过矣;
诰之歌之于未然,而终世无复然矣。
故三王四代,纯治之功,无有遗恨。
使二三大臣意不及此,而武王、高宗、大禹遂其过事,成汤、帝舜一日有缺,其成功盛德,虽未即亏蔽,然不得为纯治之时矣。
由是观之,贾生、魏公、宋均、钟离意之徒,可得无言于汉唐之世乎?
是故人主贵知治之说。
知治之说,则其志高,其术远,其事慎,其心诚。
志高则无卑趣,术远则无近效,事慎则无过举,心诚则无怠荒。
不知治之说者异此,可不念哉!
夫孝文、世宗、宣帝、明皇,汉唐之贤君,近世甚好治之主也。
然而孝文自卑,无高志也;
宣帝杂霸,无远术也;
世宗侈大,无慎事也;
明皇乱终,无诚心也。
此四者皆有过人之聪明,不世之大略,小者蔽于苟简,甚者几于丧乱,何也?
则亦不知治之说也。
使四君者知治之说,帝王之功成矣。
国势论 北宋 · 华镇
世或谓周以封建而天下强,其弊也凌夺;
秦以郡县而天下弱,其弊也土崩。
汉封同姓,矫枉过正,数十年间,七国内向;
孝武分析侯国,削弱已甚,强臣无惮,坐移龟鼎。
唐重方镇,浸以强大,久而不变,至于灭亡。
因谓法有必弊,国有定势,法弊而势偏,不知矫革,数十年之后,则患不可支矣。
是果然乎?
夫汉初列国过制,孝文盛时,贾生已患之矣。
厥后诸侯微弱,不与政事,武、宣之间已与哀、平时类矣。
唐世方镇强大,天宝末年,范阳干纪,不在数世之后。
彼制置之失者,祸乱之机,其初皆已暴见,第未有强者发之尔;
苟有强者,则如范阳之起于天宝矣。
此贾傅所谓「火未及然」者也,是岂百年之形势哉?
不足引以为论。
至于周室封建,秦人郡邑,亦非所以制国势之强弱,定修短之期数者也。
试粗言之。
周建万国,亲贤并任,列爵惟五,分土惟三,大者无不掉之势,小者有自全之方,维之以法,统之以道。
率职有功,则庆赏必至;
犯分凌制,则刑诛随之。
方其盛时,如指臂之附支体,莫见凌夺之渐也。
后世浸强,不可制役者,由天子失道,王法不行,征伐自专,并吞无禁,纵之使大也。
使穆王无耄荒之政,夷王无下堂之失,厉王无板荡之风,幽王无淫昏之行,守文武之成法,无所失坠,虽万世如成康之隆可矣,何陵夺之有哉?
若曰封建之势,必至于强不可制,厉王之时,诸侯已强大矣,宣王将不能复会于东都,因其力以南征北伐,复文武之业矣。
秦置郡邑,守令分治。
汉家因之,与侯国并建。
文、景而上,诸侯强大,僭乱不轨,无屏翰之益;
孝武而下,列国微弱,等于郡邑,无磐石之势。
东京郡国轻重相若,不足以维持。
然而两汉用之四百馀年,天下安宁,不见土崩之弊。
秦人所以二世而亡者,频征远戍,厚赋重役,人不见德,而为繁苛惨切之痛,以失天下之心也。
由始皇、二世之道而为政,虽建万国,亲诸侯,殆无救于乱亡。
若曰郡县之势必至于孤弱而土崩,文、景、武、宣、世祖、明、章之时,将不能康民阜物,讲道息刑,比隆成周之盛矣。
由是言之,天下有道,封建、郡邑皆足以底平治而保无患;
天下无道,封建则陵夺,郡邑则土崩。
制国之势,果在建侯乎?
在郡县乎?
人主务隆道而已。
主道世隆,则天下世治。
俯而师二汉文、景、明、章之主也,仰而遵商周汤、武、成、康之君也,尚何土崩陵夺之有哉!
禹之法非不善也,传之二世,至太康而失其国;
成汤之法非不善也,传之五世,至小甲而商道衰;
文、武之法非不善也,传之四世,至昭王而王室弱。
西汉之法,不美于三代也,传之七世,至宣帝而愈盛;
东汉之法,不劣于西京也,传之四世,至和帝而微。
唐之法,亦二汉之比也,至中宗而丧其宝。
圣贤不世,主道弗隆,则禹、汤、文、武之法不过一再传而衰;
中智之君,继世有为,振隆主道,则高祖、孝文之法行六七世而愈盛。
盖安其位而忘危者,天下虽甚安而危常及之;
保其存而忘亡者,天下虽甚固而亡常及之;
有其治而忘乱者,天下虽甚治而乱常及之。
夏商之君,保有成业,而不知惧,轻为逸豫,而重为兴造。
轻为逸豫,则多过失;
重为兴造,则鲜功德。
夫功德不见而过失日加,危乱丧亡之所由至也。
西汉之主不忘危乱而自知勉,轻为兴造,则重为逸豫。
轻为兴造则有功德,重为逸豫则无过失;
过失不作而功德日增,治安存固之所由至也。
国家艺祖以成汤之勇智,周武之圣德,受天休命,戡定大业,身及太平,纲纪法度、经置施设之方,所以垂裕诒谋者,固已跨绝汉唐简杂之术,兼该四代久大之美矣。
太宗平晋征燕,王业大定,敦崇文教,光济丕烈。
真宗总文武之两端,合威德以并用,震叠殊俗,协和中夏。
礼乐既备,然后告成岱宗,祈谷后土,垂拱乎法宫之中,明堂之上,味广成之训,师黄帝之治,以清静无为涵养天下。
仁宗检身以俭,抚民以慈,敬赏慎罚,视之如赤子,生而不伤,厚而不困,扶而不危,节而不尽,举三王之善政以宠天下,四十馀年,生灵熙熙,如在春台之上。
英宗挺睿哲之资,知人间利病,即位之日,振权纲,修法度,慨然有兴造之意,虽享国未久,而规模宏远矣。
神宗继文考之志,述文考之事,宵衣旰食,厉精庶政,发明道术,讲修武备,制作日新,典章咸举,表饰绍兴,奋扬声采,炳炳然三代之文物,凛凛然中夏之威棱,帝王事业,益可观矣。
今慈母与陛下,复以仁恕忠厚之德济之,神圣相承,兢兢业业,视已治如未治,视已安如未安,克艰克勤,世有兴作。
故百三十馀岁而主道益隆,天下益治,三代之治,未之有矣。
考之以古,准之以今,国之强弱盛衰,本无形势之可定,顾人主之德何如耳。
人主务明德以隆道,道隆而盛大之业固矣。
区区形势之论,何足道哉。
本论 北宋 · 华镇
安治尊荣,人主之所同好;
危乱卑辱,人主之所同恶。
然得其所好者常少,溺其所恶者常多。
此两者,非天时,非地利,人事之修否而已。
修者得所好,否者致所恶。
修否之道,较然并列,如途路之在左右,由左而左,由右而右。
知之无难易,为之无劳逸,然时而好恶同,而所由异道者,则心有不同故也。
夫醉者狂逸而走,赴水火,蹈崖壑,曾不知避。
父母妻子随而告之,往往攘臂大呼,瞋目而视,不可复止,焦没颠坠而已。
彼岂恶生好死,与人异意哉?
徒以酒乱之也。
物之乱人者,有甚于酒,不可不察。
惟诚正心,乃能无蔽。
心苟正焉,不蔽于物,惟善是与,贤才可得而用,政事可得而成,安治之功至,而危乱之祸消矣。
昔管仲奉公子纠,与桓公争入齐,亲射桓公,中其带钩,雠也;
厥后相之,惟管仲之言是用。
使桓公不相管仲,亦足以有齐国;
忘其雠而相之,九合诸侯,一正天下,为五霸长,其心明也。
王子比干、箕子、微子,与商王受,非诸父则兄弟亲也,听其言则生,不听且死。
受卒不听,而杀比干,囚箕子,去微子,以失天下,其心乱也。
夫心明则舍雠而图功,乱者至于忘亲戚而不避死。
是何异于任酒之人,临水火崖壑而恶父母妻子之言乎?
是故人主贵知本。
本者何?
养心是也。
常法论 北宋 · 华镇
昔三国之雄,运深机,挟利器,鸱张虎视,伺巇投隙以相噬,皆有并包宇县,剪仆敌雠,混合车书,莅中国而抚四夷之意。
当是时,又有荀彧、张昭、孔明、庞统之奇为之腹心,而定其谋;
仲达、公瑾、关、张之才为之爪牙,而致其力。
尝以大汉威命,举百万之师,乘胜而东征;
三川精锐,屯据渭曲,北掠关辅。
全吴选士,制胜于赤壁,得隽于马鞍。
卒之迭为雄雌,一彼一此,终不能芟夷梁益,启辟河冀,跨制江峡,陟禹之迹,而一天下。
至于司马文王,凭世禄之资,得曹氏之政,挟计数以驾驭豪杰,经营四方,然后西戡成都,东睨江介。
魏之龟鼎虽未见移,而天时人事,已尽在于晋矣。
文王既没,武帝因之,不下堂席,而有神器。
大业既定,毅然与羊祜、张华之徒协策定谋,屏群议而奋神武,于是荡涤江湖,奄有吴会。
号令正朔,东极嵎夷,西被流沙,北至幽都,南通交广,土宇人民,名声位号,参夏商而绍周汉,晋之基业,可谓盛矣。
吴蜀之君,俛首在列,无仲康、燕昭之谋;
其臣改心受事,无豫子、渐离之愤。
虽未成成康之太平,文景之刑措,天下之势,亦粗安矣。
身死之日,四方晏宁,枝叶扶疏,实未有害。
至于虐后内恣,八王力争,诛锄老成,剪弃俊乂,戈矛交于禁闼,鈇锧用于骨肉,朝为伊周翼亮之权,夕为莽卓夷灭之罪,争弄凶器,自摇本根。
忠良既残,黎庶涂炭,神祇丑怒,人心怨离。
大隙一开,群盗蜂起,刘石凶丑,践蹂中原,衣冠世族,播迁江外,天下大溃,而南北断隔矣。
两河,唐虞之旧封;
商亳,成汤之故地;
丰镐,文武之名都;
成周,定鼎之乐国;
西京,东汉三辅。
河洛之郊,分为十六,合为元魏;
高齐宇文,东并西据,使义礼之乡,襟带之俗,三百馀年,被发左衽,不闻先王之训。
自生民以来,未有中国弗竞,蛮夷内侮,猾乱华夏,如晋之甚者也。
孟子曰:「天之所废,必若桀纣」。
惠、怀虽昏,未有桀纣之不善,何天厌晋德,而废之速耶?
盖创业之主,所以垂裕诒谋者有未尽也。
昔禹有天下,修典则以经济大业。
成汤得之,缵其旧服,率由典训。
武王克商,天下大定,反商政由其旧。
汉高帝既诛西楚,南面而朝诸侯,则引陆贾以论诗书,委叔孙以定仪礼。
光武大盗既克,彝伦方叙,于是退功臣,进文吏,息兵偃武,讲道劝农,以保成功,而固基业。
是故三王两汉,多历年所。
夏启、仲康、太戊、武丁、成、宣、文、景、明、章之君,得之则益以隆平,光于祖考;
太康、雍己、幽、厉、元、成、桓、灵之君继之,亦足以扶持全安,未遽以败。
晋武亦有经营久大,保固无疆之略,如禹、汤、文、武、高帝、世祖之所为乎?
何曾曰:「吾每晏见,未尝闻经国远图,惟说平生常事,非诒厥孙谋之兆也,及身而已,后嗣其殆乎」!
由是言之,惠、怀之乱,武帝之失也。
使武帝明照事物之先,虑周数世之后,则付畀神器当在元良,选纳后妃必取淑令,经制蕃翰,有磐石之固,无相蹂之势,而衅隙不生矣,岂至如暴秦之季,鱼溃土崩,二世而亡乎?
贾生有言曰:「立纲陈纪,轻重同得,然后可以为万世法程。
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至明也」。
诚哉!
变论 北宋 · 华镇
汉兴以来,千有馀岁,有为之君,得志之士,莫不以唐虞成周之治为己任。
然而未云获者,有稽古之心,而无稽古之道也。
何则?
建功业者,有名有实,有迹有心。
名以物成,迹以事立。
世殊则事异,时变则物迁。
古之人因时制物,所以成实也,物有名而实不在焉;
随世立事,所以达心也,事有迹而心不在焉。
稽古者得其名,不获其实,循其迹,不见其心,实以名丧,而心以迹遗。
此唐虞成周之治所以未云获也。
夫农人春以耒耕,夏以镈芸,秋以铚刈,冬以廪藏,事物不同,名迹殊异;
然生之长之,敛之藏之,皆所以为稼而足食,要其心等,其实一而已矣。
世变之异,犹四时也;
因时之物,犹耒、镈也;
随世之事,犹刈、藏也;
经世之心,图治之实,犹为稼而足食也。
知此,则知稽古之道矣。
夫代结绳以书契,易穴居以栋宇者,三皇之事也。
更云鸟之名,纪民事之目,舍三坟之大,用常行之道者,五帝之事也。
去与贤而尚世及,变揖逊而用征诛者,三王之事也。
夏商官倍唐虞,成周属建三百,易贡为助,增助为彻,至于文质循环,繁简迭用,无所不有。
古之稽古者若彼,后之稽古者奈何?
欲尽复唐虞成周之法乎?
拘儒曲士,虑不及此,谓井牧九州,封建万国,三雍四学,肉辟五刑,然后可复古治之隆。
不知二三大法未易修复,徒使世主惑于难用之名迹,虽慨然有复古意,徘徊退避,而不肯为,并与其心实俱丧之矣。
此王道所以不兴也。
若汉宣帝持杂霸之说,非宣帝之过,激于拘儒不通之论然也。
使得通儒之论成周之政,则宣帝知霸术不足任,而王道兴矣。
昔齐宣王好世俗之乐,孟子谓之「今犹古也」。
夫郑卫之音与雅颂之音远矣,孟子引而同之,岂为佞乎?
急其本而缓其末也。
夫与民同乐者,乐之本;
声容节奏者,乐之末。
使孟子进雅颂而退俗乐,则雅颂未必见售,而与民同乐之乐不得明;
引而同之,则宣王遂好之矣。
遂好之而道之与百姓同乐,其本举,虽不得古人之名迹,而乐民之心与乐民之实,已无愧于古之人,以善稽古者也。
汉高帝之初,朝廷鄙野无纲纪,武夫健将至于斫柱争功,安危之机,朝不及夕,安得百年之馀暇而积德哉!
高帝患之,使叔孙制礼仪,取诸生于鲁,鲁之二生尚持以为不可。
嗟乎!
学古所以传道,拘文曲说,使其言可弃而道不兴,古之圣人何所望于后世之士?
是故君子贵通变。
通变者,黄帝尧舜之所以使民不倦者也。
士之制行不诡于黄帝尧舜,亦足矣。
知人论 北宋 · 华镇
《书》言尧畏壬人,而以知人为难。
壬人,共工也。
共工静则能言,用则违之;
言则甚巧,行则甚拙;
色则淑令,心则匪臧。
夫有言而实不至,善外而衷不称,视之似君子,察之为憸人。
苗莠乱真,朱紫夺色,人物之难知,而圣哲之所不敢易者也。
然听言而观行,行既形而真妄之言辨;
视色而察心,心已得而情伪之色分。
静言庸违,象共滔天者,尚可以表里参察而无失也;
至有静则无言,用则成效,言则非巧,行则可观,色则未令,心则甚善。
视其初,真忠臣良士也,无纤芥之可疑;
至其终,或腹心不可保,而违负顾托,背忘德义,以败大事者。
人之难知,一至于此,可不慎哉!
昔徐世绩保黎阳之富,据李密之地,西界于汝,北抵魏郡,东济于海,南临大江,人众土宇,足以为功矣。
世绩不自以为功,而使李密献之,终始之际,有可观者。
及平建德,俘世充,破延陀,降突厥,所至尽力,动有成效,又非行与言违、心与貌异者也。
故文皇谓之忠力可托大事,至于断须和药,以治其疾,所以待之者至矣。
文皇既没,高宗即位,宠以三事之任,委以宗社之计,隐然以元功重德,为国老成,人君恭己,视其所左右以为轻重。
于斯时也,当挺然特立,与社稷存亡,临大节而有不可夺者,捐躯碎首,无所顾吝。
至立武氏,高宗迫众议而未决,视其言以定可否,利害之几大矣;
乃忘公徇私,图宠避难,不肯正救,至谓为天子家事。
无忌、遂良,见诬至死,无一言论列,低徊循嘿,与义府、敬宗之徒相为表里。
与李密何厚,忘文皇何速欤!
盖世绩非本忠义,而能厚李密,善观形势,以要可喜之名者也。
以神尧之兴运,文皇驰骋而经营之,密之骁雄,犹为降虏,人众土宇,岂绩之所能保哉?
知其不可有也,由己上之,赏不加厚,而负掠美之名;
归之于密,义不忘旧,而无失赏之患。
文皇见其一不见其二,视其外不察其内,未尝少加意而参校利害,审观情势,按其迹以为忠义而信之,误矣。
人之难知也如此。
夫利小则舍利而为义,利大则去义而徇利,包藏隐匿,相时而动。
奸憸之尤者,常出于此,不可不知也。
故人主贵知人。
夫人之难知,虽尧舜不敢以为易。
然人主知尧舜之不敢以为易,则人可知矣。
天下事常失于慢易,而得于艰难。
慢易则简略,简略者,白黑在前,有所不见,钟鼓在侧,有所不闻,而况深厚之情貌乎?
艰难则审详,审详者,体物相形,长短必见,志趣左右,真伪斯得,参考疑似,虽情貌之深厚,无所藏其微,人之所难者,终亦可以无难矣。
昔高祖论平、勃之才,世宗托金、霍之重,卒赖其用,以安社稷,言若符契,无有僭差。
嗟乎!
高祖、世宗之智未优于文皇,然而所知异效者,则亦有难易、详略之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