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陆师闵疏 北宋 · 邹浩
伏见所除师闵告词有「急于得人之际,遂遽起用」之语,乃知朝廷非不知师闵黜谪未当牵复,特以乏人任使,故有是命。然而赏罚之行,所以劝惩天下,惟其功罪而已,不为时方多事,故有功者不进,但有罚而无赏;不为时方乏人,故有罪者不退,但有赏而无罚。又况师闵之罪已经推治,迹状甚明,无可疑者。其差知蕲州,系是三月十九日,至今月初二日牵复,只得一百三日。其改知怀州,系是四月二十二日,至今月初二日牵复,只得七十日。其怀州到任,系是六月十一日,至今月初二日牵复,只得二十一日。黜谪未久,天下所知。若以乏人便当骤用,不惟无以正师闵之罪,兼此例一开,自今以后凡有罪者无问谁何,皆可以缘乏人而纵释之矣,尚何恃以肃官吏而振纪纲乎?所系不小,不可不察。
三论陆师闵疏 北宋 · 邹浩
臣近以陆师闵黜谪未久,骤然褒复,累具事理奏论,乞赐详酌施行。至今多日,未奉指挥。臣固当体朝廷之意,不复论列,然区区愚忠,不能自已者,诚以公议未安故也。夫以公议上达圣听,恭俟采择,是乃臣之职分,敢不罄竭以闻?臣观自古以来,帝王御世之术本末先后虽不一端,其要在务明赏罚而已。盖赏罚明故惩劝行,惩劝行故官吏肃,官吏肃故纪纲正而朝廷尊,此务明赏罚所以为操术之至要也。师闵之事,其可忽乎!若以师闵为无罪,则忽罢户部侍郎,差知小郡,在前日为误罚;若以师闵为有罪,则骤复宝文阁待制、知河南府,在今日为误赏。二者并用,是岂明赏罚之道哉!臣窃惟朝廷不过急于得人任使,且谓师闵所坐情为可宥,及不欲追改已行之命,故虽师闵到任才二十一日,便行褒复,不以为疑。然而皆有可论者。若急于得人任使,则臣前奏论之已详,已尘天览。若谓师闵情为可宥,则文案具存,其情可见。按钟传奏讨荡画谋办事尽出师闵,数日间合力干办,乞特推恩。既是讨荡谋画办事尽出师闵,数日间合力干办,即传以一百九十七级为三千五百三十级,师闵岂不预其事乎?借令不知传妄冒之情,岂不知传乞为推恩之奏乎?不以自明,此何意也?及六月十四日承受朝旨,妄冒人限一月许自首免罪,直至十八日方出榜施行。却于奏状内称寻行出榜,岂有奏以寻行出榜而施行乃在得旨四日之后乎?身为从官,优被宠寄,略不尊惮朝廷,公肆欺妄,迹状甚著,而遂谓其情为可宥,恐非所以示天下也。公议未安,尤在于此。若不欲追改已行之命,则言路所闻,无不在已行之后,傥以追改为难,即言职殆将废矣。伏望圣慈曲赐照察,出自威断,追寝师闵前命,以释天下公议。
请赈济河北疏 北宋 · 邹浩
伏闻河北路水灾比之陕西、京西等路尤为深切,百姓漂溺,莫知其数。死者既已不救,生者复难自存,老幼悲啼,伤动道路。方圣明在上,与天同仁,而近畿之民尚尔失所,欲望睿慈俯赐详酌,特依去年专自朝廷差官前去逐急赈济施行,务称陛下忧悯生灵之意。
〔贴黄〕臣窃见近年官吏讳言百姓灾伤等事,习成风俗,故虽朝廷遣使出外,亦多不以实闻。民情不获上通,王泽不获下究,率由于此,为害不细。今来若蒙差官前去,即乞指挥选择忠信不欺之人,庶几漂溺之馀,实受恩恤甚厚。
论编类章疏疏 北宋 · 邹浩
伏睹近降指挥,令六曹诸司依臣僚上言,各将元丰八年四月以来应本司及所属申请勘当更改法度言涉附会讥讪文书尽检阅,随事编类,并著所任官姓名,具册申纳三省。臣窃契勘自元丰八年四月以来,曾任六曹诸司及所属职事人数极多,除言涉附会讥讪文书已行编类外,其不为时事所屈,而尊君奉法,挺然如初,见于申请勘当之际者,亦必有人。欲乞依前降指挥行亦检阅,别作一项编类成册,具姓名申纳以闻。所有盗匿弃毁、增减隐落及漏泄等事,亦乞依编类章疏已得朝旨施行,庶几特立自重之人终为圣明所察。
论看详诉理轻重疏 北宋 · 邹浩
伏见看详诉理文字所节次看详过文字进呈,已蒙朝廷施行了毕。臣契勘元降看详指挥系分两等,一谓语及先帝,一谓语言过当。除语及先帝之人外,其馀所诉虽情犯不齐,大率皆以官司锻炼致罪,抱负冤抑,得遇朝廷清明,辨雪矜贷为词,只是语言过当一等而已。而今所施行,则有勒停者,有降官者,有降官及差遣者,有远小处监当者,有罢知州与宫观者,有送吏部与合入差遣者,有罚铜三十斤者,有罚铜十斤者,一时公议,竟莫知其所以异也。又况诉理之语初亦难辨,有可以为轻,亦可以为重;有可以为重,亦可以为轻。若可以为重,则语言过当者直谓之语及先帝可也;若可以为轻,则虽语及先帝者但谓之语言过当可也。然而典刑之所加,则不同日而语矣。夫因其近似难辨之迹而典刑轻重随以上下,是乃陛下威福之操柄下移于近臣。《书》所谓「惟辟作福,惟辟作威」者,正在此也,可不谨哉!臣今据臣所知已行遣过事件等第节录如后:一、勒停谢愔诉雪父景初罪犯状内称「非今日朝廷清明,何以雪幽冤于泉下」等语言,自邓州职官勒停(元符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一、降官韩忠彦、王存等奏雪谢景初罪犯劄子内称「朝廷专置官局,辨理枉横,景初不幸身没,不能自直」等语言,其韩忠彦自大中大夫降授中大夫,王存自右正议大夫降授通议大夫(元符二年正月十七日。)。一、周之道诉雪本身罪犯状内称「天下之冤,无如臣比,若不仰告公朝,臣无路伸理」等语言,自朝散大夫降授朝奉大夫(元符二年五月一日。)。一、阎令诉雪本身罪犯状内称「有罪之人,于格不应除雪者,苟情涉可矜,类蒙宽减,圣恩旷大,千载一时,况臣无辜,义当自直」等语言,自朝奉大夫降授朝请郎(元符元年五月二十六日。)。一、马诚诉本身罪犯状内称「朝廷专差制使置狱劾问,虽明知傅致锻鍊,不敢以冤滥愬陈,恐重得罪」等语言,自奉议郎降授通直郎(元符元年十月十四日。)。一、降官及降差遣任公裕诉雪本身罪犯状内称「刑部一概以特旨,遂称难议施行,以此排天下之幽冤,使不得伸理」,及称「制勘院附会锻鍊,抑勒虚招,致臣久负冤抑。今睹圣慈伸理天下冤滞,伏望察臣非辜」等语言,自朝请大夫、权发遣江淮等路发运副使降授朝散大夫、充发运判官(元符元年九月二十六日。)。一、远小处监当宋乔年诉雪本身罪犯状内称「朝廷明恤冤抑,乔年之滥罚,亦冀获伸,庶获情法相应,冤抑得雪」等语言,令吏部与远小处监当差遣(未见月日。)。一、罢知州与宫观叶涛诉雪本身罪犯状内称「蔡确、舒亶、何正臣、李定以兴造刑狱为事,故罗织及臣,抱赃污之至冤,废处江海。今者伏值皇帝陛下、太皇太后陛下废黜奸恶,登用正士,矜恤民隐,薄敛时使,前日之吏多以微过被罪,今方命有司覆理而出之。苟臣不以片言自别,则自满堂取乐而已,犹自向隅,众皆望天而戴盆不已」等语言,自知明州差主管江宁府崇禧观(元符元年十二月一日。)。一、送吏部与合入差遣周邠诉雪本身罪犯状内称「前日非辜冤抑,幸得伸诉于今日大公之朝,倘蒙昭雪,则臣之元降一官庶有望于还复」等语言,罢知吉州,送吏部与合入差遣(元符二年正月二十四日。)。一、罚铜吴居厚诉雪本身罪犯状内称「今遇朝廷推广恩惠,凡有罪戾之人,尽蒙宽贷湔洗,人情莫不悦豫」等语言,罚铜三十斤(元符元年十二月十七日。)。一、蒋之奇奏雪李萃罪犯状内称「今来冲替,显是太重」等语言,罚铜十斤(元符元年十二月五日。)。伏望圣慈深赐省察,以为来事之鉴,不胜幸甚!
论选用水官疏 北宋 · 邹浩
伏睹近降指挥,令郑佑等相度燕家河,若开浚后不能行夺北流,虚费人工物料,逐官并重行朝典。自非圣明照见本末,岂及于此,不胜幸甚!然今来所用水官尽是主张东流,缘此转官擢任之人虽已重行朝典,豫严戒敕,窃虑各官势须力护前失,规为身谋,不免虚费人工物料等事。待其事败然后黜谪,则人工物料之费,其害已不赀矣。伏望圣慈特降指挥,令条具内外官曾任水事而不专主东流之议者,选用其人,使与见今水官相参措置施行,庶几利害得实,不至重有劳民蠹国之弊。
请黜责水官妄作疏 北宋 · 邹浩
伏见都水监及外丞司官昨缘河事迁转官秩、升擢任使,其数不少,自去年以来,堤防屡次兴筑,曾不足以捍禦涨水,而公私被患,上轸圣心。则是前日以为有功者,非特不足恃而已,又适因其逆障水势,驯致大害,至于此极。就令百姓所失衣食之具,官司所放税赋之物,朝廷所支赈济之费,虽以千百万计,无足恤者,然数千里生灵性命,岂不重可念哉!水官方且安享禄位,俛仰自如,一时公议,莫不惑之。若但赏之于虚利未效之前,而不谪之于实害已形之后,亦何恃以为劝沮乎!伏望睿慈特诏有司条具都水监及外丞司官昨因河事转官擢任,而今已见其罪状者,出自睿断,并行黜谪,以谢河北之民,以惩妄作之吏。
论章惇第二疏 北宋 · 邹浩
陛下之所以用惇者,为其不负先帝也,而今则负先帝之迹已彰;陛下之所以用惇者,为其能尊朝廷也,今则尊朝廷之心何有?方司马光用事,惇虽显与光异,而阴实助之,故欲变先帝保甲之法,则与连名抗疏,指以为非。夫惇在先帝时既位居二府,于朝廷政事无不可议者,果知保甲不便,言于先帝而罢之可也。安忍先帝陵土未乾,遽指以为非乎?不因编类章疏,世亦无由知其负先帝如此。伏自委官编类章疏及看详诉理文字以来,凡厥语言上及先朝、有伤陛下继述之孝者莫不行遣,所以正臣子之分义而惩其奸也。惇每敷奏,必曰某罪重,当窜远方,某罪轻,当削夺官职,不知几日而几人矣,曾不自思亦有前项章疏语及先帝,当如之何而定罪乎!日惟面谩,无复畏惮,其不尊朝廷又如此。谋身欺世,心迹甚明。光既追正典刑,其馀章疏文字亦行遣殆尽,不应惇者独相如初。又况惇蒙先帝擢二府,蒙陛下擢为宰相,恩礼隆厚,无与比伦。乃敢傲然肆为不忠,尤难与众犯之人一概定罪。
上徽宗乞先恤公议而后谨独断疏 北宋 · 邹浩
臣尝读《孟子》,见其「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于是知公议不可不恤,独断不可不谨。人君之所急务,尤在于此焉。盖左右非不亲也,然不能无交结之私;诸大夫非不贵也,然不能无恩雠之意。至于国人皆曰贤,皆曰不可,则所谓公议也。夫公议之所在,既已察之矣,必待见贤焉然后用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则所谓独断也。惟恤公议于独断未形之前,惟谨独断于公议已闻之后,则人君之所以致治者,又安有不善乎?二帝之所以帝,三王之所以王,未有不出于此者也。臣愚伏见朝廷之事,窃疑近日以来颇有异于陛下即位之初者。参听人言,往往有嗟叹不平之语,非若前日之无不和悦。且今去陛下即位之初,才半年有馀耳,然遽已如此,不知自今以往,又将如之何也。况祔庙既毕,普天之下莫不延颈拭目以徯初政。而初政者,乃人君谨始以正其本者也,尤宜省察,正在今日。臣愿陛下深思孟子之言,务使公议先达于上,然后断以独智,庶几有为,悉协天下之望。
按:此疏《道乡集·补遗》引录《宋史·邹浩传》之节文,不及《诸臣奏议》之全,今改以后者为底本。
请继述五朝善政疏 北宋 · 邹浩
陛下善继神宗之志,善述神宗之事,孝德至矣。尚有五朝圣政盛德,愿稽考而继述之,以扬七庙之光,贻福万世。
论士大夫交结向族子弟疏 北宋 · 邹浩
臣伏见陛下即位之初,皇太后权同听政,所以协济艰难,为宗庙社稷无穷之计。本朝故事,惟慈圣光献皇后垂帘之日,与章献明肃皇后、宣仁圣烈皇后事体稍异,然犹久之,方始复辟。今皇太后乃深自退托,不敢引三后为比。初降手书,期以祔庙礼毕,不复与政。既又不候祔庙,亟践初言。自古以来,方册所载母后之美,未有如皇太后功德如此之盛者也。《易》曰:「进退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皇太后可谓不失其正矣。普天之下,虽三尺童子尚知歌舞称颂,况忠义有识之士哉!陛下天性仁孝,思所以报功德者甚切,是以向宗回等以次超擢,莫不曲尽其厚。虽非陛下以此为私,而宫禁之间,所以奉皇太后之欢心者无所不至,盖可推此而知也。今士大夫或不深惟陛下厚待母族之意,往往奔走其门,务相交结。甚者阴使腹心密致诚款,似欲因缘势力,以为进身固位之地。一时公议,颇亦疑之。然臣闻旧来向族子弟所为稍有不善,皇太后必遣使切责,以此人人畏惧,唯务寡过。而向宗回等又素以修饰见称于时,纵使士大夫切于自谋,决不为之改操。但恐向族子弟至多,其间岂无思虑不审之人,万一为士大夫所误,不能远嫌,以动公议,臣寮有以闻者,不知陛下何以处之?若不行,则无以正祖宗之法度;若行之,则无以慰慈闱之至念。不唯陛下难处,在皇太后处之亦甚难也。且陛下之立也,大臣固有异议者,赖皇太后以宗庙社稷为心,断然不摇,大计以定。而陛下既立之后,天地协应,人心自归,六合之间,尽为和气。故虽蛮夷戎狄,远在声教之外,亦莫不稽首面内,幸不世出之遭遇。是则皇太后之功德,又孰得而形容之邪!功德如此,皇太后乃委而弗居,深自退托。虽帝尧之克逊,大禹之不伐,何以复加!方且含饴弄孙,尊享太平之福,与陛下同之,如天长地久,安可使难处之事辄有闻于天下乎?臣愚伏愿陛下于从容省侍之际,密以此事禀皇太后,乞自皇太后密加觉察。若外议无实则已,果有其实,乞自皇太后密加训敕,以杜其渐。庶几外则不废祖宗之法度,内则不动慈闱之至念,使天下咸仰陛下奉亲之圣孝,咸仰皇太后立子之功德,永永万年,无有穷已。而向族子弟保其令名,亦有无穷之显,岂不美欤!臣昨以罪远窜,分死瘴乡。蒙恩生还,复以旧职,实在陛下即位之初,皇太后垂帘之日。今身体发肤皆陛下、皇太后之所再造,所以图报大恩,尤非其馀臣寮之比。若于此时有所见闻,噤不启口,至它日臣寮有奋不顾身而言者,然后亦从而言之,则臣之罪大矣,敢不豫以奏陈?伏望圣慈赦其狂妄而纳其愚忠,不胜幸甚!不胜幸甚!
按:此篇及以下三篇《道乡集·补遗》所录文不全,今改以《诸臣奏议》为底本。
论太学生不当以言事殿举疏(建中靖国元年三月) 北宋 · 邹浩
臣准中书省刑房送到录黄一道,为太学生张寅亮等妄言裁减皇太后园陵浮费,各殿一举事。臣寻观寅亮等所上书,其言狂谬,固当惩戒以示天下。缘士大夫已在选擢而详练滋久者,尤有不能体悉朝廷用意之深,况山野一介布衣之贱乎?陛下察其无知,特从轻典,又且追改屏出学、押出门指挥,则是寅亮等固已在所矜容矣。止殿一举,诚不为过。但近年以来,言路壅塞,为时大弊。自陛下劝奖开导,始克通达,世以相贺,获仰太平。今寅亮等若未免殿举,窃恐自此以后人复畏避,不敢献言,天下之事,无由周知,亦圣政所当深虑者也。《传》不云乎:「乌鸢之卵不毁,而后凤凰集。诽谤之罪不诛,而后良言进」。臣愚亦愿陛下以此赦之而已。所有录黄,臣未敢签书行下。
论天象乞申敕太史无有讳避疏 北宋 · 邹浩
臣闻天人之应,捷于影响,苟知其故而豫处之,则转祸为福,斯不难也。神宗皇帝尝谓辅臣曰:「事之将兆,天常见象,但人不能知。彗孛示人事甚直,犹如语言,顾今无深晓天道之人耳。古人能知之,则能消伏」。又曰:「事将萌而天象先见,盖人事在下,气积于上,积众人之气而先见。犹人之五脏有疾病,而气色见于面矣」。非神宗皇帝至神至圣,岂能及此?此人主之所宜遵用也。臣愚欲望睿慈申敕太史,无有讳避,悉以所占密具奏闻。从而察之,以正厥事,以为曲突徙薪之计。天下幸甚。
乞如神考故事诏侍从言事疏 北宋 · 邹浩
臣伏见神考尝诏侍从官言事,其略曰:「《传》曰:『近臣尽规,以为荣耻休戚与上同也』。今在此位者,视朕过失与朝廷政事之阙,默而不言,乃或私议窃叹,若以其责不在己。夫岂习见成俗以为当然,其亦有含章怀宝,待倡而发者也。宜令侍从官自今视朕与朝廷政事之阙,无有巨细,各具章极言无隐。噫!言善而不用,朕有厥咎;道之而弗言,尔为不恭。朕将用此考察在位所以事君之寔而明黜陟焉」。夫自五帝以来,神圣超卓,如我神考,可谓群臣莫能及矣。然犹咨访阙失,不敢忽如此。今陛下宠待近臣甚厚,是亦神考之用心。顾近臣未必皆能上体圣意,敢以所见,极言无隐。欲望如神考故事,特降诏书,谕以至怀,庶几人人思自罄竭。陛下从而览之,岂唯兼收博采,坐以无事;而臣下忠邪得失之情,亦因以灼知而尽见。此要道也。
乞至诚终始纳谏疏 北宋 · 邹浩
臣伏读《虞书》,见舜命群臣作股肱耳目而戒之曰:「予违汝弼,汝无面从,退有后言」。夫面从以成其违者,是谀也。后言以指其违者,是谤也。二者非事君之道也。有虞之臣皆大贤,岂不知之?舜且以此戒焉,是知拂心忤意,非人臣之所乐,在于人君有以导之而已。此帝舜之圣所以为万世法也。臣愚切观陛下即位以来,宪天聪明,首辟言路,旋因日食,亟降诏书,咸使纳忠,无有忌讳。言果当理,欣然听从,增秩赐官,风动天下。故虽疏远刍荛之贱,莫不鼓舞遭遇,思日罄竭,以补初政之万一。而况股肱耳目之寄,又安有不尽其忠者乎?帝舜之圣,今复见于陛下。然臣观唐太宗乃近古明君,魏郑公且曰:「陛下贞观之初,导人使谏。三年以后,见谏者悦而从之。比一二年,勉强受谏而终不平。质以其详,悉有据验」。太宗悟曰:「非公,无能道此者。人苦不自觉耳」。于是知纳谏固难,而谨终尤为难也。子思曰:「诚者,物之终始也。不诚无物」。伊尹曰:「终始惟一,时乃日新」。彼太宗闻之而悟,真大过人者。顾不能持以至诚,日新无敝,使郑公不得而窥焉,则其去舜也远矣。陛下方稽古以御今,如太宗之事,亦愿取以为鉴,以隆太平之伟绩。臣又伏思,上书之人所言不一,其泛论大体,指陈邪正,如此类者,自可留之禁中,以备观览。至于陈述利害,事干有司者,即乞降付政府,委官看详。有可施行,旋具闻奏。此则圣诏之出,不为空文,施之国家,固非小补。唯陛下留听。
论帝王为学之本疏 北宋 · 邹浩
臣窃观自昔才智之君固有务学以为先者,然而学非其本,失所以学,终不足以成帝王之高致。《记》曰:「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脩其身;欲脩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此学之本也。又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脩,身脩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此所学之效也。扬子曰:「学之为王者事,其已久矣。尧、舜、禹、汤、文、武,汲汲夫」。尧、舜、禹、汤、文、武,皆万世所仰,以为帝王之师者也,尚汲汲于学而不敢怠,为人君者,其可以忽此乎?恭惟陛下天资圣神,群臣莫及。方且延纳名儒,入侍讲读,招来谠论,用广总明,固已卓然知所务矣。所以为学之本,更望深赐察焉。虽处宫闱之间,常若对乎天地,则知人安民,自如帝尧;能察迩言,自如帝舜;身为法度,自如大禹;不迩声色,自如成汤;卑服即康功田功,自如文王;垂拱而天下治,自如武王。其事岂不至约,而其功岂不博乎!陛下不以臣愚而废其言,不胜幸甚!
封还陈瓘出外录黄疏(建中靖国元年八月) 北宋 · 邹浩
瓘素以声闻推重一时,今到都司,曾未逾月,遽令出外,恐非所以示天下而慰公议也。伏望收还新命,以全朝廷待士之体。所有录黄,未敢签书行下。
论内中批降指挥不当直付有司疏 北宋 · 邹浩
臣伏见陛下即位以来,更张政事,除民疾苦,开广言路,收拔淹滞,每一令之出,内外无不欢呼相庆。以至未明求衣,辨色临朝,躬视听断,夙夜不懈。推今日欲治之心,为之不已,太平之功,指日可待。然臣窃有所见,不敢缄默苟止。臣待罪右省,伏观中内时有批降指挥,除付三省枢密院外,有直付有司者。虽陛下睿明,必无过举,然忖之事体,终有未安。盖帝王号令,不可轻出,必经中书参议,门下审駮,乃付尚书省施行。不经三省施行者,自昔谓之斜封墨敕,非盛世之事。神宗皇帝正三省官名,其意在此。臣愚伏愿陛下凡有指挥,须赴三省枢密院施行,更不直付有司,以正国体。其三省枢密院若奉内中批降指挥,亦须将前后敕令相参,审度可否,然后行下,不可但务急速奉行,以为称职。盖三省枢密院皆执政大臣,陛下委以平章朝政之人,其任非轻,不同胥吏,但以奉行文书为事。又帝王号令,务要简大。若夫立法轻重,委曲关防,皆有司之职,非人主之务。《书》曰:「文王罔攸兼于庶言、庶狱、庶慎,惟有司之牧夫」。盖谓此也。至于内外臣僚干求内降恩泽,侵紊纪纲,增长侥倖,以陛下圣明,必不容许。臣亦不复以为言。更愿陛下戒之,严行杜绝,无使小人乘间得入。天下幸甚!
上范相书 北宋 · 邹浩
某浙右之鄙人也,敬仰阁下道德之尊,文谟武烈之盛,其日久矣。既而阁下入相上主,经纬普天,浩获与蠕动根著,生成于和气之中,而曲得所愿,浩之受赐亦多矣。当此之时,海内有识之士孰不愿一登元礼之门,一识泰和之面,一闻老聃之謦欬,以自快其夙心哉?或以匏系之势,无由自酬,则徒鹄立蚁慕而已。顾浩向者伏值阁下暂解机务,来镇是邦,适以頖宫区区承乏之微,与诸生同矜式焉。天假之幸,尚可以数计而言论邪!浩居常读《书》,见伊尹以天下之重自任也,一夫不获,则曰时予之辜;见周公之待士也,一饭三吐其哺,一沐三握其发。每至此,未尝不掩卷注目,髣髴其为人,恨不身亲见之。岂意与之比隆如阁下者,得以周旋于鸾声旂影之内乎!扬子曰:「侍君子,晦斯光,窒斯通,亡斯存,辱斯荣,败斯成」。此浩之所以幸也。虽然,幸于其身而未幸于其亲,人子之心,将默默而止乎,抑求之而冀其有得乎?求之而冀其有得,可以为亲,不可以为己,盖分不得而然也。故孔子曰:「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默默而止,可以为己,不可以为亲,盖义不得而然也。故孔子曰:「立身扬名,以显父母,孝之终也」。今夫人之大伦,内则父子,外则君臣,而臣之事君,自其所以事父移之耳。苟君事之不先,君名之不显,则世必以为不忠之臣。至于事父,而曰与君异,其可乎?然则浩之今日虽欲宛舌,不可得也。重念家君行年五十有二矣,栖迟选调,殆逾二纪。属者效官畿东,继为当路所荐。譬如掘井,已及九仞;譬如为山,裁亏一篑。欲控告乎本部,则前已见收;欲留待乎来年,则今已迫替。惴惴焉日惧几成而败之。窃惟阁下方此下车,岁荐之员,必有馀数。傥蒙察其为亲之义,窘于无策,而特推伊尹之心,使无不获之叹,特推周公之心,使缀所待之后陈,则不独浩之幸也,家君之幸也,举族寒饿有待焉者之幸也。又况宝玉所在,众木皆润;威凤所往,众羽皆从。阁下少休于此,真贤实才,皆愿备门墙之数。苟于此时不能预剖露其底里以彻聪明,则异日追悔,何嗟及矣。阁下虽欲金镕而土甄之,不犹索既寒之裘,激西江之水乎!谚有之曰「觥饮不及壶餐」,盖言事之不可缓者。以故辄忘台席之未温,曳裾之不素,而遽谒其私也。然向非阁下以伊、周之业取信乎万方,浩亦曷敢然哉。若曰一介之愚,八品之贱,不自揣量,率尔而进,冒渎前宰相,非浩之所敢知也。歛板待命,背汗流踵。不宣。
上王左丞书 北宋 · 邹浩
伏闻左丞由建康移镇维扬,客有知浩详、爱浩至者前揖而贺曰:「子之父前此二十年为池州贵池县主簿,今左丞王公方抑首于其州之掾曹,分朋好也,视同寮为特厚。子今乃获指令于公之节钺之下,公将善必子称,罪必子宥,庇子不浅矣」。浩窃应之曰:「客虽不浩贺,浩固已自贺若不胜者,但非客之所谓也。夫扬为东南一都会,頖宫萃四方之学者,旦暮讲习,纷如他州,所设师儒悉皆命自朝廷。朝廷非不惓惓也,刺史更加意焉,霁威俛首接之而厚其仪,养之而厚其财,以风动一方之俗,使勇发而为善。父诫其子,兄诏其弟,妇勉其夫,长帅其幼,朋友相切偲而不怠,以承嘉惠,以称盛德。贤能成器,惟恐不先,冥顽悛恶,唯恐居后。则民之化之,或观或感,浸寻乎仁义廉耻之风,而黄堂日以无事矣。《记》曰:『化民成俗,其必由学』。此之谓也。扬之建学,为日固久,刺史加意于此者,远则惟魏国韩公,尝增其田畴;近则惟秀国陈公,尝新栋宇。且钜公名卿,由廊庙侍从之贵,拥节钺而镇是邦相踵也,或以此为不急之务,而莫之谁何;或有其意而车未停骖,坐未暖席,遽被命去,而不得为。是以旷数十年间,无与陈、韩二公并者,况欲绍复鲁僖蜀文之盛乎,是可为太息也。浩闻王公之贤,小之剖符守一州,而一州享其利;大之辅佐理四海;而四海受其赐。谈士颂之,文士纪之,志士畏慕而法之。今其来也,必举化民成俗之言,绍复鲁僖蜀文之盛,不俾韩、陈二公擅美誉于无穷。浩之自贺,实在于此,非客之所谓也」。客曰:「然仆固失之,子亦未为得也。子不闻王公之为人乎,处艰剧如简易,临苍黄如平日,才至大也;事无纤而不该,理无幽而不烛,识至明也;彼方戢舌而独抗其议,彼方缩手而独致其身,气至刚也;与六合而争衡,纳万物而犹裕,量至广也。为小官时已如此矣,譬松柏才拱把而磥砢,节操已有高耸千寻、大合百围之势,识者率以宰辅目焉。至其尹上京而登政府也,辨匿姓之书而全百千之命于危疑之际,止徙墓之请而安亿万之魂于冥漠之间,以至宽市易之逋,措曲狱之刑,下膏泽于旱暵可忧之时,排奸邪于根本难拔之地,其他盖不可以悉数。是其才识气量能使普天之下无一夫不获者明效矣。匪朝伊夕,入秉鸿钧,弼亮圣主,比隆时雍,其又将不止于此,岂区区敛其施于一頖宫哉!况督府千里之内,官吏待之而裕其职业,农夫待之而裕其耕耨,百工待之而裕其斲削,商旅待之而裕其阜通,非特頖宫之士愿深而望切焉。子之所言,何异楚人亡弓,楚人得之,犹有楚国之限者也」。浩窃复曰:「客前之所贺浩者,出于私情,故专在一身而遗頖宫。今之所以辟浩者,归于公议,故博及天下而略頖宫。浩虽鄙人,亦粗晓于斯二者,独以頖宫为言,则庶几所谓思不可出其位之意也。孟子谓公孙丑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浩承乏于扬之頖宫者也,知頖宫而已矣,不亦可乎」。客既退,浩因记其言,今辄书以叩将命者。恭惟知府左丞资政矜其愚而恕其罪,不独浩之幸也,一方多士之幸也。浩属以职贱拘文,不敢越境外,谨遣诸生持书前迎台旆,干冒钧严,浩下情无任背汗肌慄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