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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王元均序 北宋 · 邹浩
识足以睹众人之所不到,才足以为众人之所不能,气足以当众人之所不敢,量足以包众人之所不容,兼此四者,宜其善矣。
发而为言,履而为行,或分于道,则不学故也。
以天纵之将圣,犹不食不寝,谓不如学,况其他乎?
随其成心而师之,凡纷纷之投我而可以荡情快意者,一切不以自累,独就有道而正焉,晦光而窒通,虚往而实归。
微妙渊深之理,宿于至颐,吾则得之于经;
兴亡治乱之迹,验于往古,吾则得之于史。
涣然冰释,以会于道,而胸中之蕴绰乎其地富矣。
所以养其才识气量,顾不至耶。
时不吾违,则进而辅世,建无前之业,以泽当年者,由此道也,伊尹、周公是也。
时不吾相,则退而就閒,著不刊之书,以遗亿载者,亦由此道也,孟轲、扬雄是也。
呜呼,不学其可乎!
治平中,先学士教授乡里,余方童幼,不及联二三子之列。
比长,因得元均之名于昔尝亲炙先学士而后为善士者,中心藏之,为日已久。
而今也,元均官淮南,余适抱虚学校,获从以游。
静观徐察,遂得元均之实,如所闻而加焉,盖才识气量兼有之而志于学者也。
且古之人乐有贤父兄者,为其教尤易以成己耳。
元均之父兄直贤而已邪?
道德文章矜式天下,破诸儒之传注于汩没之馀,还学者之聪明于聋瞽之后,虽在疏逖,莫不兴起。
为其子弟而朝夕于其侧者,被服积习以成,其超然固有之资宜如何也。
虽然,学而不厌,夫子以为何有于我,不倦以终之;
扬雄以为好学主以至诚,始终如一。
非若丹青,既久则渝,是其心之所以不厌而力之所以不倦与!
元均固敏于学者,且去矣,幸勿以人废言,而更极虑于此,以养才识气量,至于无复欠亏,则其立言制行如前所云,岂难也哉!
若夫穷达之系乎时而不必数数然者,置而不论可也。
送史述古序 北宋 · 邹浩
建康史述古从郑州曾公辟,行无日矣。
过其所厚晋陵邹某而问曰:「吾闻君子爱人以德,细人爱人以姑息,富贵者赠人以财,仁人赠人以言。
子之爱我,非姑息也,盍赠我以言乎」?
某于是敛衽避席,逡巡而告之曰:「昔公孙弘为汉丞相,汲黯列于九卿而已。
然燕见之际,武帝或不冠见弘,至黯则不冠不见也。
淮南王谋反,独惮黯,至说弘,如发蒙振落耳。
此二人同时在朝,而武帝、淮南王所以待之之异,殆天冠而地履。
子尝察其所从来乎?
海上之人有好鸥鸟,日从之游,不少异。
比欲取之,则皆舞而不下。
盖天机一摇于中,则虽鸥鸟之异类,且能得人于动作态度而不可欺,况与我同类,最灵于万物者邪?
《记》曰:『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
已而歌曰:「彼版筑兮入高宗之梦,彼渔钓兮兆文王之卜。
苟识其所以然之故兮,曷廊庙与空谷?
春风正骀汤乎长途兮,子按辔其无速」。
述古矍然曰:「有是哉!
有是哉」!
送裴仲孺赴官江西叙 北宋 · 邹浩
仆羁贯执经,侍先生丈人,闻其论当时士大夫落落以文行动天下,而集仙裴公与焉。
比长,又得公之文数十篇,清明峻拔,归于仁义。
喟然叹曰:「君子人也」!
径欲裹粮游其藩,而公冢上之木拱矣。
后数年,宦学颍川,一日过僚友苏世美,席未展,有眇然丈夫子趋西阶,拜揖已,走席尾坐不动,如石虎,如木鸡,惟鼻间之息栩栩,与土偶人异。
他日询世美,则曰裴公之子仲孺也。
屣履见之,仲孺亦不余鄙,相好也。
故虽不得师,而得友以自幸。
仲孺作尉崟岩中,方且溯长江、绝重湖、背斗去数千里,与洞庭枫叶争飘飖。
昔司马子长、杜子美皆放浪沅湘,窥九疑,登衡山,以搜抉天地之秘,然后发愤一鸣,声落万古,儒家仰之,几不减六经。
仲孺之役亦在南方,又能文如其行,安知非造命者戏一穷之,使鼓吹于斯文乎?
他年崭崭世家而多士尽倾,有曰小裴君者,必吾仲孺也。
仆将踵门贺曰:「君果自致于青云之上」!
是别也,毋足悲。
送赵教授叙 北宋 · 邹浩
上践祚之初,文正司马公、正宪吕公相继秉国政,于是以洛阳程先生器业闻。
上欣纳之,即日起穷阎,侍讲迩英阁,天下倾其风采,殆与耕钓之遇无以异。
未几,力辞位,上不得已,俾仪表西都生以便其私;
又上其印绶,屡却之,乃止。
先生之出处何如哉!
仆尝怪士大夫之论,方在广陵,则毁之者胜;
比游颍川,则誉之者胜。
晚接其门人赵景平而质焉,则曰:「先生之道大矣,其可得而言者,无非乎诚敬也。
敬以立其诚,诚以行其敬,初若支离四出,而卒贯万物以为一。
以此事亲,以此事君,以此待物,以此诲人。
彼其出处,果若窘于穷达之数而自贰其行者乎,可以毋问而毋应矣」。
然后知向之毁誉皆失其实,且愧不能自得之以咻于纷纷也。
景平,仆同年兄也,怡然稠人中,似不能言者,久而不见其异,游先生之门而深有得焉者也。
朝廷命教官满天下,问之西州,多曰先生之门人也,自淮以往,独未前闻。
今自景平始矣。
景平推所得以自任者与多士共之,将见期月之间,靡焉而不自知,如洛阳之俗,非止亳社而已也。
先生虽坚卧不起,其道果不行乎哉!
仆明年返松江,道亳社之北境,将访于识者,以信其然否。
送许羿秀才还旧隐叙 北宋 · 邹浩
河南许德制,无求于世者也。
甫九日,御风走数百里,登嵩高之上,四顾无人,白眼天地。
已而访颍川焉。
余与德制别十有五年矣,余固不意德制之来,而德制亦不意余宦学于此也。
一旦相遇,不知日月之遄迈,盖必有使之然者。
或以诘余曰:「彼何人哉,躬儒者行,出释子语,间以道士服易其衣冠,古之所谓行怪者欤!
圣之所禁而《诗》《书》不道也。
子从其游,何说以析众疑」?
余应之曰:「若所见者迹也,而迹不足以得其心。
且其来也,余始见之,则酌酒陈阔,更仆剧谈,恍然如松舟荜辂相羊浙水东,非示余以故吾者乎?
盖鄞江之德制也。
比再见之,则濡毫作篆,援琴奏雅,矫龙鸾于衡门,还春夏于寒室,又指三代以来人物,亹亹如造柏寝而观焉者,非示余以今吾者乎?
盖沐涧之德制也。
至三见之,则仰而视,俯而笑,袖手而言曰:『吾食肉如何子季,栖处如周彦伦,吾将无为而无不为,如元圭之所告。
彼勤勤冀愿公之一眄者,吾不知也』。
已而默然。
非示余以非今非故者乎?
余欲以颍川之德制名之而不可得也。
已乎,已乎,余不能以晓若矣」。
他日德制见别,余为言之,德制长啸一声,策款段而去(《道乡集》卷二七。)
人:原缺,据成化本、正德本补。
送田承君叙 北宋 · 邹浩
熙宁、元丰间,外部贵人争违义以示宠,其视天家之赤子,甚于蒿莱,芟夷焚燎,极其力而后已,盖所谓矢匠惟恐不伤人者。
遂使覆露之恩,辄逗留不下。
于是谏官、御史森森在廷,噤不敢出一语为社稷计,况分职其部中者乎!
其胁于名分,相与影响,固不足深责;
其慷慨建名节,屹如勍敌,压之以山丘而首不屈,骇之以雷霆而色不变,知保吾赤子以对扬天命而已,可不谓贤哉!
仆所得者二人,其一扬州江都令罗适,见而得之者也。
其一信州弋阳令董敦逸,闻而得之者也。
呜呼!
天下几路,列郡几城,绾铜章以据百里者几人,仆勤勤访焉,不满三数,其难矣哉!
又罗公之在江都也,其始邑人固有欲杀之者矣,在上左右固有毁之者矣,邻封固有嗤之者矣。
未几,嗤之者自愧其不能也,毁之者不觉誉言出其口也,欲杀之者日惧其不久留也,相率图其像,筑室而祠之。
皆承君作尉时熟于听览,且尝信眉抵掌为仆剧谈,恨不与为僚者也。
承君贯古今,每笑俗儒贵耳而贱目。
今治西河也,肯舍江都之所得而远慕卓鲁乎!
茍思民有赴愬而不获伸,甚于子之沉下僚,而持衡者不察也;
思民有窘于衣食之谋,甚于子之待次,而无以自裕也;
思民有流离荡析而不安其居,甚于子之侍老携幼,往返千万里也;
将见异时报政,不独踵继于罗公,又与西门豹、史起相望无愧怍焉。
邑之士果有文学如子夏者乎?
仆知其为子作颂。
果有行义如段干木者乎?
仆知其启户持谒,愿交于下风。
子之祖子方果不昧,亦且阴自喜曰:「吾苗裔有人」。
送陈忠厚秀才还姑苏叙 北宋 · 邹浩
通甫少孤,举进士不偶,贫甚,无以养其母,慨然取家藏地理书学焉。
且历求一时名人以为师,莫不妙尽其长而机圆智独。
又自得于象数之外,操以涉世,其术遂显。
今年秋,为先考终大事留数十日,语余曰:「葬有吉凶失得之验,捷于影响,甚可畏。
不戒不慎,差若毫釐,则祸起泉下而集其家,是谁之过欤?
欲自脱于天刑难矣。
或者视权势金帛何似而移其心,殆谓天可诬也。
我方阴自积德,讵敢忽?
顷有学者,怜其勤,示其大端。
已而省其私,犹有妄情,不知所持,惧将以喜怒行吾术,弗与竟」。
余听其言而观其行,盖君子人也。
孟子曰:「君子之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
以仁存心,异于人远矣。
函人之初,设心为利,去矢人几何哉?
特以术驱,故卒以仁自异,况君子乎?
通甫葬已千计,然其年未老,其游未倦,其行术未艾也,阴德之积,自不可以为量数。
又况学于其门者,必皆心同之人乎?
今江、淮、闽、浙间由指授以显者著录逾四十人,而踵继者未止,人人以通甫心行术于四方,其所业积又岂可以为量数乎!
通甫有子,方七岁,知好书,成诵日数百言,天报将在此乎,惟勉旃以待。
送郭照赴徐州司理叙 北宋 · 邹浩
顷在广陵,秦观少游为仆言:「彭城陈师道履常者,高士也,其文妙绝当世,而行义称焉。
尝铭黄楼,曾公子固谓如秦刻石。
傅公钦之初为吏部侍郎,闻其游京师,欲与相见,先以问观。
观曰:『师道非持刺字、俛理色,伺候乎公卿之门者,殆难致也』。
公曰:『非所望也,吾将见之,惧其不吾见也,子能介于陈君乎』?
公知其贫甚,因怀金馈之。
及睹其貌,听其论议,竟不敢以出口」。
少游不妄人物,其言二公所以待履常者如此。
呜呼,士不见贵于世久矣!
非世不贵士,士实不为可贵,是以世贱之。
异时晋文经、黄子艾以轻薄之资辄豪杰自置,而士大夫犹承其声名,坐门问疾,况真贤者乎?
履常,真贤者也。
惟其所养能致傅公屣履到门,且怀其金而归,故形于文如曾公评焉,岂独高乎今之世哉,求之古人,殆不多得。
前此二年,以草衣为上特起,教授于其乡。
子往为理,与之僚也,不必嬴粮重趼,不必次以相传,不必诵《诗》《书》以上比乎前代,而乃坐获履常而亲炙之,此仆所以为子之贺也。
他年遇子,将望之而名利之心尽以退,而语人曰:「晦之尝见异人」。
送陈仲脩叙 北宋 · 邹浩
金坛,予乡邻邑也。
有君子人焉,今以承议郎致仕。
自其少时,不出户庭,而环千馀里若饥若寒,若急难失所,赖以无虞,数十年间,不知几人,仁义之声,飞驰东南。
予虽未之识,而识其子今广东运判官、朝散大夫某子明,朝散郎某子通,皆文高学博,趋操坚正,甫冠登高第,盛年即显用,天下之士咸称焉。
又尝监太学试,得大夫长子、今从事郎其次子之程文而读之,知其能世家也。
今又与大夫第三子瑭仲脩相遇于寂寞之滨,其形不满五尺,其志充宇宙。
与之语,滔滔乎若秋水方至而东决也。
承议之德,积厚而发三世矣,其流远矣。
尝观《真诰》,具载福地,而金坛处一焉,谓丹砂至宝,伏藏地中,不可胜计,而有物主之,必待其人,然后付与。
得而服之,升蹑云霞,寿无终极。
然近世以来,不闻有得之者。
果无其人乎?
抑冥冥之中自有所付,不可以世眼见邪?
老子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于是知承议得之矣。
集于其身,为福禄之盛,钟于其家,为子孙之贤,乃真丹砂至宝之效,而世或未之喻也。
仲脩行仕矣,宜以父祖所以应天道之心力学而成之,且与弟兄同焉,使言不为空言,行不为虚行,则驷马高盖,光动门闾,世世如此,直馀事耳。
于其与计偕也,求予赠别,故序以送之。
赠孙梦臣叙 北宋 · 邹浩
淮南孙傅梦臣与其弟佃稷臣试广西转运司不利,郁郁异常时。
余语之曰:「无如之何,何必尔」。
梦臣蹙然曰:「佃年少,尚可处。
傅长矣,家贫,亲浸老,切切以望者此举耳,乃蹉跌不偶」。
语未竟,长太息至再三。
复语之曰:「梦臣学通经史,非不博;
文有体要,非不工;
两与计偕,每选益高,非不遇。
其如有数焉,不可必也。
三年大比兴贤能,士失意十常八九。
苟文学未富,当反求诸己。
如梦臣,正宜归之于数。
今交游间以此宽梦臣者多矣,亦有以梦臣意内之事言者乎」?
曰:「未闻也」。
曰:「顷下诏求言之初,梦臣慷慨追数政令,盛以皂囊,焚香涓日,再拜而上之。
中途递兵利囊而毁,书不得达。
其后及以妄言先烈者抵罪,梦臣独念向使囊封无恙,至今犹羁縻远邦,以为亲忧,况赴举乎?
可以释然矣。
昭于广西最为恶地,炎氛瘴雾,四时不衰,行商不敢入其境,过客不敢饮其水,信不可一朝居也。
尊君宣德俛首宾幕,乃四年而后罢,幸而名实著闻,郡太守知之,部使者知之,诏使知之,相继论荐,陛见改官。
使尊君尚间关选调,而梦臣先及第,果自安乎?
可以释然矣。
去年梦臣大病,精神惝恍,滨于危殆。
幸而愈,言动犹数月而后如初。
今年夏秋之交,疾又作,虽不如去年之甚,然赴试时病气浮白未散也。
使去年遂危殆,今年复大作,则方且重贻亲忧,何由他及乎?
可以释然矣。
梦臣文学过人,士所推重,安知非造物者更欲动心忍性,充养器识,以为大任之资,不但决科一时而已。
孟子非欺世者,其言此尤详。
观之益可以释然也」。
梦臣默默听,悠悠思,忽然而笑曰:「有是哉!
有是哉!
今闻命矣」。
徐视其眉宇,则中和之色津津然生矣。
送马长卿序 北宋 · 邹浩
长卿官岭右逾十年,两遭意外事,仕以弗进,家以弗宁,甚至妻子不远千里赴愬于部使者,而仅以身免。
行道之人闻之,尚唶唶不已,长卿自处宜如何也。
然祸福有倚伏之数,损益有盛衰之时。
既以不幸于前,将必幸会于后。
尝观拱梅之亭乎?
今群山无穷之气象交集于梅下,乃前日重篱榛棘遮藏而不得见者也。
尝观莫钓之矶乎?
今一江无穷之气象尽收于钓中,乃前日乱石沮洳阻碍而不得通者也。
俛仰之间,显晦顿异,曾谓人而不如此乎?
古语曰:「前车覆,后车戒」。
后车不戒,是又将覆也。
是乃朝夕所当深念也。
晦极而显,天也;
戒前车之覆,人也。
以人成天,不以天废人,士君子所以异于凡民。
顷论之详矣,又于别也,申以赠焉,长卿勉之哉!
送程公明序 北宋 · 邹浩
客有问曰:「朝请郎程公归故乡三年,迩者应诏,将以转运使赴任陕西。
被服德化者虽感动叹息,不欲其去,然且抚掌骇异,目为荣观。
不识程公之所以处此果如何耶」?
愚应之曰:「自众人观之,固已为荣矣。
意者程公之素蕴,则非特如是而已也。
试请言其梗概。
夫督馈挽、计赀储,察官吏之能否,访生民之利病,至于招复流徙,劝课田畴,理狱讼之冤,提簿领之要,是皆转运使之任也。
大君子之初为,亦可概见于此,然未足以尽贤能之素蕴焉。
今人之目程公为荣观者,必曰注意出宸衷也,必曰抡材膺重寄也,必曰边候待之而肃清也,必曰军储待之而丰衍也。
语其风棱,必曰吏心之所畏也。
语其闻望,必曰国论之所高也。
语其好画便宜,必曰行将若李唐刘晏也。
语其能均馈运,必曰行将若川蜀孔明也。
凡如此言也,类皆为程公之美谈,愚窃笑而深疑之。
何则?
众之所言者,特程公之绪馀尔,固优为也。
美则美矣,而程公之所养,则高明宏远,固又有大于人者,岂一方之寄果足以尽夫素蕴乎?
意其自有器,足以周群材之用;
意其自有识,足以照万事之几;
意其有德,足以厌四海之望;
且欲排金闼、上玉堂,优游从容,不动声气而翼亮天縡,斡旋化枢,奚但持使节而已耶?
况圣时用人,率以不次,而升朝补衮,类并豪杰,乃󲦤绅大夫得志有为之秋也。
愚不佞,切谓程公之此行乌知天之所以副苍生之望而特起之乎?
天下之人有待于霖雨而得斯人乎?
暂屈使星,伫膺制綍,雄图远业,未易量也。
然则乡人目程公奉使为荣观,而未足以尽程公之素蕴,愚不得不备道而详言。
子盍思之」?
客曰:「向也识之面而已,今也得子之言而知子之心,且使乡人之知程公真朝廷之重器,而云龙会遇指日可待焉,幸矣幸矣」。
邦典序(绍圣四年)(1097年) 北宋 · 邹浩
真淡翁,隐者也,少举进士,有能赋声。
已而用其伯父质肃公之荐仕州县。
一日不合意,莞然笑曰:「道其在是乎」?
拂衣以归,遂闭关于汉水之上,殆二十年。
元祐八年冬,予以教官至襄阳,求见翁。
翁弗予拒也,而登其堂,造其室,亲炙其言行,而知其心。
盖尝论辩至于经史百氏之书,从横稽据,如出乎其时而目睹其事,如即乎其人而躬受其旨,未尝不覤然惊,喟然叹,以翁为邈不可际也。
其后集《论语》《春秋》者分为二卷,合四十四篇,且以六典治邦国之义名之曰《邦典》。
顾自《三传》以来,相踵而私其见者多矣。
独于众言殽乱之中,取《周官》而折衷焉,以畅孔子不说之意,如执规矩以验方圆,如引绳墨以分曲直,虽三尺童子亦举知其可信不疑。
呜呼!
《春秋》,日月也,传注者食之,不有人焉袪阴阳之慝而还其光明,则伥伥于世者孰待而成功乎!
翁之有功于经,可谓至矣。
览者以天默而成之之心观其默而成之之说,则《邦典》之奥当自得之。
姑掇其大概,并翁之所以出处者发其端云。
翁唐氏,名既,字潜亨,号真淡翁。
绍圣四年月日序。
论语解义序(1095年) 北宋 · 邹浩
圣人,体道者也。
其发越以抚世,则所以益无疆者皆见之行事;
其韬晦以就间,则所以规不朽者惟载之空言。
载之空言固不如见之行事为深切著明也,然而讳穷久矣而不免,求通久矣而不得,道固无积,而时命碍之,则虽欲无言,而言终不废,岂其得已哉!
《论语》之作,有由然矣。
所谓析理而使昧者之必达谓之论,所以应问而使叩者之必受谓之语。
是书也,后世豪杰之士随绳望表以自立言者犹能探赜索隐,中伦合度,凡学者虚心焉;
况本出于圣人者,此传所以莫大于《论语》也。
且以六经之言,孰不出于圣人乎,然而其于《易》也,因伏羲之卦、文王之爻而系之以辞而已。
其于《诗》、《书》也,因众多之辞、帝王之迹而删之以趋全而已。
其于《春秋》也,因纪实之信史而修之以示褒贬而已。
其于《礼》、《乐》也,因固有之情文而正之以教中和而已。
要之虽皆出于圣人,而非纯乎圣人之言者也。
纯乎圣人之言,意其为《论语》乎!
夫以《论语》为纯乎圣人之言,而二三子之言亦错杂其间,如之何?
曰:治金为钟,捖革为鼓,声固藏其中矣,不考则不鸣也。
圣人曷尝先声以邀彼之我应哉,亦随所考而已矣。
然则不有二三子之言,何以见纯乎圣人之言也?
是故达其所谓「五十而学《易》,可以无大过」之类,则《易》之道得矣。
达其所谓《诗》可以兴、观、群、怨之类,则《诗》之道得矣。
以至《书》也,《春秋》也,《礼》《乐》也,苟悟其一言,未有不冰解冻释以诣于道者。
从是观之,其书虽简,其所该则详;
其言虽近,其所根则远。
非自覃思而精之,岂能抽其绪以莹晦焉。
顾浩蹇浅,何足以与此,姑荐所闻,与有志于道者讲之而已矣。
孟子解义序(1095年) 北宋 · 邹浩
孔子没,世衰道丧,百有馀岁,以及孟子之时,其害尤甚。
以汤武为弑君,以周公为未智,以匡章为不孝,以仲子为廉士。
非特此也,不动心如告子,犹外义而莫悟;
事豪杰如陈相,犹倍师而自若;
则道之不明可知矣。
以利国为先务,以殃民为可为,以战必克为良臣,以逢君恶为无罪。
非特此也,可与有为如齐宣王者,其所问惟桓文之事;
可与有言如公孙丑者,其所冀惟管晏之功;
则道之不行可知矣。
孟子于此时,上下无知而信之者,操不售之具,以周游其间,不少贬焉,非以道自任而能若是乎?
其道则自古以固存而孔子之所传者也。
孔子之于道,不得已而载之,后世君子孰不可以得之哉?
然而有目同视而所见者近,有耳同听而所闻者浅,有心同思而所得者他而不正,则争以自取胜,而大道斯为天下裂矣。
然则孔子之后,能绍其传者,孟子一人而已矣。
与太和为一而充塞于两间,上足以配道,下足以配义,其所养之气有如此者。
由父子之仁而极于天道,由可欲之善而极于神,其所造之妙有如此者。
于《诗》则以意逆,于《书》则取二三策,其通经有如此者。
敷陈于齐宣、梁惠之前,训告于万章、乐克之徒,曲而中,多而类,其出言有如此者。
见与不见皆不以人枉己,受与不受皆不以利废义,其制行有如此者。
以其所养之气,发其所造之妙,无施而不可,则其为通经也,出言也,制行也,皆馀事耳。
奈何天未欲平治天下,而「舍我其谁」之志终不获伸,是以其功止于距杨、墨以承三圣而已矣。
虽然,使杨、墨之道息,孔子之道著,天下后世咸知父子有仁,君臣有义,不沦胥而为禽兽,则其志虽不伸于当时,固已伸于后世矣。
以道论功,如之何其可及也!
其后名世之士,有出于汉而能知之者,莫如扬子,故论其道则曰「不异」,论其功则曰「扩如」。
有出于唐而能知之者,莫如韩子,故论其道则曰「醇乎醇」,论其功则曰「不在禹下」。
非苟知之也。
窃自比焉,则庶几孟子之道;
攘斥佛老,则庶几孟子之功。
夫二子之不如孟子易见也,有所庶几且无与并,况孟子乎?
故韩子曰:「学者必谨于其所道,求观圣人之道,必自《孟子》始」。
浩尝闻之于师曰:「诵《孟子》之书非难,深明其意之所在为难;
深明其意之所在非难,能以其所以自任者矜式而行之为难。
昔孔子之门人,如仲弓之有闻于仁,则请事斯语;
如子张之有闻于行,则必书诸绅。
今《孟子》七篇之所载,非直孔子答问之际一二言耳,学者或尚愧于仲弓、子张之贤,则以其所以自任者矜式而行之,其可忽乎」?
浩不敏,敬受此言久矣,愿与诸君子共之,勿徒诵其书、明其意,资以为速化之术而已也。
颜渊曰:「舜何人也?
予何人也?
有为者亦若是」。
呜呼,岂独颜渊之于舜为然哉!
怀恩录序(崇宁五年四月)(1106年4月) 北宋 · 邹浩
余以元丰五年进士赐第,获缀仕版,自惟其分,未尝求荐于人,然所至荐者辄倍同列。
既无德行、文学、政事之实,又无家世、朋友、气力之助,其取而论之,使名声品秩因以遭遇于时,宜必有误其知者而不可知也。
夫惟公心直道,为天子求贤能以辅太平之治,固不以此为私恩。
然恩之所被,自非兼忘天下之人,则岂不知所怀哉?
客谓信陵君曰:「人有德于公子,公子不可忘也。
公子有德于人,愿公子忘之也」。
余尝三覆斯言,夙夜黾勉,思有以称其万一。
又虑岁月浸久,或失其详,于是集荐词而编次之,谓之《怀恩录》。
盖非特自怀其恩而已,又将使子子孙孙怀之而不忘也。
怀之而不忘,则见其子孙如见其父祖焉。
《诗》不云乎:「无言不雠,无德不报」。
盖必如是,而后庶几可以无愧云。
崇宁五年四月一日序。
易解序 北宋 · 邹浩
余元祐中为太学博士,讲《易》,讲未终编,俄以罪去。
然《易》之大旨,盖尝潜心矣。
后十年,崇宁二年,窜处昭州,因以循省馀隙,北面于《易》而承教焉。
始也恍若三圣亲以指授,然而犹有《易》也。
中也卦爻象数,一念冰释,然而犹有《易》也。
终也在天而天,在地而地,在人而人,在物而物,不知何者非《易》邪,不知何者是《易》邪。
索之而不得也,简之而不得也,然则昔之作《易》者其谁乎?
今之学《易》者其谁乎?
不知谁之所以谁者又其谁乎?
不得已而喙鸣焉,盖作《易》者以忧患兴,而学《易》者以忧患入也。
作《易》者以忧患兴,经著之矣;
学《易》者以忧患入,未有过于孔子者。
故曰「吾再逐于鲁,伐木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围于陈蔡之间,亲戚益疏,徒友益散,其所以韦编三绝,是乃《易》之所不得遁也。
五十而学《易》,有《易》可学也。
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则不可为典要,惟变所适矣」。
孔子,《易》也;
《易》,孔子也。
孔子与《易》,虽大智迷矣。
予未得为孔子徒者也,然自元祐以来,黜于襄州,窜于新州,又窜于永州、昭州,亲老不得养,兄弟妻子离散,举天下言罪戾者必归焉。
行年四十有五,又适近于孔子言「加我数年」之时也。
孔子于是时前言学《易》,予以是时愿学焉。
幸而得之以进乎学,则所谓可以无大过者,尚窃庶几焉不瞠若乎其后也。
庄子曰:「果有言邪?
其未尝有言邪」?
予既以夫未尝有言者容声于笔端矣,于是又为之序以冠之,以概见秋毫。
系辞序 北宋 · 邹浩
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者,《易》也,岂待圣人作之而后为《易》乎?
圣人取《易》于不可见闻之中,而见之于卦爻、《彖》、《象》之内,使天下后世由此入《易》焉耳,犹鱼兔之筌蹄也,犹江海之舟楫也,犹诸夏之道路也,犹堂奥之门户也。
伏羲作《易》之初,八卦而已,三画而已。
文王益之而为六十四,重之以六爻,然后天下之能事毕矣。
然而未有辞也,周公又即卦爻为辞以系焉,而孔子名之,谓之系辞。
先儒谓文王系卦辞,周公系爻辞,误矣。
扬子曰:「《易》始八卦,而文王六十四,其益可知也」。
又曰:「重《易》六爻,不亦渊乎」?
以此推之,文王但益卦重爻,未尝系辞,而系辞者,皆周公也。
孔子曰:「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伏羲也。
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矣,文王也。
系辞焉而命之,动在其中矣,周公也。
三圣一心」。
孔子之心,三圣之心也。
乐天知命,又忧之大也,故又为《彖》、《象》以释卦爻之辞,又为《文言》以兼释其《彖》、《象》,又因卦爻、《彖》、《象》而无所不释,以自见其意。
后之君子,视其可以傅卦爻之下者既以别而傅之矣,视其不可以傅卦爻之下者则类而傅之于其后,且取孔子之名周公者名焉,亦谓之《系辞》。
其为系辞虽同,其所以为系辞则异矣。
兹异也,祗其所以为同欤。
是故立象以尽意,伏羲之事也;
设卦以尽情伪,文王之事也;
系辞焉以尽其言,周公之事也;
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则孔子与焉。
至孔子而所以尽利,所以尽神于是乎尽矣。
孔子尝曰:「智者观其彖辞,则思过半矣」。
观《彖》而已,未及《象》也,而思已过半,况并《系辞》观之乎?
虽然,不能自师其诚心,不足以观《系辞》;
不能观《系辞》,不足以观《易》。
《易》乎《易》乎,舍《系辞》而《易》者,岂无其人乎,吾未之见也,试妄言之,以议其将来。
颍川诗集叙 北宋 · 邹浩
故人苏世美佐颍川幕府既阅岁,余始承乏泮宫,与世美皆江都尉田承君友。
承君知其为僚于此也,书来告曰:「韩城,吾里也。
崔德符、陈叔易,天下士也。
东南豪英森森,号为儒海。
吾尝默求二子比者,殆不与耳目接,子其亲炙之」。
叔易方杜门著书,不外交,德符久之始幡然命驾。
时裴仲孺、胥述之里居旧矣,文行籍籍在人口,亦喜德符为我辈来也,而与盟焉。
叔易虽未及致,而并得二士,又过望。
非公家事挽人,则深衣藜杖,还相宾主,间或浮清潩、款招提,谈经议史,揖古人于千百岁之上,有物感之,情与言会,落于毫楮,先后倡酬,以是弥年裕如也。
世美秩满且行矣,用刘、白故事,裒所谓倡酬者,与众自为之者,与非同盟而尝与同盟倡酬者,共得若干篇,名之曰《颍川集》。
《传》不云乎:「诗以道志」。
观春秋时,其君臣朝聘必赋诗,一切用古语。
然识者听之,且前判其治乱祸福不缪,况诚动于中而形于外者邪!
是集也,可以观二三子之志矣。
世美属余为之序。
吴通直送行诗序 北宋 · 邹浩
元祐八年冬,右通直郎吴君伯垂归老于郑。
既阅岁,薄游襄汉间,而襄守吕公,故人也。
政成无作,方与宾僚揖古人于江山之上,清谈以终日,而伯垂造焉。
相得喜甚,弥月而后别。
伯垂早以文行为名进士,晚以政事为贤令尹,一时朋旧在显涂,方且挽之,以蔚其器业,而伯垂自尘表不可夺。
此邦士大夫凛承其风,又因公以从容其为人,故于其行皆有诗。
继公后,共得若干篇,伯垂将以刻石永其好,且使子孙知为善当坚久如此,盖非苟然者。
伯垂名绶,时年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