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居士颂常清净经叙 北宋 · 邹浩
元祐八年冬,予既至襄阳,意其邦人必有抱道而隐,如古之庞氏,庶获亲炙之。或谓予曰:「顷有赵先生者,邠人也,居市东。初不知其异,一旦正冠危坐,集其所厚善者示颂已,倏然而寂。郡守、天章阁待制吴公雍以其形龛塑于万山之塔院,至今为众所仰」。其抱道而隐者欤,恨予不及见也。后一年,处道踵予门,容状野逸,语说纵肆,落落无疑輆,可喜。退以询于人,则曰此先生之子也。自是相往来日益厚。又一年,处道颂老子所说《常清净经》,适终篇,而予造其室,遂出以示,其言迥非平昔为予言者。仰而惊,俛而惑,忽然而情脱,于是知先生之道尽在处道盖已久矣,孰谓父不可传之于子而子不可受之于父乎?览者于其颂而契焉,知予言不妄。处道名务本,今居万山之东,故号万山居士。
吕望之送行诗叙 北宋 · 邹浩
元祐八年春,光禄卿吕公来帅是邦,曾不数月,政教脩明,人以说服。越明年,绍圣改元之初,天子躬览万几,追复前烈,顾江陵控扼溪洞,为荆湖一都会,于是移公镇抚之,且进直秘阁以宠其行。某窃观先朝旧臣由丞相而下以次登用,殆无虚日,如公早被识擢,蔚有事功,宜已简在上心久矣。两路十四州,又岂留处之地哉,赐环以归,取道于此,而某等郊迎之期可以前必。则是别也若无足动心。然公尊崇儒术,兴建学校,所以赐诸生甚厚,故各以其有感于中者辄形于言,共若干篇,非敢以为诗也,姑致其区区之意云耳。
括苍先生易传叙 北宋 · 邹浩
《易》之旨不明于世久矣,神宗皇帝以道莅天下,于是造士以经,表通经者讲于太学,以训迪四方。时陆公佃《诗》、孙公谔《书》、叶公涛《周礼》、周公常《礼记》,而先生专以《易》授,诸公咸推先焉。先生盖王文公门人之高弟也,三圣之所秘,文公既已发之于前;文公之所略,先生又复申之于后;始而详说之,终以反说约。故自熙宁以来,凡学《易》者靡不以先生为宗师,因以取上科,跻显仕,为从官,为执政,被明天子所眷遇,而功名动一时者踵相蹑而起,至于今不绝也。先生之于斯文,岂曰小补之哉!某获从先生游,二十馀年矣。始见之广陵,乃先生废黜之后也。听其言而观其貌,未尝戚然,犹在太学也。中见之京师,乃先生复用之初也。听其言而观其貌,未尝欣然,犹在广陵也。晚见之西垣,又见之东省,又见之中台,先生之所以出入进退,固已数数然矣,恬不以为欣戚,亦无异于前日也。顷闻其殁,初无甚苦,一旦正坐,若隐几然而逝矣。庄子曰「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然则先生之于《易》,非徒言之,躬行之矣。是以言天下之至赜而不可恶,言天下之至动而不可乱,使人拟议,以成其变化,亦《易》而已。后之学者果忘言而忘象,虽捐书可也。若犹笃志于韦编,则先生之说方且与《易》皆行而不朽,亦何待于序乎。姑以夫可以容声者塞其子见属之意云。
𪃟音集序 北宋 · 邹浩
道乡居士以道自持久矣,一旦超超乎万物之表,不知规矩准绳之果吾法邪,非吾法邪;不知身体发肤之果吾形邪,非吾形邪;故人歌亦歌,人笑亦笑,求其所以为此者而弗得也。尝试妄论之,所谓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不知彼我之是非利害者欤!所谓喙鸣合,与天地为合者欤!妄论之矣,又妄录之,而妄名之,谓之《𪃟音集》,且以待夫同乎妄者妄歌妄笑云。
庆禅师语录叙 北宋 · 邹浩
禅师昭庆示寂既二十年,门人德岑乃以语录属予曰:「吾师出世,自高邮之乾明至扬州之建隆,凡三作持。自熙宁之癸丑至元祐之己巳,凡十七年,其语盖不可胜录。今所存者止此,亦足以行诸方而导后学。世之公卿、大夫、士即丈室而亲炙之者多矣,如高邮孙莘老、秦少游,括苍龚深之,会稽陆农师,金华俞秀老,尤其显者。今皆亡矣。为之序者,非子其谁」?曰:「予顷教授扬学,获从禅师游,每见为儒者说儒,为佛者说佛,为老者说老,以至天文地理之占候,百工众技之制作,靡不随其人而应焉,如千水月,如万窍风,尝试以精粗期之而了不可得。岂所谓横口之所言,不知彼我之是非利害者欤!岂所谓喙鸣合与天地为合者欤!盖惟忘言乃能得之,虽无此录可也,而况序乎」。岑笑曰:「子其为之」。
宗禅师后录叙 北宋 · 邹浩
昔黄龙南禅师以一大事因缘出现于世,一时学者翕然宗之。初如易亲,久辄难契,诸方号为黄龙关。然则在所印可之人,其人斯可知矣。若建隆庆老、保宁玑老,则予之所尝见者也;若庐山总老、晦堂心老,则予之所尝闻者也。闻见之所不及,每以访于开士,而石塔老康远为予言法宗者,亦南禅师之子也,建隆诸老一等人也。因以其门人之意,出《乾元后录》,求予叙。尝试阅之而要其至,果真语乎?果实语乎?果如语乎?果不诳语而不异语乎?予皆不得而知也,姑取其可以容声者为信心之前导云。
玑禅师语录序 北宋 · 邹浩
天下大禅圆玑,透黄龙关,纵狮子吼,不离当处,坐断十方。胡来汉来,自随镜现;休去歇去,未免冰消。有时打鼓升堂,聊且逢场作戏。彼心有眼,正眼奚彰;惟眼无心,真心独契。过此以往,孰得而名。长老正捐,乃师嫡嗣,知予顷岁,一宿圆通,谓非偶然,勤以序请。事不获已,序如此云。
德澜禅师语录序 北宋 · 邹浩
有大空谷,捷出万响,洪纤美恶,高下疾徐,一一与声,等无差别。方寂方应,何所从来;方应方寂,何所至去。一切佛祖,语亦如是。若作义见,非第一义。德澜长老,住在高台。四面皆山,不知几谷。即众谷响,同作一音,普闻十方,随类解说。诸具眼者,当自知之。如或不然,是何等语。
印禅师语录序 北宋 · 邹浩
雪窦古道场,住持多名人,莫盛于明觉禅师重显之时。四方衲子,争走席下,如佛出现,因以得法甚众。显传天衣义怀,怀传净慈宗本。本之所传,不知其几,而四明慧印实为嫡嗣。嗣法以来,五迁大刹,盖尝即明觉之丈室而居焉。光续祖灯,绍隆胜会,纵无碍辩,谈不二门。有时截断众流,莫测其所以异;有时随波逐浪,莫测其所以同。声声妙在于机先,闻闻迥超于言外。非昔雪窦,是昔雪窦;是今雪窦,非今雪窦。泯然三世,悉归一印。印乎印乎,文彩已彰,不可得而掩也,览者得之。
灯禅师语录叙 北宋 · 邹浩
余顷在中陶,尝与李涛师渊论当世之名僧。师渊语余曰:「吾所见祖印者,有道者也。蚤以机缘为世导师,晚乃退居都城之等觉。望其容貌,如秋际木;听其辩说,如夜半潮。始窃以为未始出吾宗,而终也如一苇杭大海,惕惕环视,莫见畔岸」。后数年,复遇师渊于都城,问其所谓祖印者而将访焉,则曰寂灭久矣。出其所集语录二卷示余,余然后知师渊异时之言尚其可以言者。师渊喜余不亲炙而契也,曰:「为之序,以发其端,可乎」?余以谓聚块积尘,本无取舍;鸡鸣犬吠,元自分明。猥于其间,指以示人,师已不得为无过者矣,其徒善义又从而录之,师渊又从而镂板以传布之,余又从而为之叙以冠之,是蛇足也,恶乎可?虽然,以此为可不可,以此为不可亦不可,论其可不可亦不可。师名智灯,婺州金华人,道吾法真之子,临济之孙,祖印盖其师号云。
方广誉老语录序 北宋 · 邹浩
湖南善知识曰从誉,嗣福严奉老子,住方广圣道场,其骨从莲峰孤高,其气彻灵源清润。金灯现处,普然无尽之灯;仙磬鸣时,不系有心之磬。阿罗汉既已避席,诸鬼神自然运粮。大丞相曾公阅人多矣,许以为道友,孰能先焉。李习之亲访药山,岂惟忘势;裴公美久延黄蘖,端为明心。传播诸方,辉映前古。伊予南窜,以至北归,初见师于华光,不可得而亲也。旋见师于明水,又可得而疏乎?超越见闻,靡容拟议。其徒乃集师绪语,属予冠文。聊追空谷之音,绘以捕风之手。直须一千里外不得错举,何待三十年后此话大行。
书崔德符荣辱说后 北宋 · 邹浩
宾兴不复古,无如之何矣。就其改作之法而审处焉,犹庶几其不缪,奈何上下胥失而莫之恤!且物之轻重妍丑,不决于人而决于衡鉴者,以衡至平而鉴至明,本无心于取舍也,物亦莫得而恩怨焉。故世谓有司为衡鉴,或者失之,德符斥以为盲,不亦宜乎。虽然,天下未尝无盲。有司其缪于取舍,非直盲者之罪,择有司者之罪也。何则?天子不自择有司,其在京师则委之中台,其在诸路则委之外台,所聚皆辅弼大臣,日以进贤退不肖为职,其择有司固不难。若外台,则职总运漕,方其平时,僚属之所商榷,夙夜之所经营,惟财力是务。至于官曹人物之何如,则一切不问,不啻路人之相视。一旦诏下,止按吏版择所谓有出身者用之而已。使其皆贤可也,不幸而贤者寡、凡者众,与皆非其人,则一乡一国之善士惟所好恶耳,几何不为适越之章甫乎!今著在甲令,以灭私而塞违者严且密也,而好恶异则无以齐之,非不欲齐也,不可得而齐也。盖人物异,故好恶异;好恶耳,故取舍异;取舍也,故士遇否不惟其才,惟其时。世专以罪有司则过矣。仆故曰非直盲者之罪也,择有司者之罪也。仆入官且十年,两主试于方州,一参阅于贡院,揆今追往,是亦德符之罪人,而德符之说所漏略而不通者。汗颜之馀,辄书以自托,不知我者其以为饰非乎。
书齐史 北宋 · 邹浩
齐崔杼弑其君庄公,太史书之,杼恶而杀之。其弟复书,复杀之,至其少弟书之而止。呜呼!杼相齐,专其政以喜怒生死,人甚可惧,太史顾不知邪?以人臣之恶莫大乎弑君,而秉笔者吾职也,知修吾职,无愧而已耳。兄死矣,弟嗣其职,慨然不少变,使杼之恶竟播不朽,真贤哉!后之有天下者,非特区区齐比也,其臣之气燄未必如杼之可惧者也,其所为又未必如杼恶之甚也,秉笔者早已脂韦于观望之际,曲贷其恶,虚饰其美,以自结于其家,为身若子孙之计,况其大恶乎!况其气燄真可惧者乎!于臣列且如此,况君之过失乎!闻齐史之风,足以愧矣。
曾祖诗训后语(绍圣三年八月) 北宋 · 邹浩
此诗乃曾祖舍人所作,而自书以遗先祖于入仕之初者。先祖以天禧三年擢进士甲科,至至和元年,仕三十六年,年六十三以没。盖由军事推官积累为都官郎中、郡太守,未尝一日不奉训诲,故所至以官为家,以民为子,惟恐朝廷之恩不下流而叹息愁恨有形于声者,阴德及人,不已多乎!孟子曰:「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先祖于是尽人子之道矣。先考都曹尝语浩曰:「吾将以诗本刻石,传示子孙,世世奉承,此心弗坠,庶几稍称前人所以垂裕之意。一有违叛,是辱其先,是大不孝,非吾子孙也」。呜呼!音犹在耳,而先考奄弃诸孤。凡是生平一言一事,苟可以追念者,莫不心铭焉,而况此其大者。顾浩不肖,不足以仰对遗训,尚赖祖考之泽,未即陨灭,敢不遹成先志而刻诸石。先祖有兄九人,其后散居四方者多矣,亦将以此示之。盖曾祖之意无所不在,不直为先祖发也。绍圣三年八月一日,浩谨书。
书省恕二斋诗铭后 北宋 · 邹浩
临漳李大方几仲既以「省」、「恕」名斋,又为铭为诗以见意,可谓君子之用心矣。夫详于省人而略于省己,厚于恕己而薄于恕人,此学者之大患也。平居听其言,往往高出颜、闵上,谓曾子、子贡为不足拟。夷考其行而观焉,使当夫子之时,于其来也,不辞以疾,则必鸣鼓而攻之矣,况欲与及门之士齿乎。几仲乃能反此而用其心,其所以省虽不予告,予知几仲夜旦之间常默然念曰:「言果寡尤乎?行果寡悔乎?事吾亲果孝乎?事吾君果忠乎?事吾长上果信顺乎?果不愧于天乎?果不怍于人乎?果不为名教之罪人乎」?若所谓恕,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夫子明言之。人之情犹己也,内之于家,勿以所不欲施焉,家其有不齐者乎?外之于国,勿以所不欲施焉,国其有不治者乎?大之于天下,勿以所不欲施焉,天下其有不平者乎?始也于己犹有省也,于人犹有恕也,索之而可得;终也未始有己可以容吾省也,未始有人可以容吾恕也,索之而不得也,则由仁行矣。三月不违仁,且无得而名焉。予知几仲必有时跃跃以喜曰:「夫子之道,果一以贯之也。性与天道,孰谓不可得而闻也,天下何思何虑乎」。它日会面揖眉宇,不待容声,信予言言之不妄。
为钱济明跋书画卷尾 北宋 · 邹浩
某生晚,不及识蔡公。公之宰木既已合抱,方于济明家见遗墨四轴。某虽不能书,然当世士大夫能书者咸先之,固知其笔妙与人称也(右君谟帖。)。
紫微钱公,朝廷之名卿,乡邦之先生也。某从学时,公既殆矣,不及亲炙以为师。而与公之子通直为友,因得观公所书《遗教经》,以想见刚风特操之彷佛云(右钱遗爱公书经。)。
爱其人者,爱其屋上之乌,况鹤乎!少游叹之,良有以也(右秦少游为钱公所作《鹤赋》。)。
晋卿以尚主之贵,日在绮罗弦管之间,而濡毫嬉戏,乃皆风尘表物。非其胸中自有丘壑,何以及此!
按:右王晋卿所画柳溪渔浦小景。
为姨氏书女戒后跋 北宋 · 邹浩
姨氏第六十今甫十一岁,事祖母寿昌君如成人,不忍须臾离左右。寿昌常久疾,有叹言,闻之惕然,誓以身代。讽劝尊属,词婉而意严,戒谕使令务笃于亲而勤乃职,其天禀不凡如此。某因取《女诫》,书以献焉,庶几朝夕成诵,以为姆训之助。异时有勉其夫以正,教其子以忠,与古淑懿相望于声诗图史之间者,必吾姨氏也。荐绅先生将曰:「毗陵张公之后,不独男有特操,无愧家法,施及女子,亦贤矣哉」!
书姚廉州墓铭后 北宋 · 邹浩
予顷在广西,闻姚廉州治宜兵民,诸公交荐,不幸旧僚有出按本路者挟私隙以文致其罪,既而朝廷知之,遂复选用。后数年,予与其子嶙从容又观乡先生敏叔所作志铭,益信其有以过人而不克寿以显,悲夫!于是为书此石,以为诒后之助焉。
跋陈居士传后 北宋 · 邹浩
居士本无求知于人,人自知之。宗子博士杨公中立又为之传以行于世,所以风劝来者,盖不但一乡而已也。大观四年十一月二十日,晋陵邹浩既篆其前已,因书此以见意云。
为陆伯思跋韩魏公范文正公书后 北宋 · 邹浩
某生晚,不及识公。元符末,公之长子嗣为大丞相,某始获登公门,想见垂绅正笏,不动声气,措天下于泰山之安。今嗣丞相亦亡矣,览观遗帖,秪益怅然。
公尝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以其言考其行事,信乎能践之也,宜其废笺遗墨为志于古者宝藏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