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问(三八) 北宋 · 邹浩
问:君子、野人相养,治天下之通义也。自先王之法削迹于后世,而野人始受弊,君子不获安享于其上。至唐租庸调兴焉,识者以为近古。圣朝有作,颇袭唐旧,于是三者独置弗讲,岂其变为两税已数百年,故不可复?抑亦时异事异,未必有以利吾国?夫财力困矣,先王之法既难以遽行,而号为近古者又沮格如此,无乃重困元元乎?诸君学道爱人,其参酌而为之计,且并唐之所以废举之详以告。
策问(三九) 北宋 · 邹浩
问:学问果博乎?孟子曰「求其放心而已矣」。果要乎?孔子曰「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今孰从而可?且所谓求者,如之何而识?亦宜以自得之者悉形于言。
策问(四○) 北宋 · 邹浩
问:自昔论四民者多矣,莫如管仲为最详。其书具存,其事事可考。亦有宜于今而可行者乎?条举以告。
策问(四一) 北宋 · 邹浩
问:君子之所以异于人者,行义、听命而已矣。惟行义,故不失己;惟听命,故不怨天。是以无入而不自得也。今欲学者皆出于此,果何道而可?
策问(四二) 北宋 · 邹浩
问:乡饮酒之礼,先王所以善民俗而成治道者也,废而不讲,不知几年矣。今欲举而行之,可不可邪?详著于篇。
策问(四三) 北宋 · 邹浩
问:韩文公读《荀子》,欲以孔子删削之志削其不合于道者,以附于圣人之籍,自信任重矣。然徒有是言而已,其所削者,盖莫之见也。诸公试以文公自任者自任焉,《荀子》之可削者果安在乎?当如之何而削之邪?其可著者,果足以附圣人之籍,遗天下与来世乎?寘其人于孟、扬之间,果为至当之论乎?若以文公较之三子,又何如邪?皆不可以不辨。
策问(四四) 北宋 · 邹浩
问:民贫久矣,方时丰穰,犹或冻馁而无以自存,况重以荐臻之饥馑乎?元祐以来,几遣使而几施惠矣,而著在甲令之事不易焉,然流离以死者犹每每道路。必反其本而为之计,则舍田桑,宜若无可为者。奈何论治之君子以为迂阔而莫之省,徒虚名而已。夫国之所以为用者,取诸民也。民不务农,国用且不足,虽欲沛天地之泽以赒侧陋,其可得乎?然则舍田桑亦有可以足民者乎?前古已效之政,亦必有载于方策者,愿并言之。
策问(四五) 北宋 · 邹浩
问:地不可弃,兵不可彻,将帅之任不可忽,三尺童子举知之。老谋于位者辄反此以为便,故断然力行,而忧患滋矣。虽追数其罪而痛惩其身,竟何补于已悔哉!上既收揽政柄,绍休前烈,而推毂以授钺者又皆一时之可人,曾不刻漏,率有奇功,释岩廊西顾之念,可谓盛事。然议者犹谓戎狄豺狼,久姑息之以导其骄,遽绳治之以肃其分,其心岂易量也。劲风陨木,胶且折矣,所以善其后者,宜必在将帅方略中。诸君亦尝以所欲折冲于樽俎者虑之否乎?夫奇正之变,虽不可胜穷,而要其归宿,不过沈几伐谋、因敌制胜两科而已。厥有深得,悉著于篇,毋使有文事者必有武备徒为空言,以愧吾夫子。
策问(四六) 北宋 · 邹浩
问:圣母拥上主以临莅天下,思绍祖宗之烈,比隆唐虞之治,一夫失所,如己致焉,蠕动根著,欲遂其性,意至美也。设经陈纪,参以古今,丝毫叛义,弗因弗革,法至良也。举而措之,以御亨嘉之会,有识之士岂能指擿于其间哉!或者以人物不足为患,其亦有说矣。盖美意良法虽出于上心,有奉行之者然后能广其泽于元元。其识不足以明理,才不足以立事,胁之则惧,而无敢毅之气;触之则动,而无并包之量;则上之所期以为利者反不知其几何害也。以为教养不备,则庠序固已棋布于中外;以为推择不精,则保任固已递责于达官;以为劝沮不明,则是非赏罚固已严于功罪之际。呜呼,何为犹不足邪?尝观汉宣之世,其治民者且有黄霸、王成、龚遂、召信臣、韩延寿、尹翁归、赵广汉、严延年之属,皆著功迹,见纪史氏。方今盛时,比之歉然,其故何邪?幸究其弊之所从与汉臣可纪之功迹,详著于篇。
策问(四七) 北宋 · 邹浩
问:圣人既没,诸子坌兴,各骋其智,裂道德之全以自师承而名家焉。其书犹存,其迹可考。杨朱荡而不法,墨翟俭而废礼,韩非险而无化,邹衍迂而不信,宋钘蔽于欲而不知得,慎到蔽于法而不知贤,申不害蔽于势而不知智,惠施蔽于辞而不知实。其于道德,譬犹紫之于朱,莠之于苗,郑声之于雅乐。世之学者,苟其智不足以判邪正于疑似之间,则未有不读其书,随其所喜,沦胥以败而莫之止也,其害岂胜计哉?朝廷患之,比诏有司严为禁令,以限天下学者之习,过汉武之举远矣。且昔者杨墨塞路,孟子辞而辟之廓如也。夫孟子乃诸君子之所愿学者也。今圣王在上,以道德为学者师,且晓然判其邪正,固非孟子之时所能拟伦。而诸君之于诸子,亦无事乎辟之也。设欲辟之,其以何辞乎?扬子曰「众言殽乱则折诸圣」,以诸子折之于圣人,其失各安在乎?太史公又以谓名家之学,各有不可废者,是果然邪?抑其缪乎?幸并陈之,庶几自比于孟子之意。
策问(四八) 北宋 · 邹浩
问:古之所谓功名者,非有意为之也,以其所得,举而措之于物感之际,不徒善一国与当年,又足遗天下与来世,识者迹其盛而称之,以为功名云耳。此其所以大过于人,为逢辰之君子慨然叹慕,以为未易及也欤。今天子以圣人之才,行圣人之道,神而明之,以训多士,盖将拔取其尤,与之偕功名之享也。士于此时,岂不至幸?然古人之已事,诸生既已诵其诗、读其书而论其世无疑矣,若其所以致功名而不朽,宜亦有得于精神之运,心术之动。尝试言之,以信他日进为之大略。
侯嬴论 北宋 · 邹浩
《语》有之曰:「夏则资皮,冬则资絺」。夫皮岂当暑之急,而絺岂禦寒之具哉,盖无事而备之者,所以待有事也。是以昔之君子,有窜身海滨,日以渔钓为事,淡若忘情于世者。及投竿而起,论天下之务如此则治,不如此则乱,如此则安,不如此则危,累数十万言,皆古今之秘策,兴王之所汲汲而未获者也。故其功名卒与日月俱而莫之朽。彼侯嬴者,岂亦有得于此欤,何其谋夺魏兵,谈笑而办,如探怀中物耶!夫虎符所在,至深至密,所谓如姬者亦未必知其处也,况敌国国人、诸大夫左右乎。而嬴独何以知之?晋鄙,嚄唶宿将,提十万兵之众于阃外,功罪未决,而信陵遽以单车至,其不肯授兵,万万无疑矣。顾朱亥之贤,殆非荆卿所拟,固足以办大事。方且陆沈于鼓刀之肆,举国莫知也,而嬴独何以知之?嬴既无数家射覆占候之术以探赜而索隐,徒以抱关之贱,谋夺其兵,以成信陵之高义,有始有卒,不差毫釐,非其讲之有渐,处之有素,而能若是乎?余故曰无事而备之者,所以待有事也。惟其信陵之初,折节下之而不以贵自骄也,久居于市,不以市人窃骂为之动也,引之上座,不以将相宾客改其礼也,是至诚而不倦者也,是真喜士者也,是可与有为者也。其欲却秦而救赵,而不以平日之所养者断然成之,则非人也,嬴不为也。故余尝以谓无信陵则亦无侯嬴。虽然,嬴于信陵固忠矣,于魏得为忠乎?秦拔赵,必移击魏,无乃贾祸于国乎?是不然,其为信陵谋者,乃所以为魏谋也。何则?秦有并吞六国之心久矣,六国不灭,其心不已。赵、魏,与国也,唇亡则齿寒,皮朽则毛落,其势然也。其拔赵而必击救之者,秦之虚声也;不敢救赵而坐视其拔者,魏之实祸也。盖秦伐魏,赵拔亦伐,不拔亦伐。拔赵而伐,其伐亟,其祸大;不拔而伐,其伐迟,其祸小。由是言之,杀晋鄙以夺其兵,特鄙一身之不幸,而魏国之幸也。然则使嬴不轻用其死,王能任之,或止助信陵以相魏,魏其兴乎?贺长雄者,将不在秦而在魏乎?是又不然。其轻用其死,余是以知其无能为也。何则?方嬴之时,士知死名以为义,而不知死义以为义者,纷纷自以为莫己若也,非惑欤?盖可以死而死,义以成仁者也,不死则无勇;不可以死而不死,仁以成义者也,必死则伤勇。嬴于是二者,不为管仲之不死,而必为田光之必死,果何谓哉?且士之所以不能有为于世者,有物以累之也。死生亦大矣,而嬴不以动其心,以之有为,乌往而不暇,奈何功名分止此耳!呜呼,其战国之奇士,而名教之罪人乎!
剧孟论 北宋 · 邹浩
剧孟,匹夫耳,吴楚举大事而不知求,条侯前知其无能为,以谓天下骚动,大将军得之,若一敌国。问其所处,则闾里之微;问其所为,则豪侠之事;问其所与游,则斗鸡走狗,务为少年之戏者也。昔季良在随而楚武为之戢兵,得臣在楚而晋文为之侧席,孟岂斯人之徒欤,其若一敌国,何也?袁盎曰:「缓急人所有,一旦叩门,不以亲为解,不以在亡为辞,天下所望者,独季心剧孟」。噫,是乃孟之所以屹如敌国者乎。何则?天下有强弱之势,然非土地广狭,城郭坚脆,兵革利钝,士卒多寡之谓也。谓人心而已。苟得人心,虽匹夫而遂强;苟失人心,虽天子而浸弱。武王曰:「受有臣亿万,惟亿万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受有亿兆夷人,离心离德;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夫以三千当亿万,以十人当亿兆,虽垂髫之子,保其必败矣。而卒罔有敌于我师,则人心之所在,其成功如何哉!由是推之,若孟之可倚以为重,固无足怪者。然诺乎缓急之际,不疑不倦,逝不旋踵,此高义也。人各有心,千变万化而不齐,惟高义足以收之,使一归于我。譬犹形动而影赴,声发而音随,自不知其所以然者。孟母死,送葬自远而至车千馀乘,非其验邪?向使吴楚之君聘以厚币,纳以至诚,表之三军之上,彼素归心者且将不期而附焉,明者为之视,聪者为之听,智者为之谋,勇者为之战,凡有一长者各为之尽,顾虽真将军,殆亦未知税驾之所。惟其不求,而条侯得之,是以三月而破。孔璋谓以一贤敌七国之众,岂虚语哉?呜呼!使孟初能择术,以本原乎圣人之道,既成章而达矣,既成器而动矣,既无所往而不利矣,明王委己而任之,斯无敌于天下,讵止若一敌国而已耶!孟子谓伯夷、太公曰:「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而归之,是天下之父归之,其子焉往」?所谓无敌于天下者。故尝以为有过人之资者,成之以道则郁为豪杰之士,成之以非道则荡为豪侠之士。豪杰、豪侠之相去,邈乎其天地矣。《书》曰:「惟狂克念作圣」。惜孟为气俗所移,而终不克念也。悲夫!
荀彧论 北宋 · 邹浩
余尝怪曹氏潜不臣之心,托扶汉以自媒,自以为天之历数不在并起之豪杰而在其躬,当时之人谁不知?荀彧,智略士也,司马仲达谓自耳目所见未有及之者。其委身曹氏而为谋主凡二十馀载,至董昭等密以九锡咨之,乃独以仗义兴兵为言,是诚不知邪?抑亦半涂而悔,将以自赎于识者之议,故假此以自明乎?世之策士,固有工于料事而拙于料人者,固有与人同事,初不悟其设心为何如者,终亦必亡而已矣。然而彧必不出于此也。何则?其大策袁绍、董卓、吕布,其次策田丰、许攸、审配、逢纪、颜良、文丑,殆如朝夕握手吐情,相与周旋,而灼见其底里,所谓拙于料人者,果如是邪?其劝曹氏定兖、徐,迎献帝,保官渡,勿置九州,既计其利,又指其害,曲折反复,迄有成功,皆曹氏聪明之所不及,所谓初不悟其设心为何如者,果如是邪?又其劝定兖州也,说以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而济大业;其劝迎献帝也,说以高祖为义帝缟素而天下归心。夫高祖、光武,皆乘时特起,遂有天下,非终臣于秦汉者也。彧言必称之,使袭其所为,是欲曹氏为高祖、光武耳。就令曹氏一心王室,犹将摇荡转徙,以启不臣之虑,况其本自异心,重闻顺适容与之言,譬犹决积水于千仞之溪,其孰能禦之?如此而猥异九锡之议以明不知,吾不信也。刘备指以为贼,其有旨哉。呜呼,至此而后悔亦晚矣!曹氏不赤其族而止使自杀,其幸乎。尝谓彧之不得其死终不可逃,苟不自杀,则曹氏必杀之。盖其所杀,非守正不回,则必用智不穷也。守正不回者,畏其尝规我也,孔融是也;用智不穷者,畏其移所以为我谋者谋我也,杨脩是也。彧既不能见险而止,如龚胜洁身于新室;又不能见几而作,如范蠡肥遁于会稽;顾料隐匿非直比,而欲优游卒岁,以追子房之高风,不亦难乎!孟子谓盆成括曰:「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余于彧亦云。
曹参论 北宋 · 邹浩
读《汉书》,见班固赞丙魏,曰「高祖开基,萧曹为冠」。又读《唐书》,见敬宗以王廷凑之乱,恨无萧曹,使奸臣跋扈。夫萧何相高祖,自其起义迄南面有天下,恃之如左右手,其独冠乎当时而见思乎异代宜矣。曹参既非何比,又运筹不如张良,将兵不如韩信,其间关攻战之中,被七十创而功以成,特一时之事耳。其后相惠帝,帝富于春秋,且承高祖弃群臣之初,参日夜饮酒,不事事,卿大夫、群吏及宾客举知其非。而后之君臣猥与何一视而同称焉,其故何哉?及观其谢帝之语,以谓「高皇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具,陛下垂拱,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曾不以前日之隙一毫置胸中,于是释然知称之者不为过论也。何则?有隙者,私怨也。举事无所变更,一遵其约束者,国事也。不以私怨败国事,此蔺相如所以回车于廉颇而寇恂所以郊迎于贾复者也。参实能之,故心平而识明。心平而识明,故举之于事,何者当后,何者为急,何者为缓,判焉如黑白之在目。如此而不以相业闻者,未之有也。且相业之所以成,其本有三,曰德,曰量,曰知体,而才智不与焉。盖才者,可与有为也,而不能不为;智者,可与有谋也,而不能不谋。以其必为必谋之心倡之于上,而百官有司争以才智应之于下,将以亲附百姓,百姓且离散矣;将以镇抚四夷,四夷且反侧矣;将以遂万物之宜,万物且不得其生成。顾虽有作之世,犹见其害,不见其利,况干戈甫定之初,如疾病方愈之人,困于药石之交攻,而求所以补养其血气甚切者乎!若参者,可谓贤矣。然则继参而居位者,其必出于此乎?是又不可。何则?太后称制,背约而王诸吕,产、禄颛兵秉政,视天画地,日以睥睨神器为心,刘氏几不复汉。于此时恬不为怪,而治道贵清净而民自定,无乃假越人以拯楚溺欤?故前乎参者,其相如之,则国必有外至之忧;后乎参者,其相如之,则国必有内作之患。惟萧何以其才规之于其前,惟陈平以其智济之于其后,惟参歛才弃智以休息于其间,则亦惟其时而已矣。呜呼!安得不以私怨败国事如参者,与之论岩廊之急务乎!
颐旨 北宋 · 邹浩
《易》者象也,观《颐》之象,得所以养者焉。初画奇,阳也;上画奇,亦阳也;其中四画皆阴偶,则虚而无间矣。惟虚而无间,故上下之阳升降往来而无穷。然阳一而已,自下而上,其一为《上九》;自上而下,其一为《初九》。《上九》曰:「由颐厉吉,利涉大川」。以见凡在下者莫不由之以养,故虽在上而危而吉无不利。利涉大川,即灵龟之所在也。而《初九》必取灵龟以为象,何哉?盖龟者,北方之阳物也。屏气似不息者,其息深深养之至也,未尝不灵也。若舍之而观朵颐,则惟言语饮食之知而已。夫言语之出也,饮食之入也,乃颐之所以朵也。既不能如龟之常寂默而不言语也,又不能致其慎,而惟朵颐之观,则必至于有所耗;既不能如龟之常冲盈而不饮食也,又不能致其节,而惟朵颐之观,则必至于有所伤。既伤且耗,欲复归根,不亦难乎!其终身不灵也,孰禦?《太玄》以《养》准《颐》,初一曰「藏心于渊,美厥灵根」,而测以「神不在外」释之,深有得于此也。此圣人所以抱一以为天下式。
忘言 北宋 · 邹浩
多言不如寡言,寡言不如不言。不言之迹虽谨乎外,欲言之意犹存乎中,则天机自动,人且得之,况不知所持,以至于多言乎。惟忘言而不知所以忘,乃可以入道;惟冥心而不知所以冥,乃可以忘言。此之不图,而惟规规于颊舌之间,亦未见其能全也。全乎全乎,吾得所以全者矣,幸矣夫!
夙悟 北宋 · 邹浩
圣人怀之而忘怀,所以为圣;众人辨之而纷辨,所以为众。圣乎众乎,将孰从乎?既已知之矣,而莫之择,则非智;既已择之矣,而莫之处,则非仁。仁且智,夫子既圣矣,众人固不识,而况世俗之陋乎。《易》不云乎:「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关尹不云乎:「圣人藏于天,故莫之能伤也」。择之而明,处之而安,终也两忘而化其道,则几矣。噫,勿惰勿画,勿后悔而莫追。
张舜谐字序 北宋 · 邹浩
舜谐名垂,旧字虞臣,弗之善也,属某易之,曰舜谐,盖取舜命垂而曰「往哉汝谐」之义也。夫舜之治至矣,其命官也,以共工为非所先,故五命而后及之。然其事非圣莫之能作,非明莫之能述,则委任可以非其人乎?禹、弃、契、皋陶,圣人也,垂与之比肩接武于朝,垂之为人可知矣。舜命之之际,方且敛其身以自避,推其类以自代,而不敢当,故舜训之曰「俞,往哉,汝谐」。且舜作漆器而群臣咸谏,漆器耳,非若后世恣其侈心于百工之事而漫无限极者也,群臣以纷然谏矣。追想其时,茅茨土阶之制当不少改,彼共工者,肯不信其度乎。所为竹矢,历代犹宝而传之,则其佐舜而凝庶绩固无愧乎「往哉汝谐」之训也。呜呼!舜谐取是以为字,岂徒便称谓于交友之间而已邪。昔司马长卿慕蔺相如之为人,故名相如。李文纪慕张纲之为人,故名纲。舜谐,其亦有意乎慕垂之为人者。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荀子曰「涂之人皆可为禹」,况舜谐之于垂乎。舜谐,故天章阁待制温之之孙,新知洺、朝奉郎次元之子,某视之外祖行也。今年夏四月,舜谐侍朝奉待次于广陵,所居与泮宫连墙焉。时某承乏教授之职,朝奉忘其不肖,又忘其亲列之卑,命舜谐即厅之西斋而相与讲习。自夏徂冬,如一日也。舜谐家素富贵,乃能弊衣恶食,泊然不以外好移其志分,陋椽之下、寻丈之地而寄焉。昼日一窗,夜灯一枝,诵书求义,节史缀文,矻矻如寒士,视世之轻儇子弟凭藉流泽,谓天下莫己若者性质相什百矣。先待制以直道事仁宗,被遇甚渥,推称名臣,辅世长民之绩,至今为荐绅所仰,而朝奉亦方以材见用于时,舜谐独不思绍扬之乎?夫学不惟其文,惟其行。博如惠施,词如史迁,行不掩焉,君子贱之。此某平日所与舜谐详论而熟讲者也。践此言而终始之,性质之美,奚患不成。一日立朝,嶷然岳峙,富贵不可得而诱,威武不可得而屈,以其所学,发于云为,俾人主争治乎帝舜之盛,是亦垂而已矣。世之识者必曰,毗陵张公之后不乏人如此。某承命易字已,因曼衍其说而为之序。舜谐随侍赴治所无日矣,并以为赠。
至行序(为况弟字作) 北宋 · 邹浩
道远乎哉?若大路然;行之则千里跬步,不行则跬步千里。善乎!荀况有言曰:「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学至于行之而止矣」。以其所言,观其所行,亦庶几乎允蹈之者。故自修身以至为天下国家,皆著之书,其不与圣人合者,盖无几也。先君既取其名名汝矣,汝尝思所以如况者乎?尝思所以求如况者乎?思所以如况者必为,思所以不如况者而弗为,断然行之,勿自画焉。将见于吾家者,得汝事亲从兄之实,知汝能行夫孝弟也;观于吾乡者,得汝事长奉上之实,知汝能行夫忠信也,知汝能行夫祖考之训而不坠也,知汝能行夫师友之诲而不堕也。自此以往,无所不观,亦无所不知矣。汝之所学,所谓至于行之而止者;且将无愧于圣人之门,而况荀子乎?吾故遹追先志,易汝字为至行,而概见其意,俾汝知所以自勉。